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读书
抗日战争书籍

落日

第十七章 登陆杭州湾

  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六师团谷寿夫师团长在平汉前线观察敌情。

  谷寿夫,陆军中将,日本九州人,出身于矿工家庭,一九零三年毕业于东京陆军士官学校,参加过著名的日俄战争,因作战勇敢晋升为中尉。后入帝国陆军大学深造,并因成绩优异被派往英国留学三年,研究英国军事。应该说这是一个受过西方文化熏陶,对西方工业文明有着相当了解的日本人,遗憾的是,西方工业文明武装了他的军事头脑,却没能改变他那种由大和民族的文化传统所造就的战争观念和残忍本性。在以后的章节中我们还会看到,这个来自日本社会底层的危险的小个子军人,将指挥他的部队在中国大陆上怎样为所欲为,从而给另一个东方民族的历史抹下苦难深重的一笔。

  “七七事变”初期,日军在华北战场为九个师团又五个独立旅团,组成华北方面军,人数约三十万;国民党军为十六个整编军,组成第一、二、六三个战区,人数约六十万。从战力(不是兵力!)上看,日军拥有作战飞机二百四十架(以后增加到四百架),各种口径野战炮约二千门(不含五千具掷弹筒),汽车数千辆,坦克四百多辆;中国军队则以步枪为主,多数部队没有运输车辆,所有士兵一律穿草鞋。

  根据华北方面军命令,谷寿夫师团的任务是正面强渡永定河,与另外第十四、第二十师团合围保定城。方面军为确保战役实施,配属该师团两个坦克大队,一个重炮旅团,另有强大的空中打击力量担任掩护。

  战斗一开始,日军即遭到中国守军的猛烈抵抗。

  永定河西岸守军为原东北军主力第五十三军第一一六师,该师官兵战斗意志旺盛,加上熟悉地形,有当地老百姓报告敌情,致使当天渡河的日军先头部队遭受重创。

  谷寿夫师团长亲自入前线阵地观察敌情。他发现他的敌人主要依托村庄和城镇修筑工事,进行要塞式抵抗,这说明中国人的战术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末的落后水平上。因为任何现代战争都不能忽略来自空中打击的威胁,中国不具备现代战争的条件,所以这些军队也不大懂得村镇正好是飞机轰炸的显要目标。于是他一面请求航空兵团对西岸目标进行密集轰炸,一面指挥坦克集群实施中央快速突破,试图一举围歼第一一六师。

  事实很快证明谷寿夫师团长的战术指导思想是正确的。

  六十余架日本飞机分成四批轰炸扫射永定河西岸的敌军阵地,把那些土坯盖成的房屋和并不坚固的防御工事统统夷为平地。紧接着,在重炮掩护下,数十辆坦克通过工兵搭起的浮桥快速推进,实施中央突破。中国守军先是无法防御日本大机群的突然袭击,炮兵阵地机枪阵地来不及伪装便摧毁殆尽,后来当日军坦克出现的时候,许多官兵根本不懂得怎样对付这些喷吐火舌叮当作响的钢铁怪物,于是只好惊慌失措纷纷溃逃。

  固安县城很快失守。

  集群突进的日本坦克排成纵队长驱直入,一路强行突破敌人的防线,射击和碾压溃败的敌人士兵。但是中国人毕竟是顽强的,他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和混乱之后,后续部队很快在牛驼镇附近稳住阵脚,向日军发动反击。中国士兵用集束手榴弹抛向日军坦克,重机枪和高射机枪创造出平角直射的方法击穿坦克的侧翼薄钢板,还有许多官兵手持大刀与敌人肉搏。总之激战一周,第六师团损失十几辆坦克,伤亡一千多人,中国军队却乘黑夜主动放弃阵地,撤向保定以东的白洋淀地区。

  此后大雨,第六师团在白洋淀积水地区迷失方向,机械化部队陷入泥沼寸步难行。谷寿夫师团张百般无奈,只好命令部队顺原路返回牛驼镇。

  九月,第六师团改变路线,避开中国守军正面防线,向西迂回至辛桥、定兴,攻克徐水,于当月下旬与另外两个师团会合,完成对保定城的合围。

  日军集中六百门大炮,一百八十多辆坦克,上百架飞机猛攻保定。国民党守军第四十七师死战不退,巷战进行了四十八小时,守军大部壮烈牺牲。

  此后半个多月,,日军连克保定、正定、栾城、赵县,同时兵分三路准备大举进攻石家庄、济南和太原。正当高举太阳旗的日本大军踏着华北平原的深秋大地汹涌推进的时候,踌躇满志的谷寿夫师团长已经站在石家庄市郊的山坡上举起望远镜观察那座即将淹没在血泊中的中国城市。他看见那座城市里有笔直的马路,有楼房、古建筑和寺院,还有许多缓缓爬行的车辆和隐隐约约的人群。日本将军看得那么贪婪,那么入迷,口涎不知不觉流出来,就好像一个屠夫正在打量那些即将被屠宰的牲口一样。

  一个通讯兵飞快赶到,送上一份方面军急电。谷寿夫阅后竟然抑制不住兴奋放声大笑起来。

  “传我的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立即转进天津港登船。”日本将军呲着干裂的嘴唇宣布道:“……哈哈,我们要去逛南京城啦!”

  日本华北方面军第十六师团的庞大队伍在冀中平原的大雨中艰难推进。

  中岛今朝吾师团长湿淋淋地骑在马背上,跟着步兵的队伍缓慢行走。天很低,云很厚,雷声不断滚过,华北地区的滂沱大雨竟然连下半个多月仍然不住。中国乡村原本没有像样的公路,那些坑坑洼洼的土路让雨水一冲,早已经面目全非,那里还经得住日本机械化大军的沉重的碾压,于是整个冀中平原就变得沼泽地一样泥泞难行。

  中岛将军的运气实在不大好,他的师团自天津登陆后一直受到坏天气的困扰,每日行程只有十公里。有时干脆被困在大雨中等待天晴,因此直到九月下旬还在河北大城县内蹒跚。

  更使师团长心情恶劣的是,装备简陋的中国军队到处化整为零,好像狡猾的泥鳅一样乘着雨夜进行偷袭。日军在大雨中爬行,地形生疏,没有飞机侦查和掩护,机械化部队施展不开,常常跟聋子和瞎子一样被动挨打。

  师团长为此专门电告方面军,请求暂停前进,等天气转晴以后再执行战斗任务。但是他受到军部申斥。军部电令:“……全速前进,限九月底以前攻占献县,不得延误。”云云。

  忽然几发迫击炮弹落在日军队伍周围爆炸,其中一发距使团长只有十多米远,溅起的泥土惊吓了那匹枣红色的大洋马。洋马直立起来,把师团长掀翻在泥水里。等部下七手八脚把将军扶起来,他已经满身泥水,帽子摔掉了,眼镜也不知去向。

  中岛师团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对一大群呆若木鸡的参谋卫士说道:“我这个样子,寄张照片回去,就象奈良的滑稽武士……八嘎呀路!你们统统给我下马,部队停止前进,原地待命。我要让那些愚蠢的支那人明白,对待大日本皇军是不能开玩笑的!……”

  于是第十六师团就在大城县驻扎下来,把当地村民统统赶到雨地里抢修公路,遇有中国军队袭击,就以枪毙老百姓作为报复。另以一个旅团日夜兼程轻装前进,于九月二十九日攻占河北献县。

  此后半个多月,第十六师团以大和民族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同中国平原上的泥泞道路和水网地带作斗争,天天驱赶数以万计的中国老百姓修路抬车,把重武器卸下来放在民工肩上同空车一道前进,居然奇迹般地把那些陷进泥潭里的大炮和辎重车辆推出困境。大军一路挺进,于十月中旬占领冀中重镇衡水县,其先头部队逼近平汉铁路上又一战略要地邢台。

  金秋十月,华北地区天气开始放晴,泥泞的道路和田野在凉爽的秋风中渐渐变得干燥和坚硬起来。日本军队的大炮和战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隆隆开动,飞机也呼啸着掠过天空,精神抖擞的日本士兵高举燃烧的太阳旗,钢盔和枪刺在阳光下闪动青森森的寒光。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大军终于战胜恶劣气候的影响,迫不及待地向着地平线上一座座隐约可见的中国城市扑去。

  一个通讯兵送来一份东京大本营特急电文。中岛师团长飞快地阅读两遍,遗憾地摘下白手套,朝那座近在咫尺的中国城市挥挥手,命令参谋长:“部队停止前进……立即沿平汉铁路北上石家庄,乘火车至大连港集结待命,准备登船南下。”

  日军第五师团第九旅团国崎登少将旅团长正在著名的山西雁门关阵地上指挥战斗。

  这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典型的日本北方汉子,粗眉大脸,皮肤粗糙。将军的姓氏据说同一个古老的海上传说有关,他出生在北海道一个源远流长的贫苦渔村里,他的父亲、祖父乃至祖父的祖父都重复着年复一年划着小木船在惊涛骇浪中以捕鱼为业的生活。但是命运到了这个渔民后代身上发生了奇迹。日俄战争后,少年国崎走出渔村,他不再选择打鱼而是投考军校。许多年后,出现在中国华北战场上的日本渔民的儿子国崎登已经褪尽渔民身上特有的鱼腥味,变成一名佩戴御赐指挥刀的令人羡慕的皇家近卫师团的将军。

  皇家近卫第五师团在日本国内是一支赫赫有名的部队,但是不幸出师不利,刚刚踏进平型关的山谷就被那个后来更不走运的林彪狠狠地打了一个伏击,损失一千多人。当时国崎旅团长正在河北涞源担任支援,闻讯星夜驰援,赶到平型关八路军已经撤走,只剩下许多烧毁的汽车和狼籍的尸体。

  在战地举行焚化阵亡者尸体的仪式上,国崎旅团长率领全体官兵鞠躬,对天鸣枪,发誓要把万恶的中国军队统统消灭。感情冲动的旅团长还亲手把几名抓来的中国老百姓当场用刀劈成两半,以泄心头怒火。

  忻口战役开始,国崎旅团长沿滹沱河右岸推进,占领代县县城后,即以一个联队的兵力向雁门关进攻。雁门关是晋西北边关古战场,峰峦重叠,地势险要,有中国军队一个团防守。日军先以炮火试探,然后频频发动仰攻。

  不料守军抵抗极为顽强,他们不仅占据有利地形,修筑了许多工事,居高临下以逸待劳,而且还能得到隐蔽在半山腰的迫击炮的火力支援。激战一天,日军多次进攻均被击退,山坡上丢下两百多具皇军尸体。

  次日天明,山坡上落下一层薄薄的清霜。旅团长举起望远镜,他发现山上的敌人正在开饭,那些战壕里岩洞工事间升起许多袅袅的水蒸汽,在山上寒冷的空气里飘荡。于是旅团长果断命令炮兵开炮,他决心要把那些得意忘形的中国人统统轰上天去。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小时。但是等到炮击的硝烟散尽,旅团长重新举起望远镜时,他惊诧地看到,他的那些顽强的敌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打击,炮弹落在犬牙交错的坚硬的岩石掩体上仿佛连痕迹也没有留下。一个敌人大模大样地站在岩洞口朝外面撒尿,大山还是那样矗立,雁门关依然巍峨雄壮。

  旅团长忽然感到一种少有的烦躁。

  第九旅团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快速机械化部队,拥有坦克、装甲车、运兵车和各种口径的重炮若干,但是在没有道路和复杂的山地作战中,他们的机械化优势完全无法发挥出来。坦克和重炮留在山下无能为力,轻火力对岩石掩体的轰击几乎不起作用,就是飞机对山区的空袭也收效甚微。这就好比水牛陷在泥潭里或者掉进枯井里,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只好象蜗牛一样在中国晋西北的莽莽大山里慢慢蠕动。

  战斗持续约一周。由于南路娘子关失守,忻口战役侧翼受到威胁,雁门关中国守军主动撤退,第九旅团付出伤亡一千多人的重大代价占领一座空城。

  国崎旅团长在部下的簇拥下终于登上弹痕累累的雁门关城墙。

  举目四望,古战场三面被晋西北重重叠叠的雄峻山岭所夹峙,那些著名的恒山、五台山、太行山的高山大壑耸立云霄。连飞鸟也插翅难过。唯有南面山势渐低,滹沱河谷仿佛一只倾斜的瓶口,瓶口外能隐约看见一片灰蒙蒙平原的影子。再回首雁门关下,陡峭的山坡上横七竖八躺满战死者的尸体,山谷里散乱地扔弃着破玩具一样的各种武器。

  现代化战争的优势,一是快速,二是火力强大。可是重峦叠嶂的山区完全抵消了机械化部队的优势,把他们变成了一群慢吞吞的步兵。心情沉重的日本将军缓步走下城墙时,心里充满对眼前险恶屏障的憎恨和对平原作战的向往。

  一骑飞来,通讯兵把一份东京急电呈送旅团长,将军打开来一过目,不由得大喜过望。

  “命令部队顺原路返回保定,连夜转进秦皇岛港登船……士兵们,你们无敌的战车要去南方战场进攻敌人的首都啦!”

  鉴于淞沪战场再度陷入僵持,日本东京大本营决定,将侵华战争的主要战场从华北方面转移到上海方面。除国内再次增兵两个近卫师团外,华北方面军亦紧急抽调第六、第十六师团及第五师团所属第九机械化旅团分别从各港口登船,经海路运往淞沪参战。

  至此,日军在淞沪战场再次投入十二万人,其总兵力已经超过三十万人。

  ……光线渐渐昏暗下来,一队怪鸟似的飞机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大半个天空,所有的人都忘了隐蔽,站直身体用好奇的目光去数那些乌云般的飞机。有人惊叫道:“敌人空投了!看伞兵,伞兵……”

  他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天空中绽开成千上万朵五颜六色的伞花,降落伞下面挂着的不是黄面孔的日本鬼子,而是身材高大端自动冲锋枪的德国伞兵……

  蒋介石惊醒来,原来是场噩梦。

  他看看手表,时针指着凌晨一点。这一夜敌机没有空袭,夜幕笼罩下的南京城显得格外宁静,偶尔有一两声枪响或者警车驶过,之后城市又坠入更加深沉的空旷和寂寥之中。

  近来蒋介石常常失眠,淞沪战场的对峙僵局使这位五十岁的中国统帅越来越感到不安。刚才的噩梦当然是不真实的,那种最新式最现代化的空降战术是他不久前从德国顾问专门为他和南京高级将领放映的德军模拟战争演习的电影纪录片里看到的。欧洲人的战争水平和现代化程度使每个在座的中国将军包括委员长自己震动不已,而其中大规模空降作战的机动性、突然性和隐蔽性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然日本人还没有能力进行空降作战,但是他们在陆地和海上却拥有中国军队无法比拟的机动作战能力。如果日本人正面受挫,他们会不会改换一种战术,比如他们惯常使用的迂回进攻或者两翼夹击来取得突破呢?换句话说,要是换个位置,中国军队不是防守而是作为进攻一方,他会怎样调动自己的优势去打破这种僵持取得主动权呢?

  蒋介石睡不着,趿着拖鞋走到地图跟前沉思。

  近来有情报表明,日军第四次向上海方向大规模增兵,中日双方在狭小的淞沪地区集结兵力已经超过一百万人,这样密集的战争规模在亚洲乃至世界战争史上都是罕见的。问题是有着强大的机动能力的日本军队如果绕开正面防线直接打击中国军队薄弱的侧背,那么形势会怎样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压迫他,他忽然明白自己一段时间来心中淤积的种种不安正是由于这种对后方战线的担心所致。日本将军绝不是白痴,他们强大舰队完全有能力将他们的机械化部队运往长江内河或者沿海任何一处浅滩突然登陆。

  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淞沪抗战”,他命令张治中第五军驰援蔡廷锴十九路军,中日两军作战态势与现在基本相同。当时他以两个军与日本人抗衡,动机上也多少有些投石问路的意思。日本人正面强攻不下,就利用其海军舰队的机动能力,乘黑夜溯长江而上,将一个机械化师团隐蔽运送至江苏太仓境内一处叫做七丫口的地方登陆,并快速插入中国军队背后,切断京沪铁路,导致中国淞沪守军全线败退。

  历史会以同样方式在同一地点出现惊人相似的重复吗?

  他拿起电话,要通淞沪前线右翼军总司令部。

  “报告委员长,我这里有个……新情况。”半夜三更,广东佬张发奎在那一头弄得很紧张,说话结结巴巴不大连贯,“……日本人、不知道在捣什么鬼,我的观察哨报告,这一两天夜里……敌人的汽艇,运输船都在往吴淞口……外开……我估计敌人又在策划一次大的行动。”

  “……想侧翼登陆?”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

  “你觉得日本人会对什么地方感兴趣?”

  “……陈修辞那边。长江沿线的太仓、鹿河、浒浦、南通,我这边的金山卫、全公亭、乍浦、海盐,甚至整个杭州湾,都可以看作日本舰艇理想的登陆地点……当然小日本善于声东击西,也不排除他们从正面发起进攻的可能。”

  蒋介石放下听筒,目光迅速在巨型防卫地图上移动。

  如果敌人要从侧翼发起突然袭击,那么他们必然选取一个距离沪宁、沪杭公路、铁路最近的位置登陆,以便迅速切断中国大军的退路。在杭州湾北岸突出部有一段灰蒙蒙的海岸线,那里距太湖水域只有几十公里,是封锁淞沪半岛的咽喉部位,地图上注明三个不起眼的小黑字——金山卫。

  他的目光在三个小字上盘桓足足一分钟,然后摇通电话,指名要前敌总指挥陈诚讲话。

  “……我说修辞,你了解金山卫不?那里地形怎样?”

  “报告委员长,辞修曾派人做过调查,哪一带风大浪急,海浅滩深,水网纵横,大船靠岸困难。”三十九岁的前敌总指挥很有信心地报告说,“……民国二十二年,国防部警卫执行部长唐孟潇(唐生智)长官也曾带领南京陆军大学第十期学员到杭州湾进行野战实施,演练科目就是抗击日军登陆。听说唐部长穿着长筒皮马靴,沿海岸涉水过河,亲自考察三天,确认金山卫不适宜大部队登陆,故把防御重心确定在乍浦镇……”

  “你对杭州湾北岸防卫兵力如何部署?”

  ……松江、金山至浦东,计有阮肇昌第五十七师,李松山第五十五师担任防卫警戒,第六十七师、第七十九师担任后备机动,此外各县保安团均设有海岸临视哨或者了望哨……”

  不知为什么,蒋介石突然感到松了一口气。前线总指挥的话使他对海岸防御不再担心。他毫不怀疑情况正如陈诚所说,日本人要在自然条件恶劣的杭州湾北岸实施大规模登陆的可能性不大。那里的滩涂和风浪将形成一道对入侵者不利的天然屏障,并且我军有四个师可以随时把入侵者阻击在沙滩上,除非敌人插翅飞过河网地带。

  蒋介石稍稍沉吟了一会儿。

  “辞修,你马上命令海防各部队做好警戒,严防敌人侧翼登陆。各地监视哨了望哨昼夜值班,不许丝毫懈惰,违纪者严惩不贷!”

  挂断前线电话,蒋介石又要通总参谋部,对后方机动兵力的配置调动做了一番指示,这才感到心头轻松,就和衣靠在椅子上打了一会儿盹。

  由于中国统帅部缺少必要的空中侦察手段,对敌人动向和战略企图始终不甚了了,这就好比聋子瞎子打仗,别人对你的举动了如指掌,你却处处防不胜防。因此漫长的杭州湾海岸线就必然要空出许多不设防或者少设防的真空地带来。

  深秋的上海,细雨霏霏,枪炮的流弹不时划破寒冷的夜空,位于天潼路与熙华德路交叉口的日本三友电信大楼四周戒备森严,装甲车轧轧地开来开去,移动的探照灯光把马路对面早已烧毁的民房废墟照得雪亮。

  日本华中方面军陆、海、空三军高级将领作战会议在大楼地下室举行。

  地下室按照日本习惯铺了榻榻米,一盏丝丝作响的汽灯把一排小茶几似的会议桌照得很亮。总司令松井石根陆军大将戴着一副深色边框的近视眼镜,一动不动地坐在会议桌前方,那些鱼贯而入的将军们屏息敛气,按军衔依次落座,个个把腰挺得笔直。

  室内空气很闷,很静。远处地面不时传来重机枪咯咯的咳嗽和重炮沉重的轰击声,于是纸糊的门窗便发出一阵阵疟疾一样的颤抖。

  总司令挥挥手,参谋副官都退出门外去。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高级军事会议。日本新近增援上海战场四个师团又一个旅团,加上先期在淞沪登陆的五个半师团,也就是约占日本陆军一半的师团长,还有其他空、海军高级将领一道乘军舰进入上海市区,奉命来到这座据敌人战线还不到一千米的大楼地下室里开会。陆军师团长以少壮派居多,年轻气盛,许多人不大熟悉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个赫赫有名的资深陆军大将松井的怪癖,因此对总司令选定的开会地址颇不以为然。

  总司令目不斜视,端坐数分钟,然后微微一欠身。

  “诸君远道而来,辛苦了……”总司令生硬地开口说道,“首先我要向大家通报一个不幸的统计数字:自八月中旬上海开战以来,截至今天上午十时为止,我华中方面军损失人数已经接近十万人。其中阵亡一万九千三百人,负伤七万八千四百余人,失踪数百人。损失飞机三百架,舰艇十七艘。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损失的大量作战物资在内……

  “……全体军人,为英勇“玉碎”的我帝国官兵,为保佑他们的灵魂平安回国,默哀一分钟!”

  “八一三”上海开战初期,日本军方根本不把衣衫褴褛的中国军队放在眼里,日本内阁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就曾相当狂妄地宣称:三个月内必定灭亡中国。但是两个半月已经过去,占尽优势的日本陆、海、空大军不仅没能灭亡中国,而且没能占领上海。松井总司令苍老的脸颊在惨白的灯光下呈青灰色,他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未能完成天皇的重托而痛心。

  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马靴声,一位披黄呢披风带金丝眼镜的日本陆军中将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大声报告:

  “……对不起,我来晚一步,请多多关照!”

  总司令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点点头让中将在身边坐下。

  “……这位是刚刚从东京飞来的柳川君,大本营陆军部次官柳川平助将军……”总司令的目光扫过全场,他的声音立刻恢复了先前的严厉,“……诸位,我知道你们中间一定有人在想,为什么总司令要选择在激战的上海市区而不是安全的航空母舰上开会,如果敌人得到消息,我们难道不是有很大的危险吗?!”

  “……嗨依!”

  那些先前怀了这种抱怨的日本将军立刻触电一样欠欠身,向上级表示歉意的意思。

  “神圣的大东亚圣战已经进行了两个半月,帝国皇军在上海登陆后只前进了二十公里,这说明支那人确实有很顽强的战斗精神,我把诸位师团长请到市区开会,就是要提醒大家,让你们听听敌人的枪炮声。敌人的军队没有被消灭,还在战斗……”

  正好附近一阵隆隆的炮击传来屋顶震落的灰尘簌簌地掉在桌子上,总司令压抑的怒火刹那间爆发出来。

  “……帝国的军人们,这是你们的耻辱!大日本皇军的武士道精神到哪里去了?天皇陛下把荣誉交给你们,难道战无不胜的皇军要用好失败让神圣的天皇陛下蒙受羞辱吗?!

  “当初本人在皇宫接受陛下召见时,陛下幸赐语录两句:‘排除百难’,‘致其忠勇’。本人奉为神圣,夜夜激励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要是皇军不能迅速消灭支那军队,就是不勇;不能占领上海、南京乃至整个中国,就是最大的不忠!……”

  总司令忽然感到呼吸困难。

  松井将军患有老年性呼吸道多种慢性疾病,连日的激烈战斗和上海地区的潮湿天气严重损害了他的肺部健康,是他有时不得不戴着氧气罩指挥战斗。

  “……为完成天皇陛下和帝国赋予的神圣使命,大本营拟定一个大规模进攻的战略计划。该计划由东京来的柳川君负责讲解……”

  柳川平助中将指着巨幅军用地图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诸位,鉴于上海方面敌人投入大量兵力,大本营决心把战略重心从北方战场转移到南方战场,把敌人的主力统统消灭在这里。”他用一根很精致的马鞭在长江口突出的三角地带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该战略计划的实施由三个相互关联的战役组成:淞沪正面仍由五至六个师团为主力,始终对上海之敌保持强大压力,并随时准备攻占上海。右路则由一个主力师团出其不意溯长江登陆,地点在江苏常熟地区的东北面,然后沿太湖北岸快速向南穿插,攻占苏州和无锡。

  “……方面军把最重要的战略打击力量摆在战场左翼。由海军舰艇隐蔽运送三个精锐师团,绕过整个长江口突出部,迂回两百公里至杭州湾敌人防守薄弱的地点实施登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太湖流域扩张战果,一举切断敌人退路,完成合围中国七十万大军的战略任务……”

  日本将军个个正襟危坐,面部表情绷得紧紧的,以大和民族这种特有的雷打不动的严肃姿态迎接重大决战的到来。

  总司令挥挥手,一名卫士恭恭敬敬地捧上一柄御赐的菊花指挥刀。

  “诸位,”总司令双手按在菊花指挥刀上,厉声宣布,“……我以帝国华中方面军总司令的名义发布命令:正面战线原师团建制及阵地不变,任命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为右路司令官,指挥该师团担任穿插牵制任务。

  “……任命柳川平助中将为新组建的陆军第十军司令官,下辖第六、第十八、第一一四师团及国崎登第九旅团,共计十万大军隐蔽迂回至杭州湾侧翼登陆,切断沪杭、沪宁两条公路和铁路干线,完成对上海之敌的全面包围……

  “……大战在即,帝国命运荣辱在此一举。我谨以此刀向天皇陛下发誓:如果此战失利,松井石根将剖腹自杀以谢罪!”

  会议结束,松井总司令目送他的将领们离去,一对装甲车将把他们护送到江边码头,然后搭乘军舰返回各自的部队。天空的细雨渐渐住了,江边刮来的风却很冷,城市东北角什么地方还在战斗,炮火不时映亮黑沉沉的天际。

  最后一个上车的是柳川中将,他快步走到总司令跟前,啪地敬了一个军礼。

  “请总司令保重身体,柳川决不辜负方面军的信任!”

  “柳川君亲自出征乃我帝国官兵之荣耀。”总司令微微一躬身,执着中将的手说道,“……恭候胜利消息。拜托啦!”

  一支强大的帝国特混舰队在吴淞口的江面上待命起航。

  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陆军中将在蒙蒙细雨中登上旗舰“出云号”,同早已等候在舰桥上的特遣舰队司令下村正助海军少将,先遣师团长谷寿夫陆军中将及各师团长一一握手。

  “……陆军第六师团登船完毕,听候您的命令!”

  “……陆军第十八、第一一四师团各部队登船完毕!”

  “……帝国特混舰队准备完毕,请司令官准许起航!”

  …………

  司令官肃立,向那面高高飘扬的帝国军旗深深地鞠躬,然后下达起航命令。

  随着旗语兵的手旗挥动,军舰呈单列编队行进,接受司令官的检阅。

  最先开过来的前卫是驱逐舰“菊云号”和“葵云号”,这对火力强大的姊妹舰在舰队最前面担任反潜和护航任务。接着是航空母舰分舰队,庞然大物的航母“龙骧号”、“凤翔号”在护卫舰只的尾随下通过旗舰,全舰官兵和航空兵飞行员列队向旗舰行注目礼。接下来就是运送登陆部队的各种船只,它们虽然大大小小参差不齐,但是这些船队由于搭载许多军队而充满钢铁和战斗的喧嚣气息。

  司令官举起望远镜,庄严地巡视他的肩负着伟大使命的登陆大军出航。

  在逶迤十余里的江面上,由百余艘各型舰只组成的帝国特混舰队按照战斗队形排列整齐,浩浩荡荡地乘风破浪前进。宽阔的长江口仿佛变窄了,汹涌的波涛在这支钢铁舰队面前被无情地碾得粉碎,而那些头戴钢盔枪刺闪亮的帝国士兵仿佛黑色的岩石雕塑,任凭风吹浪打,一动不动地站在舰艇甲板上,接收他们司令官战争意志的检阅。

  司令官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的笑容。

  对一个渴望战斗和以战争为归宿的帝国将军来说,此刻无疑是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性时刻。他将率领这支无往不胜的陆、海、空大军,迂回两百里一举切断敌人退路,完成这个保卫和消灭七十万中国大军的战争奇迹。而这场史无前例的登陆战必将震动全世界,他将因此成为同乃木大将、东乡元帅齐名的帝国英雄,他的名字将载入帝国战史。

  柳川司令官站在舰桥上,让冰冷的雨丝落在滚烫的脸上,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在膨胀奔涌。

  “……报告将军,现在舰队已经出了长江口,请您回舱里休息吧!”

  “舰队停止无线电联络,保持静默。”司令官命令,“……凡是水面发现的一切中国船只,不论商船渔船,一律予以击沉。战斗机保持空中巡航,严禁暴露我军战斗意图!”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五日,一支强大的日本舰队搭载十万登陆部队开出长江口。为了给敌人造成错觉,白天这只特混舰队在众目睽睽下驶向北方的公海水域。夜幕降临,实行灯火管制的巨龙般的舰队在黑夜掩护下悄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径直向着夜深人静风雨如磐的杭州湾驶去。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全球通史 人类简史 时间简史 未来简史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