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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地狱无人区

张俊金老人的证言

  张老先生的家位于我们上山途中的左侧,临道,院子约有二三十坪(一坪36平方尺)。院前建有砖木结构的瓦顶门房,门房里铺着三合土,穿过此房便是里院。门房间的两侧是住屋,右侧住的是张先生夫妻,屋子里约有比双人床稍大一点的用土坯垒起的火炕。我们这10个男人就挤坐在这仅有3坪面积的阴暗小屋里,倾听着张老先生的叙述。  

  他说:“……4月20日,日军闯入了北峪。一听说日军来了,我和村里的17个人便迅速跑到山洞里去躲避。第二天,有个汉奸闯了进来,我无意中喊了声:‘谁呀?’但那人没回声。我猜想这下可能暴露了藏身之地,为了不被敌人抓去,我们又向洞内挪了约15丈深的地方躲了起来。藏了一整天之后,大家饥饿难忍,便想法逃出去。岂知洞口被堵死了,好容易将其推开,逃出去了3个人,轮到我刚一探头,就被守候在洞口的敌人发现了。当他用刺刀捅我时,吓得我立即又缩回了洞里。过了好半天,我又悄悄地推开了堵住洞口的岩石,出去时未被敌人发现,便一口气跑到一个村子里,要了点饭吃,然后又爬到东边的山上藏了起来。但不知怎地,又被敌人发现了,遂跳下山崖逃跑,不料却迎面碰上了押送货物的敌人。原来他们和被抓来的200多个货驮子走在一起。逃跑之中也没看清,走近了便被特务抓住了。他们逼问我:‘你是鲁家峪人吗?’我假称是马兰峪的人,接着我就匆匆忙忙地混进了货驮的队伍中。这时敌人又对货驮的人一一进行盘问。当向其中的一个人问道:‘你是鲁家峪的人吧?知道军工厂在哪儿吗?’那个人刚说出‘不知道’三个字,敌人立刻举刀砍下了他的头。张俊金张俊金背上的枪伤疤痕行进途中,我感觉肚子还是很饿,便悄悄地从货驮中抓了两个枣儿。正在吃的时候,被汉奸特务看见了,立刻打了我一顿。我一狠心咬住了那家伙的耳朵,在一旁观看的日本人都拍手大笑。  

  天黑之时,我们进了北峪村,敌人将我双手反绑着推到了一个屋子里。进屋后才知道,里面还关押着70多个村民。  

  第二天,敌人带来了一个姓李的游击队员,让他一同上山去寻找洞穴。他以漫不经心的样子佯装同意,带着敌人在山上转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因此敌人恼羞成怒,决定把他带回村子继续审讯。当他被推进屋路过灶间时,冷不丁地顺手抓起一把菜刀,猛地向一个日本兵的脸上砍去,随后冲出屋外,接着又举刀砍在了另一个日本兵的肩膀上。他连刀也没拔,就飞也似的冲出大门外。没想到,他跑出不到200米远,就被敌人用枪射杀了。  

  那天晚上7时许,进来了一个姓金的翻译。他对我们说:皇军说啦,你们是匪区的,今天又把皇军砍了,皇军很生气,说这个村今后不许住人了,都把你们送到玉田县种地去,那里有吃有喝,还给工钱,有愿去的吗?在姓金的翻译欺骗下,有28个人(包括4个小孩在内)跟着他出了屋。在院里这些人又被绑了起来,然后被押到了约200米远的张景存家的白薯井前。就在此地,敌人对大人用刀、对小孩用铡刀,将他们都砍死了。然后将尸体都扔到薯井里了。  

  第二天早晨,还是那个金翻译来了,对剩下的40余人说:‘昨日走了的人已全部到达玉田了,今天你们全都去。’说完,分别将5至10人拴在一起,带到现在的公社(全称是人民公社,如今人民公社解散了,但当地人都习惯这么称呼)前的广场上。当了炊事员的张景存看见我和他的二儿子绑在一起,便悄悄地说:‘小二注意,薯窖里杀了好多人,你要多加小心!’  

  我们被带到刘万家的房前,敌人让大伙儿坐在这家的井前。这时有个像日本军官模样的人,先讲了一通话,然后用军刀向人群指了一下。一群日本兵便从人群里揪出10个人来,喝令他们站到大石磨盘上,同时又在井的旁边摆了一个长凳子,并让赵三提来一满桶水。稍后上来两个日本兵,先把小二拉出来,让他面向井坐在长凳子上,并蒙上眼睛。然后,日本兵把刀拔出蘸上水,挥刀就把小二的头砍掉了,跟着一脚将尸体踢入井中。下一个便挨上我了,还是蒙住眼,坐在长凳子上。就在杀我的瞬间,我把头缩了一下,躲开了屠刀。随后站起来就跑,但又被追来的日本兵抓住了,重新捆绑结实后,再次被拉到井的旁边。因我穿的棉衣领子高,一个日本兵在用手把我的衣领折下去时,我想必死无疑,也就豁出去了,一下子将他的手指咬住,那家伙痛得直叫唤。这时,又一个日本兵慌忙将我踢落到井中,接着从井上打了两枪。你们看,现在背上和眉头上的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说到这里,张先生脱下了无领衬衫,裸露着上半身。我们看到他那魁梧的背部,确实残留着红黑色、轮廓清楚的伤痕。接着他又继续说道:“当时在我的身上又扔下9具尸体,也有未死呻吟的,压得我无论怎么挣扎,也动弹不了。敌人走后不久,赵三来取水桶的时候,我连叫了几声‘救命’,随后就失去了知觉。不知什么时候赵三找来人将我救了出去。同时也把其他尸体拖了上来,有两具尸体的头和身子还连在一起,其他的都被砍断了。”  

  看来写文章是很长的,但张先生的谈话仅有一个多小时。光顾交谈了,他拿出来的西瓜也忘了吃。只见他一边擦着滴滴答答的汗水,一边用手比划着表示,并把衬衣脱了又穿上,样子显得很激动。虽听不懂话里的细节,但当时的情景却紧紧吸引着我(我核对了翻译祁先生录的磁带内容,它与1956年张先生在沈阳对铃木启久原日军少将战犯的审判证言是相同的)。

  鸡冠山的洞穴

  张先生的家属于东峪,房后的山叫鸡冠山。听了张先生的叙述后,我们顺便去看了那个山洞。正如前文所述的那样,这一带的山脉,大都是石灰岩构成的。山上岩石的轮廓线流畅柔和,宛如婀娜少女的肩膀。表土流失部分已露出了白色的石灰岩,其样子很像规整的网格一般。岩石下边有很多自然形成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山洞,这就是令铃木少将头痛不已的抗日游击队或八路军的藏身洞。  

  其中,那个大山洞叫狐仙洞,大人可在洞里站立行走。据当地人说洞里可容纳300余人,而且还和别的小洞穴相连。我们前去参观时,见到洞穴的入口处及里面的洞顶已塌陷下来,不能进去。不过,在半山腰的附近有个入口,由此可知这个山洞从前确实住过人,但现在则无法进去了。    该山洞口已坍塌了一半,都长满了草。洞前竖立着一块写有“烈士洞”的石碑,上面碑文记载着建碑的由来。但石碑也倒塌了一半,看样子也没有很好地保护过。通过当地人以及陈平等先生的介绍,再参考一些文献资料可以证实,日军于1942年4月对鲁家峪讨伐时,曾在此地杀害八路军。  

  当时,狐仙洞住进了八路军(十三团)的伤病员和卫生兵约30余人。袭击鲁家峪的日军和治安军(傀儡军)约100余人包围了这个山头,并支起了帐篷,架起了电话,洞前还有一部分士兵站岗。因为洞里没有什么声音,日军遂将由别处抓来的农民驱赶进山洞里,让其了解情况。这时,洞里的八路军误以为是日军摸进了山洞,便向洞外开了枪。日军一看洞内有人,便向洞内发射了毒气弹,然后引爆地雷和炸药将洞炸毁。日军还在洞外监视了两天,见洞内已无动静,才下令撤退。后来得知,洞内的人全部被杀害了。狐仙洞附近的几个山洞也遭到同样的残害。据中国方面的文献记录,在一般情况下,日军先发射毒气弹,然后用炸药炸毁山洞。对从洞内逃出来的人,或在出口处击毙,或用刺刀挑死。在此次5天的讨伐中,日军在鸡冠山杀害八路军战士72人,伤病员23人,计95人。包括上述的事件,仅在1941年至1942年期间,日军在鲁家峪就杀害了225人。    马兰峪的“集团部落”在鲁家峪的实地调查一结束,我等一行立即转往马兰峪。马兰峪距遵化县城西北约25公里,是低丘陵地带。它是由4个自然村组成的一处极为平凡的村庄。只因清东陵在此,故而闻名于世。马兰峪乡政府所在地的集镇偏西数公里处就是清东陵,它恰好位于丘陵与平原区的结合部。陵区内分别建有顺治、康熙等几位皇帝及他们的皇后、贵妃的陵寑。近代史上曾辉煌一时、阴险狡诈的西太后也葬在此地。清东陵西南125公里处便是北京。近年来,这里已变成了闻名遐迩的观光旅游地。  

  当然,我们不是来观光的。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实地调查一下,当年日军推行“无人区”政策下的“集家并村”或称“集团部落”的真实情况。  

  据日方的文献记载:设立“无人区”的目的,是为了封锁伪满洲国边境。为此,特在长城线内侧马兰峪至建昌(迁安北20公里)附近,划定了宽46公里,长约100公里的带状区域,作为“无人区”,并将“无人区”中所在的村落全部移出。见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编:《华北治安战》第2卷第232页。为此,日军从1942年9月实施了“冀东(一号作战)终期作战”行动。此次行动的重点之一,便是设立“无人区”。与此同时,为了彻底封锁抗日根据地,还构筑了200多公里长的封锁沟。马兰峪恰好处于“无人区”的最西侧。不仅如此,在实施“一号作战”行动的前后,日军已将“无人区”向长城线的南北两方扩展开来。

  我们在乡长的带领下,来到乡政府的一间屋子里,拜访了两位当年的幸存者。他们是闺子金先生(75岁)和萧广先生(74岁)。闺子金先生红脸堂,留着长胡须,看样子像是满族人。与同席的乡长谈话中,果然证实了我的判断。因这里有清东陵,越过长城便是旧日满洲地带,故而此地满族人居多。他们两位相继给我们讲了下述情况。  

  “这一带的村庄分散得七零八落的,”闺说,“1941年旧历六月,那年我9岁,日军便在此搞起了‘集家并村’,当时的‘集团部落’在六合村,人们都被集中到了那里。那一年雨水很多,我清楚地记得,刚搬进‘集团部落’不久,那间新搭的小屋便倒塌了。为了重建小屋,又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到了1942年的时候,日军又下令在‘集团部落’周围用土和木料筑起了围墙。墙高约1丈至15丈左右,一个围子内,只有一个门。在接到搬入‘集团部落’的通知后,谁要是磨磨蹭蹭的,他的家当即就被点着。原来的房子都被烧光了。凡到‘无人区’打柴的,都要被杀死,种地也是在围子附近。另外,敌人还让村民在马兰峪村的周围转着圈挖了宽8尺、深15丈的封锁沟,并由青壮年轮流站岗放哨。如果八路军来了,就得大声吆喝。封锁沟每隔一段还设置了瞭望塔。”  

  这里所说的“集团部落”就是前面所说的“人圈”。日军为了切断当地居民与八路军、游击队的联系,便强令那些居住在山间僻壤的百姓离开家园,并将不愿搬迁的百姓家的住房、食物、家畜及其他生活用具全部毁坏、烧光。然后,把那些百姓驱赶进“人圈”,以便于日军的监视和集中管理。  

  但日军也清楚,他们把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老百姓赶出家园,必然会遭到人们的强烈反抗。曾任当地最高指挥官的铃木启久少将在回忆录中写道:“部队用武力强制居民撤离,引起了他们的怨恨,八路军则借用‘三光’政策来进行反宣传活动。”

  另外,据直接参与“无人区化”和“集团部落”建设的日军部队的《联队史》记载:在52天内,参与劳动的人员为1957万人次。在长城一带“无人区”建起了76个“集团部落”,可容纳123户村民6454人。同时还建起了临时性“集团部落”28个,可容纳2342户,计12 063人。由此看来,日军对“无人区化”的实施规模之大、决心之彻底,就可想而知了。但它与中国方面的调查、研究后所发表的数字仍有很大差距。见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编:《华北治安战》第2卷第223、243页。  

  结束了在乡政府的采访,主人带我们来到乡政府后面的小山坡上,指着远处的一座建筑说:当年那里是东陵办事处,通称为“东府”,住着日军,现已改为医院了。我站在高处眺望了一下马兰峪的全景,这时主人又告诉我,前面左边那条路直通遵化县城,而右边那条弯弯曲曲的路则通往东陵。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比划着当年封锁沟的地点和范围。  

  我站在那里,眼前仿佛出现了从丘陵和山区中被驱赶出来的大批中国农民走进“人圈”的情景。  

  初听“集团部落”一词的人,或许会联想起清晨,人们随着日出而到墙外去耕作农田;日落后,又返回围墙内歇息,那种宛如田园牧歌一般的生活。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在严密的监视和命令下,“人圈”中的百姓,必须无偿地完成日军规定的生产任务,而过的却是非人道的奴隶生活;住的是小窝棚,铺的是破草席。缺吃少穿又无药,饿死、冻死、病死的现象时有发生。关于这些情况将在第二部陈平的论文中有更详细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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