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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第一章 东方忍者

  一缕淡淡的曙光穿破东方天际的云霭,浓重的暗夜好像涌动的潮水一样向远处退去,附近田野传来一阵阵狗吠和雄鸡此起彼伏的打鸣,于是匡庐大地的河流村庄就在民国二十六年( 一九三七年 )春夏之交充满诗意的黎明中渐渐现出形状来。

  晨六时许,随着九江渡口公路上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和人声,路边的草丛里有了动静,两支守候已久的黑洞洞的猎枪几乎同时从岩石的阴影里探出头来。

  薄雾缭绕的公路转弯处很快出现一队隐隐绰绰的黑影,从准星缺口望出去,能看清走在前面的是持枪行进的卫兵,卫兵之后是骑在马上的军官,军官后面紧跟着几乘沉甸甸的滑竿。滑竿上的人因为距离远看不清面孔,只能猜出有男有女,一共五人。

  “……该死! 先打哪一个?”趴在石缝下面的年轻枪手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那张表情紧张的脸看上去很稚气,最多不超过十六岁。

  “X 他娘!你打那个穿蓝衫的,我打后面那个……反正只好撞运气了! ”年长的枪手狠狠啐了一口,暴躁地说道。

  “要是打不中怎么办?”

  “你害怕啦,孬种……你不想报仇了?想想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头挂在电线竿上! ”

  “……呜呜呜……”少年枪手捂住脸哭起来。

  “你给我滚开,胆小鬼!”中年人狠狠给了少年一个嘴巴,压低声音骂道:“……你带上山田先生的钱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张大山对天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杀掉这个独夫民贼,为民除害,为黄石冲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

  岩石后面的声音沉寂下来,少年枪手抹去眼泪重新举起猎枪,这回他不再胆怯,眼晴里闪动愤怒的火苗。

  公路上的队伍已经走近伏击圈,滑竿上的男人全都戴着礼帽墨镜,这就给狙击手辨认目标带来困难。其实张大山接受任务前只看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物模模糊糊,只有那颗著名的光头给他留下了印象。

  “……除掉这个人,中国的事情就好办了,你们统统都将青史垂名。”神秘的山田先生拍着江西暗杀团一号杀手的肩膀说:“……我的情报很可靠,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们啦!”

  张大山们不懂政治,对名垂青史也没有兴趣,只是因为对那个光头的深仇大恨才使他们暂时同山田先生结为联盟并接受日本机关的情报和经费。

  打完光头,再打日本人,将来的天下终将是穷人的天下! 暗杀团的好汉们在心里暗暗发誓。

  卫队走过来,军官的坐骑打着响鼻,马蹄在沙石路上发出不紧不慢的得得声。竹滑竿在轿夫肩上嘎吱嘎吱响着进入很近的射程之内,狙击者甚至能够听见轿夫们沉重的喘息和脚步。

  “轰──”地一声巨响,少年人抢先搂响猎枪。第一乘滑竿仿佛受到弹簧猛烈抽打那样抛起来,然后四分五裂地跌下沟去,变成一堆破竹架子。

  紧接着张大山的猎枪将第二乘滑竿打得好像天女散花一样,公路上到处落下燃烧和散碎的破竹片。

  接下来的战斗不难想象,装备精良的卫兵立刻发起反击,向偷袭者开火并包围上来。一发子弹击中少年人的肩头,他的喉咙里轻轻“哦“了一声,颓然跌坐在地下。

  “……别扔下我,大叔!”疼痛使少年的脸变了形。

  “孩子,你是好样的,大叔陪着你! ……来吧,兔崽子! 你大爷怕死就不是好汉了。”

  战斗结束,两个奄奄一息的俘虏被押解到南昌。一周之后,军事法庭做出死刑判决,南昌城门到处张贴枪毙犯人的布告。执行死刑那天,南昌城万人空巷,市民都挤在囚车经过的街道两旁争睹大名鼎鼎的暗杀团匪首的丰采。其中一个血肉模糊的死囚居然硬撑着伤腿站起来,直着脖子嚷一句:“……穷人是杀不完的! 暴动万岁! ”

  赢得满街喝彩。

  行刑前一名宪兵军官奉命告之囚犯:他们的伏击是完全失败的,因为那些滑竿上坐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真正的大人物已经提前从另一条路上了庐山。

  囚犯大叫一声。撞石而亡。

  这是自民国政府建都南京以来,无数暗杀政府首脑的阴谋中不成功的一例。暗杀团受到戴笠军统的追剿从此偃旗息鼓,许多涉嫌渎职罪的江西地方官员被撤职查办。

  是年七月,“卢沟桥事变”爆发,华北上空战云密布,中国国内各党派及阶级矛盾暂时趋于缓和。

  曙色未明,蒋介石宋美龄夫妇早早守候在山间的亭阁里等待日出。

  这是一个难得心境松弛并且无所作为的早晨,整座庐山还在沉睡,委员长夫妇已经踏着湿漉漉的露水登上含鄱口。昨天庐山下过一场小雨,通路泥泞,山谷里到处雾岚氲氤流水淙淙,据当地人讲,雨霁之后的清晨有时能看到庐山奇景云海日出。蒋介石近来心绪不佳失眠严重,他仿佛是一头被鞭子驱赶的老牛,没日没夜地在工作的磨道里打转;彻夜开会,打电话,会客接见,批复文件,找人密谈,检阅和视察,签署各种命令,发出指示和收回指示,等等。夫人看到先生日渐憔悴的脸庞和眼圈浮起的黑晕,就决心说服他丢开国家大事到大自然中寻求片刻解脱和安宁。

  天地漆黑,群山如黛,他们来得太早了些。

  从汉阳峰和五老峰夹峙的巨大豁口望下去,深不测底的悬崖下面雾气蒸腾,天空与大地仿佛两片色调浓淡不匀的巨型板块,一齐倾斜着融入这片浑沌未开的朦胧曙色之中。

  一阵挟带浓重潮气的山风拂来,蒋介石不由得打个寒噤。

  “大令,你冷吗? ”夫人担心地问道。

  先生摇摇头。暗夜容易使人浮想联翩,他不想说话,就在亭子里来回动。

  东方天际的曙光和朝霞久久没有踪影,浓重的暗夜好像潮水无边无际,星星在天幕上眨着眼晴,兀立的群峰好像巨人的鬼脸挤压人的精神。长期睡眠不足使得蒋介石突然感到心绪恶劣,他不好扫了夫人的兴,就深深吸进一口湿漉漉的雾岚。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厌烦和气愤,但是等待观赏日出的那点点勉强的兴致还是不可挽回地消失殆尽。

  这是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中旬的疗养圣地庐山。此时北方芦沟桥已经响起战争迫近的隆隆炮声,江南大地却是一片安谧,老百姓与其说对战争威胁麻木不仁,不如说渴望歌舞升平发展经济。因此在长江流域经济带到处都能看到繁忙的商业竞争和热气腾腾的生产活动,城市和乡村都被资本主义的经济浪潮所席卷;城市急速扩大,传统的土地耕作者大批拥往城市和工厂做工,工人、农民和资本家同心同德地站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旗帜下努力奋斗,这种情形充分显示本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经济第一次起飞的良好势头。

  但是来自北方平原的炮声无疑给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前途投下一层阴影。日本人当然不愿意看到中国强大起来,他们乘中国内战尚未完全结束所以迫不及待地发出气势汹汹的战争信号。风暴乍起,作为南京政府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独裁者蒋介石,他感到自已好像一个心力不济的船长,眼睁睁看着中国这条大船开始操纵失灵,然后被身不由己地刮向风暴深处。

  中国国内出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国共合作局面。

  蒋介石五月下旬就提前偕夫人上了山。自民国政府建都南京,他已经习惯夏季在庐山办公。“西安事变”之后,蒋介石痛定思痛,下决心要在今年夏季亲自抓两件大事;一件是庐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开学,他须将其置于眼皮子底下予以训导。“西安事变”的一个严重教训,就是军队尤其是高级将领必须绝对忠诚可靠。

  另一件是邀请全国各界著名人士上山,召开谈话会共商国是。共商国是其实只是一个民主姿态,具体说是“西安事变”的直接产物。如果不是张杨发动兵谏,强迫领袖接受六项条件,他怎么能够容忍那些三教九流包括行将剿灭的共产党都来同他委员长平起平坐,共商什么“国是”呢?

  蒋介石感到后背有些燠热,他解开衣领钮扣,撇下夫人独自走出亭阁,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站定,驻足向北眺望。

  作为一个统治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土地和四万万人口的大国政治家,他的目力虽然不能穿透寥廓的宇宙空间和浓重的黑暗,但是此刻他的思想的利箭却已经飞越江河大地,飞向遥远的北方平原上那片狼烟四起形势险恶的战场。他与其说站在庐山之巅休身养性,等待观赏日出,不如说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制高点上梳理自己的思绪,耐心地等待捕捉任何一线稍纵即逝的宝贵时机。于是中国的独裁者蒋介石握紧那根著名的香檀木手杖,把自己牢牢钉在脚下这片黑色的土地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既定国策,也是兴国安邦之道。国家不宁,如何谈得上齐心对外御侮?日本人纵有天大的野心,可是蒋介石坚信蛇吞不下大象,因此日本人也吞并不了整个中国,何况英美诸国决不会容忍日本独霸亚洲。最可怕的心腹大患还是中国人自己,将来与委员长争夺天下的除了共产党还能有谁:

  退一步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西安事变”的出现虽然使蒋介石痛失一次剿共良机,但却从反面更加坚定了他翦除共产党的决心。

  但是“七七芦沟桥事变”的爆发使这种原本就非常微妙的政治格局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蒋介石动了动,他将好奇的目光慢慢转向西北方向,那是一片被更加浓重的暗夜遮断的重重叠叠的山峦和风沙横行的贫瘠的黄土高原。

  在被漫天风沙包围的通向黄河故道的一处西北角落,在宝塔山下一座被摇曳的菜油灯照亮的简陋的窑洞里,他的那个比他年轻六岁的政治对手和死敌,那个注定要威胁他的江山并向他发起挑战的造反派,那个留着一头长发和说一口土里土气的湖南话的共产党领袖毛泽东,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读书?开会?研究时局对策?抑或又在策划一个什么阴谋?

  总之,冥冥中仿佛有种灵感提醒他,他的那个对手此刻决没有睡觉,他是不是也正好像他一样,站在宝塔山下,迎着东方即将升起的旭日和朝霞,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庐山,投向站在庐山高峰上的蒋委员长?毫无疑问,这是两个意志坚定决不屈服的人,他们都要以打败对手为目标来施展自己的宏图大业。

  ……

  一个侍从走来将风衣拽在领袖身上,说夫人说早晨天凉,请先生进亭子里休息。委员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讨厌别人来搅扰他的思路。

  ……伟人的思想和目光注定不能照面,他们的智慧和力量如同积雨云中的阴电和阳电,一经碰撞就要爆发惊天动地的社会裂变。

  因此两个伟人的碰撞被推迟了整整八年。

  碰撞结果,庐山上的灵感得到验证,一九四九年秋天的那个结局使两个对手互相调换了位置,宝塔山下那个说湖南话的伟人带着王者的微笑走出窑洞,走进万民欢呼的北京城。假如委员长预先知道这个结局,他会同意实行国共第二次合作吗?

  问题是他能够抗拒历史的必然吗?

  等待已久的曙光和亮色终于显现,东方天际渐渐映出一抹鱼吐白,一溜淡淡的胡霞响箭一般穿透浑沌的空间,于是淹没在黑暗中的天地万物开始显露各自生机勃勃的形态。当第一声嘹亮的鸟鸣从深谷中传来时,湿漉漉的空气起了震动,把遐想中的国家领袖曳回严重的战争现实面前。

  ……日本人的突然逃攻打乱了蒋介石的韬略。

  六年前“九一八事变“爆发,日军占领东北,全国民众激愤,抗日呼声日高。更有一些学生受了煽动,到处游行请愿,还跑到南京静坐示威,逼迫委员长表态抗日。如果说蒋介石的一生处处充满变幻莫测的惊涛骇浪,那么六年前的那次东北危机则可以算得上最大的“冒天下之大不韪”。

  “九一八”伊始,他顶着来自国民党内外的天大压力密令张学良不许抵抗,虽然东北不可避免地沦陷敌手,国人唾骂,但是最大的胜利者却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共产党而是蒋委员长。东北原本是张作霖奉系军阀的老巢,一个不容染指的独立王国,严格说满清以前并不属于汉人。丢掉奉系的领地而收编几十万战斗力很强的东北军,并且暂时牵制住野心勃勃的日本人,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是什么? 何况等到委员长削平地方军阀,剿灭共产党,国民经济发展壮大,什么时候向日本人宣战收复东北还不是他的权利吗?!……

  宋美龄悄悄出现在先生身旁。蒋介石嗅到夫人的熟悉气息,但是他没有动弹,他的思想依然在浑沌初开的天地万物之上翱翔。

  蒋介石青年时代三次东渡日本,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那个岛国先进的生产技术、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全民族万众一心凶猛好斗的尚武精神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同虎视眈眈的邻国相比,他名义上领导的国家是个什么模样呢?工业落后,国力贫弱,军阀割据,民不聊生;更有一些居心叵测的捣乱分子,到处无孔不入地扩大势力。国家内政不统一,民心涣散,抗日的后果无异于以卵击石,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人坐收渔利。

  事实很快证明蒋介石的远虑并非多余。

  “九一八事变”后仅五个月即一九三二年二月,江西共党利用蔡廷锴十九路军进行“一二八淞沪抗战”和政府自顾不暇的时机,朱毛红军主力两下井冈山,大举进攻赣、闽两省,四月份竟然攻占福建省南部重镇漳州。蒋介石于五月指示国民政府谈判代表与日本人签订“淞沪停战协定”,六月即调遣六十万大军围剿井冈山。

  抗战抗战,委员长需要时间懂吗?他需要平定内乱,巩固权力,治内在先,攘外在后,然后才能像明治天皇或者唐宗宋祖那样,领导一个威震四海如日中天的强盛的东方帝国。难道贵为党国至尊的蒋委员长甘愿把大权拱手让给日本人不成?那些学生只会嚷嚷抗战,全不顾国体国力实际,这样正好让人火中取栗,断送他蒋委员长的江山。

  蒋介石嘴角轻轻抽动一下,脸上有了忿忿的表情。天光终于大亮起来。极目远眺,扬子江蜿蜒曲折,鄱阳湖烟波浩渺。但是一片阴险的云雾却从山谷中涌出来,渐渐遮盖地平线,遮盖了那一轮即将喷薄欲出蒸腾而起的灿烂朝阳。

  ……可是有些时候,意外的危机总是潜伏在四周,并且局势的发展往往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五次围剿,共产党穷途末路逃窜陕北,本可一举剿灭,可恨张学良意气用事,使围剿最后功亏一篑。养虎为患,纵虎归山,张汉卿沦为党国千古罪人。问题是眼前所谓“统一抗战”的局面已经形成,好比围棋中的双活,共产党显然棋高一筹,他虽在重围之中,你却一时奈何他不得。

  眼前日本大兵压境,委员长虽然指示北方各省坚决抵抗,但是往后的局面究竟是战是和尚难预料。“九一八”至今六年,当初他便深知与日本人迟早难免一战,因此抓紧时机做了许多战争准备工作。除了整编和加强中央军,从西方购进大批先进的军事装备外,他还亲自批准耗巨资在上海和南京之间,沿长江、太湖各修建两道秘密的国防防御工事。但是这场战争的爆发毕竟还是来得太早一点,好比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尚未来得及恢复元气,就不得不摇摇晃晃站起来迎接敌手挑战。

  ……此战一开,无论与日本人拼到底,还是准备再一次退让接受屈辱,以空间换时间,其结果都必将大大削弱他在中国的统治地位。何况还有一个名义上各党派联合实际上由共产党操纵的“抗日统一阵线”,和被这个阵线煽动起来的全国民众轰轰烈烈的抗日风潮,这股风潮推动他抗日,就像推动他一步步走向深渊一样。他身为中国的头号独裁者,不管战与不战,他都无法抗拒这股潮流的汹涌夹裹和身不由己的被动。

  “骑虎难下”,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形象的成语。娘希匹!如果你胯下骑的不是毛驴而是老虎,你的骑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现在委员长胯下同时骑着共产党和日本人两头嗷嗷乱叫的斑斓猛虎,他该怎么办呢? ……

  翻滚的云雾好像涨潮的海水很快吞没了庐山,含鄱口的亭阁被絮团般的云雾笼罩,天地重新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浑沌之中。

  “大令,今天看来白等了。”宋美龄轻轻挽住蒋介石的胳膊,柔声说道,“我陪你回去吧。”

  蒋介石仿佛突然惊醒,身体晃了晃,他这才感到站立久了,腰腿有些酸胀。

  “哦,大令,我们运气不大好,恐怕是我的心不诚。”蒋介石安慰夫人,“……隔日我陪你再来。来人,通知在山上的中常委到‘美庐‘来见我。”

  著名的庐山“美庐”别墅。

  这是一幢外表看上去色调灰暗和并不特别显眼的欧洲哥特式建筑,二层楼体,尖顶拱廊,门前有条哗哗作响的东谷河,围墙四周有兀立千年的巨大古松。别墅由花岗石堆砌而成,那种随意性很强的不规则格调,与搂后参差嵯峨的山体岩石正好融为一体,体现建筑师取法自然的艺术匠心。别墅的原主人是一位名叫巴瑞的英国女上,因为仰慕中国第一夫人的风采,特将别墅赠与蒋宋夫妇,蒋介石亲自取名为“美庐”。此后蒋夫妇每年上庐山都在此下榻。但是好景不长,仅仅十多年后的一九四九年,江山易主,“美庐”改称“庐山管理处 180”号,成为另一位新主人毛译东的避暑山庄。著名的“庐山会议”期间,毛泽东即下榻此处并做出罢免彭德怀的决定。一九九二年岁末,海外华人报纸纷纷转载大陆一条新闻;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庐山别墅群包括著名的“美庐”别墅,其长期租用权( 五十年 )已经全部拍卖给海内外集团和个人。

  国民党中常委临时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整天。

  面对日军大兵压境和中国何去何从的严重局面,中常委们一反平时在蒋介石面前小心翼翼唯命是从的态度,竟然个个直抒胸臆慷慨激昂,会议争执激烈。

  “……我早就说过,日本人野心大得很,民国二十年他们占了满洲,你们同他们签订了那个国人唾骂的‘塘沽协定’,这还不够,后来又签了‘何梅协定’。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国民党副委员长、蒋介石的换帖拜把兄弟冯玉祥粗声大气嚷道。冯在二三十年代中国政坛曾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地方军阀中有相当号召力。所以蒋介石不得不委以一个挂名的副委员长,“……现在我的公馆天天都要收到好多信,都是要求上前线抗日杀敌的。国民都不甘愿做亡国奴,我们这些当大官的人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自已的态度立场?!”

  蒋介石微微皱了皱眉头。

  冯玉祥的话无疑使在座许多人感到刺耳。关于抗战的种种话题,早已成为国民党内各派政治势力相互利用攻击的敏感武器“焕章兄此言谬矣! ”外交部长王宠惠耸耸肩说:“如果当初不是政府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坚持以时间换空间和‘攘外必先安内‘的方计,岂能有今天四方平定万众一心的统一局面?”

  “‘九一八‘前不是还有人处处反对中央想拥兵自重吗?”国民党中政委副秘书长、蒋介石的智囊心腹陈布雷不动声色地刺了冯玉祥一句,他指的是一九三零年冯玉祥阎锡山联合反蒋的“中原大战”,“……国不安,民不宁又谈何抗日! ”

  冯玉祥是个行伍出身的粗大,不善于同秀才打嘴仗,于是微微涨红脸,又不好发作。

  “冯先生在察绥前线同日本人较量过,请问对敌人的战力有何见教?”轮到军政部长何应钦发言。民国二十二年冯玉祥在察哈尔高举抗日同盟的大旗,纠集旧部及抗日武装二十万之众,与日军打过几次硬仗,由于种种原因仅过百余日就烟消云散。

  “这正该我问你的! ”冯玉祥厉声说道。这位蒋的拜把兄弟在中原大战失败后被剥夺了军权,虽不能拥兵自重,却以敢在公开场合批评蒋而闻名。“……你既然身为军政部长,眼下敌人大兵压境,你们军部有何对策? ”

  何应钦胸有成竹地打开公事皮包,翻出一摞发言材料来。在国民党内,何部长以坚持“绥靖政策”即避免与日本人正面冲突而闻名,这使他落得了一个不大光彩的美名:“亲日派”。

  “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应钦并不理睬冯玉祥的质问,他把目光转向会议主持人也就是最终决定大计方针的领袖蒋介石,后者颔首示意他往下说:“……众所周知,共产党鼓吹抗日是个阴谋,目的在于刺激日本进攻华北和中原地区。中日火并,共产党便可以从中渔利。来庐山前我请日本武官喜多诚一转告他的政府:中日如果开战,势将两败俱伤,唯有共产党取胜。不信的话,十年后见分晓。”

  “现在的局势是:中日之战迫在眉睫,日本人在华北步步紧逼,国内抗战呼声日高,军队中也有部分将领要与日本人一拼胜负,这就正好中了共产党的奸计。敬之认为,和则存,战则亡,政府惟有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战争爆发,才能保存实力以图将来洗雪国耻。”

  “……何部长身为军人怎么总是鼓吹和谈?你如果害怕日本人就让不怕死的上前线打仗好了。”冯玉祥炮筒子脾气发作了,拍着椅子扶手叫道。反正他早就不想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副委员长,上前线打仗他决不会犹豫。

  “敬之见的话决非危言耸听,冯先生应该冷静一些才是。”□□部长邵力子还有汪精卫、王宠惠等人纷纷劝道。

  “在座诸位常委对故我双方军力战力恐怕并不完全了解,我在这里不妨向大家简单通报一下。”何应钦自恃是委员长宠臣不把冯玉祥放在眼里。一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要不是挂了一个副委员长的空头衔,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他军政部长大叫大嚷吹毛求疵?

  “……先讲我国情况。我国现有陆军一百九十一个师,五十二个独立旅,九个骑兵师,四个炮兵旅,总兵力约二百一十万人。装备情况为,每师兵员一万零九百二十三人,步骑枪三千八百余支,轻重机枪三百二十八挺。各式火炮四十六门。以上装备仅限于中央军整编师,而地方部队的兵员装备只达到中央军的五成左右。

  “海空军情况:截止今年六月,我国共有飞机六百零三架,其中能够用于作战的只有三百零五架,并且大多是上次欧战时英美各国淘汰的老式飞机。海军共有舰艇六十六艘,以江海岸炮艇为主,总吨位五万九千余吨。

  “日本方面:步兵常备师团十七个,兵员三十八万人,如果战争爆发,一个月内可以三倍动员。也就是说可组织装备一百一十余万人。日军每师团下辖四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山炮联队,一个重炮联队,一个工兵联队,一个辎重兵联队,兵员二万二千人,马五千八百匹,步骑枪九千五百支,轻重机枪六百五十挺,各式大炮一百零八门,战车二十四辆,运输车辆五百到一千辆不等。战时每师团还要增补战车、高炮、探照灯、通讯器材、航空支援和红十字队等,战斗兵员可增至三万左右。

  “日方海空军战力就更非我军能比:日空军共编有九十一个航空中队,作战飞机二千七百架,为我军九倍。海军舰艇二百余艘,总吨位一百九十万吨,并且拥有六艘航空母舰,是世界第三大海上强国。更重要的是,日本国力强大,钢产量为我国一百五十倍,每年能造飞机一千五百八十架,大口径火炮七百余门,汽车坦克一万余辆,舰船五十多万吨。而我国重工业落后,上述装备完全依赖进口……”( 以上数字见《中国抗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系年要目统计荟萃1931─1945》,海军出版社一九八八年五月版 )

  “我看何部长未免太悲观了!”冯玉祥越听越冒火,他觉得何应钦整个就是一个投降派,“我也来同你算笔账。你说说,日本有多少人口?”

  “九千一百万。”“中国呢?”“四万万六千七百万。”“中国国土?”“一千一百四十二万平方公里。”( 注:这是当时中国国土而积 )

  “日本面积?”

  “约三十七万平方公里。”

  “这就对了! ”冯玉祥拍案而起,叫道:“论人,我为敌五倍,论地我为敌三十倍。加上我堂堂中华民族,正义之师,保家卫国,人人奋勇杀敌,个个抗日争先,哪有不战而屈,甘心做亡国奴的道理?就算你要和,日本人未必愿和,中国老百姓未必愿意受辱。谁要是打算让出华北,他就得问一问,我答不答应,全国老百性答应不答应?!”

  冯玉祥的话显然给主和派增添了强大的压力。

“七七事变”之后全国民众抗日情绪高涨,势如大潮不可阻挡,如果政府一味迁就割土让地,就势必拂逆民心威信扫地。“顺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这句古训所蕴涵的警戒意味足以令每个执政者不敢掉以轻心。

  “焕章兄请坐下来,有话好好讲,不要发火嘛。”蒋介石没有表情地做个手势,用眼晴示意军政部长讲下去。

  “……众所周知,现代战争都以钢铁和国力取胜,应钦决非主张议降,而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决不要与日本开战。”何应钦转向蒋介石寻求支持。

  “依你之见,中日开战,我国能支持多久?”蒋介石问。

  “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中国一定亡国。”何应钦回答。

  “哦嗬嗬,嗬嗬,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冯玉祥牙疼似的冷笑道。

  “此言并非应钦发明,乃故总理孙先生之名言。孙先生曾经有云:‘中国若与日本绝交,日本在十日以内便可以亡中国。’”何应钦站直身体毫不示弱大声说道。

  蒋介石脸色很难看。孙总理的话他曾在一篇关于“九一八”东北问题的演说词中引用过,但那不过是他用以搪塞国内舆论的挡箭牌。孙中山的话是在十几年前说的,现在何应饮加以引用则使他难堪,今天的中国国力军力都远非孙中山时代可比,中日之战前景固然不妙,但是他心里有数,决不至于十天半月亡国。

  “委座钧鉴,应钦个人决非贪生怕死之辈,身为军人,就当马革裹尸,精忠报国。但是应钦所虑,乃是党国之前途,民族存亡之大计。此战一开,我军纵战至一兵一卒,但是天上没有飞机,地上没有坦克,江河湖海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军舰,这样的仗有希望取胜么? ……如果不能取胜,百姓惨遭屠戮,江山毁于一旦,即使我辈捐躯沙场,我们能够逃脱亡党亡国的历史罪责么?!……”军政部长声音越来越高,动情之处,不由得声泪俱下。

  一股阴冷的悲观情绪好像虫子一样爬上人们心头全场情绪黯然。

  蒋介石心中十分恼火,又不好发作。娘希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该怎么办呢? 会议久久冷场。要不是副秘书长陈布雷在一旁悄悄提醒应该散会休息,这会还不知开到何时了结。

  “畏垒哪,白天你和岳军搞的什么名堂?”蒋介石和宋美龄坐在“美庐”半圆形露天阳台上,同夜访的不速之客陈布雷、张群打招呼。

  这是一个晴朗的庐山之夜,牯岭镇和四周别墅群亮起星星点点闪烁的灯火,给黑漆漆的大山点缀了些许华丽与生动的气息。

  张群,字岳军,中政委秘书长,同陈布雷并称蒋介石的两大心腹和智囊人物。白天的会议上,这两个足智多谋的秀才都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对冯、何的“和”“战”之争不置一词。蒋介石凭着直感,觉得这两人准定另有想法。

  “校长认为和战孰利孰弊? ”张群单刀直入地问。

  “我正想听听你的高见。”蒋介石很感兴趣地盯着这位幕僚,后者缓缓摇起一把折扇。

  “……敬之见之言,对党国一片赤忱,难能可贵。中日开战,中方必败无疑。”张群当然明白蒋介石此刻处境,就不慌不忙说道,“冯焕章主战亦有道理且不说乱党煽动,即以当前国民抗日呼声高涨来看,主和亦不可取。‘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依张先生之言,和、战均不可取,政府是否只好束手待毙?”美国回来的宋美龄不大喜欢中国政界这些摇鹅毛扇的人,她觉得他们个个都有些阴阳怪气,就在一旁插言。

  “大令,让岳军说下去。”蒋介石不高兴地摆摆手说,他比夫人更能洞悉这些幕僚的思路。

  “……和、战之争并非一无可取,并且和与战也不是绝对对立之物,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可见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事和坏事。关键在于,如何将两者统一起来,趋其利,避其弊,才能转化困境,变被动为主动。”

  “依你之见?”蒋介石往前欠欠身。他隐隐感觉到什么,又一时没法说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和畏垒都认为,和与战均不是目的,‘抗日图存’,重在一个‘抗‘字上。抗,就是争取宝贵时间,等待国际形势发生变化。”

  “岳军指教?”

  张群收住折扇,压低声音说出十六个字:

  “和必乱。战必败。败而后和,和而后安。”

  蒋介石琢磨片刻,心头突然一亮。

  也就是说,你如果不战求和,和亦无望;不和之战,乃匹夫之勇,败亦亡国。只有以战求和,以和求安,才能鼓舞民众志气,使日本人不至于得寸进尺,确保天下长治久安。这种情形好比下棋,棋手必须掌握全盘攻防,进退有序,善于转化不利形势,这样才能应对自如化险为夷。

  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在于:中日战事一起,英美列强决不会熟视无睹。因为三十年代西方经济衰退,英美法德诸国在华投资剧增,许多沿海城市尤其是上海,实际已经成为西方资本集团在华的利益所在。如果日本吞并中国,西方列强能坐视自身利益受损,放任日本称霸亚洲而袖手旁观么?

  如果打的结果是将西方打到中国一边,这样的“和”不是很有保障吗?

  蒋介石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阳台围栏边上驻足沉思。

  夜空深邃,星群闪烁,一柄酷似扫帚模样的彗星高高地悬挂在西南天际。扫帚的尾巴正好指向东北方向。按照迷信的说法,那是灾难和战争即将降临的不祥之兆,蒋介石当然不相信迷信,但是彗星的出现还是使他感到震惊,他觉得冥冥之中是否有种神秘意志在向他昭示什么。

  ……五年前“一·二八”淞沪战事初起,国人惊恐,第十九路军和第五军奋起抵抗的结果,是西方列强终于出面干涉,才迫使日本人签汀了“淞沪停战协定”。现在日本人大举入关,平津一线重兵压境,华北无险可据。既然华北沦陷已经不可避免与其让日本人牵着鼻子被动地挨打,不如找个敏感的地方先下手为强,打个主动?

  “引火烧身”,他想到这句成语。如果将英美在华利益同中日战争紧紧地绑在一起,那么这烧身之火就必将烧疼英美,最终英美必将出面遏制日本人的野心。

  当然如果能引发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好,因为日本人决不是英美列强的对手。蒋介石曾经留学日本,谙熟大和民族欺软怕硬的性格。别看日本人在亚洲为所欲为称王称霸,他们从天皇到平民都患有“恐欧症”,视西洋人为妖魔鬼怪。据说威风八面的明治天皇有句流传于世的名言:“宁可忍耐,千万别同英美开战!”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蒋介石的拳头慢慢攥紧起来,他的目光从庐山的夜空向中国大地逡巡。此刻他的思想已经挣脱了现实夹缝的束缚,找到一片可供驰骋的广阔空间。

  那么,什么地方才是英美最敏感的神经部位呢?……

  独裁者思维的响箭几乎不用选择就立即射向东方漆黑的夜空,在距离“美庐”别墅大约一干公里以外的东海之滨黄埔之江畔,有一座他最最熟悉和被称做“西方冒险家乐园”的远东第一大繁华城市。

  ──那就是上海。

  毫无疑问。只有上海才是他所需要的最能触动英美神经的敏感部位!蒋介石防佛已经看见黄浦滩上那座不夜城的霓虹灯在炮火中化为彩色的碎片飞溅。

  天幕上,那颗神秘的彗星依然将帚柄一动不动指向东方。也就是说,当委员长决心牺牲局部以换取全局图存的铁血意志一旦形成之时,一道巨大的血光之灾就将死亡的阴影悄悄地笼罩在本世纪中国最繁华的十里洋场和几百万醉生梦死的上海人头上。

  “岳军、畏垒哪,你们贡献的十六字国策很好嘛,我考虑考虑再说……”

  蒋介石转过身平静说道。

  幕僚相视一笑,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连忙起身告辞。

  送走客人,蒋介石感到淤积心头的燠热和烦躁消失殆尽,凉风习习拂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大令,依你对英美的见解,西方人对中日之战会袖手旁观吗?”一向独断专行的先生忽然小心翼翼地征求夫人的意见。

  “据我所知,英美都是热爱和平和正义的国家,他们决不能容忍日本人在中国胡作非为。”夫人肯定地回答道,“……子文有许多有权力的英美议员朋友向他保证,英美政府将全力保障中国的独立和平,以防止苏俄共产主义向东方蔓延。”

  蒋介石感到心头一阵轻松。

  夫人的话虽然不能代表英美政府的诺言,但是他凭着一个东方政治家的眼光去体察西方列强的处境,他觉得英美诸国怎么也不可能听凭中国遭受日本侵略而无动于衷。如果日本占领整个中国乃至亚洲,英美殖民者不同样也是受害者吗?

  当一个弱国面对强国威胁时,作为国家领袖和独裁者的蒋介石必须表现出非凡的胆识和超人的意志力,并以赴汤蹈火的勇气才能扭转乾坤于民族危亡之际。“东方忍者!”在日本词典中,忍者就是古代那种不屈不挠的武士的代称。而蒋介石觉得,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即将与敌人决斗的东方忍者。

  一个侍卫悄悄进来,小声报告早晨山下又发生一起枪击事件。蒋介石摆摆手,他觉得任何敌人企图暗算他的阴谋都是微不足道的和注定不会成功的。

  ……信心百倍,坚定不移,以柔克刚,视死如归。将中国古老的谋略同忍者的坚韧精神结合起来,什么样的敌人不能被五千年的中国文明打败呢?

  回到屋里,他吩咐侍从:“明天一早叫宋部长来见我……钱主任马上到会议室,带上上海和南京方面的全部军事部署和防御工事地图。”

  七月十六,著名的庐山谈话会(第一期),在枯岭镇如期举行。

  十七日,蒋介石代表国民政府发表谈话,提出解决芦沟桥事变的四个条件。

  二十三日,共产党代表提出实行抗战的八项具体办法。

  二十八日之后仅仅两天,华北最大城市北平和天津相继沦陷。

  三十一日,蒋介石在《告抗战全体将士书》中称:“……和平既然已经绝望,只有抗战到底……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同日,国民党政府开始释放政治犯。

  七月下旬,国民党京沪警备司令官兼机械化第五军军长张治中陆军上将接到委员长密令:以一个整编主力师化装成宪兵和地方保安队,乘夜间隐蔽开进上海虹桥、龙华西飞机场,并在松江、浏河、太仓一带秘密布防,集结待命。

  另将第五军两个主力师,辅以江苏省五个保安团前出到苏州、江阴、无锡一线,取主动进攻姿态。

  至此,中日两国战争机器已经全力启动,迎面相向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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