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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第十九章 “攻占南京!”

  帝国首都东京。

  占领上海的胜利消息再次给战争狂势中的大和民族带来了迫不及待的喜庆和狂欢热潮。人们纷纷拥出大街小巷,摇动小太阳旗,跳起传统的日本舞蹈,燃放烟花爆竹彻夜庆祝。这是自“支那事变(七七事变)”爆发四个月以来,帝国军队在中国大陆继攻占北平、天津、太原之后取得的又一个重大胜利。日本人民与其说庆祝军事胜利,不如说借此表达对万世一系的神圣天皇的崇拜,以及对政府大东亚扩张政策的万众一心的支持拥护。

  千百年来,波涛汹涌的日本海从未阻断海岛民族对一衣带水的亚洲大陆的强烈向往,相反,危机意识和征服欲望却酿成大和子孙雄心勃勃的东方帝国之梦。亚洲大陆幅员辽阔资源丰富,却被古老而腐朽的中华帝国所占据,一亿日本人民为什么就应该蜗居在几座小小的海岛上?难道国界不是强权和武力征服的结果而是与生俱来不可变更的自然法则吗?一千年前中国的秦皇汉武忽必烈们东征西讨,用弓箭和铁骑为他们不争气的子孙打下一座足足比日本大三十倍的江山,近代西方英、法帝国可以在全世界称王称霸,掠夺和占有比本土大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海外殖民地,为什么日本帝国就不能重建二十世纪的亚洲国际新秩序,完成大和民族世世代代梦想的“大东亚共荣圈”的千秋伟业呢?

  …………

  战争狂热使日本人民平静的生活起了变化:政府鼓吹战争,天皇支持战争,国家和国民的一切经济目标为战争让路。军人提前结束休假,纷纷渡海开拔,预备役官兵住进兵营等待编入现役。所有的成年男人、工人、农民、商人、职员和教师都被告知接受军训,各大中学校男生被动员转入军校学习或者提前入伍。随着各种各样的胜利捷报和小道消息纷至沓来的同时,一批批领取骨灰盒的通知书和报告亲人阵亡或失踪的坏消息也悄悄涌入城市和乡村,在一幢幢简陋的农舍和拥挤的城镇木屋里掀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悲痛旋风。于是失却亲人的哭声就如同经久不息的海上风暴在日本登陆,从此日本列岛沉浸在战争制造的苦难之中再也不曾安静下来。

  皇宫大本营。

  早在“上海事变”爆发之后第二个月,裕仁天皇就诏示军部在皇宫设立大本营,以便随时掌握和过问战争进程。这项命令受到军部首脑的暗中抵制,他们不想让陛下过多干预军队的内部事务。但是在裕仁的坚持下,十一月二十日,大本营还是在东京皇宫里正式成立。

  二十四日,第一次御前作战会议在宫内大本营召开。当身着大元帅服的帝国陆、海、空三军最高统帅裕仁天皇陛下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大本营作战室里,与会的内阁大臣和三军首脑无不三呼万岁,诚惶诚恐伏地觐见。

  “爱卿,平身,平身!”天皇情绪很好,笑容满面,他显然受到攻占上海的胜利消息的鼓舞,因此对待大臣们的态度格外亲切友好。

  会议开始,先由参谋总长闲院宫亲王奏陈陆军在中国大陆的战略方针,然后由作战部长下村定少将讲解参谋本部的作战意图。

  天皇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尽管陛下在军事上决不是个内行,但是他还是不时打断将军们的话,提出一些问题让他们回答。

  “……华北派遣军多路进攻是否分散兵力?”

  “……满洲方向俄国有何动静?”

  “……华南方向以海空军为主吗?”

  “……支那空军有多少战斗机?他们还有军舰吗?”

  下村将军一一详细禀告。

  “……上海方向呢,松井君何时进攻南京?”天皇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个……下村将军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求援地望望参谋次长多田骏将军,然后伏身回答陛下,”……作战部认为不宜以武力攻占敌国首都。上海战役之后,已经派人到前线征求方面军的意见,松井将军同意暂停追击,等待敌人主动媾和。”

  天皇显得有些扫兴,会议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攻陷上海,通往南京的大门洞开,日本举国鼓舞。在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中,日本内阁和军部出现两种尖锐对立的主张。以内阁近卫首相、杉山元陆军大臣、闲院宫总长为首的进攻派乐观地认为,必须抓住战机乘胜攻占南京,只要占领敌国首都,蒋政府就会迅速垮台。前作战部长、战略家石原莞尔和陆军次长多田骏则嘲笑进攻派不懂中国政治,他们说即使攻占南京蒋介石也不会自动下台。他们坚持对南京政府应以迫和为主,反对在中国大陆消耗过多兵力,而把未来战争的着眼点放在对付来自苏俄和英、美的威胁上。

  正在前线的帝国派遣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倾向后一种观点。

  参谋总长闲院宫亲王大声反驳:“我前线将士士气正高,而英、美等国慑于我浩荡皇威,不敢出面干涉,相信各国对于安定东亚势力的日本之地位,已有正确认识……所以陆军认为必须继续进攻,直到攻占南京,不得有丝毫犹豫和停步!”

  多田骏参谋次长伏身禀告:“陛下在上,目前敌人正在向南京方向退却,有迹象表明蒋介石的信心已经动摇……帝国应以此为基础向南京政府劝降,以达到和平解决支那事件的目的。”

  广田外相:“德国大使陶德曼先生亲自转来德国元首的口信,德国人不希望看到日中战争继续扩大,大使先生愿意出面居中调停,协调有关和谈条件。”

  天皇将头转来转去,好一阵才不解地发问:

  “……德国人为何对我国的事如此热心?”

  广田外相答:“德国人担心苏俄和英美从中得利。据可靠情报,俄国人的对华援助已经开始实施,第一批俄国志愿空军已于前天到达南京机场。”

  多田将军立刻奏陈:“日中战事不应继续扩大,否则给苏俄和英美以可乘之机,陷帝国大东亚政策于被动……”

  闲院宫亲王打断多田将军的奏陈,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难道媾和蒋政府就会彻底放弃敌视大日本帝国的政策吗?”

  “臣以为可以把逼蒋下台作为和谈的首要条件。”

  “要是蒋不下台,或者继任的中国领袖仍然不执行中日亲善条约怎么办?”

  “那时候再用武力相迫不迟。”

  “呵呵,呵……”亲王害了牙疼似地冷笑起来。

  亲王是皇室成员,原本从心里看不起平民出身的军人,认为他们只是一群皇室豢养的家奴,因此他不屑于同参谋次长争论,而把头转向他的年轻内侄裕仁天皇,微微一躬身,用一种很坚定的语调寻求支持:

  “……陛下明鉴,如果皇军乘胜追击,一举攻占南京,敌人自然士气崩溃。我帝国不仅可以取得华北华中的自治权,亦可随时挟制蒋介石下台,实现日中亲善指日可待。如果皇军在上海止步,敌人必然得以喘息,卷土重来,我坐失战机,功亏一篑矣!”

  争论双方僵持不下,都等待天皇诏示,因为此时只有天皇拥有至高无上的裁决权。但是天皇却渐渐恼怒起来。

  这个性情古怪的年轻人生气地拿一对金鱼眼睛瞪着面红耳赤的大臣们,他甚至感到奇怪:战争打了好几个月,为什么大家还要在他面前争来争去讷?

  现在他至少闹明白一个问题,就是内阁和军部形成两种对立意见:打,还是不打?以他并不特别发达的智力和尚不丰富的外交经验来判断,他觉得两方似乎都理由充足,都很具有说服力,甚至两种意见都不失为上策。因此越是难以做出判断,他就越是觉得生气,仿佛别人不该拿这样的问题来为难他一样。

  其实军队的事天皇可以过问,也完全可以不管,问题出在年轻的裕仁本身对战争怀有兴趣。他崇拜他的祖父明治天皇,他甚至常常有种遏制不住的冲动,渴望亲自上前线去指挥军队打仗,象明治天皇那样攻城略地驰骋疆场。这就是他为什么坚持把大本营设在皇宫里的原因。从内心讲,他是愿意打仗的,因为只有打仗才能满足年轻天皇对业绩的向往,何况征服亚洲是古往今来历代日本天皇的神圣愿望和使命。但是他又不能不有所顾忌,因为他很清楚,战争毕竟不是儿戏,大臣都是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军人,以天皇个人的年龄、资历,以及政治经验战略眼光都不足以对战争的后果得失作出令人信服的判断。

  他突然把话题转了一个方向:

  “……松井君为什么不向朕报告?”

  “……”

  “前线的师团长都赞成停止追击吗?”

  “……”

  “迫和派”将军们惶恐伏地。

  “听说松井君的身体不大好,常常住在军舰上,恐怕也是停止前进的一个原因吧?”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乘胜追击,不失时机地奏上一本。

  天皇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跪在觐见室里的体弱多病的老军人的可怜模样。不管怎么说,松井对皇室忠心耿耿,打了大胜仗,是有功之臣。裕仁的爷爷,那个著名的明治天皇有句治国名言:“臣立功,君立德,国可安也。”

  “……既然松井君身体不适,朕希望军部重新考虑一个适当人选,代替松井君指挥前线战事。”天皇诏谕大臣,“……战和之事,亦可从速拟议。朕认为,由军部决定是否进攻敌国首都;内阁拟定和谈条件内容,再交御前会议裁定。”

  闲院宫亲王迫不及待启奏:

  “……朝香宫亲王早有上前线报国之志,皇室成员亲临战场会鼓舞士气,增强国民斗志。请天皇御赐恩准。”

  裕仁皱起眉头,他实在不大喜欢他的另一位叔父朝香宫亲王。朝香宫中将生性骄横,暴戾,好大喜功,独断专行,让这样的皇族执掌兵符实在是件叫人不大放心的事。可是身为皇室成员的亲王要求上前线作战,天皇怎么好拒绝不准呢?

  “陛下,前线临战易帅恐有诸多不利。”另一位陆军大将岛田繁立刻看穿闲院宫亲王的企图,在日本军部,平民将军对皇室成员执掌军权持有高度戒心,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臣建议华中方面军权限不变,下辖柳川第十军和新组成的上海派遣军,仍以松井大将为帅,以朝香宫亲王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乞盼圣旨。”

  裕仁天皇当即核准岛田繁大将的建议。

  仅仅一天之后,天皇批准军部的继续作战计划,并敕谕三军:

  “……帝国之官兵奋勇作战,战果赫赫,惩戒了暴戾之支那军队,弘扬大和武士之神勇国威军威,朕对此深感满意。望……再接再厉,攻占南京,扩张战果,不负浩荡皇恩……”(《大本营陆军部》第一卷,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云云。

  松井石根总司令在一个大队随从陪伴下快艇舷梯,在《帝国水兵进行曲》的雄壮军乐声中登上装甲车,开始巡视皇军占领下的中国城市上海。

  总司令精神盎然兴致很高,那张因长期患结核病苍白浮肿的脸也在中国秋末冬初的惨淡阳光下有了些许红润和生气。他不停地向正在集结和行进的帝国士兵挥手示意,向路边行举手礼的军官还礼。他满意地看到,他指挥下的帝国大军经过三个月的浴血苦战终于打败蒋介石七十万大军,占领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

  车队徐徐驶出码头,沿虹口、闸北进入四川北路。市区的抵抗已经停止,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变成废墟,有的断壁残垣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在激战过的废墟和马路上,遗弃着许多横七竖八的敌人尸体,到处都能看到被打坏或者烧焦的各种车辆和坦克。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押着中国俘虏正在打扫战场,他们看见总司令的车队经过,都把腰站得笔直行注目礼。

  总司令示意装甲车慢下来。

  他看见俘虏们在刺刀下沉默不语地干活,搬运尸体,拆除防御工事和路障,偶尔有人抬起头来,用一种敌视和冷漠的眼光望一望慢慢经过的日本车队。总司令仔细打量俘虏肮脏而丑陋的脸,他是个中国通,不仅通晓中国地理军事,而且熟知中国几千年历史文化。

  一种自豪感从帝国将军胸中渐渐扩展开来。

  曾几何时,秦皇汉武、成吉思汗们创造的伟大而不可一世的中华帝国终于不可挽回地衰落下去,就好像西下的落日,气息奄奄,一蹶不振。你看看他们的子孙吧,各个面黄肌瘦发育不良,面部因缺少营养而呈现菜青色,目光呆滞麻木。他们的祖先曾经创造灿烂文明,但是他们的子孙却变成四万万没有文化的东亚病夫!……国家极度贫困落后,人民生活得猪狗不如,可是他们的官僚照样纸醉金迷奢侈无度。打内战,搞阶级斗争,搞腐化,土匪当省长,懒汉泼皮无赖掠夺百万富翁,知识成了罪过,人人你死我活窝里斗,这样愚昧和不可救药的民族难道不应该由别人来奴役,来驱使,直至被开除地球么?!

  ……

  车队开到天潼路口,一大群被迫出门来欢迎皇军的上海市民挥动小太阳旗,脸上挤出恐惧和惴惴不安的笑容,在占领者的刺刀下欢迎日本大人物的到来。总司令看到人群中有许多老人和孩子,他们都瞪大受惊的眼睛望着威风凛凛的装甲车队。总司令突然有种要同这些未来的占领区居民交谈的欲望,他命令车队停止行进,然后大步走下车来。

  “你们不用怕,皇军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只要你们都做大大的良民,皇军会盖许多工厂,提供就业机会,人人有饭吃,有工做……”松井摘下白手套,他的中国话讲得又和气又地道,“我向大家保证,皇军会给你们带来大日本帝国的先进技术,带来文明和教育,中日亲善,把上海建设得比你们的蒋政府更好。”

  人群沉默,没有人吭声。尴尬了一会儿,就有几个汉奸带头喊中日亲善的口号,人们才又乱纷纷地摇动太阳旗。

  松井走进人群,和颜悦色地问一个老头:

  “你的,支持中日亲善?”

  老头很倔强,总司令从老人那双昏花的眼睛里看出来,他没有响应皇军的号召。

  “……你的支持?”他又转向一个中年人。

  “太君,太君,我……”那人连连鞠躬,头上立刻冒出汗来。

  “你的,什么的干活?”

  “做生意,做小买卖,小买卖。”

  “要是天天打仗,你的,能做买卖吗?”

  “是是,不不,不能……”

  “皇军给你们的带来永久和平,保证你们的,大大地做买卖。”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国孩子挤到前面,咬着手指呆呆地望着衣饰华丽的日本司令官。

  “你的,想吃糖吗?”总司令微微俯下身问。

  孩子想了想,胆怯地点点头。

  “吃过糖吗?”

  孩子摇头。

  “小孩的说真话,大大的好,你们的,要向他学习。”

  司令官当即抓了一大把日本糖果赏给在场的中国小孩,以及人群。

  车队继续行进。过了外白渡桥,靠近外滩租界的市区渐渐显出昔日繁华与热闹的迹象来。南京路淮海路一带虽未受到战争直接破坏,但是家家关门闭户,有许多店铺被捣毁,门窗玻璃和柜台都被砸烂 。很显然,不久之前这里曾经遭到占领者洗劫。

  总司令下车沿着这条被称作“十里洋场”的中国最著名的繁华街道徒步巡视。当他一家家察看空无一人的店铺时,他的作为占领者的胜利豪情终于被迎面刮来的刺骨冷风一点点吹散殆尽。

  在一条狭窄的里弄,总司令偶然走进一间石库门,他看到一群瑟瑟发抖的男女居民,他们眼睛里全都闪动着小动物一样易受伤害的惊惧的目光。尽管日军已经进城,在这群中国人身后的神龛上,依然完好无损地供奉着观世音神像和已故总理孙中山先生的遗像。

  日本将军为中国人的信仰而震动。

  他同孙先生做过朋友,有过一段记载不详的友谊,可以说他对中国的认识当自孙先生始。问题是二十年前的松井在大气磅礴的孙先生面前始终有种抬不起头来的压抑感,这种情形就如同二十年后的日本指挥官站在中国土地上同样没法逾越中国古老的文化障碍一样。

  日本之于中国,如同蛇之于象:蛇吞不下大象,因此只好耐心地象蚕那样一点一点把比自己大几十倍的庞然大物消化掉。征服中国是日本民族世代向往的伟业,远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可以完成。中国兵书有云:“战之为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松井不同于那些肤浅的少壮派军人,他是个中国通,熟知中国历史文化。日本陆军大臣杉山元狂妄宣称:“三个月灭亡中国。”作为前线指挥官,他觉得陆军大臣简直是在说疯话,内心对此深为不满。仅仅淞沪之战,日本陆、海、空三军就打了三个月并付出伤亡近十万人的重大代价,那么占领整个中国日本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几千年来,凡是踏上这片大陆的外来入侵者无不为这块土地所滋生的古老凝聚力和深厚文化所打败(同化),因此对四万万中国人不能简单地只用武力,而应从更长远利益着眼采用非军事的政治、经济和教育文化的多种手段。

  他不同意马上进攻南京的更深一层考虑在于:如果迫使中国人主动媾和,就能将华东、华北占领区合法化,从而达到一步步占领而不是急功近利地完成大东亚共荣的神圣使命。

  日本将军安慰了那家主人,并恭恭敬敬地向老朋友的遗像合掌祈祷,然后吩咐随从副官“……市区派出宪兵巡逻,告示安民,恢复正常秩序……任何部队不得擅自进城。骚扰居民,违纪者一律送交军事法庭。”

  一个传令兵飞快赶来,送上一份前线电报。柳川司令官报告:追击中国军队的各师团已经同司令部失去联系,方位不明,正在加紧联络,等等。

  总司令不由得勃然大怒。

  很明显,柳川以“师团长不听指挥”为由公然违抗他的命令,擅自指挥部队向南京包抄进攻。日本陆军这种“下克上”的反叛风气由来已久并愈演愈烈,松井心里还清楚,柳川的大胆妄为一定还得到东京大本营某些将军的暗中支持。

  “你立刻到前线去,命令各师团停止前进,退回原出发地!”松井明确指示参谋长,“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越过警戒线!”

  但是参谋长尚未出发,东京电令却火速送到,这次是大本营对总司令专门下达的作战命令,只有寥寥数语:

  “……攻占南京,为我帝国之重任,天皇敕谕帝国皇军各部队奋勇杀敌,刻不容缓……松井大将继续担任华中方面军总司令,上海派遣军司令一职改由陆军中将朝香宫亲王出任,限半月内到任。”

  松井呆立半晌,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很苍老。他无力地挥挥手,命令车队顺原路返回司令部。

  他的那个令人不安的野心勃勃的老对手朝香宫就要来了。

  谷寿夫第六师团作为柳川兵团先遣部队登陆之后,一路毫不停歇地向北猛冲猛打,接连突破中国守军的多道防线,攻占松江、青浦县城。师团长决心切断敌人退路,将蒋介石七十万大军全歼在上海地区。

  但是他没能如愿以偿。

  当第六师团一路扔下数以百计的官兵尸体终于到达昆山时,陈诚的大军刚刚退去一天。松井总司令电令各部队一律原地待命。脾气暴躁的谷寿夫师团长仿佛一头被强行勒住笼头的烈马,眼睁睁望着敌人向苏州方向溃退却不许追击,于是只好把自己关在司令部里大发雷霆。

  “师团长这样失态,该不是立功心切吧?”柳川司令官未经通报就笑眯眯地出现在他面前。司令官身后跟着一群军官,其中一个戴眼镜模样斯文的将军,他认出这是被同事称作“魔鬼中岛”的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师团长。

  “啊!……欢迎欢迎!”谷寿夫突然大笑起来,同他们一一握手,互致问候。虽然柳川是司令官,是他们都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同学,在陆军中同属少壮派,因此彼此没有顾忌。

  “……我给各位带来一个好消息。”柳川司令官等师团长们坐好了,才严肃地对他们说道,“天皇陛下亲自批准向南京进攻。大本营认为,必须攻陷南京才能彻底打击中国人的士气,迫使他们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无条件实现日中亲善……为此,东京陆军部命令我们不得停顿,分两路越过警戒线全力攻击前进,限十二月内占领敌人首都南京。”

  参谋长在墙上挂出最新作战地图,指示作战要点为:各师团分头前进,快速穿插,打乱敌人部署,不让敌人主力在国防工事建立起牢固的防御体系。然后合围南京,把中国军主力全歼在南京地区。

  “总司令不批准追击怎么办?”谷寿夫问道。

  “就说与上级失去联系,机动作战嘛……相信东京方面会下达严厉命令迫使总司令放手追击。令据可靠消息,朝香宫亲王即将出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官。”

  师团长们全都亢奋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柳川司令官和中岛师团长曾经在巴黎长期担任朝香宫亲王的助手,是亲王的同伙和亲信。毫无疑问,亲王的到来必将削弱那个顽固派总司令的权利,顺应将军们攻占南京的战斗愿望。

  “这就是说我们可以放手追击敌人了?”中岛微微一躬身,对司令官说道,“建议我们就不必为押送俘虏所累……请司令官同意!”

  “真不愧是‘魔鬼中岛’啊!”司令官赞许地感叹,“请各师团长自行决定处置俘虏吧,总之要大大激发帝国官兵的斗志。”

  十一月中旬,日本陆军第十军四个师团及上海派遣军部分师团无视松井总司令的命令,擅自越过战线向西追击。日军第六师团在昆山附近击溃中国军队的抵抗,当天即在河滩架起机枪屠杀中国俘虏四千余人。这是淞沪抗战以来有文字记载的日军头次大规模集体屠杀手无寸铁的俘虏。令人费解的是:平时看上去彬彬有礼的日本人并不满足于杀人,他们还把死者生殖器全部暴露出来让随军记者拍照,照片向其他兄弟师团散发,并以此为荣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生殖器三万根”就成为第六师团的口头语在各部队广为流传。

  田所耕造,第六师团第四十七联队机枪中队一等兵,当时十九岁,家庭出身农民。他因为在上海作战中勇猛顽强,被破格提拔为军曹,人称“炸弹军曹”。

  “……夜里三点下令(在杭州湾)登陆,坐上铁壳艇驶到岸边,举着枪哗啦啦涉水上岸。天亮后遇到中国人的阻击,我们中队的人被打死一半……那些中国人真是顽强,直到后来被我们消灭也没有人投降……抓着女人没有时间强奸就剥光衣服活活捅死,然后把木棍竹竿插进她们阴道里。后来很快发展到把打死的中国男人的裤子也扒掉,这就是‘生殖器三万根”的最初由来。“三十多年后的公元一九七一年,田所在滨临海边的水户市家中接受东京某周刊记者采访时说。

  “……到苏州以前,有两周时间可以说没吃、没喝,开头还有白米和罐头,后来追击很快,后勤就供应不上了……当地农民吃一种红色的米,反正语言不通,就用枪打他们的脑袋,然后把米抢过来。

  “把村子挨着个儿烧光,为的是让敌人看到火光远远就知道是皇军的大部队来了……就这样,中国老百姓的胆量还是叫人佩服,在子弹横飞的田野上,仍然不慌不忙地耕种。有人说什么占领区的孩子见到日本兵就说‘谢谢您啦!’这完全是撒谎。中国人是仇恨日本人的,你从他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我们干吗要自欺欺人呢?……

  “在一个村子里,大约是在昆山附近,为了警告中国人不得违抗皇军命令,我们把一个抓来的年轻女人剥光衣服,把她的两只脚分别绑在两匹马的鞍子上。我们用刺刀逼迫几个中国男人去抽打那两匹马,年轻女人知道末日来临,簌簌发抖,屎尿都吓出来了,惹得我们哈哈大笑……两匹马狂奔,一下子把女人从大腿到乳房撕裂成两半……

  “那时候我们第六师团真是战无不胜啊!……”

  田所先生以怀念的口吻接受的上述谈话被发表在日本《朝日艺能》周刊一九七一年第二期上。

  日本保守派党员,北九州大分市议员,经营娱乐业的井上基喜先生原为陆军第六师团士兵,后升为伍长。他在回忆支那作战初期的经历时说:

  “……我们师团从华北转战华中,队伍减员很大,有的联队听说还发现霍乱病,可是我们的士气还是很高……登陆以后就没有遇上太大的抵抗,基本上都在追击,师团长有命令不让敌人跑掉,因此队伍就猛冲猛打,抓着俘虏就地解决,有时几分钟就干掉几百人……真是痛快啊!

  “因为部队分成多路追击,有的部队还是遇上麻烦,听说伤亡很大。从前线运下来的尸体太多,船装不了,就砍下一只手装在木头盒子里,写上部队番号名字运回国去。

  “我们北九州的部族生性凶猛强悍,不怕死,打仗的时候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杀死敌人。有时候打完仗那种劲头还没有过,大家就发疯一样杀敌人伤员,杀俘虏,只要是中国人,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反正是敌人。不敢动手的就是胆小鬼,会被战友们耻笑,看不起。记得是在上海郊区吧,部队为了提高新兵的士气和胆量,专门押来许多俘虏做人靶,让新兵对准活人的心脏练劈刺。经过训练的新兵,再杀人就不会手软发抖……

  “我是带着祖上的武士军刀入伍的,所以在中队就常常成为别人的榜样。我解决过很多敌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我能一刀把他们从肩膀到大腿劈成两半……在战场上杀人是无罪的,杀有罪的人(指中国人)也是无罪的……”

  井上先生现在热衷于社会公众事业,积极支持收回北方四岛,是当地有影响的社会名流,一个有教养的彬彬有礼的爱国人士。

  作为随军记者参加上海作战的河野公辉先生战后回忆说:

  “……杭州湾登陆的战斗是很可怕的,我随军采访的部队是柳川平助兵团(即第十军)所属之第六师团。这个师团正要从华北调回国内休整时又被调到华中前线,所以赶到最前面……登陆后就大开杀戒,不是用刺刀去刺,而是用棍棒打死,不分男女,啪地一声打下去,血立刻就喷出来,当时觉得很好看的。

  “……沿途把隐藏在河里只露出脑袋的妇女一个个拉上来打死,再用竹竿之类的东西捅进她们的阴部??????从杭州湾到昆山道路两旁,到处都躺着这样的女人尸体。在昆山抓到大批败兵,像是用机关枪打死的,尸堆如山,死者身体被撕裂,生殖器都暴露着……

  “《读卖新闻》的记者也有发疯的,竟然跑上去要求士兵停止(屠杀),说这是普通百姓啊!但是士兵们听也不听照旧杀下去……我吗?我因为年轻,当时喜欢那样的残酷场面,所以专拍残酷杀人的照片着了魔。

  “在苏州的抢劫更可怕……中国的财主比日本阔多了,在那个年代,价值几万元的貂皮大衣等等,箱子里堆得满满的。因为天冷,我也要了一件……抢来的东西,让俘虏挑着,吃的穿的用的,还有金银财宝,都交给军官再由军官奖励作战勇敢有功的士兵……

  苏州女人长得很漂亮,是美女的产地,士兵只要弄到手就强奸,强奸后一定杀死。所以那时候官兵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强奸致死’或者‘轮奸致死’……东京的部队可真坏啊!还有赤羽的工兵队最坏。

  “……”

  上述谈话载于《柳川兵团的三百里大屠杀——从杭州湾到南京的见闻》一书中(作者:【日本】森山康平,德间书屋一九七二年出版)。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下旬,当第一场初冬的西伯利亚寒流越过日本海袭击东京的大街小巷时,一位披着黄呢斗篷表情傲慢的日本陆军中将踏着舷梯上薄薄的冰凌,在一大群幕僚陪同下登上巡洋舰“旗风号”。全舰官兵列队接受将军检阅,军舰鸣礼炮十响,这是海军例行对皇室成员登舰的欢迎仪式。

  十分钟后,军舰在送行人群的欢呼声中徐徐启程离港,它先在烟雨迷蒙的公海上绕了一个大大的“S” 形,然后调整航向径直驶向太平洋西岸那片苦难深重的中国大陆。

  朝香宫亲王,这个恶魔般的日本皇族的名字注定要以最血腥的方式铭刻在南京乃至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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