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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中日大角逐

第十五章 X+Y=V

  一场夏雨,飘飘洒洒,把山城重庆淋个透湿。

  经雨水的冲刷,洗下积了一个冬天的污垢,洗下为防空袭而给楼舍房屋涂上的黑灰,街面清清爽爽,马路光光溜溜。枇杷山上林木葱茏,青翠欲滴。往日里水汽迷蒙,散发着霉味的朝天门码头,也江风浩荡,空气清新。本来就很秀气的山城,大雨之后,水凌凌的,更显得明光鲜丽,精精神神。

  重庆难得有这样令人身心俱爽的夏日,尤其是在抗日战争的这些年。

  自从国民党把陪都安到重庆,山城的百姓们便总是在惊恐中度过闷热的夏天。城里人口膨胀,交通拥挤,供应紧张,乱烘烘的更增加了燥热的感觉。满耳都是打败仗的消息,“某某城市失守”,“某某部队‘转进”的噩耗,夹杂在湿热的空气中四处弥漫。并且,夏天雾少,袒露的山城便成了日机轰炸的靶子。记得光1941年6月6日一次空袭,日本出动了三百多架飞机,把重庆搅得底朝天。据说,光在防空洞里憋死的就有数千人。

  到了1944年的这个夏天,全球战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法西斯阵营正土崩瓦解,不可逆转地走向灭亡。意大利已经投降。德国正面临着苏军和在诺曼底登陆的盟军的毁灭性打击。

  日本小太阳在亚洲太平洋地区步步下沉,日薄西山。日本所谓“绝对国防圈”,已经从南太平洋的千岛群岛、澳洲溃退4000余海里,退到菲律宾群岛以北。在重庆,雾季结束后,再没听到过空袭警报。相反,以成都为基地的美国超级空中堡垒式远程轰炸机,已经把巨型炸弹投向东京、九州和八幡。重庆的市民们,从自己亲身感受中,确信战争出现了转机。与此同时,重庆出版的报纸,不断传播中国远征军在缅北打胜仗的消息。

  经过七个年头的流血牺牲,中国百姓们确信,抗战胜利已经不象天上的星星那么遥远了。

  然而胜利还投有降临,中国还在受苦,还在付出流血牺牲。胜利也同快要分娩的孕妇,愈是,临产,阵痛愈是加剧。

  今天晚上,蒋介石脸色一直很阴沉,有好几件事让他不高兴。下午接到财政部的报告,近日金融愈加恶化,法币贬值,物价飞涨,有10名参议员联合上书,吁请政府切实控制物价。晚间,主管情报的蔡文治将军送来几份敌情通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日军正在加紧筹划所谓“一号作战”,企图在中国东南部发动大规模攻势,打开华南与越南之间陆上通道。那安装了假牙的牙床出现了炎症,也使他哼哼唧唧,坐卧不安。

  最让蒋介石恼火的还是罗斯福总统的来电。

  电报,如今正压在蒋介石的案头。在不到十天时间里,罗斯福接连来了六封电报,口气一次比一次强硬,逼迫蒋介石将驻屯在云南的Y部队15个师投入缅北作战。今天这封电报,已经带有最后通牒的味道,通篇是讥讽和威迫的口吻,全文如下:

  罗斯福总统致蒋介石委员长:

  目前日军对英法尔发动进攻,目的在于切断印中联系。倘若攻势得手,日军下一目标;无疑为缅北之X部队,继而阁下之云南Y部队。

  对阁下美式装备之Y部队,不能进击已被削弱之敌第56师团,余实难想象,纵令一个薄弱师团的炮弹能在怒江江畔干扰贵军,但亦无力阻止贵军之进击。

  我方过去装备、训练阁下之Y部队,即为此种时机使用。

  假若Y部队不用于协同作战之目的,则空运装备、提供训练教官等我方呕心沥血之广泛支援,将毫无意义。

  日军进攻英法尔与我何干?逼我出兵,岂有此理!

  把罗斯福的电报撂在案头,蒋介石气乎乎的把干瘦干瘦的身体歪到一边,伸手从一个装有药品的屉斗里,抽出几根棉球,在慢慢地调理自己的牙病。

  老实说,对日军进攻英法尔这一事态,蒋介石不仅不象罗斯福这样火急火燎,而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看看英国佬的狼狈祥呢!

  开罗会议后,蒋介石气一直不顺;关于缅甸作战,会上中英美三头对面说定了的,中国X、Y部队反攻缅北,英国第4军团从英法尔进攻缅中,同时,英海军从仰光登陆,两栖作战。但协定墨迹未干,丘吉尔蛮横无理,单方面取销两栖作战计划。蒋介石一怒之下,也把Y部队扣住不放。

  英国人成心要中国为他们火中取栗。当X部队投人野人山战斗,驻印缅边境英法尔的英国军团仍在隔岸观火,按兵不动。日军在野人山被打得鼻青脸肿,招架不住,便改变战略,突然向英法尔大举进攻,将英军第四军团团团包围。

  牟田口中将为胜利所陶醉,大言不惭:“日本陆军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太阳旗宣告我们占领印度为期不远了。”

  丘吉尔一时惊慌失色。罗斯福也忧心如焚。

  他们认为挽救危局的唯一方法是中国Y部队立刻渡过怒江,反攻缅北,把进攻英法尔的敌军吸引过来。

  丘吉尔有心屈尊求助于中国,可是,他有口难言,只好吁请罗斯福出面,向中国施加影响。

  对罗斯福的前五封电报,蒋介石已经一一回绝。话当然说得很巧妙,既不得罪罗斯福,又不能担当不出兵的责任。他在信中说:

  “每念及罗大总统之取消在华不平等条约,提高我国地位,以及援助我抗战之恳挚情谊,无论大总统欲余作何事,凡余力所能及者,自当竭诚以赴。故,开罗会议之际,余曾向大总统阁下言及,一俟英国在缅甸沿海展开大规模登陆作战,我主力当立即对缅采取攻势。此一约定,现今仍当有效。”

  言下之意,英国海军不在仰光登陆,我的Y部队便不过怒江。

  罗斯福再三催促,蒋介石不为所动。到了这第六封电报,罗斯福显然失去往常那种矜持和忍耐,开始用要挟的口吻说话。几年来,美国向中国提供大量援助,现在是索取报偿的时候了。

  蒋介石仍然心如铁石。已届不惑之年,他把—切看得很透。他认为国际间从来没有什么不要报偿的援助,只有交易,跟上海证券交易所一样。美援也不例外。眼下进行的这场战争,美国提供武器,中国投入兵员。他们花的是美元,我们付出的是鲜血。中国人的血在哗哗地流。这代价还小?中国并不欠谁什么,谁也别想敲榨我们!

  服下几片止痛药后,牙痛已经大为减轻,蒋介石呷了一口侍者送来的清茶,在铺着长绒地毯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蒋介石常常是令人望而生畏地在椅子上默坐。他只在胸有成竹、轻松愉快时才踱步,目的是活动身体。美龄经常告诫他,即使不能远足,也要坚持室内活动。清爽的晚风鼓起薄薄的窗幔,送来清凉,送来紫荆花淡淡的芳香。在完成夫人布置的任务后,蒋介石开始坐到案前,披阅公文。罗斯福的电报被推到一旁,他开始处理另外几件更为紧迫的文电。

  重庆的夏天阴晴不定,又经过几场大雨后,黄山官邸窗外的紫荆花已开始凋谢,但是,来自白宫的火急电报一直压在蒋介石的案头。

  英法尔被围的英军弹尽粮绝,面临绝境。

  丘吉尔抓耳挠腮。罗斯福在轮椅上急得团团转。

  美国终于把恐吓变成行动。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三天之内,倘若Y部队仍按兵不动,支援Y部队之空运物资,将转交驻华美国第14航空队,并收回根据租借法案贷给中国的所有飞机。

  为了给蒋介石回心转意留下最后一个台阶,美国没有把上述威胁直接通知他,而是授权驻华美军参谋长赫恩少将,把上述决定非正式地透露给蒋夫人,同时,还转达罗斯福的重要口信,罗斯福提醒蒋介石:

  “朋友之间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送走说话瓮声瓮气而又趾高气扬的赫恩少将,宋美龄急急忙忙离开城内曾家岩德安里103号自己的办公处。不消一刻钟,她便渡过嘉陵江,驱车回到黄山官邸。

  路上,她不断嘀咕:罗总统把话说到这份上,不能再迟疑了。拖下去,委员长要闯祸的。必须立刻出兵!

  宋美龄决不仅仅是委员长身前身后的传话人,事实上,在帮助蒋介石作出重大决策时,她常常表现出大刀阔斧的政治家风度。据说,去年访向美国时,在白宫,罗斯福曾半开玩笑地问她:“如果贵国工人进行罢工,政府应该如何办?”宋美龄毫不犹豫地抬起白晰的手臂,决断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在场的罗斯福夫人对此惊骇不已。

  在黄山官邸云岫楼内;蒋介石以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听着夫人带回的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息。之后,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已听够“软脚蟹”的恐吓。近来,在夫人的面前,他已经多次把过去仰慕的罗斯福总统轻蔑地称为“软脚蟹”。“软脚蟹”曾是史迪威送给罗斯福的绰号。“夫人,我已经想好了啵。”蒋介石斗气地接着说,“他们一旦切断援助,我就下令关闭他们在华全部机场。归根结底,中国是一个大国,不能总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亲爱的,你说的很对。”宋美龄打心眼里赞成蒋介石以牙还牙的决心,但是,在这件事上,不能拱他的火。她转而用平缓的语气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美国的事情实际上比想象的要复杂。罗斯福总统想必也有很多难处。据我的一些美国朋友说,美国军方有不少人,最近正与英国遥遥呼应,不断鼓吹,撇开中国,从海上进攻日本本土。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还有那位狂傲自大的麦克阿瑟都在拼命贬低中国战场的地位。在关键时刻,我们的Y部队要老是不动窝,正好授人以口实。如果再关闭驻华机场,那更中某些人的下怀。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对美国政界、军界的许多情况,蒋介石确实不如夫人明了。开罗会议,蒋介石第一次会见罗斯福及美国许多军政要员时,宋美龄与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是老朋友了。至今,蒋介石还从奉涉足过美洲大陆。方才夫人提到美国军方关于中国战场地位的种种议论,已经打中他的心窝。他想,中国为了抗击日本,已经打了七年苦仗,要是被人从海上摘走胜利果实,中国被撇到一边,那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蒋介石以一种痛苦和迷惘的神情,望着窗外天际飞过的流云。宋美龄接着说:

  “我们与美国的友谊是在抗战最困难的年头建立起来的。这么些年都走过来了。眼看胜利了,为了支Y部队的使用,反而与他们分道扬镳,很不上算。战后,重建世界政治格局时,要美国朋友说话的地方多着呢!比如对战败国的惩治,满洲的地位等等,还有共党问题……”

  宋美龄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足够了。蒋介石眼珠子一转,已经算过帐来。他朝夫人感激地点点头说:

  “Daring,还是你说的对。剩下的事由我来办,你休息去吧。”

  “goodbye!”美龄一阵春风似的上楼了。蒋介石伸手拿起电话,向军政部长何应钦口授命令:

  “Y部队应迅速渡过怒江,投入作战。”

  未了,他还特别强调:“投入Y部队的决定,是在没有任何外部压力的情况下作出的。此点,务必明白地告诉美国人和英国人。”

  “是。”何应钦回答道。

  横渡怒江攻势于5月11日拉开序幕。

  又是一个“五月渡泸”!

  往日里也狂躁不安的怒江,这时节,更是一条暴怒难羁的巨龙。“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古人这样形容怒江的苦热。“要过怒江坝,先把婆娘嫁”,民谚如此描绘怒江乌烟瘴气之毒害。而对怒江一泻千里的滚滚洪波,只要看看两岸峭立灼万刃石壁,看看怒江和其他水系如何操刀弄斧,将滇西高原切割成千沟万壑的横断山脉,你便可以想象到江水的威力了。五月,正是怒江发怒的时候。

  当年,诸葛亮远征南蛮“五月孤军人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如今,中国远征军Y部队10余万精兵渡怒江,伐日寇,又当五月。

  也是月明之夜。晚风在轻轻吹拂,雾岚在悄悄飘动。月光朦胧,昏昏欲睡。夜色下,怒江舒展着身躯,闪烁着粼粼波光。奔腾、咆哮了一整天的怒江,现在乏了,困了,开始进入了梦乡。笼罩水面的白雾,是盖在大江身上蓬松的棉被,哗哗作响的涛声,是大江匀称的鼾息。明月,使猛兽也变得温顺驯服了。

  此刻,蓄有漂亮的小胡须,既得到蒋介石的赏识,也得到史迪威赞誉时Y部队总司令卫立煌,果断地下达了渡江的命令。

  栗柴坝至双虹桥间7个预先选定的渡河点;数百只橡皮舟悄悄下水。

  宽阔的江面上,满载兵员和军械的皮舟,星星点点,在波峰浪谷间时隐时现。士兵们手执桨板,驾轻就熟,顺水推舟。轻舟如离弦之箭,斜插西岸。

  约莫半个小时,第一批一个师的兵力登上了对岸,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

  在夜幕掩护和涛声伴随下,天亮之前,Y部队第20集团军5万余官兵,神不知,鬼不觉渡过了怒江天险。

  这一夜,怒江一直在酣睡之中。

  过不几天,Y部队第11集团军约7万人马从惠通桥下游以另一种方式渡过怒江。那是一个天晴日朗的白昼,我军发起浩大攻势,突破敌军炮火封锁,强渡天险。

  那天,怒江在焦躁中目送中国官兵胜利地登上彼岸。

  1944年5月这时节,缅甸战场扑朔迷离,盟军与日军正打得难分难解。在野人山,X部队加紧围歼加迈和孟拱地区日军,中美特遣队神兵天降,奇袭密支那。日军虽然在缅北连吃败仗,但在中路,牟田口部队却在英法尔地区将英军第4军团铁壁合围。敌我双方各使绝招,出手很凶,你踩我的“炮”,我杀你的“马”,缅甸这盘棋正下到要紧处。

  Y部队投入反攻,使缅甸战局骤然改观。

  瞪着小眼睛,全神贯注于英法尔和野人山作战的缅甸日军统帅河边正三中将,突然发现一支中国主力军从侧后猛扑过来,顿时乱了方寸。他急急忙忙从缅中缅南抽调兵力向北增援。从南洋开来准备用于英法尔方面作战的第二师团,刚一登岸,就装车运往中缅边境。

  盘踞在滇西的日军,得到增援后,分兵固守腾冲、松山、龙陵等据点,准备与中国军队决一死战。

  滇西高原,抗战时期中国战区海拔最高的战场上,敌我双方展开一场又一场搏斗。Y部队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钢叉,直捣黄龙。

  “黑风队”魂断腾城——

  跳下橡皮艇,登上怒江西岸,第20集团军大队人马立刻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怒江以西属高黎贡山主脉,海拔3000米以上,地势险要,断壁嵯峨。日本著名的山岳部队“黑风队”把守着山里所有关卡隘口。

  通向腾冲路上,充满艰险,充满恐怖。

  渡江次日,第54军先头部队在灰坡、唐习山、大塘子等隘口遭到日军抵抗。我军刚刚渡江,士气旺盛,攻势猛烈,各种轻重火力刮风一样卷上山头,敌军据点被打得硝烟弥漫,沙石横飞。日军居高临下,工事隐蔽,打得很沉着,火力并不太猛,但每颗子弹都奔人来。我军伤亡很大。

  敌既死守,我亦猛攻,血战九日,敌军溃退,我军终于攻占了山头。

  阙汉骞军长满以为头一仗起码报销千儿八百鬼子兵,登上山头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数,数来数去,一共才打死23个鬼子。活的一个没抓着。

  阙汉骞脸都气白了!

  把战果上报集团军后,总司令霍揆彰在电话里只说了两个字:

  “窝囊!”

  阙汉骞脸“刷”地红了。

  没有别的话比“窝囊”这一句,让阙汉骞听着更伤心的了。

  4月间,史迪威曾要求给X部队增援。经委员长核准把阙汉骞54军第14、第50师派往缅甸。出国作战当然是派最精锐的部队,最得力的将领罗。当阙汉骞带着自己的两个师空运到缅甸后,谁知史迪威根本瞧不起他这个黄埔生,史迪威要兵不要将,把两个师留下,将阙汉骞的军部塞进飞机退了回来。

  奇耻大辱!

  回国后,霍揆彰一边嘟嘟嚷嚷,埋怨阙汉骞在美国人面前丢尽黄埔生的面,一边重新给他拨了两个师,叫他一定干出点样儿来,让美国佬看看黄埔生将领不是吃干饭的。

  你瞧,渡江第一仗却打个稀里糊涂。阙汉骞心里烧得慌,一挥手,追!

  “黑风队”的日本兵退出灰坡、大塘子一线后,且战且退。这支在北海道专门训练过的山岳作战兵团。士兵中不少人当过伐木工,矮脚虎似的特别善于在山岳地区奔跑运动。又在怒江这一带盘踞了两年多,地形熟悉,工事坚固巧妙,碉堡式据点,鼠穴式散兵壕,鸟巢式树上火力点,蟹洞式掩蔽部,星列棋布,互为呼应。据点与据点,山头与山头之间,有许多秘密通道。在我军追击下,“黑风队”化整为零,神出鬼没,机动作战,有便宜就打,没便宜就跑,就象一股诡谲、险恶的妖风在崇山峻岭间旋转。

  第20集团军大兵团运动,2个军4个师5万多人,加上运输粮草辎重的上万名民夫和几千匹骡马,浩浩荡荡,席卷而去。

  经十余日追击、,我军进至斋公房地区。

  斋公房位于高黎贡山顶部,海拔4000多米。南北共有两个垭口,垭口之间有一条狭长隘路,是通向腾冲的咽喉要道。这里地形险峻;道路崎岖,气候恶劣。四周山峰顶天立地,犬牙交错,顶峰终年积雪,飓风怒号,气候奇寒。垭口内云山雾海,路径难辨,人马通行,极端困难。在这个地方打仗,就跟孙悟空木闹天空一样,得在云里雾里干。

  垭口两侧山头均有日军坚强据点,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慨。况且,何止一夫当关?据报,日军在这里布下了5个联队,约一万兵力。

  霍揆彰总司令效当年诸葛亮故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派53军周福成部于斋公房正面佯攻,吸引敌军,以阙汉骞54军为奇兵,迂回敌后,断其退路。

  周福成部是东北军余脉,抗战爆发后,他们一路败退,从东北一直退到大西南,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在怒江再不能打个胜仗,东北军就算败到底啦!他们在斋公房敌正面阵地,假戏真做,摆开架势;天天讨敌撩阵,不给日军片刻安宁。

  阙汉骞这回该是露脸出气的时候了。他勒紧腰带,系牢绑腿,马也不骑,拄根拐棍,领着队伍钻进高山密林之中。

  翻过悬崖绝壁,越过万丈深渊,队伍向着杳无人烟,绝无道路可循之处开进。高山严寒,阴风嗖嗖,细雨霏霏,官兵衣单被薄,每日冻死人数达一二百人。还有摔死,饿死,毒蛇咬死的。因为高山缺氧,有的战士一屁股坐下去,再没起来。

  阙汉骞下了血本。

  但是,这值得。一个星期后,他们突然出现在敌后。日军顿时乱了阵脚。我军前后夹攻,两面掩杀,“黑风队”死伤无数,遗尸遍野,残敌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斋公房夺路战,第54军建立奇功,霍揆彰请准重庆,授虎旗一面。

  阙汉骞总算出了一口气。

  斋公房既下,中国军队乘胜追击,兵临腾冲城。

  腾冲是滇西要镇,日军“黑风队”的老巢。城区附近虽为盆地,但四周有四座大山拱卫,飞凤山耸立于东,宝凤山雄峙于西,来凤山横枕于南,蜚凤山屏障于北。“四凤求凰”,腾城象个骄傲王子,身价很高。城池方圆约4公里,城墙为明代所建,高7米,厚4米,由青石砌成。城墙上堡垒环列,四面均有坚固侧防工事。兼有大盈江、饮马水河三面环绕,固若金汤。退守腾冲时,日军已将城内数万居民驱赶出城。“黑风队”队长藏重康美大佐,接到命令:死守腾冲至10月底,等待援军。

  几乎与此同时,卫立煌上将也给霍揆彰下达了斩钉截铁的命令:速占腾城。

  两道完全冲突的命令,导致了腾冲城下的一场空前血战。

  53、54军始终是两只巴掌,左右开弓,一下比一卜更有力地打藏重康美大佐的嘴巴子。6月28日,54军以迅雷之势,先拔头筹,攻占宝凤山。53军不甘落后,7月3日,也拿下飞凤山。而同日,54军又建奇功,轻取蜚凤山。

  之后,两军兵合一处,向腾冲最后屏障来凤山同时猛攻。远征军出动飞机助战。7月26日,在空军掩护下,我官兵奋勇冲锋,前仆后继,血战竟日,迄至傍晚,摧毁敌军四个堡垒群,完全占领来风山。

  藏重大佐在我军夹攻下,左挨一记耳光,右抽一个嘴巴,接连丢失宝凤、飞凤、蜚凤、来凤四座大山,退守腾冲城内。藏重大佐知道,他这支山岳部队从大山里赶到平地,退守孤城,剩下只有死路一条了。

  攻下来风山的次日,阙汉骞骑上红鬃烈马,登上顶峰摄影留念。透过炮火余烟,看到远近群山,尽入我手,脚下的腾冲城近在咫尺,全在我瞰制之中。阙军长豪情涌动,声如洪钟:

  “黑风队,你就是变作黑风也跑不了!”

  马通人意。军长声音未落,红鬃马突然趵起跳踉,仰天长啸,更壮主人威仪。

  阙汉骞一高兴,跳下鞍桥,轻吻马面,以示嘉奖。回营后,下令加菜聚餐,并特别犒赏马夫20块大洋。

  8月3日,传来X部队攻下密支那的消息,腾冲城下的Y部队军心振奋,4日午后,发起攻城。在60架轰炸机配合下,将城墙炸断十余处。步兵部队冒着敌军密集火网,从缺口涌人城内,展开巷战。敌军家家设防,街垒密布。双方短兵相接,死斗肉搏,尸填街巷,血满城沿。

  浴血奋战从8月一直延续到9月。

  9月9日,传来蒋介石的训令:

  “腾冲必须在9月18日国耻纪念日之前夺回。”

  腾冲守敌死期已定。

  9月13日,第20集团军集中全力,怒涛般地发起攻击。日终之前,肃清残敌。

  当最后的枪声消失,腾冲陷入死一般沉寂。

  守敌藏重康美大佐以下6000余名官兵被击毙,生俘敌军官4名,士兵60名,军妓18名。臭名昭著的“黑风队。烟消云散,魂断腾城。

  然而,一座曾是美丽的边陲重镇,也毁于炮火。城内一片颓垣,尸骸枕藉;有日军尸体,也有国军遗骸。腾冲会战国军阵亡官兵不下5000人。

  阙汉骞巡视城区,看到断壁残垣下躺着一片片穿灰制服的国军尸体,不禁哀思如潮,吟成一绝:

  曾同甘苦好兄弟,身去功成起我悲。

  手酹清浆酬国土,临风不觉泪交垂。

  将军胯下的红鬃烈马见此情景,也低头无言。

  松山之巅,3000皇军“玉碎”——

  攻占松山!迅速攻占松山!

  一道道来自重庆,来自保山的命令,象无情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抽打着第8军军长何绍周。

  可是,松山还是拿不下来。见鬼啦!

  今天,何绍周又亲自组织了一次强攻。

  早上7时过后,浓雾散开,松山开始显露出来。

  咚咚!

  几发炮弹打破清晨的静谧,对面山头升起几股黑烟。这是炮兵在试射。

  转瞬间,密集的炮火铺天盖地,砸向松山主峰。山头顿时颠狂起来,战栗起来。巨大的爆炸声连成一片,山顶火光四溅,硝烟弥漫。

  何绍周站在前沿指挥所的观察孔前,从望远镜里,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猛烈炮击下,山头的大树一棵棵被拦腰炸断,敌军地碉被一个个掀开,散兵堑壕被夷为平地。炮火把整个山头几乎翻了个。“打得好,给我狠狠地打!”他满意极了。

  一个小时饱和轰炸后,炮火开始延伸,步兵出动。

  荣誉一师今天担任主攻任务,这是一支战功累累的精锐部队。何绍周指望他们今天有所建树。

  三颗红色信号弹高高升起,荣誉一师的官兵们跃出战壕,迅猛地、潮水般地涌向山顶。先头部队很快越过滚龙坡与松山主峰相接的洼地。顺利的话,从洼地攻上顶峰,只须23分钟。

  战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山腰上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在盘山公路的第四个拐弯处,有敌人残留的几个火力点,部队出现伤亡,但很快被拔除。部队奋勇前进。

  在通过松林坡时,荣二团遭到激烈抵抗,伤亡不小。但右侧的荣三团进展迅速,开始向顶峰扑上去……

  何绍周心情迫切,通过望远镜紧紧地盯住跃进中的突击部队。

  荣三团果然是好样的。他们动作极为神速,一边射击,一边跳跃前进,进攻前锋已经跃过主峰下的一个长形高地,开始向顶峰汹涌而上。

  “快,冲上去,给我冲上去!”何绍周激动地大喊大叫。

  就在这最后关头,刚才已被炮火摧毁的主峰敌核心阵地突然复活了。从碉堡底部,从石洞里,从岩壁中,喷射出炽烈的火力。敌人好象从地层底下突然冒出来似的。

  在敌军密集火力扫射下,我攻击部陕潮水般纷纷败退。

  何绍周气急败坏,抓过对讲机,呼唤荣一师师长汪波:“上,你他妈的给我上!”

  “军长,我,我他妈的上不去哇!”

  “上不去,我毙了你!”

  说完,何军长狠狠地把对讲机甩到一边去。

  “我毙了你!”这句话,松山作战以来,火急火燎之中,军长说了好几遍了。对103师师长恐吓过,对82师师长威迫过。就是对荣一师汪师长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可是,松山仍然没有拿下。

  松山又不能不尽快拿下。此山雄峙于怒江西岸,直扼惠通桥头,滇缅公路从山腰逶逦而过,山顶敌炮兵阵地,可直接控制滇缅公路长达70公里。不拿下松山,滇缅公路就无法开通,向龙陵进军,以至反攻缅甸,便受到极大限制。

  几天前,卫立煌转来蒋介石的命令:第8军应于8月底收复松山,否则,唯军长、师长是问。

  卫立煌还特别加了一句:

  “绍周,希勿以熟相欺,以身试法。”

  何绍周虽是资深将领,黄埔一期生,又有叔叔何应钦撑腰,但要是误了委座的严令,叔叔也救不了他的命。他能不急?

  自6月进攻松山以来,我军已组织了八次强攻,四周的阴登山、黄土坡、滚龙坡等敌军阵地,已悉数占领,可是松山主峰硬是拿不下来。敌表面阵地已被我炮兵烙饼似的翻了好几遍,但每当步兵接近时,敌人火力点一下全都复活了。

  据当地民工说,为修松山阵地,日军一个工兵联队足干了一年,还拉来几千民工挖土方。山头都给掏空了。碉堡大都地面三层,地下三层。炸了一层,还有一层。即使把地面的全掀开,还有地下室。炮轰跟挠痒痒似的,根本奈何不了它!

  时间一天天溜走,眼看8月份又过了好几天。松山简直成了何绍周的“伤心岭”,看着就头疼。

  “谁能想出个绝法子来?你们邵好好想一想!”

  军长一次又一次发出呼吁。

  “火攻”、“偷袭”、“空降”……一条条计策献了出来,又一条条给否定了。

  最后是第82师副师长王景渊一鸣惊人,想了个绝招,叫做“坑道颠覆法”。就是挖坑道,埋炸药,把松山主峰整个掀掉。

  这个法子不但可行,而且解恨,最对何绍周的心思。把松山主峰连同日军一起,从地球上抹掉,那真是太好啦!

  “景渊,你的主意好。这事由你去办,军工兵营交给你,把松山给我炸个底朝天。我们有的是炸药!”

  何绍周摔掉手中的烟蒂,使劲踩上一脚,狠狠地说。

  爆破作业于8月上旬开始。王景渊精于此道。他选择隐蔽地形,先开挖土壕,壕顶用树枝、杂草覆盖。待土壕迫近松山主峰时,改为坑道掘进。共挖两条坑道,经精确计算坑道延伸至松山主峰底部时,即开掘药室。8月18日晚,药室完成。当夜装填炸药,两个药室共装TNT10吨。19日拂晓,一切就绪。

  何绍周亲自检查爆破准备工作。来到工兵指挥所,王景渊指着安装完毕的电点火装置,对军长说:

  “军座,万事俱备,只等按电钮啦!”

  军长满意地点点头。他不动声色地走出指挥所,举起望远镜,最后看了一眼塔尖一样的松山巅峰,心里说,明天就看不到你啦!

  爆破时间定在次日上午9时30分。那是8月20日,一个很普通的日子。

  拂晓,我军又一次向松山发起攻击。炮火还是那么猛,步兵冲锋还是那么急。只有指挥员才知道,今天进攻的全部意义在于,把尽可能多的敌人吸引于松山主峰。

  同前几次一样,攻击部队接近主峰时,遭到敌军疯狂阻击。于是,纷纷后退。9时15分,我军全部退出日军火力圈。

  一切都是周密计算好的。从9点15分至9点30分,还有一刻钟。

  这一刻钟是给攻击部队留下的,好让他们安全隐蔽。

  这一刻钟也是给日军留下的,好让他们从地下工事里探出头来,最后一次看看即将离开的这个世界。

  然而日本人却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在庆祝胜利,庆祝第九次打退中国军队的进攻。高地上传来日军“哈哈”狂笑。

  在这无知、狂妄的笑声中,时针坚定不移地“哒哒”前行。

  9时30分到!

  骤然间大地剧烈地摇晃了两下,传来两声极低沉,极可怕的轰鸣。几乎同时,松山主峰窜起两股冲天黑烟,人们很难精细体验当时的瞬间感觉,只惊慌地以为天塌下来,或者地陷下去。

  大地颤动和爆炸的巨响转瞬即逝,只有山顶的浓烟,在急剧地翻腾,越窜越高,直冲云霄。之后,黑烟随风飘散,笼罩了主峰,笼罩了整座松山。隐蔽在山脚下的我军士兵,感觉到黑色的粉末,细雨一样簌簌落地。

  浓烟散去,松山主峰已经被削去一截。我军登上山顶后,日本人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两个深20米,宽各50米的大土坑。

  后来,有人听到日军广播说,天皇颁布诏书:松山3000名皇军将士全员玉碎,举国哀悼。

  龙陵拉锯战——

  龙陵会战开头打得很顺手。第11集团军渡过怒江后,6月4日发起进攻,一路势如破竹。到10日,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已经把攻占龙陵的捷报传回重庆。这位总司令年轻气盛,且旗开得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称:

  职亲率71军及第2军主力,分别由毕寨渡、打黑渡过怒江,后向龙陵之敌攻击前进,沿途各地之敌均顽强抵抗。我军士气旺盛,连克腊猛、镇安街各点,6日迫近龙陵近郊,经围攻苦斗,于10日攻克龙陵。

  宋总司令急躁了一点。

  其实,发报时,尚有数百名敌军死守在城内十余个据点。总司令以为;与他的千军万马相比,这点残渣余孽不值一提,便把战果报了上去。

  战场上的事难说得很。没料到城内残敌,负隅顽抗,我军几次冲锋竟没拿下。也没料到,赶上连日暴雨,飞机不能空投,我军供应中断。更没料到,日军动作如此神速,各路援军纷至沓来,几天之内,龙陵四周纠集了上万日军。我军反而陷入重围,只好撤出城郊。龙陵作战功亏一篑,中国官兵嘘声叹气,后悔不迭。

  蒋介石接到宋希濂的捷报,还没笑出声来,17日,传来龙陵失守的噩耗,委员长大怒,致电卫立煌:

  饬即查明放弃龙陵系何人所下命令,迅速见报。

  何人所下命令?当然是宋希濂下的。但是他不怕,他有话说。他回电卫立煌,并转告委员长:

  第一,反扑龙陵的敌军主要来自腾冲,如果第20集团军动作迅速,将腾冲之敌切实包围,决不会祸及龙陵。第二,如果松山早日拿下,开放滇缅路,我11集团军何致于弹尽粮绝,攻势顿挫?第三,如果空军密切配合,龙陵城内残敌早被扑灭,岂能死灰复燃?

  言之凿凿。

  卫立煌哭笑不得。

  蒋介石杀气腾腾,本想惩办败将,但举起板子,左右环顾,不知该打谁的屁股。最后,只好气哼哼地说:

  把龙陵给我拿回来!

  日军得寸进尺,主力沿滇缅路两侧向我猛攻。激战至6月25日,我伤亡惨重,节节后退。敌军前锋距11集团军指挥部仅二三里,宋希濂的掩蔽所也挨了炮弹。

  战局险恶。风声鹤唳。

  宋希濂急眼了。他严令各部死守:惊慌失措者斩!临阵畏葸者斩!丢失阵地者斩!

  连声叫“斩!”

  第87师奉命死守达摩山、黄草坝,苦战数日,兵员锐减。师长张绍勋亲加督率,全力抗拒,怎奈敌战车与炮兵反复蹂躏,战至25日,我军阵地被突破。张师长目睹情形恶化,回天无力,愤而举枪自戕。

  敌我争夺,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

  幸亏第8军抽出部分兵力,从松山赶来救援,稳定了战局。

  宋希濂果真有大将风度。他判定敌军连日征战,已成强弩之末。“两鼠斗于穴中,勇者胜”。他联络援军竭尽全力,奋起反击。敌军果然抵挡不住,惊慌败退。我军乘势进占龙陵市郊,恢复原有阵地。市内敌军大部逃往芒市。

  宋希濂与日本33军军长本多政材,在龙陵城下来回拉锯。到了第二个回合,宋希濂力大气盛,反败为胜,把大锯又给拉回来了。

  日军将领都是些冒险家、赌棍,赢时眼红,输了更眼红。在颓势中,本多政材拟制了更冒险的第三期龙陵会战计划,代号为“断”作战。企图集中两个师团以上兵力,在龙陵地区击垮宋希濂,进而解腾冲、松山之围,最终粉碎X、Y部队会师缅北计划。所谓“断”,一是切断滇缅路,二是阻止X、Y会师。

  这是步凶棋。

  此时,中国军队态势不利。腾冲、松山久攻不下,兵力分散,龙陵我军孤军前出。对迫在眉睫的“断”作战,重庆极感惊慌。蒋介石连降金牌,限期结束腾冲、松山作战。又将杜聿明之第5军,从昆明紧急调往龙陵。

  本多政材毕竟力不从心。他东拉西扯,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凑足兵力。但时不他待,机不再来。到9月5日发起“断”作战,松山已被我军攻下,腾冲之战也进入尾声。龙陵四周,我军兵力骤增,除了原有4个师,又新增了3个师。

  让日军心惊肉跳的是,新增的这3个师都是他们的死对头。一个是第5军200师,当年在同古城下,曾让日军碰得头破血流。另一个是第36师。1942年,日军扫荡缅甸,正向滇西长驱疾进时,在惠通桥头,遭36师当头棒喝,日军因此没能跨过怒江。再一个是,在松山刚刚埋葬数千日军的荣誉第1师。

  不知本多政材是否后悔,他的“断”作战竟招来如此众多的新老冤家。事到如今,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龙陵会战一直打到11月3日。结果与本多政材的愿望相反,不是“断”,而恰好是“通”。滇缅公路越过龙陵,又向前打通了一截,Y部队与X部队会师的道路又铺平了一程。

  日军被永远逐出滇西。

  滇西战场打得热火朝天的8、9、10三个月,缅甸显得相当平静。

  由于Y部队投入作战,改变了缅甸战场局势。大批日军从缅甸吸引到滇西,盟军获得反击的宝贵时机。曾经使丘吉尔和罗斯福食寝难安的英法尔会战,于7月底以英军胜利、日军惨败而告终。牟田口部队在英军有力反攻下,兵败如山倒,翻越那拉山脉,向缅中溃逃。当时正值雨季,日军在丛林中饥寒交迫,疾病流行,8万日军中有5万人惨死在溃退路上。这正是前年孙立人部队从缅甸败向英法尔的路线。当年躺下中国军队尸体的丛林,现在成了侵略者的坟场。

  日本人把英法尔战败称为“世纪性悲剧”。

  歼灭了凶悍的牟田口部队,缅中自然清静多了。

  在缅北,X部队8月初攻下密支那后,已是大雨淋漓季节。江河暴满,遍地泽国。

  大雨把战火暂时熄灭了。

  中国军队停止一切攻势,就地休整。自从年初反攻野人山,官兵们在丛林里不停顿地奔突,不间断地战斗,七八个月了,战袍需要修补,武器需要保养,体力需要恢复,队伍需要整顿。他们该喘口气了。

  今年的雨季,雨量还是那么充沛,雨点还象铜钱那么大,雷电还象剑一样,从天劈到地。但是,人们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在密支那,在孟拱,从战争废墟上搭起的帐篷城里,中国官兵象丰收后的农夫,猎获后的猎户,不慌不忙地消化着已到手的成果。他们在清点虏获、总结作战经验、评功评奖。当然,这个时候,又有一些美国兵,拿香烟,拿手表,兑换中国人手里的日本战刀、膏药旗,或日军别的什么遗物。

  惯于吃苦的中国兵们对伙食也比较地挑剔起来。这没什么可指责的。他们得抓紧补充营养,恢复体力。盟军的供应是好的,但士兵们吃腻了饼干罐头。有人一闻见澳大利亚出产的牛排罐头,或者美国罐装香肠,直想吐。他们热衷于进山打一只山羊,下河炸几条鲤鱼,或者干脆采些野菜,支起小铁锅,弄几样家常菜,调调胃口。

  有什么业余爱好,尽管爱好就是了。打扑克、下象棋、听京戏,有的帐篷了还放着缴获的日本留声机,谁愿意听就听。最热闹还是来了劳军团的时候,吃的、喝的、玩的,全有。国内派来的劳军团三天两头不断线,走马灯似的,前脚刚走,后脚又来。美国电影明星战场慰问团还光顾过密支那呢!他们给士兵带来歌声,带来欢乐,还带来温馨。运气好点的士兵、被选出来当代表,被请到台上,美国女明星会给这位骑士献上甜美的一吻。于是,全场欢声雷动。不论吻的,被吻的,被别人代表他吻的,全都兴奋不已。

  雨季给中国官兵带来的再不是饥饿、寒冷、疾病和愁苦,而是不尽的欢乐和希望。

  望着漫天大雨,官兵们欢呼:来得更猛点吧,把鬼子的尸体漂得远远的,把鬼子的血污洗得干干净净的,让大地清清爽爽,让丛林充满生机。

  望着闪闪雷电,官兵们呼喊:炸得更响点,劈得更低点,为我们劈出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就在这充满欢乐和希望的多雨季节里,X部队完成了扩编任务。将原有的一个军扩编为两个军,孙立人和廖耀湘分别任新1军和新6军军长。

  郑洞国免去新1军军长之职,升任X部队副总指挥。

  人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雨季唯一给一个人带来哀伤。史迪威将军被解除中国战区的一切职务,凄凄凉凉地返回美国。

  史迪威与蒋介石之间充满矛盾的紧张关系,在这几个月里,更是雷雨交加。在美援物资分配,中国军队使用以及对延安的态度等等要紧问题上,总司令与参谋长距离越来越大。加上八、九月份,日军在粤汉铁路大举进攻,中国战场出现了紧急情况。罗斯福沉不住气,慌里慌张,接连致电蒋介石,敦促他委命史迪威为中国战区统帅,指挥包括八路军、新四军在内的所有中国军队。

  蒋介石意识到,把军队交给史迪威,即使打败了日本,但战后的中国决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中国。在中国战区内,有蒋无史,有史无蒋。蒋介石气得全身哆嗦,致书罗斯福,坚决拒绝。

  要将军还是要委员长?罗斯福进退维谷。

  在困难时刻,赫尔利作为总统特使,派到中国,处理危机。赫尔利在美国政界以“相貌漂亮、崇尚虚荣和锋芒毕露”著称。几次接触后,这位美国钦差很快倒向蒋介石。他在致罗斯福的信中作出自己的判断,他写道:

  我的意见是,如果你在这场争论中维护史迪威,你将失去蒋介石,并且你还会连同失去中国。即使天堂里所有的天使都将发誓,说我们支持史迪威是对的,这也改变不了历史的结论:美国势必在中国遭到失败。我谨建议你解除史迪威将军的职务。

  史迪威是一名军人,不是政治家。他可以指挥千军万马,把握住某一战场的进程。但是,他有时连自己也把握不住。在错综复杂、波涛起伏的中美关系长河中,他只是一条小船。

  一阵狂涛袭来,他搁浅了。

  10月中旬,离开中国时,史迪威特意绕道密支那,与曾经在缅北丛林并肩战斗,饱尝了失败的惨痛,又共享过胜利喜悦的中国官兵告别。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位美国老头子虽然刻薄了点,严厉了点,但他毕竟是位出色的将军。他懂得丛林战术,懂得尊重士兵。在战斗激烈时,他轻车简从,脖子挂着卡宾枪,自己开着吉普车往前沿跑。为此,他赢得中国官兵真诚拥戴。

  当缅甸作战取得决定性胜利时,他却不明不白地离去了。不管什么原因促成他的去职,中国官兵们不会忘记,白发苍苍的美国将军与他们在缅甸丛林度过的日日夜夜。

  进人11月以后,缅甸的气候明显地改变了。

  大陆气压转高,海洋高气压中心趋向衰弱。来自云贵高原强劲的东北季风,逐渐驱散印度洋的湿热气流。

  空气干燥,雨量稀少,河流萎缩,丛林失去光泽,变得苍老了。

  野草枯黄,树叶飘零,山花凋谢。秋风起处,枯枝败叶漫天飞舞,簌簌下地。林中又铺上一层厚厚的落叶。荒莽榛榛、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热带丛林,在秋风扫荡下,也无可奈何地显出萧条、破败景象。

  战火,在旱季重新点燃。

  经过3个月整备,X部队这口宝剑是更加锋利了。当它再次出鞘时,缅北残敌,立刻感受到它那直刺脏腑的闪闪寒光。

  飒飒秋风中,X部队自密支那、孟拱两路挺进,孙立人军在左,廖耀湘军在右,席卷敌阵。不久,因日军进迫贵州,国内战场危急,廖耀湘第新6军紧急空运回国,孙立人新1军独立担负缅北作战任务。12月15日我军攻下敌军要点八莫。之后,我军雷厉风行,节节推进,将日军约两个联队合围于南坎地区。

  与此同时,Y部队在攻下龙陵后,马不停蹄,乘胜前进,连克芒市、遮放、畹町。

  中国远征军X、Y部队,20万人马,一路沿中印公路,从缅北往回打;一路沿滇缅公路,自滇西往外突。两路大军相向突击,互为呼应,炮声相闻。

  1月27日,X、Y部队共同攻占中缅边境敌军最后据点——芒友。两股铁流终于汇合。

  至此,滇西缅北地区日军最后一面膏药旗被拔除。凶恶的日本第33军宣告覆灭。中国期待已久的国际通道中印公路全线打通。

  中国远征军会师典礼在芒友举行。这天天气晴好,碧空无云,金色阳光洒向大地。

  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肃立着两个钢铁方阵。左侧是身穿米黄色英式制服的X部队,右侧是身着深灰色中式制服的Y部队。

  典礼台布置得壮美、醒目,喜气洋洋。这是工兵部队连夜赶筑的土台。台顶张盖着鹅黄色降落伞,在蓝天、白云和草地映衬下,既热烈,又和谐。

  前台左侧一条标语:祝贺Y部队进军滇西马到成功!

  右侧也是一条标语:欢迎X部队反攻缅北凯旋回国!

  正中央横幅上,赫然写着一个斗大的字:

  V

  白底红字,象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格外耀眼。

  英文Victory(胜利)一词中,打头的字母“V”,对中国远征军官兵来说,太熟悉不过了。不管懂洋文,不懂洋文,都知道“V”是啥意思。一些目不识丁,连自己名字也认不全的老兵,也懂得“V”,就是胜利。起初,跟美国人打交道,见面就伸这两个手指头。后来,中国人见中国人,也是两个手指头。冲锋的时候,打胜仗的时候是这样相互激励;受了挫折,打了败仗,负了伤也是这样相互慰勉。一个“V”字,X部队官兵从1942年开始,整整写了两年半,直到现在,才和Y部队的兄弟共同写成。

  那都是用血写的啊!

  世界的大人物们都在注视着中国远征军的胜利。在今天典礼台的幕帐上,悬挂着蒋介石、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的巨幅画像。他们都在向中国远征军祝贺。

  你瞧,风度优雅的罗斯福,右手竖起大拇指,象在向中国人说“顶好,顶好”;爱激动的丘吉尔高高举起左手,用食指和中指,竖成“V”字,表示祝贺;长着两撇漂亮唇髭的斯大林在使劲地鼓掌;而一身戎装的蒋委员长右手拿着帽子,在向官兵们招手致意。

  全场群情激昂。

  在嘹亮的军乐声中,X部队指挥官郑洞国、Y部队总司令卫立煌,从左右两侧,大步流星登上典礼台。远远地,他们张开双臂,急促地向对方迎上去,就象不久前;他们那勇敢的进军。

  身材修长的郑洞国,他的步伐果断而坚定,带有野人山里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节律;体态魁梧的卫立煌,他的脚步沉重而有力,仍是横扫滇西、排山倒海之气势。他们相向而行,越走越近,终于,两双粗壮有力,挥动过千军万马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地,久久地……

  这是历史性的一握。

  台下万众欢腾,欢声雷动。

  此刻,宣告中国远征军胜利会师的礼炮隆隆震响,全世界都听到中国人扬眉吐气的胜利炮声。

  此刻,从印度启程,穿过野人山,穿过密支那、八莫、南坎,沿着中国官兵用血肉铺成的中印公路辗转而来的首批500辆军车,满载着美援物资,缓缓驶过国门畹町桥头,向昆明,向重庆进发。

  此刻,中国空军轰炸机群,带着呼啸,掠过中缅边境,掠过缅北大地,向曼德勒,向仰光飞去。

  此刻,在国内战场,八路军、新四军执行毛泽东主席提出“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战略任务,于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广大地区英勇作战,打击日军,收复失地;国民党军队正在发动柳桂战役,粉碎日军夺占越桂铁路的图谋;从成都起飞的远程轰炸机群,穿云破雾,直扑东京。

  此刻,在太平洋,精锐的美国第6集团军登上日军重兵设防的菲律宾吕宋岛,摧毁日军的海上防线。

  ……

  从南亚到东亚,从大陆到大洋,处处敲响日本侵略者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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