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为什么成为蒋经国从苏联回来的第一个就职之地?这与蒋介石同当时江西省主席熊式辉的特殊关系有关。熊式辉是蒋介石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又是蒋介石得势后的智囊政学系的头子之一。他与宋美龄也有较深的私交。熊式辉为了讨好蒋介石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曾主动向老蒋表示,希望老蒋把儿子放在江西。
蒋经国一行真的来到了南昌,熊式辉认为还是有必要向蒋介石报告,当即打电报到武汉,说小蒋夫妇到了南昌(因宋美龄的关系,同行者不便提及毛夫人)。蒋介石接到电报后,即复电熊式辉,大意是说经国回国不久,要熊式辉加以教训。
虽然只说到“教训”,没说到安排什么工作,熊式辉接到蒋介石复电后,还是揣摸出了老蒋有将小蒋留在江西之意。南昌上层人士称小蒋是带了“尚方宝剑”的一只“虎”,拐公(熊脚受伤微跛,人们称他拐公)既喜这只“虎”又畏这只“虎”,既可借虎威自重,又畏养虎伤人。这里的关键是运用得当安排合适,但对蒋经国要怎样安排才合适呢?安排得好,对自己今后的前途大有帮助;安排不好,不是得罪父亲就要得罪儿子。熊式辉早听说过小蒋留学苏联的一些赤色传闻,如对他委以重任,深恐控制不住。当时省里合适的官位均已告满,一个萝卜一个坑甚至两个坑。给“蒋太子”一个什么“坑”好呢?他颇为踌躇。反正老蒋还没有正式提安排儿子工作的事,他也不必着急,所以没有给小蒋安排什么职务,也不敢去“教训”他。
小蒋在南昌闲住的时候,老蒋在庐山忙得不可开交。南昌市离庐山不远,闲不住的小蒋便上庐山去拜见父亲,请示就职去向。蒋介石亲笔给熊式辉写了一封信,大意是:犬子回来,要求在你名下做点工作,希望严加教育。
小蒋持信面谒熊式辉。这次有了老蒋的手书,指明要在他名下做点工作,熊式辉就要认真考虑小蒋的职务安排了。
熊式辉受到蒋委员长的托付是引以为荣的,但还摸不透蒋介石的真实意图,在他名下做点什么工作?老头子惜墨如金,没有任何暗示。对蒋经国的出处怎么安排?请他干什么好?熊式辉一时拿不定主意。安排不好就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前功尽弃。他向省政府诸委员征求意见,有的建议建设厅长龚学遂当了南昌市长,这个遗缺可请小蒋来补。这就是说要安排个省厅级的位置。省保安处长廖士翘自动建议说:“我的处长让他来当,我可调到江西省保安司令部去,这样对于省保安工作不受影响。”其余还有种种意见建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熊式辉反复权衡采用了廖士翘的意见,遂向蒋介石秘电请示。极有心计权谋又深谙宦海风波的老蒋复电不准,说:“经国年轻,缺少经验,不宜独当一面,可当副手,以资历练。”熊式辉心领神会,即拟任小蒋为省保安处副处长,再电请示,被批准了。
熊式辉即在1938年1月发表蒋经国为江西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
这是蒋经国初试锋芒的第一个职务。不久,又发布他兼任江西省政治讲习学院学生队总队长,且兼任江西伤亡管理处长。不久,又任命他兼任新兵督练处处长。蒋经国的处长职位极短,却留下“令人刮目相看”的名声。
其实保安处原已有了副处长,为了安排蒋经国,熊式辉只得将原任副处长的自家侄子熊彬改任保安处参谋长。在名义上好像蒋经国是在熊彬之上,但实权还是操在熊彬手中。
以28岁的青年而言,这个“副处级”少将衔职位似乎算破格提拔,但对于蒋经国来说,却并没有擢升,他在苏联就当过大工厂分厂长,也相当“副处级”,何况他正经在托尔马乔夫中央军政学院学过军事、政治,当个省保安副处长并不算过分,只是少将军衔有点偏高。不过当时的少将很滥,国民党军警宪特队伍里像“豆瓣酱(将)”似的多的是。
1938年2月,熊式辉又接到蒋介石的来信,托他延聘名师,教子读经。他是嫌儿子洗脑还不够彻底,中国传统文化丢得太多。熊式辉当然不敢怠慢,惟老师难请,谁能当这“太子太傅”呢?熊式辉就请教育厅厅长程时轸多方慎重物色。程厅长推荐当时的中央大学中文系主任王易教授担任。因这时南京已沦陷,中央大学不得开学,王易暂赋闲在家。当即由熊式辉电请蒋介石核定,送上聘书,并商得程时轸同意,借用其住宅楼下的书室为馆址,规定小蒋半天读书半天工作。教学内容除蒋经国阅读经史子集提出疑难,由王易随时析疑解答以外,为适应抗战军事需要,还以讲授我国古代兵书为主,攻读《孙子兵法》《大公六韬》《黄石公三略》。这本教材叫《兵书集成》,是用连史纸宋体字精印的线装书,非常讲究,绝非南昌市场坊间所能购到的,是他父亲蒋介石从外地寄来,供他及其伴读者共同学习之用的。
小蒋遵从父命,尊敬老师,勤奋课读,不敢稍懈。他学生当得认真,从不迟到或托故请假,一定在老师未到馆之前,先到馆洒扫内外。王易老师一到,他就迎上前去,倒茶敬烟,执弟子之礼甚恭,毫无时下公子少爷习气,深得老师欢心。王易很满意地说:“小蒋尊师重道,熟读兵书,毫不松懈,殊属难得。”有时他还得意洋洋地说:“孺子可教也。”
1938年5月,小蒋任江西政治讲习院军训总队长、训导处副主任,无法继续读书了,从此 中断。他虽然只读了三个月,但心得不少。1939年他到赣南后,仍不忘读经书,曾经说:“姜尚在三千年前,就有民主政治思想,抗战建国的最后胜利,必须依靠天下人共同奋斗。”
熊式辉把他安置在保安处副处长这个高位闲差上,无职责无权力,甚至每日上不上班都由自己决定。他只期待小蒋这个年轻人仕途有个舒适闲逸的开端,不必担负大多实质工作,熬资历就行。不料小蒋无法忍受无所事事,他刚从紧张繁忙、热火朝天的苏联回来,在贫穷、饥饿还有日本侵略的祖国,却做起了大爷,这令他心急如焚。急于干事的小蒋不管那么多,认真干了起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派新锐气象,积极得让保安处和熊式辉都受不了。
抗日战争初期,国民党提出一个口号:“我们只有一个领袖——蒋委员长”,且不管大会小会或上课、训话、个别谈话,只要说出“蒋委员长”四个字,就像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景,所有国民党的文武官员、士兵,甚至学生、群众,都要就地“立正”,态度恭敬、严肃,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惟有小蒋敢“疏忽大意”。1938年春,省保安部队官员集合,听新上任的蒋副处长训话。他习惯地把“蒋委员长”这个称呼,改为“老头”。保安队官员们都明白他嘴里说出的“老头”就是“蒋委员长”,仍然不敢懈怠,都倏地站起身来“立正”。小蒋看不惯,急忙摆手,大声说:“莫来这一套,我所以称呼‘老头’,就是要避免这一套。这是法西斯作风,要不得!”
小蒋不但讲话口无遮拦,出牌也不照章循规。有一天清晨6时,他单独一人到驻防在南昌市区内的保安第一团去视察。他身穿便服,也不说明身份,到团部说要见团长。第一团的值勤官兵对这位新上任的副处长都不认识,看他也不像个长官,就呵斥说:“时间这么早,团长还没起床呢,下去等候会客。”
小蒋不计较他的态度,仍客气耐心地问:“团长何时会客?”
“7点钟之后。”
小蒋说:“我在会客室等一等好吗?”
卫士见他不走,只好开了会客室的门让他进去,既不向客人倒茶,也下去报告团长,把他晾那儿了。小蒋在会客室里等着等着,7点钟过去了,7点半过去了,直到8点钟,第一团的王团长才来会客。一见面认得是蒋经国副处长,已经在此空等了二小时之久了,就惶恐起来,急得他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无地自容。
这位保安第一团的王团长,是熊式辉主席的外甥女婿,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平时他有恃无恐,谁也不怕,处长廖士翘也要让他三分。但是这一次碰上的是“蒋太子”,怎么也心虚不安。小蒋当时对他并未加责备,说话客客气气,越是这样,王团长内心越是难为情,越过意不去。经这次突然袭击,他领教了蒋副处长的特别作风,自动整饬团务,加强防卫,不敢稍懈了。
但是这件事传开后,他们又紧张和殷勤得过分。蒋副处长有一次去视察另一个保安团,那个团长闻讯,连忙准备。他为了奉承蒋公子,准备举行盛大的夹道欢迎仪式,到处贴满了欢迎标语。临到小蒋要来的那天,他天一亮就起了床,命令全团官兵整队前往车站迎接。从大清早一直等到快中午,望穿秋水,还没见人影。可怜士兵们饿得肚子咕咕叫,急得要命。
正在这时,有一个穿灰布军装的人,官不像官,兵不像兵,走到了团部门口,说要进到团部里面去。他就是蒋副处长。门卫问他,“找哪个?”
“我是你们团长的朋友。”小蒋说。
“团长有事,出去了!”
“就等他回来吧!我先到各处看看。”
有一个值班的副官,听说是团长的朋友,不敢怠慢,就陪他到各处看看。他一边看一边问,几乎跑遍了各个营房,后来他问一个正在擦墙壁的士兵:“你们今天这样忙忙碌碌,打扫整理是干什么呀?”
“你还不晓得呀?今天省保安处的蒋副处长会来我们团里视察!”那个小兵煞有介事地说。
“副处长也是一个人呀,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劳民伤财。”客人说。
“你这人,说些什么呀?副处长是蒋委员长的公子,弄得不好,那还了得!”陪同参观的那个副官,接着又叨叨地说,“唉!天刚亮,全团官兵就整队迎接去了,也不知道来了没有?”
“啊!怕是来了,请你派人去告诉你们团长一声,就说他要迎接的人已经在团部了!”
副官大吃一惊:“你就是蒋副处长?失敬,失敬!”
其他在南昌的保安团队,如傲慢的第二团团长曾戛初等,听到这些轶闻也紧张起来,自动整饬团务,准备迎接蒋副处长在任何时候的突然视察,从而起到了整顿团队,加强治安的作用。这个消息一传出去,街头巷尾传为佳话。
许多团长以上的军官们都心悸年轻的蒋副处长这套作风,表面上毕恭毕敬,背地里都称他“娃娃处长”。
“娃娃处长”厉害起来,比“胡子处长”还吓人。1938年的夏季,烈日当空。一天,空袭警报刚发出,三架敌机便侵入南昌市空,盘旋投弹,全市秩序大乱。许多保安团队的官兵纷纷四散逃命。蒋副处长当然不会逃,他在中山路到中正路(现胜利路)的一带热闹市区,指挥市民有秩序地进入防空洞。他忽然发现保安团长肖敷成等也想逃跑到更远的防空洞去躲藏。蒋经国大喝一声:“不准逃跑,跟我共同维持秩序和救火去!”接着他拔出手枪厉声命令说:“立即行动,否则我便就地枪毙!”
“娃娃处长”的这一手,出乎许多保安团队官兵意外,都吓住了,想逃跑的腿直打哆嗦。他们看到蒋副处长冒着生命危险,在敌机空袭下奋不顾身地救火、救人,也只得惟惟听命,参加救防工作。
“娃娃处长”蒋经国平日的生活简单、俭朴,他身为“少将”,平日却从不穿着少将军服,他不愿显摆。他又是曾经出国的留学生,也没有见他穿过西装。他穿的多半是士兵的服装,有时穿工人装,有时穿蓝布中山装。问他为什么不穿将军服和西服,他说:“这样便于接近劳动大众。”
有一天早晨,他到队员宿舍检查内务,发现队员们脸盒里都盛有大半盆洗脸水,当即严肃地批评说:“为什么洗一次脸要用这么多水?这是浪费,是对人们的劳动不尊重!”于是他作出规定:“以后洗脸水不得超过盆内下面的那圈圆痕。”
队员们都低头不语。他好像发现队员们对他的苛刻要求不满,便又诚恳坦率地说:“我要求你们生活节约,你们也可以监督我的生活。发现我有浪费的地方,你们也可以批评纠正。有人说,我是‘太子’,可以多多享受。是的,我是有特殊的优越条件的。但我不想也不愿这样。我洗脸放的水从来不超过那圈圆痕,你们可以检查。国难当头嘛!”接着,他话锋一转,指着两位快要结婚的青年说:“我在苏联结婚时,只花了两个卢布办理结婚登记,就万事大吉。没有请客喝酒,也没有送礼受礼的麻烦。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生活要节约,不要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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