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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中日大角逐

第十章 狮身人面像下

  当印度洋初冬的凉风,把南亚的丛林换上桔黄色艳丽外装的时候,来自地中海的寒流,使本来就光秃秃的北非大地更显得荒凉萧杀。

  然而,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开罗,它的冬天是美丽的。开罗的冬天气温和武汉、重庆差不多,仅在零度左右。比起骄阳似火,气温高达摄氏45度的夏天,开罗人更喜欢冬天的到来。当寒风把开罗西部撒哈拉大沙漠和南部阿拉伯大沙漠冷却了以后,开罗便进入一年中最好的冬季。

  开罗的冬季暖和而湿润,细雨菲菲,街道两旁树影婆娑,芳草萋萋,玫瑰、大理菊、夜来香、水仙、石竹,到处散发着清香。尼罗河上,水气迷蒙,云蒸霞蔚,白帆点点,汽笛声声,为城市的冬天增添了活力。分布在城区的400多座圆堡式古建筑的塔尖,在朔风中巍峨挺立,直指蓝天,展示着古都不屈不挠、坚韧刚毅的骨魄和神韵。

  尤其是,当沙漠之狐隆美尔的非洲军团把北非搅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尼罗河畔的这颗明珠依然如此灿烂夺目,光彩照人,就更难得了。

  1943年的这个冬天,对开罗来说,是一个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时刻。

  在开罗西南郊,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附近的梅纳饭店,中、英、美三国政府首脑,将召开决定全球战略的三巨头会议,最终敲定反攻缅甸作战方案。

  反攻缅甸作战方案,1942年5月,史迪威从缅甸退往印度时,在吱吱扭扭的牛车上已经拟就了腹稿。7月,居里来华,劝说蒋介石接受了史迪威的三路反攻计划。但是,蒋总司令始终咬定一条:中国投入驻印X部队和在云南的Y部队的同时,英军必须从孟加拉湾登陆。

  10月,史迪威飞赴新德里,与驻印英军总司令韦维尔商议三路作战计划。韦维尔眨巴着独眼,借口英军缺乏登陆艇,无法在缅甸实施两栖作战,只同意派步兵从英法尔向缅中和缅北反击。

  史迪威媒婆似的,急忙飞回重庆,把韦维尔的意见告诉蒋总司令,总司令拍着光溜溜的脑瓜子,断然说:“决不能再上英国人的当。反攻缅甸根本目的是收复仰光,如果英国海军不出动,中国决不派一兵一卒。”

  蒋介石和韦维尔二人,隔着孟加拉湾,彼此僵持不下。史迪威纵有如簧之舌,也劝不动他们。

  1943年1月,罗斯福与丘吉尔在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开会,讨论了缅甸作战,罗斯福答应向英国提供大型登陆艇,丘吉尔只好同意在缅甸实施两栖作战。这次会议通过了收复全缅甸的“安纳吉姆”计划。

  2月。何应钦、宋子文、史迪威、韦维尔,加上美国空军司令阿诺德、英军陆军元帅迪尔,等等,在加尔各答集会,讨论实施“安纳吉姆”计划具体步骤,并作出相应决定。可是不久,因英军第15军团在下缅甸若开港地区遭日军重创,“安纳吉姆”还没出笼,又告搁浅。

  缅甸上空,雷鸣电闪,风云交会,群龙飞舞,好象要下雨,而转眼间便又风消云散。

  到了5月,罗斯福与丘吉尔在华盛顿举行“三叉戟会议”,重新讨论缅甸作战,史迪威和马歇尔等美国将军坚持实施“安纳吉姆”计划。而韦维尔等英国将领,提出了一个“绕过缅甸,进攻苏门答腊,收复新加坡、马来亚,从海上打击日本”的“长炮”计划。经过三天的激烈争论,最后折衷成一个代号为“茶碟”的计划,即在缅北实施一项旨在打通中印公路的局部作战,中国军队主攻,英军助攻。

  “三叉戟会议”开到半截子的时候,宋子文才被邀请出席会议。结果,给蒋介石捧回一个滑溜溜的、烫手的“茶碟”。蒋介石把它撂在一边,看也不看它。

  美、英首脑于1943年8月,在加拿大的魁北克举行代号“四分仪”的高级会晤,丘吉尔首相再次把他们的“长炮”推出来,丘吉尔说:“进攻苏门答腊应该成为1944年进行的一次巨大战略性袭击;‘长炮’计划将成为印度洋上的‘火炬’行动。”英国首相讨厌缅甸丛林,对原先拟定的反攻缅甸的“茶碟”计划挖苦说:“这个办法将浪费整个一年时间,除了获得次要的若开港,以及将来有权在缅甸的沼泽和丛林中疲于奔命外,将毫无所得。而且,我对收复若开港问题,也很怀疑。”

  “四分仪”会议没有对缅甸作战形成最后决议。唯一的一项成果是决定成立东南亚盟军司令部,负责筹划包括缅甸、印度、泰国、新加坡、马来亚在内的大片战场作战行动。43岁的英国将军蒙巴顿任司令官,史迪威副之。

  蒙巴顿就任新职后,于11月2日,飞赴重庆,在嘉陵江南岸,蒋介石的黄山官邸举行会议,与蒋介石、何应钦、史迪威讨论收复缅甸方案。各方都认为缅北作战,须在南缅及孟加拉湾有绝对制空、制海力量配合。蒙巴顿也表示英军大批海军不久可到。但什么时候到,到多少,还得等丘吉尔首相定夺。

  反攻缅甸的作战方案及其副本,自1942年5月提出,到1943年11月,一直放在史迪威和有关将领的黑皮包里,史迪威从野人山提着出来,带到重庆,带到新德里,带到卡萨布兰卡、华盛顿、魁北克,又回到重庆,几度环球旅行,历时1年半。到现在,黑皮包又提到开罗。

  蒋介石和宋美龄的座机在开罗培因机场降落时,开罗城内教堂里的钟声正好敲了七下。

  这是1943年11月21日清晨。蒋介石政治生涯中最得意的一页,自此打开了。作为一个大国的领袖,到国外出席国际首脑会议,是他有生第一次。后来的事实证明,也是最后一次。

  开罗之行,使蒋介石大元帅的国际声望处于巅峰。

  站在飞机的舷梯上,蒋介石居高临下,犀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机场,四周空落落的没有几个人,只有头一天到达的,蒋介石最忠实的美国飞将军陈纳德,和几位穿皮夹克的飞行员在恭候他。

  蒋介石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他紧紧地抿着嘴,勾着头,很匆忙地走下舷梯。当他听说参加会议的三国首脑中,他是最先到达的一位,他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我来得太早了点!”

  陈纳德将军象忠实的仆人一样,亲自驾车,把蒋介石夫妇送往会议的地址——梅纳饭店。

  车上,蒋介石问:“史迪威将军为什么不来接我?”

  “他哪,正忙着与老上司马歇尔将军叙旧吧!”陈纳德话中含有热嘲冷讽的味道。他与史迪威不和,他认为史迪威到中国夺了他的权,两人在“三叉戟”会议上为中国空军地位吵得不可开交。所以,当着史迪威新上司蒋总司令的面,特别强调了他对老上司马歇尔的热乎劲。

  蒋介石又是一阵不快。

  汽车穿过开罗市区,蒋介石偶尔看了一眼从窗外掠过的异国风光,蒋夫人则兴致勃勃,十分内行地向丈夫介绍沿途的景观。

  不一会,汽车开过尼罗河大桥,来到西岸的别墅区。这里是一片辽阔的森林。森林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各国富豪和外交官们豪华的私邸。东西方各种风格的建筑,圆顶的、尖顶的、拱式的、塔式的,红房子、黑房子、白房子、灰房子,如同斗奇斗艳的花朵。

  与这怡人的景色很不和谐的是,整个别墅区戒备森严,一派紧张气氛,英军冲锋枪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高射炮阵地炮管林立,处处提醒着人们;—现在是战争时期。

  车至梅纳饭店,英军官员将蒋介石夫妇引导到1号别墅下榻,随行官员住26、27号。戴着红箍箍和绿钢盔的一连英军士兵为中国首脑担任警卫。

  第一次置身于外国士兵保护之下,蒋介石内心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里不是重庆啊!

  下午3时,丘吉尔到达开罗。他下榻在英国驻开罗官员舒适的别墅,离蒋介石住处仅半里地。

  依蒋介石的心思,他希望罗斯福先于丘吉尔到达。在见到丘吉尔之前,他想先见到罗斯福,以便就某些关键问题取得一致意见。他知道,在中国战区及缅甸作战问题上,中美之间有许多共同之处,而英国对此,一直持冷淡态度。但丘吉尔既然早于罗斯福到达,那就必须先见丘吉尔。

  下午6时,蒋介石夫妇前往丘吉尔住处,会见英国首相。

  蒋介石是第一次会见这位盎格鲁撒克逊铁腕人物。丘吉尔穿一身皇家海军元帅军装。在担任首相之前,他是英国海军大臣。而蒋介石则穿着领口上缀有灿灿金星的大元帅礼服。

  今天的着装一开始就使蒋介石处于窘迫的境地。丘吉尔现时实际是英军三军总司令,没想到他竟穿海军军装会晤中国大元帅。这明显出于丘吉尔的故意安排,他要以此捉弄一下大元帅。让蒋介石参加开罗会议,丘吉尔一直持反对态度。他认为中国顶多是个三流、四流国家,只是由于罗斯福一再坚持,他才做了让步。一见面,丘吉尔果然首先在军阶上讥讽蒋介石,他说:

  “大元帅阁下,你瞧,我们都是军人,军阶的原则是懂得的。你是三军大元帅,我只是海军司令官。应该由我去拜访你才对呀!”

  对丘吉尔不大友好的“谦让”,蒋介石拿出东方斗士的气魄,“友好地”反驳道:

  “首相阁下言之差矣。开罗会议是政府首脑政治会晤,不是军事会议。穿鞋戴帽等小事,何足一提?埃及是大英帝国的领地,你们是主人,中国有行客拜座客的老规矩。况且,我是早上到,而阁下是下午才到的,先到拜后到,此乃常理也。”

  “哈哈!”

  听了蒋介石的答话,丘吉尔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沙哑粗涩,却很放肆,象是敲击一只有裂缝的沙瓮发出的响声。蒋介石听着很不舒服。他过去就听说,丘吉尔这人很粗鲁、很傲慢,特别瞧不起东方人,看来这话不假。但他笑什么呢?

  “阁下,”丘吉尔收起笑容,说,“你来的真早。这次会议的地址,是今天中午才最后确定的。你差一点扑空了。”

  “是这样吗?”蒋介石大为惊讶,“在开罗开会,是罗斯福总统在11月9日通报我的呀!”

  丘吉尔说的是实情。

  夜间,丘吉尔曾接到罗斯福总统的电报,总统担心会议期间,如果德国从希腊和罗得岛空袭开罗,那将是一场空前灾难。总统建议易地开会。丘吉尔认为,总统小看了英国的防卫力量。如果在英国的属地召开一次首脑会议都没有安全感,那么英军都干什么去了?其实,对开罗的防卫,英军是做了周密部署的,在亚历山大港有8个中队的空军在待命,在开罗城郊有500多门高射炮严密注视着上空,还有一个旅的步兵担任地面警卫。于是,丘吉尔满怀信心地给罗斯福乘坐的“依阿华”号军舰发去如下电报:

  首相致罗斯福总统:

  请读《约翰福音》第十四章一至四节。

  《圣经》里这个章节的内容,罗斯福知道,蒋介石也熟悉。那是耶稣对信徒们说:

  “你们心里不要发愁,你们信神,也当信我。在我父亲的家里,有许多住处,若是没有,我就早告诉你们了。我去原是为你们预备地方的。……我在那里,也叫你们在那里……”

  蒋介石不仅精通教义,更懂得丘吉尔对他讲这段故事的全部用意:开罗会议上的大事,得由英美决定,中国应该知道自己的位置。

  丘吉尔的骄横态度,使蒋介石感到恼怒,心想,你神气什么?日不落帝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到你手里已日薄西山,江河日下,正向它应有的位置滑下去。蒋介石说:

  “首相把会址选择在非洲,是明智的。因为在大英帝国的属地内,亚洲不可能有更合适的地址了。”

  蒋介石不动声色,但这句话打中丘吉尔的痛处,正是他把英国在亚洲的领地几乎全丢光了。丘吉尔是个好斗的公鸡,只有打中他的痛处,才能安静下来。

  这时,医务人员走过来,向他嗓子里喷了一种药剂。

  丘吉尔解释说,在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时,他受了风寒,喉咙痛得厉害。

  英国首相再不那么咄咄逼人了。谈话开始进入正题。

  蒋介石对英国给中国驻印军的种种援助表示感谢。丘吉尔则对在缅甸作战中,中国军队表现出的勇敢精神和合作诚意深感敬佩。

  缅甸作战是蒋介石最为关切的问题,他参加开罗会议,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在开罗的会议桌上,将几经周折的缅甸作战计划拍板定案,付之实施。所以,他紧紧抓住这个话题往下说:

  “自从缅甸陷落,中国战场面临极大困难。重新打通滇缅路至关重要。中国为此做了充分准备,在云南的Y部队和蓝姆伽的X部队已训练完毕。刀磨快了,就要用。中国准备随时进行缅甸战役。”

  说完这番话,蒋介石看了看丘吉尔,看不出英国首相有任何反应,便接着说:

  “当然,反攻缅甸不仅仅是中国的需要。缅甸在整个亚洲战场举足轻重。让日本人留在缅甸,我相信,这尤其不符合我们伟大的盟邦英国的利益。”

  英国首相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是那么冷峻,毫无表情,但是,他的内心,对蒋介石的话特别反感。

  英国在亚洲有大大小小好几块殖民地,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丘吉尔对缅甸总是另眼相待,好象那是后娘养的。当日本人进攻时,他为了保住印度,非常轻易地牺牲了缅甸。现在,要收复失地,他对缅甸总不那么热心。他认为缅甸除了通往中国,哪里也不通。他一直热衷于“长炮”计划,希望首先收复新加坡,马来亚,以及香港。他的如意算盘是,等日本投降后,在谈判桌上收复缅甸,以免中国人染指缅甸。他知道,在历史上,中国和缅甸渊源太深了。一百多年前,英国占领缅甸时,在缅甸的卖身契约上签字的就是大清皇帝。

  再一个原因,丘吉尔认为,开罗会议是德黑兰会议的前奏。在德黑兰会议上,英美将和苏联就欧洲战场作战方针最后摊牌。斯大林是个强硬的家伙。在开罗会议期间,他和罗斯福应集中精力,讨论欧洲战场,以便在德黑兰的会议桌上共同对付斯大林。他不愿意让缅甸作战的细枝末节,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他才一直反对让蒋介石参加开罗会议。

  果然;蒋介石一来就把缅甸作战唠叨个没完。

  望着蒋介石那瘦削的脸上透着决不妥协的神情,丘吉尔知道他的这个对手也不是个轻易就范的软家伙,他回答说:

  “阁下说的极对。反攻缅甸是我们的共同事业。开罗会议必须对此做最后决定。但是,开罗会议不仅仅讨论缅甸作战,还有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欧洲战场。依我之见,开罗会议的第一阶段,我们应首先对欧洲战场统一看法,以便同斯大林会晤。等德黑兰会议后,我和罗总统返回开罗,继续进行开罗会议第二阶段,再从容讨论缅甸作战,这样,更能得出正确结论。你以为如何?”

  “我不同意。”蒋介石对丘吉尔的主意深感不满。英国首相把缅甸作战取决于欧洲战场,含有贬低中国战区地位的恶意,蒋介石断然说:

  “如果把缅甸作战推到德黑兰会议以后讨论,那么,中国代表团现在到开罗干什么来着,我们干脆先回国好啦!”

  “那大可不必,”丘吉尔解释说:“德黑兰会议开不了几天。你们先休息一下,开罗该看的地方多着哪!金字塔、狮身人面像,还有埃及古城卢克苏尔遗址。请相信,你们会很愉快的!”

  这更激怒了蒋介石,他说:“我们是来讨论战争,还是观光游览?”

  说完,蒋介石气鼓鼓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见蒋介石生气,丘吉尔反而觉得很开心。他把蒋介石撇到一边,侧过身开始同蒋夫人攀谈起来。丘吉尔发现蒋夫人是一位非常出色而富于魅力的人物。他想起1943年5月访问美国时,蒋夫人正在美国治病。当时蒋夫人曾托罗斯福总统带来口信,希望在纽约会见英国首相。丘吉尔因为蒋介石在访问印度时,对英国的殖民制度多嘴多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而粗暴地拒绝了蒋夫人的邀请。后来,罗斯福夫妇从中转圜,邀请丘吉尔和蒋夫人一起出席白宫午宴,蒋夫人拒绝出席宴会,报复丘吉尔。想到此,丘吉尔后悔不迭,他对宋美龄说:

  “夫人,去年,我们同在美国,竟未找到一个会面的机会,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

  宋美龄仄过身来,那双迷人的黑眼睛直对着丘吉尔,矜持一笑,说:

  “首相,我们现在不是在开罗会面了吗?但愿开罗给我们留下美好的记忆。”

  “我想会这样的。”丘吉尔肯定地说。

  “未必如此。”蒋介石满脸不高兴,尖利地说,“如果不能就缅甸作战达成决议,开罗会议在我国历史上将是一片空白。”

  “会有决议的。”丘吉尔说,“不过,只能在德黑兰会议之后。”

  “我们不会在开罗等待德黑兰的消息的。决不会!”

  “好吧,等罗斯福总统来后,我们听听他的意见。”丘吉尔说。

  蒋介石夫妇起身告辞。

  11月22日上午9时,罗斯福的座机在开罗机场降落。丘吉尔和蒋介石前往机场迎接。

  本来,预先约定三国首脑21日在开罗集齐,但罗斯福却姗姗来迟。后来才知道,在横渡大西洋时,罗斯福总统心血来潮,命令舰队进行防空演习,结果忙中出乱,另一艘军舰向总统乘坐的“依阿华”号旗舰发射了一枚鱼雷,好在躲闪及时,避免了一场灾难,但行期不免有所耽误。

  听到罗斯福总统的惊险故事,神经敏感的蒋介石联想到丘吉尔在途中感冒,发高烧,再想到他自己的代表团飞越驼峰时,因为飞行高度过高,团员中老气横秋的王宠惠心脏病突发,一度昏厥,险些毙命,大元帅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开罗会议险象环生,很不吉利。

  罗斯福总统的迟到,在会议之前造成一种奇妙的局面。因为对会议第一阶段讨论不讨论缅甸作战,中英一票对一票,美国的意见便成了关键,无形中造成了罗斯福可以左右会议的有利地位。罗斯福是善于驾驭局面的人物,谁知道他的迟到是不是深思熟虑后采取的一个小小计谋。

  此时,蒋介石和丘吉尔都迫切希望见到罗斯福并首先与他私下会晤。尤其是蒋介石,他虽然与罗斯福总统文电频繁,信使不断,神交已久,但从未谋面。而在开罗会议上,他特别需要罗总统的支持。

  罗斯福乘座的“圣牛”号飞机在开罗沙漠机场停稳。

  一辆特别的舷梯车开到舱门下。机舱打开,一架轮椅车推出舱门。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端坐在轮椅上,在四名仆役的帮助下,从舷梯上慢慢向下滑行。

  总统身披一件黑色斗篷。这一点,他与蒋介石有共通之处,蒋介石出门也常常披一件黑色猫皮披氅,只不过,罗斯福双腿不能站立,不能让清风将斗篷威风凛凛地鼓起,这不免有些遗憾。但是,总统斗篷系带别出心裁,一条金链子,系着两个狮子形状的铜扣子。胸前有这么两只神形兼备的铜狮子,平添几份令人敬畏的威气。罗斯福11月13日从美国启程,在大西洋颠簸了一个多星期,海洋的风浪使他虚弱的身体不胜辛劳,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再配上那顶皱皱巴巴的深色布帽,更显出他的病态。

  看到这位患过小儿麻痹症、长年困在轮椅的美国总统,蒋介石感到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说不上是喜,是悲。

  这就是罗斯福?

  这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大总统?

  这个世界乱了套,怎么把拯救人类、指导全球战争的责任压到一个双腿不能行走、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肩上?

  迟疑间,丘吉尔已大步上前,走到轮椅边,俯下身去,同罗斯福互相拥抱。他们是老朋友,显得亲切自然。

  蒋介石偕夫人在丘吉尔之后,也向罗斯福总统致以问候。与蒋介石夫妇见面,罗斯福似乎更为兴奋。罗斯福与蒋介石亲切握手,然后是长时间的拥抱。

  罗斯福身体虚弱,不能在机场停留过长时间。在从飞机旁向座车走去的那小段路上,丘吉尔看见蒋介石在罗斯福轮椅边又快又急地说着什么。然后,由蒋夫人小声地翻译给罗总统。罗斯福听了,不止地点头,好象达成某种口头协议。

  很快到了汽车跟前。在罗斯福就要上车的时候,丘吉尔表示,希望在下午能到总统下榻处登门拜访。罗斯福听了,哈哈一笑:

  “首相先生,刚才有人向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罗斯福转身望着蒋介石,接着说:“据委员长说,他们在开罗等候我27小时了。他们有一些建设性意见要和我谈一谈。”

  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

  伶牙俐口的蒋夫人却纠正罗总统的话:“不是27小时,是等了6年。自从和日本交战以来,我们一直希望面晤罗总统。”

  宋美龄说的是英语。罗斯福和丘吉尔听了,都会心地微笑,唯有蒋介石不知夫人到底说了什么。看见大家笑,他也嘿嘿地跟着笑。反正夫人说的肯定是他应该和必须说的。

  罗斯福对丘吉尔说:“至于我们之间的会晤,尊敬的首相先生,我更希望晚上由我上你的住处去。据说,在英国首相下榻处,观看尼罗河夜景是最好的享受,肯赏光不?”

  “随时恭候美国总统光临。”丘吉尔回答。

  夕阳象一团火球栽进撒哈拉大沙漠,天际立时燃起大片大片的晚霞。这里的霞光是那么热烈,那么绚丽,以致寒风中你也能感到一丝温热,也能染上抹桔红。

  落日的余辉如同神奇的彩笔,把袒露在尼罗河畔的开罗,描绘成一幅中世纪的油画。灿烂的晚霞给古城涂上一层神秘而富丽的底色,地面上纷繁复杂的景物,街道、房舍,花木、行人、驼队、毛驴车,全在霞光的大笔触下,失去原有的轮廓,而那些年代久远,代表着开罗古代文明的高大建筑却在暮色中大放异彩。矗立在尼罗河中心岛上的开罗古塔,柱天而立,直插苍穹,城内上千座教堂的钟楼摩肩接踵,象一片远古的森林,尤其是梅纳饭店附近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迎着金色的晚霞,巍峨屹立,力拔山川。城内城外炊烟袅袅,晚祷告的钟声此起彼落。黄昏中的开罗古老而凝重,神圣而充满魅力,如童话世界一般。

  而当霞光从西天熄灭,夜幕便笼罩开罗。开罗的夜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城里城外,万家灯火,曾经在晚霞里黯然失色的街道、广场、商店、楼房此时大放光华,公路上车灯闪闪,马达轰鸣;尼罗河面,大小船只,来往穿梭,笛声悠扬。而那些象征着古代开罗的塔、寺、钟楼,已经在夜色中隐去身姿。如果说开罗的黄昏充满着古老神秘的色彩,那么这里的夜晚处处洋溢着年轻、蓬勃的现代生活气息。

  偶尔,一队队英军巡逻飞机从夜空中飞过,它明白无误地提醒着人们:开罗正处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

  面对开罗的夜色,丘吉尔显得有点闷闷不乐。在机场,罗斯福首先接受蒋介石拜会,而将他往后排,这使他感到不悦。而伤风引起的症状,也使他更加烦躁。他决定在罗斯福来访前洗个蒸汽浴,提提精神。

  丘吉尔在政治上大刀阔斧,在日常交往中也不拘礼节。据他身边的人说,首相喜欢脱光了睡觉,早晨起床,他常常光着身子站在走廊门口,大声呼唤侍从,而不使用床头的蜂音器。在宴会上,他有时喝得酩酊大醉。会见客人时,他常把腿跷得老高老高,喝水的声音也弄得很响,象头水牛似的。前年他访问美国,罗斯福总统到他下榻处回访,正好赶上他在浴室里处理“私事”,罗斯福很窘迫地想退出来。这时,丘吉尔披着宽大的浴衣,从浴室走出来,乐呵呵地大声说:

  “进来吧!总统阁下,任何时候,英国首相对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毫无秘密可言。”

  今天还好,罗斯福到来时,丘吉尔已经处理完“私事”,换上一身刚熨过的夜礼服。他热情地引导着罗斯福:

  “请总统这边来,我们将面对尼罗河的灿烂夜景,谈论我们愿意谈论的所有问题。”

  丘吉尔和罗斯福来到一间有落地大玻璃窗、能眺望尼罗河景色的客厅里,首相对总统说:

  “昨天,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我和蒋介石大元帅第一次会晤。”

  “你也是刚从浴室里出来,迎接他的么?”总统笑着问。

  “不是,完全不是。”丘吉尔说,“在我看来,他还是个神秘人物,我还不能对他敞开一切。不过,他的沉着、严谨和对追求自己的目标,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丘吉尔把自己的烟盒给罗斯福送过来。罗斯福很有礼貌地谢绝了。他抽不惯英国雪茄,他喜欢抽美国加州出产的带有点薄荷味的香烟。

  罗斯福从自己的烟盒里挑出一根香烟,插在烟嘴上抽起来。丘吉尔抽自己又短又粗的大雪茄。

  客厅里弥漫着和谐的气氛。

  罗斯福此时回想起会见蒋介石委员长的情景,跟那位刻板、不抽烟的委员长会见,很难造成现在这样融洽的环境气氛,这使他有点遗憾。他对丘吉尔说:

  “蒋委员长也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地道的东方人。”

  “你们谈得怎么样啊?”

  “很好。”罗斯福吸了一口烟后,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委员长好象对有关参观金字塔的安排不大满意。”

  “我认为,在德黑兰会议之前,请大元帅在开罗好好休息休息,是最明智的安排。”丘吉尔坚决地说。他似乎已经感觉到,罗斯福和蒋介石已经坐到一起去了。

  当丘吉尔有这种预感后,他们往下的谈活便不那么融洽了。

  罗斯福将烟嘴叼在嘴里,双手紧紧扶住轮椅的扶手,正过身躯,他远望着开罗的夜色,一边冷静地分析天下大势,他说:

  “中国是我们非常重要的谈判伙伴,应当尽快让他和我们一起坐到会谈桌上。一个强大的中国,不仅在大战中具有重要意义,而且战后,必须让中国填补日本战败留下的空隙。不然,苏联就会不仅在欧洲,也在亚洲产生重大影响。这将打破世界的均势。我们美国正是从这两个方面来评价中国的。”

  “这只是一种良好愿望。”

  丘吉尔不同意美国的观点,他接着说:“我不同意人们这样过高地估计中国的力量和中国战场的作用。我始终认为,开罗会议只是几天后的德黑兰会议的准备,主要任务是使我们对欧洲战场达成一致看法,以便和斯大林谈判。在开罗我们不必要用一些枝节问题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如果把中国人所关心的缅甸作战放到德黑兰会议之后再讨论,中国人就会感到自尊心受到损害。”

  罗斯福进一步透露说:“在华盛顿,中国外长宋子文曾不止一次地向我暗示,日本人曾向重庆提出过一些很好的建议。言下之意,中国如果得不到盟国有力支持,可能屈服于日本。而美国将领们认为,一旦日本在中国得势,美国就可能要从欧洲退出来。”

  “这是中国人的讹诈。”

  丘吉尔激动了,他把雪茄拿在手里,当一根棍子似的在空中挥舞,好象要把中国从某个位置赶下来,他愤怒地说,“其实,没有中国,我们照样可以打败日本。我认为英国将领们提出的‘长炮’计划是个很好的计划,我们只要通过苏门答腊,收复新加坡和马来亚,然后从海上北上,可以直逼日本本土。我们完全可以不依赖中国。”

  罗斯福永远不会象丘吉尔那样激动,但是,这并不减轻他说话的份量和说服力,他心平气和地说:

  “是的,对付日本,我们可以有许多方法,但是,我们认为,通过中国进攻日本仍是一个最合算的办法。想想看,待我们把欧洲问题解决后,腾出手来对付日本时,苏联可能早就把手伸过来了。苏联离日本多近!新式轰炸机只有一个小时航程。如果苏联把日本抢先拿到手,天下会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我们一定要扶住中国。而最好的办法是帮助他们打通滇缅公路。不然,一个封闭的中国很可能为日本所吞没。”

  罗斯福巧言善辩,剖陈利害,他把海上的路,空中的路,一条条都堵起来,一点点把丘吉尔拖回到他所讨厌的缅甸丛林中来。

  丘吉尔对着开罗的茫茫夜空,沉思了许久,最后,很不情愿地说:

  “那么好吧,我们共同来解决该死的缅甸。请问,美军打算为缅甸做点什么呢?”

  “我们一直在为反攻缅甸作出努力,除了在蓝姆伽训练中国部队,还在云南训练了约15个中国师。缅甸作战打响之前,我们准备把驼峰的空中运输能力从每月3000吨提高到10000吨。必要时,我们还准备派出一至两个步兵师参加缅甸作战。”

  顿了一会,罗斯福强调说:“至于伟大的英国,委员长坚持认为,如果没有英国海军在孟加拉湾登陆,缅甸作战没有取胜的希望。”

  “登陆,登陆,我们要登陆的地方太多了。”英国首相不知道蒋介石给罗斯福喝了什么药,使罗斯福如此卖力为他说话,丘吉尔不耐烦地说,“我们要在突尼斯登陆,还要到德黑兰同斯大林讨论诺曼底登陆。英军太缺少登陆舰艇了。”

  “如果只是登陆艇的问题,美国将领们表示,可以向你们提供某些帮助。”

  罗斯福左逼右逼,一定要丘吉尔答应孟加拉湾登陆,执行代号为“海盗”的两栖作战计划。

  丘吉尔实在无法逃脱蒋介石和罗斯福前后夹击,他只好让步:

  “好吧!英国准备实施‘海盗’计划。不过,”丘吉尔又警告说,“我们可能为此而后悔的。”

  经过三国首脑一番私下磋商,讨价还价后,代号为“六分仪”的开罗会议,于11月23日上午正式举行。

  会址在梅纳饭店主楼。这是一座蓝灰色两层楼房,样子很陈旧,在卡塞林森林别墅区的豪华建筑群中,一点也不起眼。

  按中国人的观点,在这样一座古老的小洋楼里召开世界三巨头会议,安排全球战略,未免过于简陋。

  楼内陈设很简单,走廊里没有地毯,卫生设备也少,每层楼的卫生间一次只能供两人同时使用。会议厅在顶层的一个大房间里。厅内,三排长条桌子围成一个“门”字形。桌上铺上米黄色毛毯,摆上一些鲜花盆景。三排桌子上分别插着三个国家的国旗。透过厅内的窗户,古老巍峨的金字塔和冷峻威严的狮身人面像,就在跟前。唯有这两件稀世古物,证人一样,不断提示人们:

  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即将降临。

  上午11时,三位国家首脑进入会议厅。

  坐在轮椅上的罗斯福总统在仆役的帮助下,推到插着星条旗、摆在中央的那排桌子后面就座。因为事前公推美国总统主持会议。

  蒋介石和丘吉尔分别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和米字旗旁边找到自己的座位。

  他们的座位正好面对面。等仆役把罗总统轮椅位置调整好,并锁紧轮闸后,丘吉尔以盎格鲁撒克逊人特有的风度,向蒋介石做了个友善的手势,请大元帅先落座。然后,他才把自己那臃肿的身躯塞进属于他自己的那张大木椅上。

  和罗斯福、丘吉尔坐到一起,蒋介石显得单薄、瘦削了点,但是他精神特别好,满面春风。他先是靠上去闻了闻桌子上那盆玫瑰花。然后又动手把桌面上那面精致的青天白日旗往跟前挪了挪。

  在他眼里,这面被缩小了的国旗,是他所看到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中最庄严、最神圣的一面。中国国旗和美国、英国国旗一同在开罗会议桌上飘扬,这正是中国大国地位的有力证明。

  中国首脑今天没有理由不高兴。

  他知道,经过美国总统施加影响,丘吉尔已经接受“海盗”计划。这不仅意味反攻缅甸作战方案即将实施,重开滇缅路指日可待。而且,在谈判桌上,中国的意见占了上风,这在百多年中英关系史里还是第一次。

  出席会议的人员全体到齐。各国首脑身边坐着的都是大名鼎鼎的高级将领,每个人手里都握有千军万马,随便谁跺一脚,地球就要颤一颤。

  罗斯福身边有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海军司令金上将,空军司令阿诺德上将及总统军事助理李海海军上将等。英国代表团成员有帝国陆军总参谋长布鲁克元帅、陆军元帅迪尔、海军元帅坎宁汉以及蒙巴顿海军上将。蒋介石率领的代表团就更加庞大了。除蒋夫人,还有国防委员会秘书长王宠惠、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商震、总统侍从室第一处主任林蔚、空军司令周至柔。更为特别的是,中国代表团里还包括两位大鼻子美国将军,一位是史迪威,另一位是陈纳德。美国陆军部本来不准陈纳德出席开罗会议,蒋介石临时用中国空军参谋长的头衔,把他拉进会场。

  11时10分,罗斯福宣布会议开始。

  经过一夜休息,罗斯福已经不象昨天刚下飞机时面带倦容。实际上,一坐到会议桌上,罗斯福就恢复了一个政治家风采神韵。罗斯福环顾四周后,开始讲话,他说:

  “首先,我与英国盟友乘此机会,向蒋委员长及夫人表示欢迎。”

  罗总统这么说是得体的。蒋介石夫妇第一次出席同盟国首脑会议,是他们的新伙伴。罗斯福的话得到丘吉尔的热烈反应。英国首相带头鼓了掌。

  罗斯福接着说:“开罗会议为历史性会议,为英美苏中莫斯科会议四国宣言之具体化,影响所至,将达今后几十年之世间。”

  美国总统说话慢条斯理,即使谈及最重大的问题,语气也极为平和,不事渲染,这正是大政治家应有的风度呢。

  “我相信,”罗斯福进一步说,“作为同盟国三个主要国家的领袖在这里集会,我们的目的是赢得我们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我提议,在今天的会议上,主要讨论美、英、中三国共同关心的事情,我指的是东南亚战场,主要是缅甸作战的局势。”

  说完,罗斯福扶了扶夹鼻眼镜,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丘吉尔,又看看蒋介石。其实这是礼节性的,关于今天的议程,三国首脑昨天频繁接触,斗智斗法,就是为了安排议程。

  在得到丘吉尔和蒋介石肯定的表示后,罗斯福宣布道:

  “现在,请蒙巴顿将军,就东南亚作战计划发言。”

  东南亚战区司令官,年轻潇洒的蒙巴顿将军起立,他打开那只黑色皮包,取出一叠厚厚的文本和作战地图,那是魁北克会议之后,同盟军联合参谋长会议制订的缅甸作战计划草案。要点包括:

  中国远征军X部队自1944年1月起经野人山反攻缅甸;英军第15军团自印度推进至阿拉干前线,相机占领若开港;英军第4军团自英法尔进至亲敦江西岸;中国远征军Y部队于3月出龙陵、腾冲,攻入缅甸;X部队于3月攻下密支那与英军会师,4月攻卡萨与Y部队会师。

  蒙巴顿报告完缅甸作战计划,蒋介石听着听着,不由皱起眉头,这个部队那个部队,为什么不提海军部队?这里作战那里作战,为什么不讲攻占仰光的两栖作战?

  蒋介石正要发问,这时,丘吉尔举起右手要求发言。英国首相从座位上站起,就英国海军情况作补充发言。

  这才是蒋介石最关心的内容。

  “自从意大利投降后,英国皇家海军已能腾出手来,对孟加拉湾用武。”

  丘吉尔与罗斯福不同,他两条腿不停地走动,从不站在一个地方把一句话说完,他边说话,边围着座位来回转。这点罗斯福做不到。

  丘吉尔讲话声音非常宏亮,抑扬顿挫,富于感情,一听就是个出色的演说家。在讲完一段话,让人翻译时,丘吉尔的嘴唇仍在不出声地动弹,好象把要说的下一段话预讲一遍。

  英国首相的头一句话,就让蒋介石高兴。大元帅一边听着夫人翻译,一边冲着嘴唇不停地动弹、有一肚子话要说的丘吉尔点头,好象说:

  你赶快往下讲吧!

  丘吉尔宏亮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印度洋上的英国舰队,将拥有最新式乔治五世级战斗舰两艘,重型战斗巡洋舰一艘,配备有15吋口径炮之战斗舰两艘,大型航空母舰四艘,小型航空母舰10艘。此一海上力量,将大大超过孟加拉湾日本海军。至于陆地方面,英军准备18万人,加上同盟军部队将达30余万人,也大大优于日军。空军方面,在印英空军及驻华之美空军,均相当雄厚。所以,我们可以预言,攻缅计划确有成功之把握,只须各军事长官,速订详细计划,即可开始行动。”

  首相以一个有力的手势结束自己的讲话,之后,坐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放在烟具上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品味着。

  在场的所有人对丘吉尔的讲话,反应积极。蒋介石更是满心欢喜。对英国首相昨天一再叫苦,推说海军力量不足,蒋介石不相信;而今天在印度洋突然冒出一支庞大的英军舰队,中国首脑也打了问号的。但无论如何,丘吉尔既然把话说出来了,就要抓住他,别让他从自己的许诺中缩回去。蒋介石盯准时机,开始发言:

  “今承丘首相告知海上使用舰艇数目,至为欣慰。攻缅胜利之关键,完全在于海陆军能否同时发动,配合作战。根据情报,敌在缅可使用兵力,可达10个师团30万众。如其海上补给线不予切断,敌兵力还可增加。望罗总统、丘首相对此点特别注意。敌人之生死战场有三:一为缅甸,二为东北四省,三为华北。如在缅甸失败,则彼在华南、华中、华北以至东北皆将不守。缅战之重要,于此可见。”

  蒋介石纵横捭阖,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把缅甸作战利害得失陈述得十分透彻,连丘吉尔也不得不表示赞同。

  最后,大元帅使出杀手锏,他的结论是:

  “直言之,陆军集中必须与海军同时,陆军集中之日期,应视海军集中之日期为定准。”

  这一招厉害!

  蒋介石把陆上作战与海上作战紧紧捆在一起,使丘吉尔无法脱身。丘吉尔根本没打算在今天的会议桌上承担执行“海盗”作战的具体责任。他不过说说而已。印度洋上那个庞大的舰队还没影子呢。没想到蒋介石非要他一句话砸出个坑来,确定海军行动的日期。这是办不到的事。

  然而,丘吉尔决不能当众说,他刚才开的是空头支票。他反而煞有介事地说:

  “海军集中,事关机密,不便在此宣示,当亲自面告大元帅。”

  没想到关于“海盗”行动的讨论,丘吉尔一句话便给煞住了。蒋介石的杀手锏、捆身绳统统失效。

  首脑会议接着就缅甸作战的指挥系统、交通运输、后勤供应进行讨论,蒋介石认为这些都是“技术问题”,不感兴趣。

  12时20分,罗斯福宣布会议结束。罗总统谦称他和丘吉尔都是文人,希望蒋委员长参加联合参谋长会议,继续讨论缅甸作战。

  历时1时10分钟的中英美三国首脑会议,以丘吉尔给蒋介石留下一个十分诱人的悬念而告终。这是开罗会议期间,三国首脑伺时出席的唯一一次“高峰会议”。

  此后,罗斯福和丘吉尔一头扎进欧洲作战计划,把棘手的缅甸作战方案,交给联合参谋长会议。

  蒋介石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代号为CCS的英美联合参谋长会议是一个惯会争吵和扯皮的机构,反攻缅甸计划,就是在CCS里扯了一年多。

  CCS由英国陆军总参谋长布鲁克元帅主持,这位身材高大,皮肤粗糙,目空一切的英国将领,在羞辱中国人方面,一点也不比独眼将军韦维尔逊色,他可知道怎样当众出中国人的丑了。

  在讨论缅甸作战方案时,他借口中国人以泄露秘密著称,对些关键性内容掐头去尾,常常使中国将领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闭口不谈孟加拉湾登陆的事,时而提些古怪的问题,要中国人回答,时而塞过来一张标识不清的作战地图,让中国人发表看法。中国将领们第一次受这种洋罪,常常被弄得晕头转向,丢人现眼。对英国人的诘难,有时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然后,其中一个人说,“我们希望听听你们的高见。”

  布鲁克则嘲讽地回答:“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请你们参加会议呢?”

  11月24日下午,中国代表团被拒绝参加CCS的会议。中国的意见改由马歇尔将军转达。作为开罗会议参加国之一,中国代表团竟被关在会议大门之外。

  奇耻大辱!

  不知蒋大元帅的脸往哪里搁?

  关于海军集中日期,蒋介石一直等待丘吉尔的信,但英国首相总不露面。

  25日上午,蒋介石下了大红请帖,请来丘吉尔,同来的还有英国外长艾登和蒙巴顿。英国首相闪烁其词。蒋介石不得要领。谈了一个多小时,全无结果。

  蒋介石在日记里发泄对丘吉尔的憎恶,他写道:

  “英国之自私与贻害,诚不愧为帝国主义之楷模矣。”

  蒋介石急眼了。

  下午4时,委员长偕夫人再次拜访罗斯福。罗斯福对丘吉尔简慢中国的态度表示强烈不满。美国总统以他个人的名誉向委员长担保:一定迫使英军执行“海盗”计划。

  “山姆”大叔果然面子大。26日,蒙巴顿终于带来口信,英国海军将于1944年3月在孟加拉湾集中完毕。

  蒋介石笑了。

  27日上午,在梅纳饭店1号别墅,委员长对随员们宣布:

  缅甸作战计划已得罗总统保证,吾人目的达到了。

  几天来,谈判桌上唇枪舌剑的公开较量,紧张频繁的私下会晤,以及没完没了的宴请茶会,把蒋介石搞得精疲力尽。现在终于万事妥贴,如愿以偿。扯了一年多的英国两栖作战计划得到担保。与此同时,美国也已答应将驼峰运量提高到每月1万吨,并且分三批装备中国90个师。已经三国首脑审定的开罗宣言,总共才250个字,其中一半内容是为确定中国利益而写进去的。其中包括,战后日本归还中国东北、台湾、澎湖列岛等重要条款。在开罗会议的公开宣言和秘密协定里,中国得益最大。

  开罗会议是中国人的盛大节日。

  蒋委员长可以游览观光了。27日下午,委员长换下大元帅礼服,身穿长袍马褂,头戴圆礼帽,一副东方绅士的派头,嘴里轻松地哼着一支古老的歌曲。

  什么歌?

  只有身边的宋美龄知道。那是1927年,他们俩人结婚典礼上演唱的歌曲《啊,答应我》。

  宋美龄不由心花怒放,一边优雅地挽起委员长的左臂,一边低声唱和。

  蒋介石一行来到吉萨高地金字塔前。这里一共有三座金字塔和一尊狮身人面像。三座金字塔中,以胡夫大金字塔最为高大,塔高140余米,共用230万块石料堆砌而成,每块石料重2。5吨。在巴黎埃菲尔铁塔落成之前的4000多年,金字塔一直是地球上最高的建筑物,被列为世界七大奇迹之首。

  不过,金字塔并不以它的高度,而是凭神秘感和哲理吸引着古今游人。几千年来,不管富人还是穷人,当权者或是平民,都能从这里悟出人生的道理,找到自己的位置;叱咤风云的希腊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在征服埃及后,曾进入胡夫金字塔的墓室内独自冥想。拿破仑曾在金字塔前留下千古名言:“士兵们,以往四千年历史在它后面瞠目注视着你们。”而历代平民们财常常抚摸着金字塔底层斑斑驳驳的砖石发问:“凭什么永远把它们压在最底层?”

  在金字塔旁,蒋介石围着边长230米的正方形基座,转了二圈,好象在用脚步丈量着什么。之后,他摘下礼帽,仰望着高耸人云的塔身。金字塔是一部无所不包的万能教科书,每个人都能从这里读到自己需要的知识。蒋介石从政治家的角度观察到,埃及国王建造的这种古老建筑物,分明是权力的宣言书。古往今来的政治家们,一直仿照金字塔原理,结构权力,掌管国家。令蒋介石感叹不已的是,砌筑金字塔的石料,历经数千年风吹雨淋,承受着难以数计的重压,仍然方方正正,结结实实,难得,真难得!

  夫人宋美龄今天游兴颇浓。她身穿黑缎旗袍,外加白色短外套,脚穿饰有蝴蝶结平底白布鞋,手持艳丽的遮阳伞。她的光临,使这旷野荒郊增色不少。夫人走一路;议论一路,惊叹一路。这时,她侧过头,以神秘的目光斜睨着蒋介石,问道:

  “Darling,你可知道,金字塔为何能历万古不朽?”

  这也是蒋介石心中一直翻腾着的命题。他思索一番后,很有把握地回答:

  “夫人,我能回答这个问题。金字塔的长寿,全在它特别的结构。你瞧,它的底座多大,根基多牢!”蒋介石为自己的出色回答,颇有几分得意,故意反问道,“你说是吗?”

  夫人嫣然一笑:“说得对,Darling。”说着,她轻轻挎上蒋介石的手臂向前走了几步,与随从人员拉开点距离,然后低声说:“我是说,你前一句说对了,而后一句全错了。”

  “这,这还有错?”蒋介石诧异地眨巴着眼睛。

  “是错了。”宋美龄点点头,“金字塔所以历尽沧桑,万劫不毁,其秘诀不在底座,而在塔尖。看见了吗?金字塔所有的石料都是方的,唯有塔尖那块带尖角。头顶苍天,下压三界。想想看,要是没有这块巨石统挈,塔身早就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啦!金字塔的几百万块石料,哪一块都无关紧要,唯有顶头那块不可少,少了它,就不叫金字塔了。”

  “哎呀呀!说得好哇,说得好!”蒋介石拍着脑瓜,大彻大悟。

  离开金字塔,在沙地上走不多远,来到狮身人面像下。

  一个多么怪诞的庞然大物啊!

  狮身人面像由整块巨石凿成。这张脸真大!鼻子1米多长,嘴巴2米多大,耳朵也有2米多长,胡须的长度即在十米以上。传说,这脸是依据埋葬在金字塔内哈夫拉国王的模样雕刻而成。出奇的是,它竟安在一只50多米长的雄狮的身躯上。不知古人如何生出这种奇思妙想来。

  在这尊谜一样的怪物跟前,蒋介石东瞧西看,评头品足。狮身人面像集人的灵性与雄狮的勇猛于一身。脸部轮廓分明,有棱有角,双唇紧闭,目光炯炯,一副冷峻而捉摸不定的神情。十足一代枭雄的脸谱。其威,其勇,其智,其诈,令人望而生畏,远远超过中国古戏里曹操那张大花脸。

  蒋介石觉得这张脸如此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啊!想起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他刚刚结识的那位盎格鲁撒克逊铁腕人物。

  几天前,在梅纳饭店的会议桌上,他们相对而坐。窗外能远眺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蒋介石当时曾经很细心地探究过,桌子对面他的朋友那张刀砍斧凿一样棱角分明、毫无表情的大方脸,并且曾经不安地感觉到,那朋友在一副倨傲的神情中,时常深藏着某些难以捉摸的东西。偶尔,越过窗户,一瞥窗外那尊狮身人面像的朦胧身影,蒋介石曾奇妙地感觉到,他的朋友与石头像似乎有某些相似之处。如今,走近石像一看,就精神气质而言,二者竟惊人地相似。

  蒋介石极有穿透力的目光紧紧盯着跟前的这尊石像,象要识破点什么,却总也识不破。他只好在心中告诫自己:跟这种人打交道,当心!

  开罗会议已告结束,罗斯福与丘吉尔已经飞往德黑兰同斯大林会谈。11月27日晚11时,蒋介石和夫人飞离开罗,取道印度回国。登机之前,狮身人面像的影子不断在蒋介石脑海里扑闪,他对丘吉尔勉强应承的两栖作战,很不放心,便把史迪威留在开罗,听候德黑兰会议的消息。

  蒋介石的预感很快应验。德黑兰会议开完后,12月2日,罗斯福和丘吉尔再次回到开罗。因为与斯大林谈妥明年诺曼底登陆的庞大作战计划,丘吉尔坚决拒绝实行刚刚答应中国人的代号为“海盗’的孟加拉湾两栖作战。经过一番激烈争吵,罗斯福只好让步。

  蒋介石被出卖了。

  12月5日,蒋介石接到英美首脑发自开罗的电报:

  经与斯大林会晤,将在明年晚春,在欧洲大陆发动一规模较大联合作战,此战须使用巨型登陆艇数额甚大。因此,不能调用足数登陆艇从事明年孟加拉湾之两栖作战。

  蒋介石的双手神经质地剧烈颤抖,嘴里含混不清地骂道:

  “言而无信,狮身人面,娘希匹!缅甸作战,我也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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