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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骑兵

第八章 新来的团长

  1939年底,阎锡山制造的“十二月事变”引发了抗战期间国民党的第一次反共高潮,在冀南,充当反共急先锋的是三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石友三。开始的时候,共产党以教育争取为主,一再忍让,结果使得石友三的一八一师、暂三师得以占据冀南,进逼冀中。于是,从1940年3月到7月,八路军集中十七个团,分成左、中、右三个纵队,连续发动两次讨逆战役,歼灭石友三及其同伙六千五百余人,把这个老军阀赶回了鲁西南。

  这期间,刘春雷和二十多个斥候骑兵被抽调到中央纵队的通讯队,在宋任穷、陈再道和新四旅的徐深吉旅长(开国中将)之间来回跑。

  按说,八路军步兵的团、营单位也有骑马的通信兵,可真打起这种十多个团的大仗来,乘骑通信员就显得数量不够,战斗力也不强,需要斥候骑兵予以协助。打仗的时候,骑兵们聚集在首长周围,领导一发话,一个骑兵跟一个专职通信员,或者两三个骑兵跟上一个参谋,打马就往部队跑。乘马通信经常要穿越一些情况复杂的地段,斥候兵平时经常在外面转,见多识广,熟悉沿途环境,对周围的敌情也比较了解,能够提高安全性和准确性。

  但是,战场上的情况多变,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有天晚上,刘春雷和新四旅的通信员去七七一团送信。黑夜里,他俩只知道大概的方向,跑了几个小时到了个村子。哨兵问“什么人”,这边答一句“送信的”,马也没停就进去了。

  他们进了村就找马灯。那时候,部队的办公机关晚上都在院门口挂一个马灯,通宵亮着。他们走到马灯跟前喊声“报告”就往院子里钻。等屋里的人探出头来,他们这才发觉不对:“是敌人!”两人转身就跑。刘春雷动作快,打马从村子的另一头冲出去了;通信员的动作慢了点,被打死在路口。

  有时候通信员和参谋不够用了,骑兵也单独送信。但由于毕竟不是干这一行的,对一些军事术语也就听不明白、说不清楚(为了防止意外泄密,骑兵传令大都是口信),特别是首长们大多是南方口音,就更让北方兵们犯糊涂。

  有一次中央纵队派骑兵传令,四个人愣是传出三种说法来,把徐深吉旅长(他也是湖北人)气得要命。

  1940年8月,刘春雷回到骑兵团,团部通知他到骑兵二连去当班长。

  这时候,廖冠贤调到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当政委,黄家景①团长也调走了,参谋长徐国夫到新八旅二十二团去当副团长,由政治处主任况玉纯升任骑兵团政委。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骑兵团没有团长、副团长,也没有参谋长和政治处主任,只有新上任的况玉纯政委一个人管事。

  当然,特派员徐青山也能帮着况政委,于是两个政工领导就接着“反对不良风气”,结果反着反着就出了个事故。

  骑兵团有一帮陕北来的基层干部,战功大,脾气也大。这里面,新任四连长韩永正的性格最倔,没人敢惹;老的二连长王永元被教训过一次,老实多了;剩下的一连长许得和(1942年牺牲)、一连副连长米秀山和三连副连长李树茂(1948年牺牲)就成了典型。

  这三个红军出身的连干部以往都是立功受奖励的角色,现在每天被战士们提意见、被支部书记批评,弄得灰溜溜的,怪没有面子;再加上老领导又都调走了,委屈之下就想起要逃跑。当然,他们不是想跑回家,也不是想投国军,更不是想叛变当汉奸,听说徐海东在新四军四支队当司令员,就想跑到安徽去找老军团长。于是三个人约好,趁夜晚开溜。

  他们出了门就后悔了。别说不知道徐海东指挥部的确切地点,就算是知道,兵荒马乱、战火连天的也到不了安徽,路上不是被日本人杀掉就是被八路军抓住枪毙。三个傻小子在道沟里蹲了一夜,天亮就回来了。

  许得和、米秀山和李树茂原本是十三四岁就参军的红孩子,1940年的时候都还不满二十岁,虽然久经沙场,其实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离开部队这个大集体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实话,他们的这次“逃跑”举动,更像是我们许多人在青春期曾经尝试过的“离家出走”。

  可是,与“离家出走”不同,连级以上干部携枪逃跑的行为在八路军中要算做大的政治事故,必须上报军区。三个连长回到营房就被押送团部,经骑兵团“军人大会”研究决定:判处许得和、米秀山和李树茂三人在“惩戒队”做两年苦工——这实际上是救了他们,如果直接送军区政治部,很可能是会被枪毙的。

  发生逃跑事件的时候,刘春雷不在骑兵团;等他回到老部队,况玉纯政委虽然还在会上讲:“反对不良倾向一定要坚持,再跑也要反,跑得只剩一个人也要反!”但其实,整风运动已经雷声大雨点小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骑兵团的作风已经很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百团大战”开始了。

  1940年8月以后,八路军各部陆续转入“百团大战”。骑兵团主要在冀南和鲁西一带游动警戒,担任策应任务。

  10月份,骑兵团来了个新团长,名叫曾玉良(1943年牺牲)。

  曾玉良是河南固始县人,1930年参加红军。1936年西路军失败后,曾玉良突围到新疆,化名“曾玉山”在喀什四十八团骑兵二连当少校连长,该团的另一位连长是化名为“周玉隆”的周纯麟(开国少将),两人一起接受过苏联红军哥萨克顾问的训练。1940年初,流落新疆的红四方面军干部开着苏式大卡车回到延安。曾玉良被派到一二九师骑兵团,周纯麟则去彭雪枫部组建了新四军四师骑兵团。有意思的是,后来,这两个骑兵团又分别被八路军、新四军授予同样的称号——哥萨克骑兵。

  曾玉良和况玉纯也是老熟人。在红三十军的时候,曾团长是军部作战参谋,况政委是军部书记官。西路军战败时,曾参谋突围跑到了星星峡,况书记官讨饭去了延安。现在再度共事,两人的关系自然十分融洽。

  刚开始,曾玉良的职务是副团长(没有团长),主要负责部队训练。

  在以前,骑兵的军事训练是“野”的,强调“乘骑冲锋快如风”,只要勇猛顽强动作快就行,怎么顺手怎么来。因此,骑兵们的劈刺动作各有门派,骑马姿势千奇百怪,进攻时不讲究相互保护,行军时的队列也不整齐。曾玉良说这样不行,要重新练。

  按曾团长的要求,骑兵应该根据不同的任务采取不同的策骑步伐——巡逻侦察走“小步”,马蹄轻盈,骑手挺直身体观察情况(这姿态挺美的,看马术“盛装舞步”就知道了);作战的时候用“小跑”,奔跑、跳跃、转向动作相结合(马术“场地障碍赛”就是这样);另外,“常步”是行军步伐,“大跑”就是冲刺。

  战马走的是什么步伐,听声音就知道:常步和小步走得慢,四蹄着地,“嗒嗒嗒嗒”四节拍(小步走得好的战马,后蹄子正好踩在前蹄印上);小跑的时候速度快了,斜对着的两只马蹄同时起落,成了两节拍;大跑起来,战马四蹄翻飞,沾地即起,“嗒嗒——嗒”,感觉是三拍。

  练了步伐还要练队形,比如横队、纵队、三角阵位、楔型阵位,还有转向保护、交叉掩护……都要练。大部队有大阵型,小单位有小队形,什么情况下战马的间距应该是多少,都用木棍比着尺寸,不能有差错。

  口令也要练。过去,骑兵口令是随便喊,跟在家里吆喝牲口没什么两样。有时候部队行军,路上遇到个骑驴的老头,老头冲小毛驴叫一声“驾”,骑兵的军马全都跟着跑。曾团长说这样不行,重新练!于是两个月以后战马就都服从“前进”、“冲锋”、“立正”的命令了。

  练习新技术,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得下大力气。

  大刘的班上有两个老兵——王占奎(1942年牺牲)和刘金魁。王占奎是投诚的俘虏,原先是西北军的马夫,而刘金魁是被撤职离开团部斥候队的。“川老汉”受处分的原因是他遛马的时候到河边洗衣服,结果战马偷跑进老百姓的菜地,吃掉了好一大片苜蓿。老乡们告到团部,刘金魁副排长只好卷起铺盖到二连来当兵。不过他好像挺无所谓的,还嬉皮笑脸地说:“老子洗衣服洗裤子,一不小心把官帽洗脱了。”

  刘春雷成天和两个老兵一起练“乘马越障”。这个项目对战马是个考验,开始的时候,由骑手牵着缰绳、引导战马空鞍跨栏杆,等马匹跳习惯了再骑上马练习越障。大刘的“公鸡”个子虽小,却很听话,练了不到一个月就能跨坡坎、过壕沟了。可刘金魁的战马却不行,两个箩筐上面摆一根扁担,它跑到跟前就站住,死活不肯跳过去,气得“川老汉”直骂:“憨马儿,傻大个,只晓得偷苜蓿吃!”“你跳不跳?再不跳,老子处分你!”马儿还是不跳。

  也许是老兵原先的技术已经定型,改练新动作反而比新兵慢,因此有好些人想不通:“照原来的样子就挺好的,何必再搞一套?别新的没学会,旧的又忘了……”曾团长的态度却十分坚定:“要练!练好一个兵算一个兵,练出一个连算一个连。”

  于是大家叫苦连天:况政委的“整风”劲头刚下去,曾团长的“整马”劲头又上来了,真是累死人……

  在骑兵团,四连的训练是最积极的。四连是新连队,当时全团四个连,一、二、三连是红军连,黑马、红马、白马,行军出动整齐漂亮;唯独四连的战马是杂色的。老百姓以为四连是杂牌,就不大看得上眼,遇见“黑马连”、“红马连”,赶紧拿出白面馍馍热情款待;而“花马连”

  一到,就把好东西收起来,换成高粱饼子,实在有些气人。

  韩永正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到四连当连长,把他的犟脾气也带到了四连。战士们不好和老百姓生气,就和其他连队较劲。别人劈刺一百,他们就来一百五;别人练一对一,他们还练一对二。打仗嗷嗷叫,评功嗷嗷叫,就连唱歌、搞运动会也要争个面红耳赤。说杂色马不好,四连的战马就不和其他连队的拴在一起,自己调教,照看得特别有精神。而且还不许别人叫他们“花马连”,自称是“铁骑兵连”(这名字可比“红马团”、“白马团”响亮得多)。一来二去的,四连的军事技术就逐渐在全团遥遥领先,“铁骑兵”的名声也传出去了。

  曾玉良坚持改练新技术,其实是想改变骑兵团的战法。

  骑兵的分类五花八门,但简单说来就是两种:骑马打仗的和不骑马打仗的。一二九师骑兵团原先就属于“不骑马打仗的”,其基本战法是乘骑行军、下马作战,说好听点是“枪骑兵”(和现在“摩托化步兵”的意思差不多),说明白点就是骑马的步兵。在这类骑兵中,战马主要是作为运输工具,战士们也主要是趴在地上打枪。

  这种战法不好看,但这种战法是符合潮流的。一战以后,各国军队都认识到:骑兵在机枪重炮的密集火力面前列队冲锋,纯属找死。因此大家都走了“枪骑兵”的路子——行军的时候利用战马提高行进速度、扩大活动范围,打仗的时候放弃乘马冲击,下马徒步作战。

  在当时,不仅八路军骑兵是下马作战的,国民党骑兵也是。西北“青马”、“宁马”是“枪骑兵”,日本骑兵也是“枪骑兵”。所以,虽然中日双方都有骑兵部队投入战场,但在战斗中就极少能遇到骑马对杀的场面,因为大家都趴在地上打枪,谁想耍马刀格斗也没人肯接招。

  “枪骑兵”担任追击、包抄、穿插任务,比步兵走得快也走得远,还能携带一些重武器参与进攻和防御。但是,“枪骑兵”下马作战的时候需要可靠的“马桩”,这就要求他们必须保证后方基地的稳固。换句话说,对“枪骑兵”而言,行军时战马是重要的工具;作战时战马却成了沉重的拖累,一旦腹背受敌,就有被歼灭的危险——这在游击作战的环境下显然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曾玉良就想改变下马作战的风格,把一二九师骑兵团变成“轻骑兵”。

  轻骑兵采用乘骑作战方式。如果说“枪骑兵”是“打了就走”,那轻骑兵就是“边打边走”。和“枪骑兵”相比,轻骑兵更加快捷、冲击力更大,但同时也存在着负重能力差、防御能力弱的缺点。由于自身无法携带重武器,缺乏攻坚手段和防御手段,轻骑兵更容易受到敌方重火力的打击。

  在机动性和抗打击能力的取舍上,曾玉良团长选择了前者。他认为:“日军的火力虽然猛,但华北平原这么大,鬼子部队分散,不可能把机枪大炮集中起来对付我们。只要我们走得快,游动及时,就一定能战斗下去。”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1942年以前,在冀鲁豫敌后战场上活跃着四支八路军骑兵团,只有一二九师骑兵团改成了轻骑兵,也只有一二九师骑兵团坚持到了抗战胜利。

  “百团大战”之后,抗日局面一派大好。1940年底,日伪政府在其占领区搞了一次“治安综合评定”,评分标准包括四个大项、二十个小项。评来评去,“重要地区评比”中河北、山东的交界地区最差;“河北评比”中冀中最差;“山东评比”中鲁西最差。骑兵团当时在鲁西北,听说这个成绩,大家都乐了,纷纷表示要继续努力,争取“全国倒数第一”。

  日本鬼子急了,制定了《肃正建设三年计划》,从华东抽调第十七、第三十七师团到华北搞“强化治安运动”,采取“囚笼政策”,企图用铁路、公路、封锁沟和据点围困住我抗日军民。

  就在日军加紧对华北实施“强化治安”、大“扫荡”的时候,1941年1月,国民党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皖南事变”。为救援新四军遇难部队,冀南的新四旅不得不紧急南下,留在根据地的八路军主力就只剩下新七旅和新八旅,而新七旅在刚结束的“百团大战”中部队减员严重,新八旅(由先遣纵队和“筑先纵队”合并而成)的战斗力又比较弱,这就使得陈再道司令员在反击日军时难免捉襟见肘。因此,一二九师骑兵团奉命回到冀南、受军区领导直接指挥,担任战区的机动力量,承担起“救火队”的重任。骑兵们没有辜负首长的信任,面对日益恶化的形势,他们积极拔除据点,破坏封锁沟,袭击敌交通线,给日伪军以沉重的打击。

  1941年初,骑兵团奉命夜袭山东阳谷县郝楼据点。当时,各连队在况玉纯政委的指挥下徒步攻坚,架起梯子硬冲寨墙,战斗打得很激烈,双方的伤亡都很大。八路军打了一晚上也没把主炮楼拿下来。突击队提出炸掉炮楼,可地方上的同志又不同意,说是楼里有我们的内线,结果一直打到天明也没看见内线有啥动静。天亮以后,由于担心日军增援,骑兵团就撤退了,而据点里的残敌也被八路军打怕了,跑到阳谷县城去再也没敢回来。

  郝楼之战恢复了鲁西北根据地的东西交通,上级领导表扬了骑兵团,当地群众也杀猪宰羊慰问战士们。开完庆功会又开总结会,曾团长让各连的班排长谈看法,大家说:“打得不错啊,敌人不是被打跑了吗?”团长却说:“打得不理想,没把咱们骑兵的特点显示出来。”

  曾玉良认为:伪军胆小,战斗力也差,但他们中间的骨干多为旧军阀兵痞,极有守点待援的经验。夜晚猛攻炮楼,等于是逼着伪军和我们硬干,这是以八路军骑兵之短搏伪军之长,如此拼消耗,实在划不来。

  在后来的“破路”战斗中,骑兵团就很少搞强攻了。部队大白天在敌人据点附近运动,单列行进,拉大间距,五百匹战马排成十多里地的长队,远远望去尘土飞扬,没头没尾。敌人弄不清咱们到底有多少兵马,吓得不敢出门,老百姓就趁机破坏公路。

  青纱帐长高了以后,骑兵团就选择合适的地形隐蔽起来,先由民兵把敌人引出据点,骑兵部队再冲出来截断退路,掩杀一番……几个月下来,“骑兵团先后配合五万多群众,破坏封锁沟墙一百二十多里,消灭大量日伪军,而我几无伤亡。”——这是当时的战报上记录的。

  这战报上“几无伤亡”的意思是伤亡很小。其实伤亡还是有的,因为刘春雷就在这期间受了伤。

  那是1941年5月,在朝城县(今山东省莘县)打伪三十一师文大可。

  这位文大可师长是东北军出身,“西安事变”时曾经做过一些对我党有益的工作,而且他当时也才刚投靠日本人不久,上级领导的意思是最好能把文师长活捉回来,教育教育,争取让他改邪归正。于是,三十一师被打垮了以后,骑兵们就咬住伪师部,快马加鞭使劲追。可是那位文师长却不识抬举,快马加鞭使劲逃。

  追到雷庄、郑庄附近,鬼子的一个大队前来增援了,王占奎勒住战马喊道:“大炮,有大炮!”

  前面有日军的两门九二步兵炮。这种炮两百多公斤,能用一匹马拉着走;如果拆开来运输,两匹骡子就能驮走,虽然个头不大,但在当时要算是不得了的重武器了。刘春雷以前没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厉害,马刀一挥,满不在乎:“怕个屁,跟我上!”刘金魁也喊:“跟着班长同志,冲啊!”

  话音刚落,大炮响了,班长同志只觉得“嗡”的一声,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老百姓的炕上。那位文师长也跑回县城去了(1950年,文大可终于被抓住,这回共产党却不想再教育他,直接枪毙了)。

  这一仗,刘金魁活捉了个日军机枪手,而刘春雷却被炸了个脑震荡,班长的职务就由刘金魁接替了。

  脑震荡属于轻伤,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只是一个劲地吐,老想睡觉。

  大刘在老乡家养伤,有个摔断了腿的女八路也住在村子里。女伤员比较受欢迎,因为女孩子们嘴甜、手脚勤快,见人就喊大爷大娘,还能帮着描花样、纳鞋底什么的,时间不长就认了个干娘,搞得人人都很喜欢她。可大老爷们就不行了,见了人只会嘿嘿笑。别人问“同志,哪里受伤了”,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都觉得躺在别人家睡大觉不合适,待了没几天刘春雷就回部队了。

  回到部队也不行,成天晕晕乎乎的,骑在马上直晃悠。连长张起旺(1944年牺牲)跑到团里帮他请假,新任团政治处主任徐青山答应得很痛快:“刘春雷啊,没问题!”批准他回家休息一个月。

  这时候,南宫县城已经被日军占领,但大部分乡村还控制在抗日政权的手里。刘春雷家靠近县城,属于“两面负担”地区,既要给日伪军交税,也要向共产党纳粮。村长也是个“两面派”,皇军来了听皇军的,八路来了听八路的。所以刘春雷回到家里,爹娘虽然很高兴,却没告诉外人他是打鬼子负了伤,只说儿子不想在军队干了,回家来卖豆腐。

  没过几天,崔秉志跑来找刘春雷。崔秉志是前几个月“整风”时跑回家的,他以为大刘也开了小差,就来约老战友一起做买卖。据他介绍,用骡马大车运棉花到石门(石家庄)去卖,收入不错。大刘应付了几句就忍不住了,道:“大家一起去投军,别人都还在扛枪玩命,你就有心把这买卖做下去?”

  崔秉志眼泪汪汪的:“我也愿意打仗。可鬼子把我爹抓去了,逼着家里写信叫我回来;我在部队又天天挨批评,里外不是人,不跑怎么办?

  ……”

  “特派员整风是狠了点,可你想想,邓永耀政委待咱们多好,他打鬼子牺牲了,不替他报仇还算是个人吗?”

  崔秉志现在知道大刘不是逃兵了,也就不再提买卖的事,临走时说了句:“兄弟,你是好样的,回部队替我给大家带个好。”

  过了些天,“小罗成”也来找大刘。这家伙现在不当“六离会”的香主了,入了“天理教”,成了“在理儿”的。他弄了几条枪,拉起个小“锅伙”,想请刘春雷去当参谋,一起过“大秤分银,大块吃肉”的好日子。大刘早就听说“天理教”和日本人有瓜葛,当然不肯答应。

  经常到刘家来的还有刘春雷的堂姐。年前,彩霞堂姐的丈夫到天津办事,半路上被乱枪给打死了,留下她和两岁的女儿。婆家觉得媳妇“克夫”,而且没生个男孩,对她的态度很不好。可这悲惨的变故却带给刘彩霞一个奇怪的经验:兵荒马乱的年月,应该赶快结婚生孩子,留下后代传递香火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因为这个,她把在铁路上当学徒的弟弟刘金树拉回来成了亲,现在又积极张罗着为春雷子找媳妇。

  大刘没有成亲的心思。堂弟也悄悄揭发:“别听我姐的,娶媳妇一点儿也没意思。赶明儿,我投军当八路去!”

  过了没几个月,刘金树这小子还真的丢下新媳妇跑去参军了。

  ① 黄老是1913年生人,1955年授予大校军衔,1958年率领预七师在北大荒集体转业,任合江农垦局局长,现已九十四岁高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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