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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骑兵

第二十七章 后方的人们

  1945年初,冀鲁豫根据地形势一派大好,局部反攻连连告捷,政权建设成效显著,部队整编有条不紊。《一九四五年的任务》已经传达下来,毛泽东主席明确指示:把一切防守薄弱、在我现有条件下能够攻克的沦陷区,全部化为解放区,迫使敌人于极端狭窄的城市与交通要道之中,被我包围得紧紧的。等到各方条件成熟了,就将敌人完全驱逐出去。

  眼看要过农历新年了,上级给骑兵团的每个战士都发了新军装、新棉袄,还配发了统一的床单和棉被。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好事,大家高兴极了。但紧接着,军区就派人来“指导内务”,还要求战士们起床后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刘春雷他们觉得很奇怪:这本来是日本军队里的规矩,怎么咱们八路军也要学着做?教员说:“部队要扩大、要向正规化发展,所以这些制度都必须实行起来。”大家只好照办。不过,棉被叠整齐以后,确实好看多了。

  叠完被子,部队就开始大规模整训。

  整训分为两部分。其中政治整训也叫做“第三阶段整风”,当时的口号是“不仅要从组织上入党,还要在思想上入党”。整风的办法是由组织部门甄别个别人的“历史问题”,其他战士则每天听课、讨论、学习。

  教员上课的时候,反复讲解无产阶级思想和非无产阶级思想的界限、三民主义与新民主主义的区别,还讲中国革命以工人、农民为主体、党的最低纲领和最高纲领。只是这些大道理,一般战士不太搞得懂,也不怎么感兴趣。

  以前总是提倡全民族抗战,宣传打走了日本鬼子就能有好日子过,可现在却又突然强调革命性和领导权的意义,大家一时间就有些转不过弯来。华北的老百姓原本就对蒋介石就没有多大印象,并且这时候冀鲁豫附近的国民党军队都跑光了,当地人自然也就不大相信国民党会再来捣乱。红军干部意志坚定,每次开会都要痛骂国民党、白匪军。其他人听了半天,虽然同意反动派十分浑蛋,但对蒋委员长还是恨不起来。

  周开树急了:“蒋介石会让你过舒服日子?别想好事了,这仗早晚还要打。告诉你们,要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军队,我坚决赞成;但如果听龟儿子蒋介石的调遣,砍掉脑袋也不干,老子上山打游击去!”

  排长、班长们赶紧安慰他:“连长,老蒋是南方人,北边的事他管不了。”

  “连长,等打完仗,把你家里人接到北方来,到我们冀南享受共产主义!”

  大家嬉笑吵闹一番,十分开心,都觉得那个从没见过的蒋总裁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为他生气实在是划不来。

  上政治课多少有点儿稀里糊涂,军事练兵却效果显著。

  那段时间,部队的规模迅速扩大,各种基干团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地方民兵和游击队大批地加入正规军。根据军区的整训命令,各部队掀起了大练兵的高潮。

  骑兵团主要练习分队机动。也就是在迂回、包围和追击运动中,前出到有利方向,向敌翼侧和后方实施攻击。

  骑兵以往的机动方式多属于小规模突击,强调坚决、迅速和出敌不意,冲击的时候也主要凭借马刀。现在练习大纵深机动,则需要和友邻分队在时间、地点、目的上进行多层次的战术协同,还要实施正面射击、侧射、交叉射击、拦阻射击等火力配合,这就要求骑兵必须更加精通武器,提高观察战场、发现目标、控制局面的能力。通过几个月的大练兵,骑兵团的战斗骨干都能做到在快速行进中双手脱缰、熟练使用轻重武器,射击精度也大为提高。

  骑兵训练的时候到处跑,顺便也可以瞧瞧别人怎么练。

  新编成的部队主要练习队列、射击和拼刺,老资格团队则练习进攻、防御、协同。如果远远看见一群人平端着锄头,大头朝前纹丝不动,好像是在修理农具的模样,那肯定是基干团在锻炼瞄准臂力;若是看见一伙人扛着梯子跑来跑去,又滚又爬地递炸药包,这准是十六团在练攻城爆破。

  骑兵们自己很少挖掩体,所以也就最喜欢看别人刨坑。

  上午出门的时候,瞧见步兵一声令下就地卧倒,把枪放在右侧够得着的位置上,然后翻转身子向左边刨,一边挖还一边观察情况。把土堆在自己的前面和两侧,用野草伪装起来,这就成了一个卧射掩体……这时候,骑兵喊一声:“喂,你们先忙着,我们出去逛逛。”就上马走远了,步兵们则继续挖土。下午回来的时候,那些掩体已经深到能跪射、立射,甚至连成了战壕,当然,那些刨坑的人也都变成了泥猴。

  骑兵得意扬扬,步兵很不服气。于是,搞协同练习的时候就有步兵嚷:“神气什么呀,我家的大骡子比你们的瘦马壮实多了。”

  “骡子再壮也不能打仗。”

  “那你们的牲口也不能炸碉堡攻寨墙啊!”

  “那倒也是,还是你们步兵实在。”骑兵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骑兵们很少和步兵斗嘴。不仅因为团里面管得严,不许与兄弟部队争吵,还因为谁也保不准自己哪一天也会下马当步兵,所以没必要太张狂。

  1945年春节刚过,骑兵团况玉纯团长就上调九分区,担任主管作战的副司令员,四连长周开树去了步兵团当营长,而刘春雷也被抽调到军区交通处去支援工作。

  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军队和政府的机构增加了很多,再加上正值冀鲁豫政治整风和边区筹备群英大会,于是大量机关文书、宣传材料、公私信件都被积压在邮局。原来的交通站已不能满足需要了,军区就成立了军邮队,分为走路的、骑马的和蹬自行车的几个分队。

  乘骑军邮队经常要长途奔波,通过敌伪顽匪混杂的地区。刘春雷的工作是辅导军邮员们合理使用马匹,学会观察判断敌情,及时摆脱危险。

  如果去比较复杂的地方执行任务,他就亲自带队。

  军邮队设在河南濮阳,这里是冀鲁豫根据地的腹地,可以说是大后方了。刘春雷自参军以来,大部分时间都驻扎在前线,很少和后勤机关打交道,也很少有机会过这么安宁的日子。他每天按时上班,讲解要领、做几个示范动作,然后就吃饭、聊天、睡觉,不用上岗查哨也不担心敌情,心情轻松,人很快就胖了许多。

  大后方的环境和游击区确实不一样,这里的群众觉悟高,还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热血青年,虽然条件依然比较艰苦,但每个人都神采飞扬、兴高采烈、干劲十足,处处是笑脸,处处可以听见歌声。一辆大车陷在路上了,立刻就有许多人跑过来帮忙;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都互相热情地打招呼;如果前方传来了反攻作战胜利的消息,庆祝的人群即刻间就涌上街道,集会、游行、唱歌、呼喊口号,欢乐的情绪洋溢四方。

  在后方,参加革命工作的女同志比较多,男女之间的交往也少了许多封建拘束。根据地办喜事,没有花轿也不放鞭炮,只是在新房门前贴一副对联,上联是“妇女解放要自由”,下联是“手拉着手找对头”,横批是“婚姻自主”,真是新鲜有趣。

  乘骑军邮队的驻地在濮阳城外,这附近有医院的休养所、被服厂,还有个兵工车间。军服厂的女工大多是军属,身穿黑蓝色制服,上班唱着歌儿缝军装,下班依然唱着歌纳军鞋;兵工车间里造硫酸的锅炉日夜不停地冒烟,女军工们穿着杏黄色的工作服,据说拿炸药当染料用,结果就能弄成那种颜色;休养所里的女卫生员也不少,不过好像每天都在忙着洗衣服。只有乘骑军邮队里全是大老爷们,年龄大小不一,穿着也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有一天,刘春雷和军邮交通员魏二民在河边清洗装邮件的包裹皮。魏二民是老交通员,1942年反“扫荡”的时候救过大刘的命。可惜他搞地下工作的时间长了,染上了个抽大烟的坏毛病,所以给人的印象总是不大好。

  这时候,有两个女孩也在濮水边上洗衣服。冬天的河面冷飕飕的,可她们嘻嘻哈哈好像并不在意。听见一个南方口音的说:“你们兵工厂的人真勇敢,成天守着炸弹也不怕,换了我可不行。”

  另一个回答:“你才是勇敢呢,我到医院里去看见那么多血,还有断胳膊断腿的,都快吓死了。”

  小姑娘唧唧喳喳,弄得大刘和老魏也笑了起来。于是魏二民逗她们:“你们说,这位骑兵排长够勇敢吗?”

  “八路军骑兵是英雄,当然勇敢啦。”

  “那我这个老头子呢?”

  “你……也勇敢。”两女孩看见魏二民嬉皮笑脸的样子,回答得不很干脆了。虽然刘排长介绍说老魏是老革命交通员,可小护士和小军工瞧着老革命的满脸坏笑,总有点半信半疑。

  听说他们是军邮队的,小军工高兴了:“你们能替我捎封信吗?”

  “你有立功奖状吗?有表扬通知也可以。”

  “还没有呢……”

  “赶紧努力吧,有喜报的话军邮队就能帮你带信了。”

  “我有奖状!”旁边的小护士充满了期盼。

  “你家在哪里?”

  “贵州遵义。”

  “哎呀,那可难办了,军邮只能到各个根据地,去贵州可不行。”

  “再等等吧,再打几个胜仗,说不定就能往你家捎信了。”

  虽然最终没有能够寄信,但大家仍然十分高兴,因为这时候,每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胜利充满了希望。

  “那是最复杂的时期,那是最单纯的时期;那是最苦的年代,那是最好的年代。”——许多年以后,年老的刘排长和吴军工员回忆起往事,依然感慨万千。

  1945年3月,冀鲁豫边区群英大会在濮阳城隆重召开,骑兵团第四连被推举为英雄团体,李树茂作为代表参加了大会。群英会选出战斗英雄、民兵英雄、工作模范、劳动模范及学习模范二百五十八名,八位一级战斗英雄中又有三人被授予“特级战斗英雄”的称号,李树茂名列第一。

  《冀鲁豫革命史》中这样记录:著名战斗英雄李树茂,陕西延安人,1921年出生,十四岁参加红军,一人缴获轻、重机枪四十九挺,掷弹简六个,步枪五百余支,毙伤敌伪顽军七百多名……

  群英大会后,获得表彰的英雄们披红挂彩绕街游行,围观欢呼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李树茂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英雄行列的最前面,肩上扛着骑兵团荣获的三面奖旗——中共平原分局授予的战旗上写着“哥萨克骑兵”,冀鲁豫军区授予的旗帜是“艺高胆大”,冀鲁豫行署授予的是“胜利冠军”锦旗。

  刘春雷也得到了“战斗模范”的表彰。由于他当时就在濮阳,所以直接就领取了奖品——一只大铁皮杯子。这东西可以用来喝水也可以盛饭,但它的重大意义还在于,帮助大刘养成了刷牙的好习惯。

  其实,刘春雷学刷牙还和另一个人有关。

  群英大会后不久,有一批宣传材料要送到淇县去,由于目的地靠近交通干线,情况比较复杂,刘排长就决定亲自带队。出发的时候,边区文联有个创作员(那时候不叫作家)也要去采访,就跟着军邮队一道走。

  这位文化人二十多岁,笔名叫豆子,真名不知道是什么。他瘦瘦的一个人,很客气,使用一枝小棒槌一般粗的自来水笔。当时的创作员享受团级干部待遇,配备马匹和勤务员。豆子的随从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像棵豆芽菜一样,和豆子配搭起来倒挺合适的。

  豆子这人很热情,见面就问:“多大年纪了?做过什么负责工作?打过哪些仗?”还说:“你身强力壮能驰骋杀敌我好佩服呀。”他抽空又给刘排长画了一张素描,并且在底下写了些字。大刘夸他画得好、写得好,豆子说:“我本来就是学画画的。不过,那些字不是我说的,是鲁迅先生说的。”

  刘春雷早就知道有白求恩学校和鲁迅学校,而且从油印小报上看,老白是大鼻子,老鲁是大胡子,所以以为他俩都是外国人。于是豆子赶紧解释白求恩和鲁迅、加拿大和上海、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这才算是给刘排长扫了盲。豆子还说,自己和鲁迅先生一样都是搞创作的,这顿时让八路军排长对创作员平添了许多敬意。

  路上,刘排长和创作员住在一起。有天早晨洗漱的时候,豆子突然问:“你怎么不刷牙呢?”没等大刘回答,他就跑出去找了根红柳棍,再从马尾巴上剪了一缕毛缠在上面,得意地挥舞着这把创意牙刷,把大铁杯子塞到大刘手里。从此以后,刘春雷就开始用那个奖品杯子刷牙了。

  从没打过仗的人上前线经常会有两种表现,一种特别害怕,一种特别不怕,豆子创作员就属于胆大的那一类。

  军邮队进入游击区之后,刘春雷决定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夜里行军,豆子骑在马上吸烟,刘排长连忙劝他灭掉。

  “为什么不让抽?”

  “四周一片漆黑,火光容易把敌人招来。”

  “噢……”于是把烟头掐灭了。

  走了一截回头看,他又点上了。“怎么回事?”

  “哎呀,不好意思,习惯了……”

  真拿他没办法。

  夜里过道沟,其他人都忙着搭跳板,只有他环顾四周,指着这边问是什么地方,指着那边问有没有敌人。正想催他走,他却跳进了沟里,用手量量有多深,用步子测测有多宽。刘春雷急坏了:“同志,很危险呢,还是快走吧。”

  “好的,马上就好了。”

  “这道沟的情况我都清楚,等一会儿告诉你,保险不会有错的。”

  创作员却不急不慌地回答:“我想具体了解封锁沟是怎样的,自己了解的比较好一些。你说对吧?”

  “……”

  好容易到了目的地,军邮队忙着交递、受理邮件,创作员则四处去调查访问。临要返回濮阳的时候,豆子突然提出要和游击队一起去搞飞行爆破。

  当时,敌人虽然已经很少进行大规模“扫荡”,但还是经常派小部队、便衣队进行突击袭扰。为反击敌人,民兵游击队就出击到敌占区,把地雷埋到日伪据点附近。这种远距离、主动出击的地雷战就称为“飞行爆破”。执行这项任务很危险,需要丰富的游击作战经验,刘春雷劝阻过豆子,结果当然是没有效果。

  创作员兴奋地跟着游击小组出发,没过几个时辰就被抬了回来,他牺牲了。

  游击组的计划是在夜间埋设地雷,所以到达距离敌人不远的卫河边就停下来休息。冬天水位浅,袒露的河床上有些贝壳和石子,豆子和勤务员就跑到河岸边去捡东西,谁知道对岸的民房里住着鬼子的便衣队。敌人看见这个穿军装、带“马弁”的干部就立刻开枪,当场把两人都撂倒了。民兵拼死才把尸体抢回来。

  烈士的遗体在当地掩埋了,刘春雷把遗物带回濮阳,其中包括他尚未完成的稿件。豆子为刘排长画的那幅素描在挺进大别山的路上丢失了,但写在上面的文字,刘春雷始终都记得: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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