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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

第五章 鲁寒梅含恨别亲人

  当时的广德医院只有一栋病房和一个小门诊部。门诊楼后面有一处草坪,有茵茵的绿草和篮球架,再后面是一洼藕池。夏天,藕池里碧荷田田,亭亭的荷梗上绽放着美丽的荷花。雨后有成群的蜻蜓在池上嬉戏。病房右侧有一排隔离房,当年的鼠疫病人就收治在这里。医院隔壁有一所启明镇小学,有个女老师30多岁,独身带一男孩。男孩比我稍大,约七、八岁。女老师死于鼠疫。记得有人从停尸房将她抬出,她的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担架外头。她是我的老师。她的儿子是我的童伴。

  ——谭学华之子谭家湘访谈录

  《民报》记者谢思文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去启明镇小学了。这些日子他实在太忙。自从11月4日日本飞机在常德空投下那些可疑的东西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先是跑县政府、跑广德医院和县卫生院,他想尽快弄清空投物是不是敌人实施的细菌战。他记得几个月前的2月13日上午,他以记者的身份列席县警察局15次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县府正式发布消息:“敌机在浙江金华散布鼠疫杆菌,本县军民应注意防范。”不想仅仅过了八个多月,日本人就真的在常德下了毒手。蔡桃儿之死已经证实一场鼠疫灾难正在降临常德。作为记者,谢思文手中的武器就只有一支笔。他要用这支笔记录下敌人的卑鄙和凶残,记录下常德黎民百姓的痛苦和悲愤。

  房东家的公鸡叫第三遍了。谢思文已没有一丝睡意。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棉袄近到窗前。窗外露出一线晨曦。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他是三天前来到伍家坪的。伍家坪距城区约20华里,驻守着一个团的部队,是扼守川湘公路的一处要塞。他在这里采访军事新闻,也闻到了战事日渐临近的火药味。

  初冬的黎明,夜空里裹夹着几分袭人的寒意。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谢思文点燃一支香烟,凭窗思念着城里的寒梅。寒梅现在睡得正香吧!她那红红的小嘴是多么地惹他喜欢。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悔自己离城前没有去寒梅那里说一声。寒梅一定也在牵挂他。

  谢思文和鲁寒梅的相识,说来也有着几分浪漫的戏剧性。

  那是今年春节过后不久的一天,他去报馆发稿。发完稿后,他整理桌上的信件。这些信件多半是作者投来的稿件。他逐一拆读着,不禁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实在的,这些稿件没有几篇够得上发表的水平。不是疏于文笔上的提炼,就是辞藻过于堆砌而内容空乏。他很为这些作者惋惜,付出了劳动却没有收获,总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

  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封了。他懒懒地拿起,又顺手丢到桌上。他想,这最后的一封来稿怕是也会让他失望的。他主办的《德山》副刊看来快要成无米之炊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他谢思文不算个巧媳妇呵!

  他盯着桌上的那个待拆的信封,忽然孩子气地从衣袋里找出一个铜板。他将铜板合在掌心上,摇了几摇,心里说道:“若是掷出正面,这稿就拆开一读;若是掷出个反面,哈,那就对不起,原封不动地让它躺进字纸篓里好了。”这般地想着,他便当真地将铜板往桌面上一掷。他看见铜板在桌面上跳跃着,翻滚着,终于躺了下来。他俯身近去一瞧,唉,果真是个反面。他一下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想也没想就将桌上的那个信封,连同那枚讨厌的铜板一齐扔进桌子下面的纸篓里。

  这事似乎到此也就不该再有下文了。谢思文随后趴在桌上,匆匆地赶写了一篇杂文,又匆匆地去食堂吃过晚饭,正准备拿上手提袋回宿舍,忽然,他在桌上又看到了那封来稿信和那枚铜板。他低头往桌下的纸篓一瞧,纸篓里空无一物了。他解嘲地笑了笑。一定是打扫卫生的胡嫂从纸篓里拣出来的。这个胡嫂!

  唉,看来,这件稿子是非拆读不可了。思文独自地笑笑,便将它拆开。一读,不觉吃了一惊!哎哟,多谢胡嫂!原来是一篇难得的好稿!

  这篇题为《春愁》的文章开篇便是这样落笔的:

  “世间何物最为愁人?桃花春雨,柳溪荷池,明月晨雾,相思梦里,秋云西北风;世间何情最是愁人?春闺绮思,死别生离,孤衾难眠,河汉阻隔,夜深千万灯……”

  谢思文内心的那片柔软一下子便被这婉约的情景触动了!

  思文不是常德人。他是战争造成的飘泊者。9岁那年,在南京下关的一所中学里教国文的父亲不幸病逝;父亲死后不到一年,母亲又忧思成疾,抛下他和不满3岁的妹妹去了父亲那里。从此,思文和妹妹月娟靠叔父抚养成人。南京陷落时,正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的月娟和叔父一家全部遇难,只有思文当时正好在汉口,才逃脱了虎口。虎口余生的思文在汉口大病了一场。病没全愈,汉口又失守了。思文本想抱着病体去重庆,无奈病后体虚,禁不住一路颠簸,便听从大学时的一位同窗的劝告,辗转来到长沙。又经人介绍,在常德《民报》谋了个职位。如今,转眼两年快过去了,那国破家亡的痛楚,死别生离的愁恨,无时无刻不咬噬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现在,《春愁》这篇来稿,更是触痛了他心头的伤口。

  谢思文就着黄昏的一缕余光,赶紧将《春愁》一稿编好。他特别留意地记住作者的通讯地址:常德城东门外三铺街启明镇小学,作者似乎是个女子,叫鲁寒梅。

  一个星期后,吃过晚饭,他拿上刚刚出版的当日的报纸,寻到了那所学校。在学校的一栋宿舍里,他见到了鲁寒梅。

  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鲁寒梅,这位启明镇小学四年级的语文教师,《春愁》的作者竟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她正在吃晚饭,饭桌边还有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向鲁寒梅作过一番自我介绍,然后递给她几份报纸。那上面发表了她的《春愁》。

  鲁寒梅道过谢,请他在屋里的一张木椅上坐下,又给他斟上一杯茶,两人便闲聊了一些文章方面的事情。到掌灯时分,他起身告辞。寒梅送他出来,穿过学校里的小操场,一直送到校门外的马路上。

  几天后,他又收到鲁寒梅的一篇来稿。因为有着前次的接触,他一眼就认出信封上那几行娟秀的字体是那个叫鲁寒梅的女老师写来的。他拆开信封,里面附有一封短信。信是写给他的,不长,除再次对他编发《春愁》一稿表示谢意外,也为前次他造访时没有好些招待而道歉。稿子是篇散文,叫《悼亡夫》。他将稿子看过,方知寒梅的丈夫也是一位老师,前年冬天,日机轰炸常德时不幸遇难。

  “……又是一个春天来了。窗外风雨荏苒,弥合天地,湿风透帘,裹夹着我的一颗破碎的心来寻你的孤坟。坟上草青青,雨点打在我的身上,也落在我的心上,伤心的泪线编织成你我隔世的相思。夫君啊,你可曾记得当年灯下相拥夜读李清照:‘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目。’‘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天,唱到千千遍。’同是国破山河碎的女子,如今,我亦是‘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啊,原来鲁寒梅老师有着如此不幸的身世。难怪那天见到她,她显得那样的憔悴!一场无风自来,无风自去的伤感突然在他心中生发。

  夜幕渐渐降临了。窗外的一盏街灯亮了,把一抹桔黄的光照进窗来。谢思文的心渐渐濡湿了,涌上一脉绵绵如长江的特别的情愫。他走出报馆,顺着门前的街道不知不觉出了东门。又不知不觉到了启明镇小学的校门口。

  一直守着独身的思文,34岁的青春年华里还没有过爱的经历。父母故去后,是叔父和婶娘含辛茹苦养大他们兄妹。他大学毕业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挣钱供养妹妹读书。他要好好报答叔父、婶娘的养育之恩,不想过早地恋爱、成家。然而,战争毁灭了他的一切,也夺去了妹妹月娟花季般的生命。几年的飘泊流亡,他常常感到孤独,就象一个人世上的漫漫孤旅者,也如雨打池中的一片小小浮萍。他渐渐地渴望有一个家,有一个柔情的女人抚慰他心上的伤痕。可是,在这异乡的常德城里,又正是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家又到哪里去找呢?

  仿佛间,他似乎找到了。他从鲁寒梅的来稿中,读出了这位女人的才情和苦痛。他想去帮她分担一点什么,哪怕是互相的一句慰藉,或是灯下的几声诗的吟哦。

  但是,谢思文到底没有这份勇气。他在寒梅的窗前停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脸上发烧,心脏“咚咚”地一阵狂跳。他怕见到鲁寒梅后,人家问他来干什么?是啊,你来做什么呢?一个寡居的女人家,趁着夜色去敲开人家的房门,寒梅会怎样想?

  思文想到这里,赶紧逃也似地折身走出校门,沿着原路回到报馆。

  几天后,鲁寒梅的《悼亡夫》发表在《德山》副刊上。他几次想给寒梅家送去报纸,却总是壮不起那份胆量。直到半个月后,他接到寒梅的一封信,信中,寒梅再次向他道谢,并邀请他在周末去她家吃晚饭。

  思文如约去了。

  那晚,他们谈了很多。从各自的身世、家庭,到李清照、辛弃疾、苏轼、陆游的诗词,到战争带给中国人的种种苦难。谈到伤心处,思文忍不住痛哭流泪。这是自从妹妹月娟和叔叔一家遇难后,思文第一次当着一个女人的面痛哭。男人的眼泪是那样的撼天动地。寒梅一边劝慰他,一边想起自己夫死家破的惨痛,也忍不住“嘤嘤”痛哭。然而,两人心中的愁苦,却未能随泪流去。“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这愁,况且不仅仅只是愁,它是愁恨!千般的家破愁,万般的国破恨!顿时都袭上这对同病相怜的男女身上和心头。

  后来,思文和寒梅之间的来往就渐渐多了起来。寒梅常做些好吃的东西约思文来吃,思文每次来,会买些花生米、兰花豆之类的零食给寒梅的儿子泉儿。泉儿也喜欢这位戴眼镜、穿长衫的叔叔。

  转眼到了中秋。这天下午,思文抓紧时间处理完手中的稿件,提前离开报馆,去三铺街上割了些牛肉、猪肉,又买了一斤月饼和药糖,去寒梅家过节。寒梅早几天就说了,要让他过个快乐的中秋节。

  吃过晚饭,月亮渐渐地升上中天,银色的月晖撒满人间,沅江上传来一阵阵嘹亮的渔歌,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许多。长期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常德人民,这天也似乎忘却了那太多的愁苦。思文帮着寒梅洗净白嫩的湖藕,切成一盆藕片,又取出月饼、药糖,招呼泉儿来吃。寒梅正在灯下给他补衬衣的袖口,他叫泉儿给妈送去一片药糖。寒梅接过,噙到口里。顿时,那一丝甜中带苦的味儿直沁她的心底。她抬头看思文,思文的两只眼睛正定定地瞧着她。她忽觉两颊一热,赶紧低下头去。

  是啊,这是一对遭受过战争摧残的男女!战争剥夺了他们原本温馨的家庭生活。寒梅忽地想起丈夫遇难前的日子,禁不住又流出泪来。月缺月圆,花开花落,“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蝴蝶尚可成双成对,为什么战争要如此残酷地拆散人家的夫妻?她恨日本人,恨日本人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是战争毁了她的丈夫,毁了她的家。

  思文见她脸上忽地流下泪来,一时显出几分手足无措。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条手绢,不声不响地塞到寒梅的手中。无意间,他触到了她冰凉的手指,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愫突然从他心头升起!他猛地俯下身去,一把将寒梅抱在怀里。寒梅张着泪眼,望着他,然后伏在他的胸前,失声痛哭起来……

  从这一天起,这两只战火中的孤雁终于聚到了一起,他们找到了各自心中的那片绿洲,用着彼此的那份爱意,温暖和抚慰着对方的那颗受伤的心。寒梅答应在寒假嫁给思文。她不想草率、马虎地缔结这场婚姻。尽管是在战乱年间,也尽管这是她的第二次做新娘,但思文是初婚。她不想让思文留下遗憾。她要举行一个热热闹闹、象模象样的婚礼,让她的思文体体面面地做新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飞快过去了。转眼,秋天去了,冬天又来了。他们计算着那渐渐临近的令人兴奋的日子,忙里偷闲地做着种种准备。寒梅连着熬了十几个深夜,绣了一对鸳鸯枕头。又给思文赶织了一件毛衣。还到鸡鹅巷的洪升布庄买了三段布料,想给思文做件长衫,给泉儿缝一套学生装,给自己缝件旗袍。她要在婚礼的那天,让一家人穿得簇新,高高兴兴地出现在亲友面前。

  思文所在的报馆每月月初关饷,11月3日,正是星期一,下午,思文领到饷金,便提早下班,去街上买了些吃食,晚饭时到了寒梅家里。他将饷金交给寒梅。寒梅想了想,说:

  “思文,还是你留着自己花吧!”

  思文笑笑,不语。寒梅又说:“思文,你听见吗?”

  “听见了。”

  “那你就收好!不要乱花!”寒梅边说边把钱塞到思文的衣兜里。

  “寒梅,你答应嫁给我了!”思文红着脸急急地说。

  “是的,思文,我是一定会嫁给你的!”

  “那你就该收下啊!寒梅,男人赚了钱,回家交给妻子,这是男人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你不知道,以前,自从妹妹和叔叔一家遇难后,我每次领到饷金,就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我赚钱干什么?喝酒?抽烟?我为谁辛苦为谁忙啊?!我也曾去酒楼借酒浇愁,每当醉眼迷离时,那股愁思就和酒液一道流向肚肠,那是多么深幽无边的苦楚。我和泪吟唱着‘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吟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寒梅,当我今天领到饷金,你知道我最先想到的是什么?我想到,从今以后,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了!我有一个女人接受和分享我的劳动之果了!这是我好久、好久以来,最最高兴的一次领饷!”思文说着,禁不住眼泪流了出来。他低下头,停了停,又说:“寒梅,人说男人的孤独,你知道这份孤独的最苦处是什么?它不仅仅是形单影只,不仅仅是孤枕难眠,不仅仅是病卧床头无热茶。那是一份情感深处的无寄:无人分担你的痛苦,也无人分享你的欢乐。你只是象一匹动物,为自己劳作,为自己赚钱,又为自己胡乱地将这些钱物花掉!”

  寒梅听着,由惊愕而震撼!她深深地为一个男人的情怀所震撼!是啊,她鲁寒梅,活到31岁了的女人,却一点不懂男人的内心深处!她走到思文面前,一把将他的头揽到怀里:“思文,我错了!我收下!这是你的心,是你的一份信赖和温情!我现在懂了!思文,我真的懂了!”

  房前的草坪上,有一群正要归巢的鸡。泉儿看见一只红冠的芦花公鸡忽然“喔喔”的叫了起来。它找到一条肥壮的虫子,用尖尖的嘴壳挑起,扑打着翅膀叫着丢到脚前的草丛上。一只漂亮的黑母鸡闻声走过来,从容地将虫子喙起,一边欢快地“咯咯”地叫着,一边一口将虫子吞下。芦花公鸡立在旁边,昂着漂亮的红冠的头,依旧“喔喔”地向黑母鸡叫着。泉儿不明白,芦花公鸡为什么要将虫子送给黑母鸡吃。他正想着,母亲站在屋门边叫着:“泉儿,回家吃饭啦!”泉儿听见,便朝鸡群“喔嗬——”一声吆喝,跑回家去。

  思文从寒梅家回到报馆的宿舍,已是夜10点多钟了。他的心情特别好,读了一会儿《宋词选》,记过当天的日记,便上床歇息了。第二天清晨,他忽然被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吵醒。他翻身起床,边扣衣服边开门往寒梅家跑去。他跑到寒梅那里,见寒梅正无助地搂着泉儿发抖。他叫了声寒梅。寒梅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忙牵着泉儿,领着寒梅向郊外跑去。

  天亮了。一架日本人的飞机在城区上空不停地盘旋。他们躲在郊野的一处土坑下目睹飞机渐渐离去,快中午时才回到城里。

  就在这一天,日本人在常德空投了鼠疫菌。

  随着各种传言的纷起,谢思文没日没夜地四处采访。当他从谭学华大夫那里获知在日本人空投物中发现鼠疫杆菌后,他的内心是那样地悲愤!仅仅七天后,城里果然出现了第一例鼠疫病人蔡桃儿,他便更加忘我地投入采访。他有空便去寒梅那里叮嘱一番,尤其是泉儿,他担心孩子到处玩耍、乱窜,惹上鼠疫。寒梅倒是一个劲地要他放心,而且,她更为担心的是他。一个礼拜前的那天晚上,他去寒梅那里。寒梅拿出缝好的新长衫给他穿上,又拉着他到镜前左照右照,红着脸问他:“喜欢吗?”

  “喜欢!几年没做新衣了!寒梅,我真的喜欢!”

  寒梅听过,又自己换上新缝的旗袍。那猩红的带着碎花的缎子旗袍穿在寒梅身上,衬出她曲线起伏的身段,如豆的油灯下,亭亭而立的寒梅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青春!那样的袅娜!脸上的那残留的憔悴已不复见。思文一下看呆了。寒梅见状,红着脸嗔道:“看你,别这样瞧着嘛!”

  思文有些尴尬。寒梅又说:“思文,你真的喜欢我么?从今以后,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你高高兴兴地看一辈子!”

  “寒梅,我会看你到永远!”他张开双臂,将寒梅搂到怀里。

  “海枯石烂!”他又接着补上一句。

  现在,谢思文立在伍家坪的借宿的房东家的窗前,回想着他和寒梅快一年的相识和相爱,心中生出一丝丝甜蜜蜜的柔肠。他期盼着日渐近了的婚期。他想象着在那洞房花烛的日子里,他将怎样地去爱着自己的寒梅!他会永生永世地呵护和疼爱他们娘俩!

  他想到这里,一丝笑意悄悄爬上脸颊。窗外,天色渐渐明了,村口的小路上,一个牧童牵着一条水牛往小河边的堤岸上走去。拾野粪的老汉挑着粪箕,迎着薄薄的晨雾出现在野地上。宁静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

  思文是快中午时回到城里的。他将采写的几篇稿件交给总编,便去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坐下,就见办公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思文:请速去启明镇小学。”

  纸条是报馆的同事留下的。寒梅找过他了?家里有紧要的事情?他来不及细想,起身往寒梅家急匆匆地走去。

  他在校门口遇到了传达室的张爹。张爹一把拦住他,将他拉进传达室,一把按到椅子上坐下:“谢先生,你才回来?”

  “我刚回城里的,张爹,寒梅……”他突然预感到什么。

  “谢先生,鲁……鲁先生……她,她死了!”

  他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

  “昨日下午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只听说鲁先生病了,才一个晚上,就……”张爹一把扶住思文。

  “寒梅——”一声男人的哀嚎从他的喉管里发出!他一头冲出传达室,象一头野兽般冲过小小的操场,冲进寒梅的家……

  学校的几位老师都跑过来。屋内一切如旧,只有防疫队员上午喷过的“滴滴涕”杀虫剂的余味弥留在空间。墙上挂着的镜框里,寒梅的照片正向他微笑。床上的一只没有绣完的枕套上,一只鸳鸯上面还牵着一根连着衣针的红丝线……

  他狂叫了一声:“寒——梅——”就觉胸口有一股浊气直往上涌,便什么也不再知道。屋里的人们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书桌上有一封寒梅留给他的信。信上写道:

  “思文:

  我突然病了。我没有想到会病得这样厉害!我找不到你,你回来了,快来医院看我!我真怕是染上了鼠疫。若果真是那样,思文,我就只能下辈子再做你的新娘了!

  思文,你快回来,我好怕,好怕……

  寒梅

  11月17日晨”

  屋外,西北风吹得正紧。窗前的梧桐树上,有一片枯叶吹落,在风中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到不远处的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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