1938年1月,小蒋刚被任命为江西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就应邀出席新四军军部在南昌的成立大会,并发表演说,主张国共两党“携手共进”、“合作抗日”。他不光嘴皮子上说一说,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是这样做的。
1938年4月,国民党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在蒋介石提示下通过决议案,成立三民主义青年团。蒋经国说服父亲,应以三民主义青年团取代数年之前由情报头子戴笠组织的蓝衣社。蒋介石在考察苏联的时候也觉得共青团有朝气,就接受儿子的建议成立了“三青团”。蒋经国由苏联回来刚过一年,就出任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兼江西省支团主任。
蒋经国又提议,三青团团员的地位与国民党正式党员相等,甚至年逾25岁之后,三青团团员可以无限期留在团里,不必转入国民党。三青团团员这种特殊地位,使掌控党的机器的陈果夫、陈立夫兄弟非常不痛快。
“三青团”头子康泽是蒋经国非常不喜欢的法西斯型的官员。三青团成立不久,康泽就抽调12个人(大部分是蓝衣社旧部)“协助”蒋经国筹组江西支团部。他们想要操纵小蒋,架空他对三青团团务的权力。小蒋哪是那么好操纵的?他要反操纵,有心以三青团江西支团部做为团中央、甚至国民党组织的样板模范,首先发动和团结青年参与抗战,这使他和戴笠的蓝衣社成员以及CC派掌控的省级、地方级国民党党部,统统合不来。
1938年3月中旬,蒋经国打电话给喻松,约他晚饭后去他家里谈谈。喻松按时前往,进门一看,围着两张大餐桌坐了二三十人,还摆了茶点。
蒋经国告诉喻松:“今天特地请大家来开个座谈会,谈谈如何动员青年参加抗战的问题。”
应邀到会的,除了刘九峰、何序东、夏征农、范宽、潘泳流,谢仲文、王玉清,何士德、丘倜、笪移今、孙席珍、包煊敏、余及浚外,其余大多是青年服务团、抗敌后援会和政训处的工作人员,彼此都是熟悉的。座谈开始时,蒋经国首先发言,大意是:敌人已经打到我们江西门口来了。如果我们不能积极动员一切力量,狠狠地打敌人,进行有效的战斗,敌人就会一步一步进逼,南昌也难保住。今天邀请大家来,就是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各抒己见,毫无保留地畅所欲言,供政府参考。
参与座谈的都踊跃发言,主要的论点大都集中在抗战与民主的关系问题上,一致认为:“要坚持抗战,必须发扬民主,没有民主,就不可能坚持抗战。”座谈会开到10点钟才结束。
1938年4月初的一天早上,蒋经国打电话给喻松,语气很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抗战建国纲领》发表了,下午见面再谈。”
在参加保二团刘副官的婚礼时,蒋经国拿着报纸对喻松说:“这是一件大好事,有了这样一个纲领大家共同遵行,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说这话时,轻松乐观的情绪溢于言表。
可正是《抗战建国纲领》颁布的前两周,喻松向武汉订购的七百多本宣传抗战的小册子,经再三向邮局查询,得知被邮电检查所扣住了。无可奈何,喻松只有求助于蒋经国。他知道后,立即驱车偕喻前去交涉,不但把书全部取来了,而且教训了那位所长一顿。
江西青年服务团第二大队的队长何士德是个音乐家,他从上海带一个合唱团到南昌就留下来了。在这个大队里,有些民主自由的气氛,可以不受限制地发表意见。雷宁(又名薛汕)是中共地下党员,在队里主编《窗报》,每星期换一次,旗帜鲜明,文风尖锐,是一个进步的舆论阵地。它不仅为内部的人所喜爱,很多外面的人一进来,就怀着不同的目的来阅读上面的文章。
雷宁写了一篇长达万言的《托派是不是一个政治党派》,文章内容都是来自党报党刊,他只不过是结合东战场的具体情况,再一次阐明观点罢了。
江西青年服务团设在南昌心远中学。当时已不上课,学生已分赴各个岗位去了。这个学校的体育场地好设备也好,爱好运动的莫不被吸引到来。
初秋的一天,蓝蓝的天,淡淡的云,金色的阳光像在每个人的身上涂了一道颜色,格外鲜明亮丽。篮球场上,活跃着健儿们矫健、敏捷的身姿,正在夺球抛篮。四边站满了观看的人。球场离第一大队教室远,雷宁没有去瞧那个热闹,仍在室内写他的文章。没多久,打球散场,看打球的回来了,嚷嚷着:“小蒋来了!”
“小蒋”是当时青年们对蒋经国的昵称,包涵了崇敬而又亲切的意思;假如有直呼“蒋经国”的,就算是贬意了。雷宁想:小蒋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于是仍干他的事。可心里不免想着:小蒋倒还能朝气蓬勃,跟青年一道,精神不减当年。
没过多久,雷宁听见一大串人,包括何士德在内,一路走来说话声没有个停。雷宁抬头一瞧,很容易地就看出小蒋来了,别的都穿工人裤,就是蒋经国穿西装裤,手中挎着夹克短衣,另一只手,随时跟着他说话伸出缩回,忙着跟人握手。他的嘴巴忽地闭着,忽地咧开,逢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打起招呼来:“喂!老表!”
碰巧他招呼的对象不是江西人,不是“老表”,有的好笑,有的就对他也来个家乡话:“阿拉上海人。”这一说就有点尴尬了,他不得不改口说:“哎呀!我伲江浙人,交关勿容易。”这个时候的青年人,同乡的观念淡薄了,不计较是哪里人,也就在一起拥着他走,没有介绍谁和谁。何士德当了引导伴着他往前走,带着他进到第一大队来了。
蒋经国看看床铺,看看桌子上的书籍,又看看玻璃前的《窗报》。他在栏前目不转睛地瞧着,然后问何士德:“陈秀仕是谁?这篇东西写得好极了,应该动员青年的力量参加抗战……”
何士德说:“她是暨南大学的学生,华侨……”
“啊?华侨!”刚好陈秀仕那娇小的身躯,正好在室内走动,何士德指着说:“就是她,就是她!”
“呀!华侨女青年,真了不起,竟跑到江西来。”
陈秀仕落落大方走上前来,一听蒋经国说了这么些话,十分腼腆然而响亮地回答说:“抗战嘛,哪儿不能去?”
“你的爸爸妈妈在南洋吗?你舍得离开他们?”
“这有什么舍不得?你不是也离开祖国到苏联去过吗?”
这么一个回答,究竟是表扬呢?还是微讽?蒋经国没有说什么,沉默了。这时他又抬头再看《窗报》上的文章。对雷宁所写的一篇,他很注意地从头到尾看完后说:“嘿!雷宁,是哪一位呀?“
何士德高声地喊着:“阿雷,到这儿来!”
雷宁走上前去,这才把小蒋看清楚了,带棕色的脸上,有小小的麻点,浅浅地像水螺纹,两个眼睛很灵活地转着,有时眼皮一耷拉,还爱眯着。何士德把雷宁介绍给他:“就是他,是个广东人。”又补充说,“北平‘一二·九’运动的健将,上海来的文化人。”
说的随口而出,听的十分细心,蒋经国马上伸出手来,他不跟别人一样喊“阿雷”而是郑重其事地说:“好,雷宁同志,广东籍的文化人。”
雷宁只好跟他握握手,相应地喊着:“蒋经国同志,第一次见到你……”
蒋经国问他:“《托派是不是政治党派》是你写的?你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你怎么知道不是政治党派呢?”
蒋经国对“托派”问题感同身受,最有发言权,他站在“托派”立场上参与了那场残酷的斗争,也遭受了许多的冤屈,但是他不想说什么。
雷宁简单地回答说:“就是我写的!”
他一听,不多说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对何士德和雷宁说:“什么时候有空?你们一道到我家中来吧!”
雷宁一半出于礼貌,一半出于还想把这个问题弄个明白,马上回答:“好,准去!”
小蒋嘿嘿地笑开了,声音有点沙哑,带着尾音,像已得到报偿而很满足了,然后,就自顾朝前走,又对旁边的何士德说下去:“你的《挖战壕歌》有‘挖战壕呀!嘿’,苏联歌曲《红色水手歌》也有‘嘿!’不过他们是‘辟呖拍,辟呖拍!嘿!’”
“蒋副处长,你用俄语唱一唱。”偏偏有一个要循规蹈矩的人这么称呼,在这里倒成意外了。
“不要叫我处长,一叫,我唱不出来了,呃呃呃!”他没有唱就走了。
过了几天,何士德对雷宁说:“咱们大队要到三家村玩儿,一道约小蒋去。”
“去,我们去约他!”
“你没有到过他的家?”
“没去过。”
“好,我带你去。”
他们走了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到南昌城郊了。穿过林荫道,经过一排楼房,来到一幢小楼下,上了走廊,已经见到两个混血儿在玩耍,一瞧,就知道到了小蒋的家。一进他的房子,不像卧室,又不像客厅,也许是由于很多青年在这里,已经把布置搞乱了。他坐在中间,有问有答。青年们问的,都是他在苏联生活中的事情,诸如如何恋爱,如何结婚,如何建立家庭;又如何过社会主义的生活,图书馆、托儿所、公园、戏院是什么模样,等等。小蒋一一满足青年们的好奇,他不拒绝这些常识性的询问。
小蒋见何士德和雷宁一道进去,就站了起来招呼道:“呃,雷宁同志,广东人,你是北伐到南昌来的。”
雷宁一笑了之,何士德也一笑了之。然后,何士德说明来意:“明天上三家村,你骑你的马,我们走我们的路。那儿的杜鹃花还盛开着,红艳艳一片……”
“好啊!我们也去。”
小蒋还没有回答,挤在里面的青年,有的是江西省保安司令部政训处的政工人员,还有一些是刚到来的救亡团队唱歌人员,一下子都嚷着要去。小蒋向大家介绍了何士德,这些青年人就喊开了:“蒋经国同志,你像刚才唱俄语‘辟呖拍’一样用俄语唱《青年航空员》,我们用华语,何队长指挥,唱吧!”
何士德没有推辞,说了一声:“预备——唱!”众人齐声唱着:
你看战斗机飞在太阳光下,
你听马达高唱着走进云霞,
它轻轻地旋飞着又抬头向上,
向上排成队用力飞,用力飞,
它载负着青年的航空队员……
大家沉浸在热情的歌声之中。小蒋用俄语,青年们用华语,竟能合拍合调地唱开了。何士德挥动指挥棒定调起拍,没有他就唱不下去。
在这个时候,雷宁感到蒋经国即使大了几岁,终究还是想回到爱国青年的队伍中来,此时此地他不是已经在这样做了么?他跟大家一样,张开嘴,带着抖音的俄语,竟能合谐,一起共鸣。他这么做,是跟时代青年,应该说,实际上就是跟进步的力量,跟爱国的群众,联系得多么密切啊!
这个时候,南昌云集着一批青年文化人,有何士德、孙席珍、夏征农、程懋筠(音乐家,国民党党歌的作者),加上当地的名流,像许德珩、程宗宣(江西民众教育馆长),等等。几经筹备,决定效仿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的办法,成立南昌文化界救亡协会,地点就在江西省民众教育馆的礼堂。
礼堂布置就绪了,四面贴满了标语,红红绿绿的有一番新气象。各个团体的青年人,为了抗日救亡,为了值得尊敬的文化人,都愿意做点工作,写的、扎的、糊的、唱的,还有演的。正在紧张地准备的时候,万万想不到国民党的江西省党部来个捣乱通知:要延期,必须等候批准。负责筹备的夏征农等人,认为爱国救亡,用不着批准,坚决拒绝,不予理睬,要依时举行。但是,省党部的调查统计室,已来一批面目可憎的打手,纷纷出现在会场内外。从他们交头接耳、抛眼色、撅着嘴的神态,可预料大约要大打出手了。
这个会已经邀请蒋经国参加,而且要他作主席团成员,可是,他却迟迟没有来。他来不来呢?大家很没有把握,于是,便派雷宁去他家中看看。
雷宁到了他的家,不见人,说出去开会了。开哪个会呢?也没有说清楚。雷宁有点狐疑,又到保安处一趟,从传达到他的办公室,都推说不知道,他只好悻悻地出来。当他正往回走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钻出个人来,喊了一声:“雷宁同志,站住,等着我!”
雷宁一回头,蒋经国从保安处赶了出来。显然,他是临时有了事情,忙撂开别的事赶来的。他的手上还拿着东西,连额角上有些汗珠都来不及抹去。这一回,他破例穿起了军装,摘去了身上的斜皮带,只有腰间的风纪带,仿佛是不愿意靠着装耍威风而这么做的。还没有等雷宁说什么,他自己就说了出来:“文化界救亡协会成立大会,我一定去。这边的会,没完没了,怎么说也不能奉陪了。”
听他这么一说,雷宁改口掩饰说:“我也要去,时间早到了,快走!”
他们很自然地小跑起来了。那个时候,不兴骑自行车,他进入市区骑马也不方便,更没有特备的小轿车,就是靠两条腿,穿过了大街小巷,到了会场门口。有一大堆人拥塞着,不让进、不让出。这一批人认出他来了,不敢阻挡,腾个空隙让他进去了。
这时台上纷纷嚷嚷,拥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人说个不休;台下没有坐满人,却有的站着叫嚷着:“中央规定民众组织就是抗敌后援会,没有什么救亡协会,不合法,不许开!”
“这个会没有批准!”
“你们几个人代表不了文化界。”
小蒋看得清楚,有一批不三不四的人在阻止开会。但是到会的群众,没有退让,也站起来,在台下与他们辩论开了:
“抗日救国,人人有分!”
“全国战争一开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都要组织动员起来!”
这些话,还是国民党的“总裁”说过的,现在用来反驳所谓“不合法”的指责,再合适不过了。
雷宁伴着蒋经国上台了,他一杆子插到夏征农、孙席珍与那个来阻止开会的人中间去,台上台下都安静了。开这个会,由于他是赞成了的,也是答应来参加的,不予开会,没有道理。他上前拍着胸脯大声说:“照常开会,我负责一切,别管。”
可是,台下又鼓噪起来,已经不成秩序,有的几乎就要动武了。“你们不合法!”“你们不讲理,爱国的良心哪里去了?”……小蒋气愤地站在台前,手指着前头一个人喊:“哪个到会场来捣乱的,给我出去!”
那个人一抬头,见是蒋经国,不能不安分些停止拌嘴,东看看,西望望,在找寻什么,分明在听候幕后指挥。
小蒋又抬出身份来再说一遍:“我是保安处副处长,捣乱的听着,出去!”
那些人没有出去,只是老实些装作是出席的群众,可以不被发觉。但是小蒋不肯罢休,他的手没有放下来,还是指着:“出去!”
那些贼眉鼠眼的人,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他们在听见口哨以后,就一个一个抽脚偷偷地退了出去。会场登时安静下来,也没有辩论了。小蒋放下了手,摸一摸下巴颏从容不迫地说:
“这是一个抗日的文化界团结御侮的大会,开!”
当下,会场的情绪完全转变过来了,没有阻挡开会的了。坐下的群众,连同从门口拥进来的都伸出手,一下子爆发出连续不断的鼓掌声。台上马上安排开会的事宜。会场里,早已练习好的大合唱《祖国文化进行曲》,系孙席珍作词,何士德谱曲,此时在指挥下众口一调地唱了开来:
祖国快要沦亡,起来,快把文化武装,
要争取,民族的解放!文化人,也该起来,
踏上抗敌的战场……
一个个声音,集合成巨响,只听到滚滚而起,汹涌而来,一如大海的波涛,席卷着一切。
蒋经国站在台上,即使穿军装也是一个普通列兵,没有什么特殊。但当他看到会场上别的人不是穿工人装,露出雪白的衬衣,就是着中山装,浅蓝的一片,仿佛感到只有他的颜色不一样,有点不入俗,就把军帽脱了,腰上的风纪带解了,然后把双手伸开,十分轻快活泼地冲着夏征农、孙席珍等人说着:“时间不早了,开会吧!”
黄橙橙的灯泡,发出的光像是底色,有时因电力不足,竟暗了下去。幸好台上已有几盏汽灯,放射着银亮的光晕,扩大开去,把台下群众黑压压的头脸,照得一清二楚。四周,能够反光的玻璃窗,闪烁着闪烁着,给人一种热烈而迷离的感觉。只有群众的情绪是热烈昂奋的。
10月间,江西省抗敌后援会召开常委会,蒋经国以常委身份建议在后援会中另设一个行动委员会,小蒋为主任委员,周百皆(蒋的秘书)、曾伯雄(进步教师)和汤彤瑢为委员。并在该会之下成立了一个农民工作团,由曾伯雄任团长,汤任队长。任务是准备在南昌沦陷后到乡下打游击。
汤和一些青年朋友就这样在南昌近郊莲塘、樵舍等处,顶风冒雪地干了起来。从此以后,周百皆成了汤和小蒋之间联系的纽带。不久,小蒋同周百皆都到抚州新兵督练处去了。汤也就被调离了该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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