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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中日大角逐

第七章 浴血太阳

  缅甸,这个佛塔林立、宝光四射的国度,是充满神秘感和玄机的地方。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头些年,全世界都在遭难,都在走向衰败,唯独缅甸因为一条滇缅路,在天下大乱中出奇地繁荣起来。而到1942年,缅战爆发,局势急转直下,两三个月的事态发展,再次使全世界目瞪口呆。

  维持了118年的英国殖民统治大厦轰然倒塌。

  浩浩荡荡而来的中国远征军,如落潮一般,纷纷后退。红彤彤的日本太阳旗照红了全缅甸。

  东洋人赶走了西洋人。

  红太阳战胜了白太阳。

  战败者说,压根没想到败得这么惨。

  胜利者说,做梦也没想到胜利会这么快。

  缅甸的事情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战争的车轮如流星闪电,在缅甸平原和山地,水网和丛林间滚滚飞驰,不仅使处于下风的中英联军疲于奔命,躲闪不及,甚至连稳操胜券的日军也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日军指挥部文电交驰,朝令夕改。战斗命令中充满了“放胆前进”,“全速攻击”,“尽快缩小包围圈”,“敌军兵力不值得重视”等字眼。各项战斗日程提前,提前,再提前。

  4月29日,也就是攻陷仰光后的第52天,打下同古后的第30天,日军第15军已经向北推进了近800公里。当日,饭田祥二军司令官,站在背城中那座曾经作为杜聿明第5军指挥部的尖顶木楼的阳台上,贪婪的目光紧盯着缅北的大片丛林,发出了一道咄咄逼人的追击令:

  (一)军决定一举歼灭退向怒江一线之敌,同时搜索歼灭途中之敌。

  (二)第56师团主要应急追沿滇缅公路地区向怒江一线之敌。

  (三)第18师团主要应歼灭沿滇缅路向腊戍后退之敌。

  (四)第55师团应捕歼曼德勒平原之敌。

  (五)第33师团应以一部切断八莫及杰沙附近敌之退路,同时以主力迅速向孟瓦及士威坡方向前进,捕歼当地之英军。

  (六)军飞行从应继续执行原任务,同时搜索腊戍附近战斗后之残军之行动。

  (七)军战斗司令部,随追击之进展,沿滇缅公路逐次推进。

  饭田祥二中将有一对鹰隼一般凶狠贪婪的小眼睛,和一双棒棰一样坚定有力的短粗腿。他总是站在战场的制高点上俯视一切。一旦他犀利的小眼睛盯上某一目标,就会毫不犹豫地驱动双腿扑向它。

  1940年9月,他从法国维希政府手中夺占了越南。1941年12月,他率领33、55两个师团,一枪未发,“和平”占领了泰国。今年3月至4月末,不到两个月,又将缅甸这块是日本本土两倍的广大土地踩在铁蹄之下。从吞并泰国到强占缅甸,前前后后共4个多月时间,饭田祥二将日本“王道乐土”一下从太平洋扩展到印度洋,比本土增加了三倍半。

  日本天皇应该为饭田中将授勋了。

  但是,不。日本大本营认为,中将的目光还不够远大,进攻的步伐还不够坚决。就在饭田中将在瓢背发出追击令的第二天,4月30日,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转来大本营的急电:

  15军方面果敢的作战指导,值得共庆。大本营希望不失时机,更加扩大战果,确立积极向重庆进攻的姿态。力争在缅甸国境内歼灭敌军,同时,以有力的师团越过国境,向龙陵、腾冲附近怒江一线追击。

  大本营的视线,这时越过了缅北,也越过了滇西,已经在注视着几千里外的重庆。

  饭田祥二中将看了大本营的电报,惊讶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可是,他的嘴和眼睛毕竟还不够大。

  中英联军的最后抵抗只维持到4月末。4月29日,亚历山大、史迪威、罗卓英和斯利姆在曼德勒附近的士威坡研究了缅甸战场的形势后,一致决定实行总撤退。这是在缅甸战场上,盟军所做出一切决定中,中英美三方意见最一致,最没有争议的一个决定。

  当夜,亚历山大在明亮的汽车灯下,以指挥敦刻尔克大撤退同样镇定的神情,签署了总撤退令。这大概是他作为缅甸战场盟军最高指挥官下的最后的、一道命令了。这道宣告缅甸作战失败的最后命令,距他3月5日上任时下达的从仰光撤退的第一道命令,仅仅相隔一个月零二十四天。

  亚历山大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当然应该松一口气,他的使命完成了。丘吉尔把他派到缅甸来,就是要让他下达这道命令的。

  英军在缅甸的全部作战日程,美国记者贝尔登作了生动准确的概括,他写道:“1月,战争的问题是如何从毛淡棉脱身;2月,是如何渡过锡唐河;3月,是如何逃出仰光;4月,是如何撤出仁安羌;而5月初的问题是如何逃回印度。”现在亚历山大已经逐一实现了他的目标。他将作为一名指挥撤退的优秀将领、民族英雄,再次受到大英帝国的奖赏。

  4月30日夜间,盟军炸毁了曼德勒城西伊洛瓦底江上的大铁桥。两个巨大的弓形桥孔倒于波涛滚滚的江中。亚历山大和史迪威领着各自的人马,向着各自的方向撤退。

  阿瓦铁桥一声爆炸,敲响了盟军在缅甸战场的丧钟。

  日军第15军10万官兵,迈动了同他们的军司令官一样粗短有力的双腿,放胆向北猛追。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日军的凌厉攻势。英军迅速脱离战场,他们象兔子一样从曼德勒以西的林间小道中消失。中国远征军则在曼德勒以北的丛林中奔突。唯一能迟滞日军追击的是,沿途遗弃的大批车辆,以及潮水一样四散逃难的人群。道路的严重堵塞,使日军大为恼火,就连机械化快速部队也只好改为步行。

  然而,日军的步兵是世界公认的最强悍的队伍。日本人在空中也许战不过苏联,在海上也许打不过美国,但是,他们的步兵至今在亚洲大陆横行无阻,所向披靡。日本兵都有一双钢铁一样坚实的脚板,别看他们双腿又粗又短,可是威力无比。矮脚虎才利害呢!他们凭着一双铁脚板,踏过中国东三省,踏过卢沟桥,踏过上海、南京;踏过中国半壁河山,然后,踏过越南,踏过泰国、马来亚、新加坡。整个亚洲大陆都在日军的铁蹄下颤抖。现在,日军一跺脚,缅北恐怕要地动山摇了。

  第56师团渡边中将把搜索联队队长平井卯辅大佐叫到指挥部,在地图上,师团长从腊戍到新维、木姐、南坎、八莫、密支那之间果断地划了一道粗重的红线。之后,把红铅笔“叭”地一掷,说:

  “这一路拜托你了。一周之内,请把密支那拿下。”

  “耶西。”平井大佐一个有力的靠腿立正,小胸脯一挺,把任务领下了。

  4月30日上午9时,平井大佐领着他的部队从腊戍出发。平井支队包括一个搜索联队;一个速射炮中队、一个野炮小队、一个工兵小队和少量卫生兵,总共不足1000人。

  用这么点人马,打通从腊戍至密支那这样一条对华军生死攸关的数百里防线,可能吗?平井大佐好象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思索。他专心致意,催动部下,沿着滇缅公路的宽广的柏油路面,甩动双腿,大步向前。沿途,路面有华军布置的路障,路侧丛林中遗弃着大批军用物资和汽油桶,平井看也不看一眼。日本兵斜背枪支,刺刀上挑着钢盔,一路嘻嘻哈哈,如入无人之境,好象他们不是去打仗,而是进行无惊无险的演习。

  第二天,他们开进新维。在新维北侧高地,平井支队与中国远征军第29师部队接触。双方刚一交火,没打几个回合,中国军队仓皇后退。平井大佐自己感觉,新维战斗是一场轻松愉快的角力,跟玩似的。仗不大,但战果不小。日军总共才打了40多发炮弹,新29师却给留下十几辆汽车和七门野炮。

  给平井大佐以深刻印象的是,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华军一位上校参谋,面对败局,竟不屈服,指挥若定,督促部队拼命抵抗。

  “好样的!”平井称赞了一声。随后,他把炮兵小队长叫来,“叭叭”打了两个耳光,“炮兵,什么的干活?”那小队长回到炮位后,集中炮火,一个齐射。平井从望远镜看到,刚才那位上校参谋被炮火掀到半空。

  放下望远镜,平井脸上闪过一种异样的情绪。

  平井支队继续北进,5月2日午夜赶到木姐。恰好与从八莫退却的华军机械化部队遭遇,经短促战斗,中国军队败退。日军俘虏随队英军上校军需顾问一名。木姐在畹町西南15公里处,是滇缅公路与密支那至八莫公路的交汇点。攻占木姐,密八公路实际上已被掐死。

  3日黎明,平井支队乘胜进攻南坎。麇集城内的900名英军,逃走不及,举手投降。横垮瑞丽江上的南坎吊桥,虽然预先已装好炸药,但慌乱中英军竟来不及引爆。平井大佐成功地占领了滇缅公路上这座长100多米的重要桥梁。

  平井支队马不停蹄,由南坎挥师向西,3日夜间23时,攻占八莫。

  在八莫,平井支队在飞机场装配车间里缴获了6架正在装配的飞机和20多架美国飞机零件。此外,在英军军需仓库里,还储存有20000袋大米和8000桶汽油。

  平井支队自4月30日从腊戍出动,到5月3日攻下八莫,四天时间,推进350余里,连下四城,俘虏千余,斩获无数,而自身仅阵亡17人。平井支队还不是日军中最凶悍的劲旅,—在一场争夺猎物的竞赛中,56师团的松本支队捷足先登,于5月8日抢先占领了密支那。平井大佐比松本还晚了一步。

  日军的铁蹄把缅北的土地敲得咚咚作响,轻易到手的果实让日军官兵欣喜若狂。唯一叫日军痛苦的是军鞋供应不足。昼夜强行军,又是在山地丛林,军鞋磨损得特别快。一对胶鞋顶多能穿两天。即使是蹄子也得给钉掌啊,何况那是肉长的脚板。加上缅甸的夏天,赤日炎炎,大地生烟。石板能烙饼,沙窝可烤蛋。烈日之下,连当地土人也不敢赤脚走路。

  日军官兵叫苦不迭。

  有的脚板烫起了大水泡,有的脚后跟蹭掉了一层皮。鞋子破了,只好用麻袋片把脚板包扎起来,有的把裤管撕下一截,裹着脚走路。还有的干脆把布帽套到脚板上。有些地段,日军从柏油路上开过,身后留下一行行斑斑驳驳的血印。

  部署作战任务,长官问部下需要什么?回答是军鞋。每场战斗结束,论功行赏,最高奖赏也是军鞋。

  打扫战场,缴获战利品,日本兵拼命争抢的还是军鞋。

  一封封十万火急电报打到日军司令部:“军鞋”,“尽快补充军鞋”。第33师团樱井省三师团长甚至叫苦说,“若不及时补充军鞋,本部战斗行动将推迟一周。”

  在仰光后方基地,日军将满载的弹药从汽车上卸下,装上军鞋军袜,紧急向前方输送。

  在曼谷机场,日军运输机奉命向缅甸前线紧急空投军鞋。

  征服缅甸,日军好象已经不再需要枪支和弹药,战车和大炮,只要有鞋子和袜子就行。

  这也算古今战史奇闻吧!

  在西路,英军撤出曼德勒后,正沿着耶乌加里瓦、百灵庙、铁定、直通印度英法尔的公路拼命撤退。这是开战之初英军就为自己备下的一条退路。

  为建造这条公路,英军动用了不少部队,还征用数万民工,昼夜施工,拼命赶修。虽是急造公路,但标准并不低,路面8米宽,桥梁能承受20吨的重型坦克,昼夜通车能力为800辆。英军满以为,有这条路,够用了。

  没想到,到撤退时,局势大乱,不仅军队撤退,政府机关撤退,还有成千上万难民也在退。人们一齐涌向公路,把路面挤得一塌糊涂,混乱不堪。军人和老百姓,战车和牛车搅在一起,慢慢爬行。

  一直在西线作战的日军第33师团,派出荒木支队追击英军。

  荒木支队是一只饿狼,4月上旬他们从中国的华中战场匆忙赶来时,缅甸作战最热闹的高潮已经过去,急得荒木少将龇牙咧嘴不知往哪里咬好,现在,樱井省三师团长终于给他一块肥肉。

  5月4日夜间,荒木支队从阿隆出发。荒木少将果然阴险歹毒,一口咬到对手的咽喉。他兵分两路,一路以步兵213联队和炮兵33联队为基干,沿公路尾追英军;另派一支水上机动队,分乘40艘炮艇,溯亲敦江而上,直插加里瓦,腰斩英军去路。

  英军庞大的车队在公路上缓慢爬行,日军的水上部队却在江面破浪飞驰。5月9日傍晚,日军炮艇驶进加里瓦以南8公里的雪金。黎明时分,日本士兵抢占了雪金公路两侧的山头。在朦胧的晨曦中,日军居高临下,检阅着那没有尽头的英军车队跚蹒而来,东洋兵小眼睛笑得更细了。

  英军和逃难的百姓争先逃命,根本没想到日军突然降临。山头上,东洋兵枪炮一响,公路立刻乱了营。

  逃难的百姓见大事不好,赶紧扔掉腋下的小包袱,离开公路,逃进两侧的丛林。

  英军士兵胡乱打了几枪,见无济于事,也连忙跳下汽车,钻进树丛。

  刚刚还蚂蚁搬家似的挤满人的公路,转眼间人影全无,只剩各种车辆东倒西歪地摆在路面上,象一条僵死的巨龙。

  逃进丛林的人们,前头有亲敦江阻隔,屁股后有追兵压迫,进退两难。荒木支队的主力赶到后,开始搜剿扫荡。英军在丛林中左奔右突,东躲西藏。但日军的包围网,象一把无情的篦子,将躲在树丛草莽中的英军一个个“篦”了出来,重新赶回到公路上。

  曾暂时冷落了的公路又开始拥挤起来。垂头丧气,战战兢兢的英军俘虏,在等待日军发落。

  荒木少将登上英军的坦克,一脚踩在炮塔上,于是这位矮墩墩的东洋人立时有了顶天立地,压倒一切的气概,他对着黑压压的英国战俘下达命令:

  “各人找各人的车辆,各归原位,统统掉头开回去。不然,死了死了的!”

  没想到东洋人的命令这样管用,多少天来一直乱哄哄的英军队伍,在荒木少将一声令下,立刻恢复了秩序。不用一刻钟,2000多名英军官兵,各自都找到了自己的车辆,并且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荒木少将下达启动的命令,所有的车辆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呼”地吐出一口黑烟,颤抖着发动了。

  在日本军车的引导下,英军车辆乖乖地调头,又一辆挨一辆往回开,再看不到争道抢行和拥挤纷乱的情景了。

  由500多辆汽车、100多辆炮车和10多辆坦克组成的一支庞大的车队,烟尘滚滚,浩浩荡荡,一路急驰。

  乍一看,人们肯定以为这是一支势不可挡的钢铁劲旅,是一支冲锋陷阵的进攻行列。怎么可能想到,这是英国人驾驶着自己的战车,在开向俘虏营呢?

  4月29日,是日本天皇的生日,天长节这天,天皇得到一份重要的礼物——第15军攻下腊戍。

  腊戍虽然不大,新城和旧城总共不过一万人口。但是在缅甸作战的棋盘上,是个棋眼。从仰光上岸的美援物资,除了少量用汽车由仰光直接运往昆明外,大部分先由铁路运至腊戍,再转为汽车装运。腊戍成了滇缅路上最大的转运站。货满为患,车满为患,人满为患。城里最气派的建筑是军需仓库;最主要的职业是装卸工,最乱七八糟的处所是供过往汽车司机歇宿的路边旅馆。

  开战以后,腊戍更是身价百倍,不仅仅转运物资,而且是中国远征军10万人马攻退进出的咽喉要地。

  拿下腊戍,等于截断滇缅路,等于围困中国远征军,等于控制全缅甸。天皇的这份生日礼物不轻了。

  攻占腊戍的当天下午,作战有功的56师团平井和松本两个支队,得到最高奖赏:自由行动至午后18时。于是,白本兵精神大振,狼群一样涌向街道,涌向商店,涌向仓库,涌向当地人的竹楼。几乎每一座房屋内,都有三五成群的日本兵在奸淫掳掠,为所欲为。

  夜间,日军搬来仓库里美孚石油公司的石油,浇向街道两边的房屋。霎时,全城火光四起,黑烟滚滚。

  腊戍的冲天大火,成了向日本天皇祝寿的烛光。

  东洋兵在火光中颠狂。

  腊戍在黑烟中哭泣。

  当第15军醉心于缅甸胜利的时候,日军大本营作战部作战课长服部大佐,从东京飞到仰光,他带来重要信息:在中国境内的遮放,储存有大量援华物资,为使华军不能利用这批军需品,大本营希望一举越过中缅边境,追击至滇西。

  4月中旬才从爪畦岛赶到缅甸的坂口支队,承担了滇西追击任务。坂口少将指挥的这支混成步兵团,是穿着草鞋冲上印尼的爪畦岛的,可是,下岛的时候也都钉上了铁掌。他们靠缴获英军装备,实现了机械化。

  现在,坂口支队以装甲车为先导,百余辆汽车运载步兵,在滇缅公路宽敞的柏油路面上向北疾驰。

  公路上有不少向北撤退的中国士兵,也有一些来不及退向印度的英国兵。打了败仗的中国兵已经够狼狈的了,英国散兵就更不成体统啦。他们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垂头耷脑,一路走一路轻装。先扔武器装备:铁锹扔了,背囊扔了,重武器扔了,钢盔也扔了。再精减服装:茄克式上衣太厚,脱了;马裤太长,脱了;皮鞋太重,脱了。最后,有的光着脊背,下身只剩短裤,精减到不能再精减了。

  在滇缅公路上,坂口支队与中英军队几乎在进行一场不流血的赛跑。走在前头的中国军队,远远望见日本追兵,赶紧闪进路旁的树林或竹丛,为日军让道。稀里糊涂的英国人看到日军的车队,反倒以为是殿后的中国军队赶到,竖起大拇指,“OK,OK”,胡喊乱叫。

  坐在车上的日本兵满不在乎,从公路上呼啸而过,只是偶尔才端起枪,打鸟似的撩倒路边个把散兵寻开心。

  畹町桥头,那幅巨大的宣传画还赫然矗立。蒋总司令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地挺立在国境线上,还在挥舞巨臂,指点江山,还在发出“收复缅甸”的响亮号令。

  日本的战车轧着畹町大桥,由南向北隆隆开来,桥墩在摇晃,桥面在颤抖。日军铁流势不可挡,滚滚向前,越过大桥中心,也越过那条曾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境线,开上中国的土地。

  首先遭到蹂躏的是桥北的那幅宣传画。蒋介石的巨大画像在日本战车的履带下化为齑粉。连总司令都没来得及撤退啊!

  畹町市内已是一片大火,那是中国军队焚烧没能运走的军用物资,瑞丽江北岸的高地还有几百名散兵来不及逃走,他们曾以为大难临头。但日军睬也不睬便越过畹町市区,继续北进。日本人胃口大如海。坂口支队5月3日通过畹町、遮放,5月4日越过芒市、龙陵,5月5日,已经兵临怒江的惠通桥头。只要跨过惠通桥,下一步就是保山、昆明……

  占领者的脚步把滇西踩得地动山摇。重庆在震颤。

  蒋介石连降金牌,调兵遣将,挽救危局。

  5月5日上午10时,宋希濂部第36师从祥云赶到惠通桥东岸。此时,日军先头部队约500人已经通过了惠通桥,占据北岸高地。敌人后续部队源源不断而来。

  惠通吊桥已乱成一锅粥,桥面上挤满了人和车,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有中国车,也有日本车,敌我双方一齐挤上狭窄的桥面,争道抢行,不时有车辆从桥面掉人江中…悬吊桥面的巨大钢缆被压得吱吱冒烟。

  系千钧于一发!

  第36师一时难以控制局面。工兵指挥官马崇六见情况危急,当机立断,下令炸桥。

  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挤在桥面上敌我双方几十辆汽车和几百名士兵,与吊桥一起栽进怒江激流中。

  侵略者的铁蹄,终于在怒江南岸被遏止。

  当中国远征军官兵们在野人山痛苦挣扎的时候,日本太阳旗把全缅甸照得一片通红。

  突如其来的胜利,使日军官兵如醉如狂。他们是占领者,在付出血的代价之后,现在是索取的时候了。缅甸这只美丽的孔雀已经到了他们手里。仰光的大金塔,仁安羌的石油,包德温的铝矿,孟关的宝石,滇缅路上的物资,还有温顺驯服的女人,全是他们的了。

  日本军队是一支劣迹昭彰的疯狂军队,是从“潘多拉”盒子里放出来的魔障。歇斯底里式的疯狂,使全世界为之震惊。这不仅仅表现在战场上横扫一切;征服一切的武士道精神,尤其表现在战火平息后,主宰一切、占有一切的强烈欲望。征服欲与占有欲两团邪火,把日军烧得片刻不宁。征服是为了占有。因此,征服后的占有,更能表现出日军的精神本质。看看中国沦陷区的悲惨景象,看看南京城下血海尸山,看看马来亚、新加坡陷落后的遭遇,你就知道什么叫日本“蝗军”,你就知道“蝗军”在缅甸会干什么!

  饭田祥二司令官是了解他的部下的。攻下缅甸后,城乡市井到处张贴着司令官签署的布告:

  驻缅甸日军行动受世界之注目,军规必须严正。

  但是,日军士兵们也了解司令官,布告贴在街道路口,那是给老百姓看的。士兵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因为英军不加抵抗就匆忙撤退,仰光没有经过战火蹂躏就落人日军之手;仰光过去就是一座美丽的海港城市,近年因为滇缅路刺激,更加繁荣起来。仰光河两岸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市中心的老陋区店铺集中,商品琳琅满目。绿绮湖畔,波光点点,树木成行,景色宜人。最为壮观的是城内的瑞大光宝塔。主塔高达100米,塔身由青砖砌筑,外表镶贴着8000多块金箔。塔顶由宝伞和金球组成,宝伞重达一吨,金球上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数千颗。阳光下,整个塔身金光万道,炫人眼目。悬挂在宝塔四周众多的小金铃、小银铃,在微风摇曳下,叮叮啷啷,清脆悦耳,好似绝妙的古典音乐。

  战前,南洋华侨慰劳团团长潘国渠先生沿滇缅路南下,来到仰光,放眼港城绚丽风光,不禁诗兴大作,吟成七律一首:

  水光潋滟草凄迷,

  绿绮湖边万里堤,

  好是晚风薰客醉,

  归鸦万点夕阳西。

  现在,日本兵占领仰光,好似搂到一个顶好顶好的花姑娘。东洋人醉了。

  日本兵首先冲进商店。仰光的商店太丰富了,美国香烟,法国罐头,英国茶叶,澳大利亚牛肉干,中国丝绸,瑞士手表,印度棉布,缅甸珠宝,还有日本的和服,全世界最有名气的商品几乎都有。日本兵傻眼了,简直不知拿什么好。他们用枪托砸破柜台,用手榴弹炸开仓库,拼命往裤兜、衣兜、背包里装东西。东洋兵笨重的翻毛皮靴在堆积如山的香烟、糖果、布匹上踩来踩去,被打翻的罐头瓶满地乱滚,啤酒从仓库一直流到街道上。有的日本兵手腕上套上四五只手表,十个手指头都套上金戒指。有的腋下夹了一条中国大前门香烟,但是看到更高级的美国三炮台牌,便扔掉“大前门”,伸手去拿“三炮台”。

  他们什么都想要,香烟、啤酒、茶叶、糖果、打火机、鞋、袜,甚至女人的乳罩。有个日本兵拎了两副乳罩,左看右看,舍不得扔,向同伴嘿嘿地笑着说:“这东西作绷带顶好。”但日本兵终究背不了象小山一样的各种货物。拿不走的东西,就毁灭它。他们往茶叶上撒尿,把啤酒倒进香烟里,再不,就放火。

  这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日本兵。军官们对这不感兴趣。他们手里有司令部发下来一大摞一大摞的接收条。看上了什么,往上一贴,东西就归他。

  军官们先弄汽车。汽车有的是。英军和英国政府官员撤离时,将5000多辆汽车遗弃在仰光。什么牌号都有。从老式的奥斯汀到最新式的雪佛莱。专门跑滇缅路的重庆西南运输处也在仰光扔下1000多辆美国大卡车。

  日本军官在街道上挑挑拣拣,选中哪一辆,把接收条往挡风玻璃上一贴,他就开走了。要几辆都行。在街上巡逻的日本宪兵,只要看见盖有司令部小蓝戳子的接收条,就“叭”一个立正,放行。

  有了汽车,军官们就去接收房子。手续也简单-看上哪幢房子,往门口立块木牌,房子就算有了新主人。仰光最豪华的建筑全在绿绮湖和维多利亚湖附近的英国人住宅区。现在,都理所当然地成了日本军官们的私邸。

  甚至有人把接收条贴到仰光瑞大光宝塔的塔座上。这块属于佛爷的神圣之地,日本人也要把铁蹄踏进来。日军欲壑难填,到处贴接收条,盖蓝戳戳,他们恨不得把一切有用之物都打上日本的印记,恨不得把整个地球据为已有。

  在仰光市乌因卡巴路18号的豪华别墅里,几位光着膀子的日本人,正在阳台上喝着罐装啤酒,抽着简装三炮台牌香烟。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着各自的见闻。

  这是英国官员的私邸,气派的欧式建筑。二层楼房,尖尖的屋顶,前面有绿茵茵的草坪,屋后有大片柚树林。站在阳台,视线越过绿绮湖,可以望见大金塔。英国人他妈的真会享福。室内大吊灯,落地扇,木地板,弹簧床,二楼还有双人浴室。英国人逃走时,电冰箱里还塞满火腿、香肠、牛排、面包。院子里还停着一辆罗斯罗埃斯牌卧车。据说,这位英国人是坐着越野吉普车逃走的。罗斯罗埃斯牌汽车豪华、舒适,但不适合越野逃亡,是专为胜利者设计的,所以,它留给了日本人。

  新接管了这座住宅的是日军几位随军记者。他们随先遣部队,坐着大卡车入城后,立即开始跑马占地式接收。在班都拉广场,他们先接收了一辆老式“奥斯汀”汽车,之后,在仰光河畔国会大厦附近,他们看中了一幢办公楼,门口贴上接收条,插上木牌,写上各自报社的名字,并插上社旗。这楼就成了他们的新社址。然后寻找住所。他们在市内兜了一大圈,最后,才在绿绮湖边看中了这座别墅。

  美中不足的是,英国人撤退时,把电厂炸毁,吊灯、风扇、冰箱,不能享受。仰光的夏天,又如此闷热难当,他们只好把晚餐摆到阳台上。

  空啤酒罐已经堆了一大堆,个个周身汗水涔涔,连裤衩都湿了。可是,酒还在喝。

  华军和英军被赶进野人山,缅甸战场已经沉寂,战争没有什么谈兴。饭桌酒席上,他们需要有点花边新闻、小噱头这类东西轻松轻松。

  这可都是些说假话,写假报道,拍假照片的专家,造谣公司的经理、伙计们。他们之中,有的参与炮制七七事变时,日军一名军曹在宛平城下失踪的弥天谎言;有的在日军攻占香港时,广为散发传单,贼喊捉贼地说:“该是推翻鸦片战争以来英国对香港统治的时候啦”,“推翻暴虐的英国,解放中国人民的日子到了”。有的在日军强占越南时,用刺刀强迫村民在村口列队欢迎“皇军”,拍成“老百姓举着太阳旗欢迎皇军”的假照片。

  但是,今天他们在酒桌边约好了,闭上说假话的嘴,都说真话,说说各人到缅甸后干的最见不得人的事。

  说就说。

  这个说,在一座竹楼放过一把火,那个说在缅寺的井里撒了一泡尿。有人说,他“处分”过华侨商人,敲下他的大金牙。又有人说,他曾躲在仰光河边的竹林里,偷看缅甸女人下河洗澡。还有人说,他把英国女人的尼龙裤衩套在身上,弄得整夜做恶梦。

  一个比一个坏。

  每人说后,照例是一阵哈哈大笑,一阵叮叮咣咣干杯。

  酒已经喝了不少,话越说越多。各人把自己的丑事说完,不过瘾,又说自己最惬意的事。

  “进人仰光那天,我爬上大金塔,把古钟敲了三下。”《每日新闻》的一位记者用沙哑的声音说。

  “攻下曼德勒后,放假两天,头一天,我刺破了五个处女膜,嘿嘿!”《读卖新闻》的那位专拍假片的摄影记者,说完还做了个猥琐的动作。

  “前天,敝人搞到个缅甸女人,睡觉时,她把头发缠到我的。脖子上,挠得我浑身酥麻,舒服极了。”《仰光新闻社》的O君得意洋洋地说。

  “你们说的都不够刺激,听我的吧。”《朝日新闻》社的、长着一对金鱼眼的A君呷了口酒,骄傲地说;“我寻到了英国金发女郎,胸脯老高老高的,躺上去就象睡弹簧床。我感觉,征服白人比征服黄种人更痛快。”

  已经有二更天,夜雾在四周弥漫,月光朦胧,象女人送来的秋波。即使是操守很严的斯文人,也常常经不住月光的诱惑,何况是一群开了戒的日本军人。酒喝了这么多,话又说得这样放纵,人人心中都烧起一把邪火。他们似乎都感觉到,今晚的事情不能到此为止。必须有一盆凉水,才能将心中烈火熄灭。

  这时,年长点、有点结巴的《读卖新闻》社报道组长D君,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惬意的事,说一百件,不如干一件。今晚,我们‘扫荡残敌’,怎么样?”

  “扫荡残敌”是句黑话,就是搞女人。

  “顶好,立即出动。”

  日本记者们推开酒杯,披上衣服,打着趔趄,坐上那辆罗斯罗埃斯黑色卧车,出发了。

  据领头的D君自己回忆,那一夜“扫荡残敌”也不怎么惬意,他记得:走进了一户人家,里面有四五个女人,每人便带了一个出去。他跟在一个女人后面。她象日本人似的穿着木屐。到一座寺院的走廊,在那儿铺上张象席子一样的东西,月光照进来,那个女人的脸显得非常苍白……而D君印象最深的是,膝盖在板条间硌得生疼,差一点没把皮给蹭破了。后来,他懊丧地对同伴说:“与其那样,还不如在床上或蒲团上呢。”

  乌因卡巴路18号,不仅是日军新闻中心,同时也是阴谋中心。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各色各样,有日本将军,有缅甸宗教头人,有仰光社会名流,也有一些行踪诡秘,成天戴着假面具的家伙。

  常客中有一位肥肥胖胖,有一副慈祥善良外表的人物。他总是穿着一件缅甸男子喜爱的筒裙,腰间挽一个结,上身是白布对襟短褂,头上缠着一块白头巾。打着赤脚,手里忽扇忽扇一把大葵扇。他总是夜里来,夜里去。一进门,先上二楼浴室洗个澡,端上一杯威士忌,到阳台和记者们嘀嘀咕咕,交头接耳。酒后,他决不和记者们出去“扫荡残敌”。因为,在缅甸,他不是一个凡人,而是至尊至善、救苦救难的神。

  他是谁?

  在缅甸佛教徒面前,他骑着白马,自称是前来拯救缅甸的博莫乔将军;在一般村民跟前,他又冒充缅甸王室的后裔。他的真实面目,只有少数日本人清楚,他是日军参谋本部部附铃木敬司大佐。

  一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充满阴谋的神秘人物。

  1940年,日本参谋本部为中国战场煞费苦心。国民党军队虽然败退至西南一隅,但是依靠美国输血打气,仍在坚持抗战,滇缅路成了日军眼中钉,肉中刺。当时,日军正热衷于太平洋作战,武力封锁滇缅路,深感兵力不足。于是,决定施行阴谋。

  同年3月,阴谋专家铃木敬司大佐接到秘密指示,研究切断滇缅路方案。6月,铃木大佐冒充《读卖新闻》社记者飞往仰光,侦察滇缅路现状及缅甸国内情况。铃木大佐在日本僧人永井行慈帮助下,与缅甸独立运动领导人秘密接头。当时;大英帝国大厦摇摇欲坠,缅甸独立运动如地火潜行,即将喷薄而出。铃木敬司心怀叵测,巧言令色,乘机进言:由日本帮助缅甸,推翻英国殖民统治,实行独立。

  双方一拍即合。

  铃木大佐的阴谋很快有了腹稿:利用缅甸独立运动,发展成武装暴动局势,达到切断滇缅路之目的。

  一笔无本生意。

  由此引发了一个恶毒的战略构想——日本不用一兵一卒,既可利用缅甸人打击英国,封锁中国,同时还可利用缅甸“独立”刺激印度。如果印度也和缅甸一样摆脱英国控制,投进日本怀抱,那么日军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越过南亚,在中东地区与德军会师。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世界局势将彻底改观。

  1941年1月,日本参谋本部设立了专门策划缅甸“独立”的南机关。铃木为机关长。2月,南机关人员以曼谷为基地,对缅甸进行阴谋活动。夏天,南机关特务策动30名缅甸独立运动骨干分子潜出缅甸,送到台湾和海南岛,接受日军训练。铃木大佐计划,一旦时机成熟,就把他们派回缅甸,组织民众,把缅甸闹个地覆天翻。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的攻击能力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连日本人自己也没想到,不到3个月,日军连下香港、马来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以及太平洋上许多重要岛屿。日本为进行太平洋战争而编成南方面军共11个师团,在实战中绰绰有余。日本陆军颇感英雄无用武之地。他们已经有能力以武力封锁滇缅路了。

  1941年12月11日,日军大本营决定以武力进攻缅甸,同时兼施谋略策反,双管齐下,一鼓作气,攻占全缅,大本营认为,占领缅甸对中国战场和未来印度战场有重大意义。此外,缅甸包德温铝矿、仁安羌石油及下缅甸的大米,对亚洲战场至关重要。

  日本的战略目标是以缅甸作跳板和战略资源地,向中国和印度进攻,最后独霸包括缅甸在内的整个亚洲,但是,12月17日,铃木大佐在曼谷集合了缅甸独立运动“30同志”时,却对他们慷慨陈词:

  “缅甸老百姓在英国人的殖民统治下,痛苦生活了100多年,现在是清算白人的时候了。日本与缅甸同种同族,共存共荣。大日本帝国决不容许白种人继续统治缅甸,一定要还给你们一个独立的缅甸。”

  “独立的缅甸”,象一个美好的梦,日夜萦绕在德钦党人的心头,现在,听说梦要实现了,他们立刻热血沸腾。

  “该是行动的时候了。”铃木敬司命令说。

  于是,不明真相的“30同志”,歃血为盟,发誓为缅甸独立而战。之后该他们打起独立斗争的孔雀旗,离开曼谷,向仰光进发。

  缅甸老百姓恨透了英国人。1824年,英国不宣而战,突然出兵占领缅甸。马克思曾指责说:“英国在东方进行的历次征战,哪一次也比不上征伐缅甸这样师出无名。”自那时起,善良的缅甸百姓便在英国统治下痛苦呻吟。印度已经是英国殖民地,1886年至1937年,英国却把缅甸作为印度的一个省。这样缅甸就沦为殖民地的殖民地。缅甸百姓受到英国殖民者和印度地主的双重剥削。缅甸出产的大米60%被运向国外。英国官员甚至亵渎佛塔、浮屠和佛像,或棒打,或脚踢,乃至尿淋。有的官吏竟在村民饮水罐中洗脚。缅甸百姓不堪殖民统治,1930年组织咖咙会起义抗英,惨遭失败。1932年,德钦弥亚等为首秘密组织,开展反英地下斗争。

  缅甸布满干柴,一有火星就会燃起抗英斗争熊熊大火。

  所以,当那面象征独立的孔雀旗在缅甸蓝湛湛上空飘扬,全缅甸立刻沸腾。在缅甸,没有什么比孔雀,更具有象征意义和号召力;没有什么比这面绣着绿孔雀的大旗更能唤起民众为自由独立而斗争的热忱。

  孔雀旗就是一把火炬,举到哪里,哪里就燃起斗争的冲天大火。

  孔雀旗就是一支巨桨,挥向哪,哪里就卷起反英的汹涌波涛。

  “赶走万恶的英国人,缅甸独立的时刻到了。”

  “日军是援助缅甸独立的。”

  缅甸百姓把独立看得比生命重要,但他们太善良了。

  打着孔雀旗的缅甸民族运动先驱分子,一路走,一路宣传。所到之处,群情激奋。青年农民们纷纷放下锄头,拿起枪杆,加入独立义勇军的队列。

  离曼谷时,孔雀旗下一共只有30来人,越过泰缅边境,增加到190人,而进入缅甸港口毛淡棉,已经扩展为一支拥有5000多人的滚滚洪流。

  3月上旬,缅甸独立义勇军作为日军的先导,由毛淡棉向仰光进军。这支农民的部队,举着从英军手里抢夺的枪支,驾着数百辆牛车,吱吱作响向北而去。一路风烟滚滚,尘土飞扬,浩浩荡荡。

  英军侦察飞机竟将牛车队误以为是日军庞大的坦克部队开来。仰光守军因此不战而退。

  占领仰光后,缅甸群情振奋,独立义勇军官兵们更是欣喜若狂,以为民族独立指日可待。缅甸百姓笃信神灵,现在,关于骑白马的博莫乔将军的种种神话,传得更玄乎了。白马将军每经过一地,百姓们在村口匍匐于地,迎接神仙降临。

  在香烟缭绕,祷声如潮中,每当看到芸芸众生诚惶诚恐的样子,博莫乔将军本人,那位一边吃着人间香火,一边拿着日军参谋本部薪饷的铃木大佐,总是在心里说:徒儿们,你可知道我是哪洞神仙?

  3月25日,一万多名缅甸独立义勇军官兵在仰光运动场举行盛大阅兵式,并誓师“北伐”。关于那次集会的盛况以及博莫乔将军的神威,《读卖新闻》刊载了驻仰光记者,那位在走廊里让木板条把膝盖硌得生疼的D君写的一篇歪曲民意的报道:

  从早晨起,身着短袖衫、短裤制服的义勇军队伍沐浴在南国阳光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入场。队伍中混杂着腰缠隆基(腰带)光着脚的青年,胡子蓬乱穿一件衬衣的年轻农民,还有少年。他们肩扛从英国兵那儿缴采的枪支,齐步走过体育场的草坪。中午12点半,阅兵时间到了,神采奕奕地骑在白马上的“博莫乔”将罕出现了,全场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阅兵开始;分列式踩着鼓点步调一致地进行着,博莫乔将军的军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阅兵式结束时,看台上出现五个身着盛装的美丽的缅甸妇女,为首的妇女捧着金冠,第二个妇女把插满白色小花的首饰放在银盘上;她们把在佛像前盛开的神圣的鲜花捧献给民族解放的英雄。“博莫乔”将军接受了这一首饰后站在坛上,挥手响应民众的欢呼。大阅兵式结束了,义勇军各部队也将随即奔赴前线,为完成缅甸的“北伐”,他们踏着雄健的步伐开始北上。

  此后,博莫乔将军指挥的独立义勇军配合日军作战,孔雀旗与太阳旗在缅甸上空一起飘扬。

  由于有独立义勇军的配合,日军在缅甸的作战出乎意料地顺利进行。但是,对缅甸的占领越顺利,日军就越“忘记”自己的诺言。

  在攻占下缅甸的士瓦时,缅甸独立运动领导人去找铃木,要求宣布缅甸独立。日本人回答,“等打下毛淡棉再说吧。”打下毛淡棉,日本人说:“到仰光再宣布。”拿下仰光,日本人说:“等攻下全缅甸,就给你们独立。”

  现在,全缅甸都到手了,英国人全跑了,该是缅甸独立的时候了吧!

  1942年6月初的一天,饭田祥二司令官有重要决定宣布,独立义勇军的将领们及缅甸各派领袖被请进仰光日军总司令部。

  司令部门口气氛异常,哨兵荷枪实弹,如临大敌,门外还摆着两辆装甲车。

  缅甸人感到事情有点不妙,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垂着头,从日本哨兵的刺刀尖下通过,进入阴森森的日军司令部。

  他们被引导到一个狭窄的小会议厅里,等待日军司令官召见。足足等了半个小时,饭田祥二司令官才从侧门走了进来。饭田个头不高,但威气逼人,一撮得意的小胡子,一双凶狠的红眼睛。沉重的皮靴把地板敲得咚咚响,一把军刀寒光四射。缅甸人过去领教过英国人的威风,白人摆臭架子,骄横跋扈,目空无人,其实那是蒜瓣,没啥了不起。而眼前这位干瘪的日本人,才是一颗小辣椒,辣到你骨头里哩!

  饭田祥二司令官朝在场的缅甸人点点头,开始讲话。

  “诸位。”刚一开口,饭田祥二神经质似的用军刀往地板使劲一戳,在场的缅甸人不由心头一紧。接着就听到饭田祥二宣布缅甸的命运,“鉴于战争已经结束,在缅甸建立政权时机成熟,奉天皇陛下旨意,决定在缅甸成立日本军管政府,忠实秉承帝国之意图施政。地方权力可由过去英国人建立的行政机构行使,但必须接受日军司令部监督。”

  马上有人“啊呀”叫了声,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

  为了避免任何误解,饭田祥二进一步声明:“在战争期间,给缅甸独立是办不到和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们的命运取决于日本的胜利。战争胜利结束以后,缅甸将获得自由。缅甸必须准备长期战争,并为战争动员其一切资源。危及军事努力或者拒绝协助满足军事需要的人,将由军事当局严加惩处。”

  这就是缅甸的“独立”!

  缅甸独立义勇军的将领们顿时全慌了神,他们开始四处寻找发誓要给缅甸独立、并订有“君子协定”的骑白马的博莫乔将军。然而,白马将军已经从缅甸的土地上消失,他正坐着飞机往东京飞去,准备接受日军大本营赋予的新使命。

  日军翼卵下的傀儡——缅甸中央行政机关筹备委员会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挂了出来。那位英国统治时期曾担任过伪总理的巴莫博士,被日军从监狱放了出来,官复原职,又一次当上了缅甸傀儡政府的首脑。甘愿做帝国主义走狗的巴莫的复出,给缅甸百姓当头一棒。

  缅甸的僧侣和民众痛心疾首:

  这不和英国统治时期完全一样了吗?

  不一样!

  日本人比英国人更加残酷,更加歹毒,更加懂得如何榨干殖民地人民的骨髓。

  日军官兵开始露出本来面目。他们抢劫国家和私人财产,闯入居民的住宅和佛塔,见什么都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稍有反抗,格杀勿论。

  日本军队为所欲为,日本资本家也无孔不入。他们跟在战车后面,大批涌入缅甸。他们一声不响就没收了英国人的财产。缅甸出产的大米、石油、铝矿、牲畜、宝石,凡是能运走的东西都运走。在仰光,日本人办的商店、饭馆、妓院,纷纷开业。

  到8月份,日本占领军宣布撤销缅甸独立义勇军,狂热一时的义勇军官兵被遣散回家。他们放下枪杆子,重新拿起锄头、斧头和铁镐,为日本占领者生产大米,砍伐柚木,挖掘矿石。同时,缅甸老百姓还必须为每个在缅甸战死的日本人支付赔偿费3000卢比。

  独立义勇军的孔雀旗被取缔。在义勇军的总部,缅甸将领们含着热泪,亲手降下孔雀旗。他们这时才发现,当初铃木敬司交给他们的这面旗帜,上面赫然印着“昭和16年日军大本营监制”字样。

  缅甸人一下全明白了。

  日本人喜欢孔雀,因为它不象咖咙鸟,有一双捕食毒虫的利爪;也不象雄鹰,有两支搏击长空的翅膀。它徒有一身漂亮的羽毛,只能关在铁笼里,供人消遣。

  孔雀旗被抛进伊洛瓦底江。混浊的江水载着一个民族的耻辱,流向远方……

  血红血红的太阳旗,在缅甸土地上骄傲地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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