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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第七章 凄风苦雨鸡鹅巷

  地点:专员兼区保安司令公署

  时间:三十一年三月十三日午后六时

  出席人员:总务股股长戴九峰 常德县县长

  总务股副股长陈朱黼 专署一科科长

  (略)

  敦请参加人员:常益师管区司令赵锡庆 卫生署专员伯力士

  广德医院巴牧师 广德医院医师 谭学华

  (略)

  (乙)讨论事项

  1、本城保甲长须一律予以防疫训练四小时;

  2、三镇分别举行由防疫处会饬各镇公所定期召集训练,抗不受训者严惩;

  3、军警训练由保安队及警察局各选士兵及警察各五十名,在各队局训练防疫要点4小时,水警队亦应派员参加;

  4、由防疫处请设计委员会高级医务人员担任讲授;

  5、受训完毕之军警,随时派出协助防疫工作。

  (略)

  ——《常德防疫处31年度第二次会议记录》

  这是古城的一条有名的小巷。

  小巷叫鸡鹅巷。位于常德城中心,东西走向,长约不过百米。也不知从何年起,小巷汇集了常德地方的各类风味小吃:臭豆腐、五香牛肉、麻辣羊杂碎、狗肉火锅、剁辣椒蒸鱼头……小巷里店铺林立。沿着巷道里的麻石路面,从东头巷口往西而行,两边的店铺依次有义兰香牛肉馆、景春饭馆、双胜羊肉馆、友谊饭馆、景太饭馆、劳工食堂、回民餐馆、月宫旅舍、宏胜羊肉馆、五东强槟榔店、袁亨利槟榔店、狗大爷白铁铺、景和烟酒店、协和烟酒店、邹德太杂货店、余盛祥槟榔店、罗柏林茶馆、侯大姐米店、马大姐日杂店、林沅兴杂货店、李天明饺子馆、老同兴酱园等等。

  快过年了。前些时间闹了一阵的鼠疫近来似乎渐渐平息了下来。前方又传来长沙会战大捷的消息。人们心头积压着的战争阴云也随着春天的一天天临近而渐渐淡了起来。采办年货的人们从四乡涌进城来。男人们忙着在店铺里给老婆、孩子买过年的衣料和吃食,有心疼女人的还会买上一盒雪花膏或几只发夹。流血流汗劳累辛苦了一年365天,平头百姓们也顾不上战争就在眼前。他们看重这一年一度的佳节。无论怎样,一家人能在这时节团聚,邻居亲友能在这时节互相走访,那便是一份亲情的聚会,一份欢乐与祥和的人生的聚首。

  谭学华吃过早饭就匆匆赶往鸡鹅巷。他是一大早接到邓一韪的通知的。一韪说,鸡鹅巷发现死鼠。

  此时正是上午九时的光景。冬天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际上,微微的北风依然带给人们几分刺骨的寒冷。自长沙会战以中国军队告捷后,日本兵不知是太累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已有好些日子没来常德轰炸了,这使城里显出几分少有的平和气氛。两条狗从前面的街上横过,一前一后跑在人行道上追逐。街边堆积的垃圾堆上,一排排晶亮的狗牙霜还没开始融化。谁家洗了被褥,正早早地晾晒在门前的竹竿上。

  谭学华远远地看见一韪正在鸡鹅巷口向他招手。他加快了脚步,近了,见肯德大夫也在。一韪迎上来,眉头紧锁着说:“学华,不好了!关庙街、鸡鹅巷、东门一带发现不少死鼠!看来,这场瘟疫正在鼠群中暴发流行。也许,不要太久,一场更大的鼠疫劫难就要在城里蔓延开来。请你来,我们边看边议,看能不能想出更好一点的办法来。”

  谭学华点点头,紧绷的脸上顿时没有了一点笑容。他们一行便踏着溜光的麻石街面向小巷深处走去。

  两边的店铺早已开门了,置办年货的人们挤满了各家店铺的柜台。张富茂烟酒店门前摆着一张条桌,一位老先生正给人写春联。谭学华走过去一看,只见那春联写的是:

  “万里江山知何处?目尽青天怀古今。”

  横批是:“梦绕神州”。

  谭学华不禁一丝暖意涌上心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联出自北宋爱国词人张元干的《贺新郎?送胡邦衡谪新州》,只是将“目尽青天怀今古”稍稍变通为“怀古今”。

  “老人家,您一手好翰墨啊!”

  老先生停住笔,抬头一望谭学华:“噢,这不是谭大夫么?献丑了!老朽只是借古人的词句述说自己对国难的悲愁罢了。谭大夫见笑了!”

  谭学华笑道:“哪里,哪里!老先生的气节令晚辈敬佩!元干有知,亦当在九泉笑我中华无人可灭!谢谢您了,老人家!”

  正说着,一韪在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衣襟。他顺着一韪的手指一望,只见前面有个女人用火钳夹着一只死鼠往街边的垃圾堆走去。他赶忙告别写春联的老人,匆匆地和一韪、肯德一道向那女人走近过去。

  这是一位20来岁的少妇,叫张桂英,是程家大屋程新吾的儿媳妇。

  “请慢!这死老鼠是……”

  少妇停下脚步,见是几位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红晕:“是自家堂屋里见到的。昨天见到一只,今天一早起来又见一只。”

  邓一韪将那只死鼠装进一只大口玻璃瓶内,嘱身边的一位防疫人员送去隔离医院检验。一行人便随少妇往程家大屋走去。

  这是一处很大的宅院,大门两旁立着两只石狮。少妇将他们带进屋去,穿过一处天井,见四墙是青砖砌的窨子屋。这种窨子屋因有封火墙与四邻相隔,可起到防火的作用。程家是大户,非大户没有这等讲究的宅院。不一会,主人程新吾和儿子程志安相随着迎了出来。

  程新吾认识谭学华。去年冬天他哮喘病发作曾去广德医院看过病。他热情地叫着:“谭先生,贵客啊!桂英,快泡茶!”

  他们没有喝茶,询问了家里发现死鼠的一些情状,又了解了左右邻居家的一些事情。程家隔壁是老同兴酱园。酱园后面有个空坪,几十口酱缸朝天敞放在那里,缸里装满了酱和酱料。平日里这一带老鼠就特别的多。邓一韪决定去老同兴酱园看看。他们沿着天井旁的走道向门外走去。忽然,一只肥硕的老鼠从天井中间的花坛上窜下,摔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好半天才爬起来箭立着脊毛摇摇晃晃地在花坛旁爬行。程志安见状,去厨房取过一把火钳,将病鼠夹了起来。邓一韪又叫人取出一只玻璃瓶,装进去着人送到医院化验。

  正是隆冬季节,天气本来就特别地苦寒。谭学华目睹这程家老鼠濒死前的景状,又觉背脊上一股寒意渐渐升起。他明白,这是一种可怕的凶兆。他嘱咐程家万万不可用手捉病鼠,若是没有接种鼠疫疫苗的,赶快去医院打针。程新吾听罢,犹疑地说:“谭先生,真有鼠瘟?”

  “程老板啊,什么时候啦!还不信鼠疫这事?城里已死多人了!”

  “日本人怎么就这般地丧尽天良!眼见快要过年了,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啊!”程新吾叹了一声,又问:“谭先生,这针打得么?会不会……”

  “打得!一定要打!只有这唯一的防疫办法了。这鼠疫针,还是国际上历尽千辛万苦援助来的。”谭学华一再嘱咐过程家,才和一韪他们一道走出门去。

  第二天,满城的街头上张贴着县政府的告示。告示告诫市民不可接触疫鼠。凡东门外的居民发现死鼠,须用瓦罐密封送至政府化验,每只鼠发奖金一元五角;城中其它各处发现死鼠,概由各户用开水烫过后再用火烧灭。对借故躲避或拒不进行防疫注射的,由县府勒令疏散或封闭其住宅。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场劫难就在年关前夕迅速降临常德。

  关庙街、鸡鹅巷、东门一带重新发现鼠疫病人。再度肆虐的鼠疫呈暴发流行趋势,每天染病在10人以上。很快,东门外改建为隔离医院的徐家大屋住满了鼠疫病人。而在这场厄运中首当其冲的是鸡鹅巷。

  张桂英一清早就醒了过来。

  昨晚,她早早地就上床歇息了。白天忙了一整天,和婆婆打了一上午的糍粑,下午又到布店买了几块布料,送到裁缝店请师傅给自己和丈夫各做一套新衣。快过年了,婆婆家三亲六眷的,做媳妇的不仅要应付场面上的事,还要帮着婆婆备足春节时待客的各类零食、小吃。婆婆说还要蒸一锅糯米甜酒,她听着很高兴,她其实是喜欢吃甜酒的。那东西甜丝丝的,她很久没尝过了。晚上,她钻进被窝,被窝里凉冰冰的,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丈夫程志安闻声走近前来,细声地问她怎么了。她不作声,只是用两只小脚轻轻地踢着被子。志安懂了,笑了笑,用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她一伸手搂住志安的脖子,娇羞的说了一声:“冷!”说罢,就松开手,一缩身子躲进被窝。

  志安随即也上床了。这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她象猫一样缩在志安的怀里,任志安轻柔地抚摸她。被窝里渐渐有了些暖意,她听到志安渐渐变粗了的呼吸声。她将头从志安的胸前抬起,摸着他的脸柔柔地说:“正月回我家拜年,你说给我爹我娘买点什么呀?”

  “随你呗,你说买什么就买什么。”志安亲了亲她的小嘴,说:“我去跟娘要钱。”

  “我还有些私房钱咧。娘给的不够,我们再垫上一点。”

  志安点点头,说:“随你!”

  “给我爹我娘一人买块衣料?”

  “随你!”

  “那还给弟弟妹妹一人买双洋袜?”

  “随你!”

  “还给我爹买两斤酒?”

  “也随你!”

  “随你!随你!你就只晓得讲这两个字?”

  志安笑了笑,说:“真的随你咧,我听你的!”

  “那明天去店铺?你和我一道去?”她又重新偎到志安的胸前,娇声地说。

  “好!明天吃了中饭,我陪你去。”志安说着,有了些性急,一扭头将床前的油灯吹灭。这对小夫妻便在这冬夜里,恩恩爱爱地紧紧搂抱在一起。

  现在天还没亮,她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听到楼梁上有老鼠“吱吱”的叫声。志安睡得正香。她挪开他放在她腹部的一只手,想起床小解。她刚下床,就觉头上一阵发晕。她扶住床柱定了定神,挪到床后的马桶上。突然,一阵难言的眩晕向她袭来,她惊叫了一声就连同马桶倒在地上……

  就在这个清晨,鸡鹅巷的悲剧拉开了它可怕的序幕。

  仅仅过了一天,美丽的少妇张桂英就告别了她无限留恋的人世。死时,她的两只大眼睛可怕地瞪着,仿佛在悲愤地质问人间: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要我死!

  程家大屋传来一片凄惨的嚎哭声。桂英的父母闻讯赶来,母亲抱着尚存一丝体温的女儿,连声哭叫着:“女呀!我的女呀!”一下昏倒在女儿身上。

  程家的丧事还没来得及开始操办,街对面开饺子馆的李天明又死了。随即,在巷口摆水果摊的一个汉寿人全家5口相继发病死去!程家的其它成员也紧接着发病……

  鸡鹅巷一下变成了鬼巷。防疫队立即封锁了交通,禁止人员出入。一具具尸体经消毒后被防疫人员抬到千佛寺火葬炉火化。人们远远地看着这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紧邻被送进炉火里,一齐地跺着脚嚎啕大哭!昨日或者前日,他们都还活着,尽管活得担惊受怕,怕天上的日本飞机,怕飞机扔下的炸弹,但毕竟还是活着。他们不日前还在小巷相遇,依如以往一样打着招呼,或者相邀着去酒楼买碟花生米,一边饮着常德有名的谷酒,一边聊着家常。他们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上辈甚至上辈的上辈就生活在这条小巷里!他们有过恩恩怨怨,也有过争争吵吵,却谁家都帮衬过谁家。谁家有了急事,站到巷道上喊上几声,人们便会从自家的屋里奔出来,相帮着把事情办好。可今天,眼睁睁地看着这熟悉的邻居一个个凄凄惨惨地死去,一个个皮炙肉燔地在焚尸炉里化为冤魂,每一个还活着的人谁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他们哭死去的同胞!哭多灾多难的国家!哭活过今天也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的自己和自己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

  死神,紧紧地笼罩着鸡鹅巷,笼罩着古城常德。

  伯力士博士匆匆赶到谭学家华,田璟仪刚刚安排几个孩子睡下,听到学华在客厅里叫她,便快步从卧室走了出来。学华向伯力士介绍说:

  “这是我的太太,博士!”

  “真对不起,谭夫人,这么晚了来打扰您!”伯力士绅士般地向璟仪打过招呼,又接过女主人泡的热茶,转身朝谭学华道:“谭,情况很糟糕!我的助手发现鼠群中的鼠疫已由沟鼠传至家鼠和小鼠,鼠类感染率在近半月内,已由19%激增至48.3%,疫鼠已遍及全城的每个角落!”

  “博士,您说的是真的?鼠疫主要由家鼠传给人类,这意味着本城将出现鼠疫暴发流行?!”谭学华大吃一惊。作为医生,尽管他对疫情早有估计,但仍不愿见到事态真的发展到可怕的程度。

  “千真万确,谭。而且,更可怕的是疫鼠中发现了大量的肺鼠疫!”伯力士涨红的脸庞上,浅红的汗毛紧张得一根根竖立着。

  谭学华直觉得太阳穴两侧一阵抽痛。天啦,肺鼠疫!此前,他们发现的还都是腺鼠疫和败血型鼠疫,这二型鼠疫均需经过鼠类中的鼠蚤咬噬方可传至人类,而肺鼠疫却可由病人说话与呼吸时的飞沫传播,其死亡率可达100%,传播速度将更快!也就是说,常德鼠疫的控制和扑灭将更加难上加难!

  “千古浩劫啊!”他仰天长叹一声,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群日本疯子!太野蛮!太可怕了!谭,我将立即报告盟军司令部,请求药物支援!”

  他们商量好一会,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谭学华便建议伯力士一道去见邓一韪。

  他们走出广德医院,沿着三铺街冷寂寂的麻石路面向县政府走去。已是古历12月22日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中国人传统的春节。可常德城如今已如一座死城,往昔年前的热闹气氛丝毫不见。人们的心,早已为可怕的鼠疫麻木了。

  他们摸黑找到了邓一韪的住处。邓一韪正在灯下给省政府薛岳主席起草报告书。

  “博士先生、学华,深夜来访,快请坐!”他连忙起身打着招呼。

  伯力士一落座,便急急地向邓一韪说明来意。邓一韪一听,也不觉大惊!

  窗外,冬夜的寒风在古城上空呼啸,仿佛正为死难者的冤魂在悲号。

  他们商定,即日以常德防疫处的名义,从常益师管区和洞庭警备司令部借调200名士兵,交伯力士博士紧急培训,以加强城内各疫区以及各处城门的警戒。沅江水域亦增加水警巡逻次数;通往长沙的常长公路沿线各城镇均设立检疫站,强化疫情管理。以控制疫情蔓延。

  谭学华是深夜11点才离开邓一韪的住处回家的。他独自行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夜行人,只有巡逻的军警在寒风中不时走过。偶尔有一、两只野狗在小巷里窜出。一种难言的恐怖无处不在地跟随着他沙沙的脚步声。他在经过鸡鹅巷口时不由地停了下来,巷口的两个警察对着他吆喝了几声,他没有理睬,又缓缓地迈步走向家去。他记起几天前和一韪、肯德来这里调查疫鼠,记起在张富茂烟酒店前见到的少妇张桂英,记起在程家大屋与程新吾父子的一席交谈……也仅仅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程家的老小、连同他那年轻、娇羞的儿媳都已经不在人间!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得如同路边的一只蚂蚁。他行医20来年,呕心沥血地履行着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可是,残酷的战争就象一只只魔鬼的黑手,轻易地就将一条条生命毁灭。谁都有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权利。日本人凭什么跑到中国的国土上杀人放火!他忽然觉得他曾引为自豪的职业是多么无用。他只能医治病人,而战争却能杀死无数的活人!他又想起随着春天的到来,气温的渐渐转暖,鼠类将更频繁的四处活动,城里的鼠疫将无可避免地蔓延到城外的各处,这场劫难将要夺去的不知到底会有多少同胞的生灵!难道中国人真的会沦为亡国奴?真要为小小的日本打败?他又忽地忆起前年在长沙,他在坡子街听到的那支《黄河大合唱》。那是一支武汉来的战地服务队。他记得那天观看演出的民众都激动得淌着热泪。是的,中国不会亡!黄河在怒吼!长江在怒吼!洞庭湖在怒吼!古城常德身边的沅江也在怒吼!

  他一路想着,不觉到家已是半夜时分。璟仪还没睡,正坐在灯下给孩子缝棉衣。见他回来,忙打过一盆热水,看他边洗脸,边对他说:“你走不久,报馆的一位记者来了,说是向你辞行。”

  “啊——”他边拧毛巾边问璟仪:“叫什么,他告诉你了么?”

  “他说姓谢。噢,对了,就是隔壁启明镇的那个姓鲁的女老师,家湘的老师咧,不是前不久死了?他是鲁老师的未婚夫。” 璟仪回答说。

  “他没说什么?”

  “他说他要离开常德去四川了,他在这里呆着很伤心,也为了鲁老师遗下的泉儿,他怕那孩子早晚再在这城里出事。他要带着鲁老师的儿子去四川。”

  “唉——”谭学华叹了一声气:“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去吧,离开这座城市也好!兴许还能捡上一条活命!他说几时走?”

  “明天,明天一清早就坐军管会的便车进川。”

  “走吧!可惜我不能为他送行。璟仪,这城里能走的差不多都走了!避难啊!”他将毛巾握在手上,走近妻子身边,伸手摸了摸她越来越瘦削的脸颊:“璟仪,要不然的话,你也带着孩子避开一段时间,去贵州你娘家那里躲一躲,待局热稳定下来,我再接你们回来。”

  璟仪望着丈夫,眼睛一眨也不眨。她摇了摇头:“不,我们一家不能分开!”停顿了一会,她又轻声地说:“活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谭学华一把搂住妻子,哀哀地叫了一声:“璟仪——”

  窗外的北风还在狂吼,象有人在半空中悲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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