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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中日大角逐

第十二章 人猿泰山

  大龙河畔的战斗出现危机。

  美军情报人员提供了一份要命的错误情报,说这里只有日军一个大队和一些缅甸伪军。但陈鸣入团长率112团主力闯进大龙河东岸时,却在于邦陷入重围。

  团指挥所被围。随团一位美军中校联络官被俘。陈团长拼死拼活,好不容易领着部分部队突围。但是,殿后的第一营被敌人截在东岸。

  包围圈内,一营已经苦斗数日,伤亡很大。这天,又被敌军逼上一道山梁。

  部队且战且退,敌兵嗷嗷紧迫。

  四处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丛莽榛,百步以外谁也看不见谁。脚下是藤萝、是草蔓、是荆棘、是又尖又利又滑的山石,跑的跑不快,追的追不上。双方在林子里捉起迷藏。

  不好!

  一营退着退着,退到一座断崖上面。

  地脉在这里好象突然塌了下去。断崖深不可测,底下阴云惨惨,冷气阵阵,还有野象在林中“卟卟”走动的响声。石壁刀砍斧凿那样陡峭,长满菁苔,滑溜溜的象抹了油。有一个兄弟走到崖边,心急了一点,脚下一滑,从断崖滚了下去,无影无踪。

  要是砍来些藤条,接成溜索,也许能顺着石壁溜到崖底。可是,再往远处一看,几百米处就是大龙河。站在断崖上不仅能望见河面粼粼波光,而且能听到那汹涌的涛声。大龙河是条恶龙。即使下了断壁,也过不了河。

  敌兵眼看要追上来,怎么办?

  营长李克已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他个头不大,非常机敏。他是安徽人,从小在天目山打柴,自称是个山里人。他不相信,眼下野人山里就没有他二条路?他右手提着卡宾枪,腰间斜插着一把大砍刀,站在断崖前,回身环顾四周,身边一二百个弟兄,双双焦灼的目光正望着他。前面是绝崖,后面是追兵。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把队伍往哪里领?这时,李营长发现右侧的一片树林极为茂密,避避再说,便一挥手:

  “弟兄们,跟我来!”

  营长带着人马,离开断崖,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右侧森林。

  钻进林子一看,好哇,这片林子,原来只是一棵老榕树。独木成林,奇迹便从这里开始了。

  老榕树不知有多大岁数。它主干五六个人抱不拢,从横枝挂下的气根,一缕一缕,一撮一撮,真象一位老者白花花的胡子。主干四周,有几十根板根支撑着。和别的大树不同,榕树有它独特的景观。它的气根挂在树顶时,毛绒绒的,随风摇曳,但一旦触地,汲取了大地的营养,就能慢慢长成树干状的板根。板根粗细不一,粗的两三人才能抱得拢。就是靠着这些陆续生长的板根的支撑,榕树的枝叶得以向四周扩展。眼前这棵榕树枝条茂密,绿叶成荫,铺天盖地,霸占了整整一座山头,树冠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站在大树底下,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丝阳光也不透。脚底下,是一层厚厚的枯枝落叶,象踩在棉被巳软绵绵的。枝桠间能听见猴子在吱吱乱叫,但很难发现它的踪影。

  李克己和手下的官兵们闯到榕树底下,可不是乘凉观景,而是要躲避日军追击。士兵们转来转去,这里瞧瞧,那里探探,树底哪有藏身之处?

  日本鬼子这时已经追到刚才停留的断崖旁边。鬼子兵在那边吵吵嚷嚷,吱吱哇哇乱叫了一阵,就听见他们的脚步向榕树这边奔过来。

  拼了!战士们有的压进最后一梭子弹,有的上好刺刀,准备冲出树林,同鬼子拼命。

  李克己营长,突然拦到前面,低声命令道:

  “上树!”

  一声令下,200多号人,有的顺着树干,有的抓住藤条,有的揪着气根,“蹭蹭蹭”地爬上大榕树,那动作之麻利迅捷,跟猴子一样。

  瞬间,大树底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日本人的行动也满快,中国官兵刚刚在树顶站住脚,稳住身,他们便钻到大榕树下。日本兵端着枪,猫着腰,左寻右找,东张西望。这里捅捅,那里看看,很是纳闷:

  中国人哪去了?上天?入地啦?

  他们找不到中国人,中国人可把他们看得清楚。看着树底下,陆陆续续钻进百来个鬼子,还有两个挂洋刀的家伙。够一顿啦!

  “打!”李克己大喊一声。

  树顶200多条枪,几乎同时响起。枪声爆米花似的分不出点,树林中象下雨,象刮风。

  中国人从来没打过这么过瘾的仗,等于骑到敌人的头顶上,枪口顶着他的脑门打。

  日本兵也从来未办过这么窝囊的事。这不是自己找死,硬把脑袋往别人枪口上送?

  不少鬼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脑袋开花,天灵盖跑气,一命呜乎。剩下三几十个,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从榕树下逃出去。

  一营官兵点验战果,日本人在树底下留下72具尸体,我军无一伤亡。

  日本人咽不下这口气。日军指挥官调集后续部队,将榕树团团围住,集中轻重武器对准大树猛烈扫射,直打得大树枝叶横飞,簌簌落地。但是,老榕树树冠太大了,枝叶太密了,象个大沙袋,根本打不透。一营的士兵们躲在深处,日本人的枪弹够不着。

  日军仗着人多势众,对着一株千年古树,抖了一阵威风。不过打着没打着中国人,他们搞不清。

  天开始黑了。

  野人山的黄昏极为短暂。夕阳苍白无力。它来不及用余辉,点燃西天的云霞,就被大山吞没。这是扼杀。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林梢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沉重,很快便融合在巨大的黑暗之中。野人山的白天也是阴暗的,夜晚更加漆黑一团。黑得发稠,让人感到窒息。

  枪声是停止了,但危险并未解除。敌人还在四周埋伏着。虽然看不见东洋人那丑陋的身影,但黑暗中大树周围不断传来响动。敌人正躲在暗处霍霍磨刀呢。

  大榕树里比外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没人敢睡觉,树上有人走动。黑暗没能阻止中国官兵的行动。凭着手的触觉,顺着树枝,他们能走到树上任何一个地方。有的在活动筋骨,有的在擦枪,有的啃干粮。营长李克己独自一人,坐在一根横桠上,慢慢吞咽着坚硬、干涩的压缩饼干。而他的心也在不断咀嚼着、思忖着……

  刚才,敌人的枪声噼啪作响,弹片横飞时,他心里很踏实。现在,四周平静了,反而心里空落落的没点儿底。

  敌人在干什么?敌人想干什么?我们怎么办?今夜怎么办?明天怎么办?突围已很困难,能守住这里吗?老榕树是不错,今天救了全营的命,可是,能担保它明天也能挡住日军吗?它毕竟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呀,它的枝叶再多,也经不住日本人天天摧残呀!我们藏在树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能持久吗?

  “吱吱吱”,树上的猴子开始活跃了起来。白天的枪声,把它们吓得够呛。现在胆子大了。它们在树上来回追逐,呼儿唤女,从树上跳到地下,从地下跃回树上,胆大的还到树外四处寻找食物。

  李克己心有所动。是呀,猴子聪明,它依托大树,但不株守树上。它上树下地,活动自如,所以森林困不住,饿不死它。

  我们也得下地!

  营长咽下最后一块饼干,巴掌轻轻在枝干上拍了三下。榕树的枝枝桠桠,象灵敏的神经,把信息传给全体官兵。他们迅速聚拢到营长周围。

  清点人数,树上共有208人。营长命令二连40名战士留在树上,其余分成十个战斗组向外突击,占领有利地形,落地生根,准备长期固守。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

  百来条黑影从榕树溜下地面。十个战斗组如十把利剑,刺向敌人。

  黑暗中,日军正在搬石块,垒沙袋,挖堑壕,赶筑工事。我军突然袭击,地面、树顶同时开火,日军招架不住,向后溃退。

  各战斗组抓住时机,就势修筑工事。

  榕树四周地形复杂,有土包,有巨石,还有些天然洞穴,稍加改造,就是很好的战斗工事。大树底下,地形地物更妙。老榕树根系发达,地面的板根又宽又厚,象钢板一样坚固结实,枪炮都奈何不了它。地下有很多溶洞,迂回曲折,四通八达,其坚固,其巧妙,连工兵都设计不出来。

  地面的士兵们因势利导,因物而用,运用美国教官传授的丛林筑城技术,赶筑防御工事。

  树上的官兵,也在行动,鸟儿筑窝一样构筑掩体。还在树冠最高处,设了两个了望哨。

  树上树下,树里树外,一片忙碌。

  东方破晓,一切就绪。

  一夜间,树顶、地面、地底,上下三层,里外三圈,已经布下层层火网,形成一座立体碉堡。

  这天上午,日军拉开架势,集中火力,企图把中国人从榕树上全扫下来,但四次强攻,均告失败。在我军阵地,地面,每块石头底下都有火力点;树顶,每片叶子后面都是枪眼。老榕树象只大刺猬,摸哪都扎手。

  这股凶狠的日军,号称森林之王,他们从新加坡、马来亚丛林打到缅甸,所到之处,树倒草偃,无不披靡。今无,在一棵老榕树跟前,却不知从何下手。

  怪了!

  日军联队长长久大佐远远望着屹立在山岗上的那棵大树,无可奈何,气得小胡子一耸一耸的,他用洋刀在地上画个大圆圈,恶狠狠地说:

  “给我困死他们!”

  这不失为一条毒计。

  中国官兵占据一棵大树和一座山岗,方圆不过二百来米;藏身打仗可以,吃喝怎么办?弹药怎么补给?伤员怎么处置?所以,不必强攻,只要划地为牢,远远地围住他们,不出几天,便不攻自败,不战自毙。

  长久大佐打着如意算盘,领着自己的人马,撤到外围,筑起一道封锁线,等待着中国人在某一天从树顶竖起一面白旗。

  他想得不错。但是他忘了一条,那棵榕树和山岗,他们可以从地面加以封锁,然而,空中他们无能为力。现在整个缅甸的制空权操在美军手里。野人山上空,日本飞机连影子也没有。

  大榕树上,李克己营长在很有信心地等待盟军飞机来临。早上,当日军正在再次向大榕树大举猛攻时,他在树顶的掩体里,不慌不忙地向后方发报,请求空投给养和弹药。而昨晚抢占地面阵地时,他特别关照过一连刘连长,一定要控制住大树北侧的小块开阔地,那将是个十分理想的空投场。

  现在,从树顶可以十分耀眼地看到空投场上,已经铺好三块白布,那是指示飞机空投的标志。

  日本人在等待着。

  中国人在等待着。

  时间悄悄流逝,丛林在平静中度过一个午后和一个黑夜。

  次日早晨,清风徐来,浓雾散尽,太阳把金色的光辉撒向山林。不久,天空有了动静,一阵嗡嗡的呜叫从白云深处传来。

  不用说,那是盟军的飞机。和1942年的情形正好相反,那时,在缅北一见飞机,中国人就皱眉头。现在,飞机一响,日本人就知道准没好事。

  引擎越来越响,飞机越飞越近。在阳光照射下,飞机尾翼上的星条旗格外引人注目。

  在上空盘旋一圈后,飞机开始调整高度,调整位置。在榕树顶,官兵们仰望蓝天,两只眼睛不停地跟着飞机打转,一边很有兴致地欣赏着飞机的各种飞行动作。飞机一趟一趟从头顶掠过,象快下蛋的母鸡,在挑剔地寻找合适的窝。有的士兵焦急了,喊道:“屁股一撅,你就大胆下蛋吧,我们伸双手接着呢!”

  终于,母鸡下蛋。一气下了四个。彩色的。

  在一片晨曦中,四只红红绿绿的降落伞飘飘荡荡,徐徐而落。有三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空投场。另一只更妙,降落在大榕树的树冠上。降落伞下吊着的食品箱,穿过树叶,沉甸甸地挂在士兵们的眼前。

  中国人乐坏了。

  日本鬼子气死了。

  往后,盟军飞机每天按时前来空投。中国官兵以古老的大榕树作依托,与日军展开殊死搏斗,演成了中外丛林作战史上一场最独特的、—最残酷的持久战。

  当初,无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谁也没有料到,大榕树下的争夺战竟会持续达2个月之久。中国人没有料到这里的战斗生活竟是如此艰难,脱出常态;日本人更没有想到这场局部战斗的结局竟是那样悲惨。

  野人山的鲜花总是带刺,果实总是苦涩的。

  二连的30多名士兵在营长一个手势指挥下,轻松跃上老榕树,当时认为这是捉迷藏,躲过鬼子就下来。谁想呢,一上树就是几十天下不来。

  如果上树乘凉,满不错。但是,在树顶安家落户,安营扎寨,滋味不一样了。人一上树,觉得样样别扭,走路跟踩钢丝似的;屁股板坐不牢,醒着睡着老怕栽下去。

  不错,在印度进行丛林适应性训练时,是学过上树下树,但是没学过在树上筑窝安家。美国教官怕也未学过。现在森林出个新课题,谁来当教官呢?

  士兵们拜猿猴为师。这可是拜师拜到祖师爷门下了。要讲树上的技巧动作还有谁能比上它们?

  古榕树上共有十几只猴子,它们原来生活得很欢。自从日本人把大榕树围住后,连它们也轻易不敢下地,经常闹饥荒。士兵们常常用罐头饼干接济它们。

  其实,这是交学费。猴子有了吃的,一高兴就在树上来回追逐,上蹦下窜,腾挪跳跃,走钢丝、荡秋千、双臂倒立、倒挂金钟,象杂技演员一样,表演各种技巧动作。士兵们从旁观察模仿,偷偷跟着学。

  果然大有长进。身体灵巧的广东、云南籍士兵,脚踩大树的横枝,不用手扶,快步如飞,如履平地。还有更绝点的,来个倒挂金钟,双脚倒勾枝桠,能在树上移动四五十米。脚练得跟手那么灵巧,手练得象脚那么有力。

  看着人也在树上做起技巧动作,连猴子都感到惊奇。

  猴子有一个绝招人学不来,那是睡觉。猴子往树杈一坐,稳稳当当的便能入睡,还打呼噜。人不行;睡不着,不敢睡,有几个贪睡的家伙,真睡着了,一翻身,滚到树底下。但人的大脑毕竟比猴子发达,很快想到个好办法,用降落伞做成吊床,往树上一吊,晃晃悠悠的,象个可爱的摇篮。

  猴子羡慕死了。

  中国人守住大榕树,又干净又凉快,天天还有美国飞机送吃送喝。日本人很恼火。要跟中国人耗时间,日本人耗不起。野人山里的战斗,从整体说,对日本人不利。他们唯一占优势的战场,就是大榕树四周这几百米。要是在这里也打不赢,长久联队长在田中新一中将那里很难交代。而且,日军的补给远没有中国人便利。长久大佐手下的几百人枪每天吃的全靠牛车沿着山道从于邦一点点运来。长久很怕那条小道被人掐断,或者突然有一支人马从背后搞他们一下。他知道,野人山里什么事都会发生。

  日军真恨不得突然有一阵什么大风,把眼前那棵老不死的大榕树连根拔掉。

  老天爷不会帮他们忙。要干他们自己干。

  强攻试过几次,不行。

  那么偷袭。

  有几次,日军乘着黑夜,或者早晨的浓雾,企图摸到大榕树下。但是没有成功。四周到处有地雷,触发式、绊丝式、压发式、松发式,象地里的西瓜,个挨个,躲都躲不开。还有到处扔着的空罐头盒,一脚能踩两个。只要罐头盒一响,马上就过来一梭子。弄得日本鬼子寸步难行。每次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从地面偷袭不成功,日本人看中了大榕树西北角那片竹林。这也是个大家族。老竹新竹、高矮参差、密密匝匝、繁衍了一大片。竹家族野心勃勃,不断向外扩展,好象要同老榕树争一席之地。竹林的外缘已经接近老榕树。竹子的腰杆远没有老榕树硬,长高了以后,风吹雨打,免不了东倒西歪,有的已经斜搭到榕树树冠上。

  长久大佐觉得竹子身上有些文章可作。

  一个风雨之夜,一小队日军摸黑钻进竹林,顺着竹子,悄悄爬上老榕树。树上风雨飘摇,哨兵竟没有发觉敌人。

  情况极为严重。

  “吱吱吱吱……”

  “嘎嘎嘎嘎……”

  突然猴子尖叫起来。树林里的事什么能瞒过猴子?在风雨嘈杂声中,它们听出了异响;在树枝摇晃中,它们感觉到不祥的颤动;或者,它们嗅到讨厌的气味。一个猴子叫唤,全树的猴子马上跟着惊叫起来。声音尖利、急促、惊恐,拉警报一样。

  树上的士兵全惊醒了,急速端起枪。

  许是猴哥们猝然而起的惊叫,吓坏做贼心虚的日本人“卜通”一声,有个鬼子从树上掉下去。这等于向二连士兵们报告了方位。黑暗中,一条条火龙向西北角扫过去。大榕树闹肚子一样,翻江倒海;枪声压倒了风声雨声。

  敌我双方在一棵大树上展开搏斗,这在中外战史上堪称奇特。

  优势在我们手里。我军情况熟悉,又有树上工事作依托,说到底,树上的工夫,日本人不如我们。

  鬼子疯狂进攻,步步逼近。但他们毕竟是贼,对树上的情形两眼一抹黑,又要打枪,又要抓住枝枝杈杈,稳住自己,手忙脚乱间,“噼哩叭啦”,不断有鬼子掉到地下。

  榕树四周地面工事,也在开火,他们封锁竹林,把后续的鬼子打跑。

  树上的鬼子既然上来,就由不得他下去。他们断了后援,又无退路,成了瓮中之鳖。

  天亮后,看那片榕树,枝损叶残,弹痕累累。树下,躺着日军二十多具尸体。

  猴哥们可高兴了。它们跳到地下,有的拣起日军钢盔戴到头上,有的拖条步枪挂到胸前,满树乱跑,吱吱欢叫。

  树上的较量进行了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难分难解。地面的争夺更是到了寸土必争,白热化程度。

  榕树四周,共有我军15个地面火力点,大部份都巧妙分布在天然洞穴中。日军针锋相对,利用地形地物,步步渗透,贴近我方阵地。讨厌的狗皮膏药。

  榕树南端的山尖上,有我军一个洞穴。洞里有5名士兵,全是湖北天门县人。他们本来不是一个连队的。前年撤退时,他们凭那口湖北话走到一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路上,互相帮助,抱成一团,结果活着出了山。到印度受训时,他们连同另外6位天门老乡非要编在一个班。他们有句口头禅“天上有九头鸟,地下有湖北佬。”一股子顶天立地,宁折勿弯的劲头。参加大龙河作战,他们这个“天门班”战果大,损失也大,已牺牲了6个弟兄。班长阵亡。现在只剩班副李招弟和4个老兵。招弟腰间挂着个小布袋,里面有6个小纸包,每个纸包包着一位阵亡兄弟的一撮头发和几片指甲。他要大家发誓,不管谁活着,都要把这些遗物带回天门去。否则,天劈五雷轰。

  他们守的这个洞,最靠外,与敌人贴得最近。

  本来,李克己营长不准备让他们来守这个洞。怎奈这个洞口小得可怜,领令来此驻守的五班马班长,那位山东大汉,腰圆膀粗臀围大,硬是钻不进,比来比去,只有招弟他们合适。

  命该如此!

  从洞口进来,向左拐一点,是个垂直向下的石缝。有3米多深。再往里,平开两个叉口,大点的有一丈长,三四尺宽,窄点的那个人爬不进去,不知有多深,只觉得阵阵冷风从石缝吹过来,贴着石壁能听见很远的地方有哗哗流水声,看样子通着一条地下暗河,阴森可怕。

  洞口对面一小片灌木林有敌人的机枪阵地,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大榕树。

  招弟是个急性子,见了敌人就眼红。把洞口稍加改造,就把轻机枪架了起来。透过薄雾,能把敌人阵地看个一清二楚,两挺重机枪摆在射击位置,射手不知躲在哪里,旁边有一个鬼子伸长脖子在了望。

  抱着机枪,手指搭在扳机上,招弟通过瞄准缺口死死盯住望风的敌兵,他一次一次地想把扳机扣下,但又一次一次地松开。第一次见面,这点礼物太薄了吧!

  约莫等了个把钟头,机会来了。大榕树上的我军不知发现了什么目标,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灌木丛里的敌机枪阵地立刻乱了起来,五六个敌人奔了出来,扑上射击位置,其中还有一个吊着望远镜的家伙。敌人的重机枪叫了起来。灌木丛腾起一片黄烟。

  哒哒哒……

  骤然间,招弟手里的机枪剧烈颤抖,子弹象开了阀门的水龙头喷了出去。一个长扫射后,敌机枪阵地便安静了下来。

  招弟他们于是清闲了好几天。灌木丛里再没有出现鬼子兵。

  “那天不该把他们搞干净,留个把解闷多好。”胡子拉茬的老兵李大碗对班副说。他大名叫李会,爱喝啤酒,一次能喝六七碗。所以得了“李大碗”的诨号。他有一手绝活,是精度射击,百步穿杨。一支狙击步枪,800米以内的目标,指那打那。

  这天,李会下哨回来,正端着大铁碗接石壁的滴水喝。

  在外面放哨的哨兵冲洞内叫唤:

  “大碗,快来,拿长家伙。”

  “长家伙”,就是狙击步枪,它比一般步枪长四五寸,还带瞄准具。李大碗操起狙击步枪,奔到洞口。透过一片芭蕉林,左侧600米处,一条小溪旁,两个鬼子兵正在背水。

  “老子正愁没下酒的菜哩,来咧。”

  李大碗说着,把枪管伸了出去。

  通过瞄准镜,李大碗把敌兵看得清清楚楚。瞄准镜就是带十字刻度的望远镜。观察几百米外敌人,眉毛是眉毛,胡子是胡子。

  “这个,嗯,嫩点,……这个,他娘的,瞧他熊样,小胡子黄不拉几,长得跟鸡巴毛似的,……”

  李大碗象在市场买鸡鸭,这个摸摸,那个掂掂,挑肥拣瘦。最后看准了一个:“就是你啦!”

  瞄准镜里,那个小胡子日本兵在往背囊里灌水,灌足了,双手从后面一提,把背囊挂到后背上。他直起腰,挺起胸,开步要走。瞄准镜里的十字线正好架在他干瘪的胸脯上。

  “去你的吧!”

  李大碗心里说。搭在扳机上的右食指,稍为一用合力,“卟”的一声,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就见小溪边那个日本兵应声栽在水里。另一个,愣了一下神,转眼钻进树丛。

  看来那条小溪是日军的命根子,每天必有伙夫到那里汲水。李大碗抱着一杆狙击步枪,象守水的山神,谁来偷水就敲他一下。从那小胡子开始,已经敲了四个鬼子兵。

  日军也发现了我们的洞口,不断用火力封锁。敌人的小钢炮把四周的树木全炸飞,露出白花花的一大片岩石,看上去如同一个采石场。

  只要一有机会,李大碗是不会饶过敌人的。这天晌午,太阳火辣辣的,敌人又到溪边汲水。

  天热,趴在洞口的李大碗满头大汗,黑挺挺的络腮胡子挂上白亮亮的汗珠。洞里伙食不怎么样,啤酒碗更是好长时间没端了。但是李大碗脸上没有一点倦容,目光还是那样有神。

  端起枪,瞄准具里稳稳地套上一个敌兵。只要被大碗套上,就别想跑!

  “叭”的一声响,枪口又是一缕青烟。

  李大碗舒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伸手去拉枪栓,“咔嚓”一声。空弹壳带着一股热气,从枪膛退了出来。又是“咔嚓”一声,大碗把另一颗子弹顶进枪膛……

  就在这时,敌人打来一颗手榴弹,“嘭”的一声巨响,洞口升起一股黑烟。

  班副闻声从洞里奔出,只见狙击步枪炸成几截,瞄准具滚出老远。李大碗倒在洞口,血肉模糊。

  李大碗走了,走得如此壮烈,如此突然。他身后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片殷红。

  夜里,班副李招弟留人守好洞,他自己挎上卡宾枪,手里握着一根爆破筒,爬出洞口,他要报仇。

  爬出十几米远后,他听见前方有“沙沙”的响声。那声音象耗子挖洞。他把耳朵贴着地面听。一会儿,又听见搬动石块的声音。

  班副心里有数:鬼子原来在这里!

  在微明的月光中,他渐渐看清,前面一个树墩下,有一个石洞,洞口正冲着我们。鬼子悄悄把据点筑到我们鼻子底下了。白天的手榴弹就是他们打的。

  敌人正在洞里忙乎,听声音有三四个人,在加固工事。李招弟急切不能接近敌人,只好原地不动,等待时机。

  一直等到下半夜,敌人折腾累了,便用石块堵上洞口,准备歇息。洞口只留个了望孔。

  丛林的夜晚凉风习习,雾霭沉沉。四周树丛和芭蕉叶上,露水滴答响成一片。野人山露水大,每到后半夜,跟下小雨一样。

  这就是机会。

  班副紧握爆破筒,眼盯前方,在露水滴答声中,悄悄前爬。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平安无事,一切如常。

  李班副已经爬到洞口跟前,仄耳一听,洞里死静死静。很好!只要把爆破筒往里一塞,再拉底火,而后,我翻身滚下山坡,你们就该升天了。想到这,班副鱼跃而起,挺着爆破筒,扑向敌人洞口。

  他妈的,鬼子知觉了。

  爆破筒从了望孔往里捅到一半,让鬼子抓住了,还拼命往外推。

  一具三尺来长的爆破筒,外面抓住一截,里面抓住一截。谁也不肯松手,谁也不敢松手。

  双方相持不下。

  僵持对中国人不利。

  操他妈!今晚算是骑到老虎背上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豁出去!

  李班副双手抓稳爆破筒,用牙齿咬下底火。

  “嗤——”

  火光一闪,导火线点着了。

  一股白烟,咝咝冒了出来。

  爆破筒拉火到爆炸,八秒钟。中国人清楚,鬼子也很明白。

  这玩艺可不是闷铁棍,是火药桶,在手里爆炸,骨头也别想剩下。

  可是,到这节骨眼,谁先松手谁倒霉。你一松手,对方就给你捅过来。

  抓住不是,松手也不是,要命!

  看谁坚持到最后一刹那。

  洞外,中国士兵双手死死抓住爆破筒,还用胸膛往里顶。这位三十多岁的湖北老兵,是位火爆爆的刚强汉,前年从野人山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对死已经看得很透?今天的事到这节骨眼上,也就是一个“死”字,象大碗兄弟一样,给野人山献出一腔热血,留下一片殷红。并且我还能赚几个,把你这窝杂种一起送到西天。

  干脆,我给你敲丧钟吧!

  “一——二——三,”

  李班副扯开喉咙,给鬼子报时。那声音,撕肝裂肺,勾魂摄魄。如惊雷滚滚,似地火运行。

  爆破筒在手里已经感到灼热,感到颤动。

  地壳在运动,岩浆在奔突,火山就要爆发。

  中国士兵的声音压倒一切,震撼一切:

  ‘四——五——六,”

  突然间,中国士兵感觉爆破筒那头松了,空了。洞内鬼子精神防线终于崩溃了,撒手了。

  就在这一刹那,李班副顺势把爆破筒塞了进去。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滚下山岗。

  就在这一刹那,轰然一声炸响,地为之一动,山为之一摇……

  日军本来指望速战速决,将李克己营一口吞下。但事与愿违,大榕树下的战斗象长久大佐的名字一样漫长而持久。经过许多回合的较量,日军招数使尽,不能越雷池一步,双方进入了艰苦的相持阶段。

  在敌人铁壁中,在日军枪口下,李克己营的士兵们固守待援,过着巢居和穴居生活,其艰苦,其残酷,超乎人们意料。

  生活在大榕树上的二连加上营部,40来个弟兄,据他们自己说,已经“返祖”啦!

  不是开玩笑,真的。瞧他们在树上那模样打扮,走路的体态和坐姿,不敢肯定这是人呢,还是猴子。

  穿在身上的已经不好说是衣服,顶多是些布帘子,鞋早没有了,光脚丫子,四条腿走路,在树枝间来回爬动,脚也是手,手也是脚。脚已经相当灵巧,不仅会在树上走动,而且可以摘果子,勾东西,传递个纸条,烟卷什么的。

  人一上树,不胜悲哀。人比动物高强,是有一根上下垂直的脊梁骨,能直立行走;把脊梁骨弯下去,用四条腿走路,还叫人吗?中医讲,人体也得靠地气滋养。人离开地面,不沾地气,内部就乱了套。原来长毛的地方长得疯了,原来不长毛的地方也长了。头发、胡子、眉毛、腋毛长得老长老长,脸颊、手臂、胸脯、大腿也毛绒绒的。病也来了。感冒、发烧、闹肠胃、拉肚子。有人得了森林脑炎,头胀得要爆炸。

  树上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洞中又是什么滋味呢?

  穴居的弟兄们说,谁要不知什么叫地狱,就到他们地洞里看看。

  一营的地洞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大的住十几个人,小的住两三人。大部分是石洞,天造地设,硬梆梆的,人住在里面就象装进活棺材。

  洞中没有阳光。白天也是黑的。有的士兵进洞以后就再见不着太阳。

  人他妈的连老鼠都不如,老鼠还可以出洞遛一遛,晒晒太阳呢?

  老晒不着太阳,人没病也跟得病一样,皮肤煞白煞白的,浑身没点力量,视力也在下降。洞里通风不良,臭气熏天。洞中的气味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以为臭也就是霉味啦,水腥啦,枯枝烂叶腐臭味等等。—其实这都不算什么。进了洞中,才知道人自身的各种气味才叫难闻,才叫臭呢!汗水的馊味,人体呼出的废气,口臭、腋臭、便溺臭、伤口的腥臭,再加上饭菜的味道,等等,等等,混杂在一块,叫你说不上是什么臭味,熏得你心口发闷,脑门子疼。

  穴居生活,不是常人忍受得了的。平常环境中易如反掌的事,在这里也变得十分艰难。

  人有五件事,吃喝拉撒睡。在地洞中,这五件事样样不好办。吃是罐头饼干,盟军飞机天天送,足吃。吃罐头饼干打仗,问问老兵,听说过这等好事?可是天天吃这玩艺,把人吃腻、吃怕、吃伤了。见着就犯恶心。士兵们天天敲着罐头桶骂,美国佬安的什么心,为什么不给送点青菜萝卜来呢?

  饮水也难。大多数石洞没有水;有,也是污水、臭水。只能吃从石壁上接的水。有的洞内有一种树根,将它劈断,一天能滴一两碗水。人逼急了,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睡觉甚至比前年过野人山时睡芭蕉棚还差,那起码能放平来睡。现在,洞中因为积水或者过于狭窄,不少人只能站着睡,坐着睡。

  从未听说过拉屎撒尿也是个事,这在石洞也发生了困难。日军火力封锁洞口,见人就打,有个战士就是因为出去撒尿,让鬼子把大腿打断了。后来,只好这么办:撒尿嘛,简单点,拿只空罐头盒接着,完事往外一扔。解大便呢,费点事,得拿两只罐头盒,前面一只接稀的,后面一只接干的。

  生存环境尽管恶劣,然而人体适应能力相当惊人。难以克服的克服了,无法忍受的忍受了。不管巢居的还是穴居的,吃喝拉撤睡,也都因地制宜,顺理成章了。

  可是人的脑袋瓜是最不安分的,人的思想感情受不了牢笼之苦。

  四周一片沉静,森林陷入长眠。中国官兵们象精神亢奋的失眠者,面对漫漫长夜,寂寞、空虚、焦躁不安,陷于巨大的精神痛苦之中。

  尤其到了朗月之夜,碧空繁星点点,皓月如盘,附近溪水淙淙,草丛中春虫唧唧,遍野林涛阵阵,不禁撩动思乡之情。

  官兵们离开祖国,离开亲人都两年多了,祖国怎么样?家乡景况如何?亲人是否平安?

  默对夜空,遥想亲人,情思飞驰。再想想如今困守荒郊,援兵未至,什么时候才能冲破樊笼?什么时候才能打败鬼子?什么时候才能重返故乡?

  月色朦胧中,老榕树上,有人唱起了思乡曲……

  凄婉的歌声拨动了官兵们的心弦,此呼彼应,低声唱和。一时间,树上树下,情思潮涌,乡音连绵。官兵们归心似箭,杀敌意切。

  时间过得真慢啊!

  这里什么都缺,就是时间过于富足。几乎人人抽烟,过去会抽的抽得更凶,不会抽的也学会了抽。香烟,成了官兵们打发时光消闷解愁的良药。后方指挥员曾打电报问:守住大榕树,需要点什么?李克己营长回电:子弹和香烟。

  是的,有子弹才能对付敌人,有香烟才能安慰自己。

  树上的士兵们,和猴子混得非常熟。有些胆大的猴子,公然把爪子伸进士兵的口袋掏香烟。

  躺在地洞里的士兵有时很入迷地观看老鼠打架,象看精彩篮球赛一样。人的精神不能没有寄托。有的士兵每天把枪擦几十遍,把子弹也擦得亮晶晶的。有的用树叶做成扑克、象棋玩。有个广东兵,机枪手,既不会打扑克,又不会下象棋,他每天把头顶的一大片树叶数一遍。有个湖南兵,想家都想疯了,天天用树叶写家信。明知寄不出去,但一天写一封,布袋里已经塞满了一大袋。如果美国飞行员发了善心,空投食品时夹带一张报纸,一本书刊,那么官兵们就该念叨:这个美国人够朋友,真正懂得中国人的心。

  不管识字不识字,得到报纸或书,每个人都得轮着看一遍。这是每个人的权利。有一次得到一张X部队司令部出版的战地报纸,《精忠日报》,有个士兵把四个版内容背得滚瓜烂熟。而另一个士兵目不识丁,他拿着这张报,独坐在一旁,二字不漏地看了一遍。别人发现,他把报纸拿倒了,告诉他。他瞪了一眼:

  “我爱这么看,你管得着?”

  在一个天晴日朗的日子,李克己营的官兵破天荒地得一封信件,是蓝姆伽后方总医院美军护士小姐玛莉上士,写给中国远征军官兵的信。好心的美国飞行员,把这封信翻译抄录下来,投到大榕树下。

  对生活在铁壁中的中国官兵兄弟来说,这封信简直就是阳光,雨露,精神炸弹。李克己营长象主持什么隆重仪式,今天特地把头发胡子梳理整齐,衣服扣子能扣的全扣上,把树上的弟兄集合起来,他亲自宣读玛莉小姐的信,信中写道:

  亲爱的中国战士:

  你们在前线打胜仗,我们医院里,无论医官或护士,感到的只是快乐和兴奋。

  夜晚,为了你们,我常常想起我曾经到过的阿萨姆省,茫茫森林,可怕的蚊虫和蚂蝗,我真替你们担心。平常,我看护着中国伤兵,我感到无限的荣幸和快乐。或者,你们中有很多人认识我。因为我老是在病房里做事。我真希望在前线与你们重逢!

  还有,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日本人,我很想看看你们捉来的日本人。

  最后,我祝福你们快乐、健康!

  李克己营长把玛莉小姐的信一气念了三遍。然后,派营部书记官把信带到每个地洞去传达,营长说:

  “要让每个弟兄都听到。”

  玛莉小姐的问候传遍了整个阵地。

  象干渴的土地普降甘露,象荒芜的原野荡起春风,士兵们个个兴奋不已。

  后方没有忘记我们!

  朋友们还在想着我们!

  全世界都在关注着我们!

  在极度寂寞、极度困苦中,士兵们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暴露在狼群里,而是生活在朋友中。大榕树并不孤立。它的根须吸吮着大地的营养,它的枝叶承受着普天的艳阳。

  士兵们把玛莉小姐看作是后方全体官兵的代表,看作整个同盟军的化身,看作自己最知心朋友。每个人都认为,我是认识玛莉小姐的。每个人都在想象着、描绘着玛莉小姐的音容笑貌,有的在心中说,玛莉小姐,不要担心,我们这里一切都好!有的暗中计划,玛莉小姐不是没见过日本兵吗?我一定给逮一个回来!

  长久大佐以优势兵力,将李克己营铁壁合围,时间已达2个月。

  敌军步步渗透,我军紧缩防御,双方阵地犬牙交错,互相胶着。日军既不能吞下李克己营,退兵也办不到。大榕树象一根拴马桩,把日军死死拴住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时间对日本人不利。

  终于,新38师派出的援兵,在深山密林中悄悄扑了上来。担任救援任务的第114团在密林中艰苦跋涉20多天,已经秘密进入大龙河畔。

  日军落入我军反包围圈中。

  听说援兵到来,李克己营士气大增。不用谁来说一句话,人人都开始做反攻的准备。把枪擦得亮亮的,把弹药补充得足足的。树上的官兵,把放了很久的军鞋穿了起来,练跑步,练刺杀。地洞里的士兵抓紧活动筋骨,恢复体力,准备战斗。

  到了反攻这一天,增援部队以强大的兵力从外围往里打,美国空军也赶来支援。李克己营从核心往外突,里外夹攻。

  火山进发。

  地倾天斜。

  树上的天兵天将,地下的各洞神仙,一齐杀向敌阵。李克己营官兵们对日军恨之既切,知之亦深。哪里有敌人的火力点,哪里是敌人的指挥部,了如指掌。他们一出手刀刀见血,处处打中要害。

  激战四个小时,长久大佐苦心经营的铁壁被敲得七零八落,敌兵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个别漏网之鱼,从丛林中逃之夭夭。

  战斗结束后,李克己营的官兵们自动集拢到大榕树下,他们拆除树上的工事,扶正被压弯的枝桠,清理盘绕树干上的藤萝,填平树下的洞穴,象在为一位耄耋老者尽一份孝心。离开的时候,官兵们一步一回头,仰望着矗立在山岗上的这棵千古长青的大树,心里说:

  我们忘不了你呀,老人家。

  在阵阵山风中,老榕树枝叶轻摇,象一位慈祥的的老人在为中国官兵挥手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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