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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中日大角逐

第四章 死无葬身之地

  四周极黑,极静。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风声,没有雨声。缅北丛林的夜间常常是这样。

  可是今夜还是有点异样。乌鸦在树梢呱呱乱叫,蚊蚋嗡嗡哼哼,叫得特别欢,而喜欢在夜间发出动听的鸣叫,寻求配偶的林蛙却又默不作声,萤火虫来回飞蹿,好象打着火把,探寻黑森林中的秘密。

  鸟虫的知觉是准确的。是不一样。黑暗中这座山林已埋藏了一支满是汗臭、馊味的军队。

  第200师师长戴安澜这时躺在一片乱石上。他的旁边倚着石头坐着的是师步兵指挥官郑庭芨。远点是他的卫兵,再远点,附近山头蛰伏着的,全是他的部下。

  出国作战的时候,第200师齐装满员,共有12000余人。经过2个多月的艰苦征战,浴血苦斗已经有4000多弟兄躺倒在缅甸战场。现在,剩下的数千人,全都集拢在师长四周。

  黑暗中,戴安澜和郑庭芨在慢慢地啃着手里的苞米。这是军需官费了千辛万苦,悄悄地溜到百姓家里,买来的。在缅甸打仗的头几个月倒是不错的。军需不用我们启己办理,一切供应都由英军包办。不管打到哪里,只要给英军联络官开张清单,英国人就开着汽车把食品送来。

  现在可好,打了败仗,英国人先跑了,把中国军队撂在后边,没人管饭。撤退这半个月,全靠手中的一点缅币,一路向当地人买粮,和叫化子差不多。

  军需粮秣现在还不过分叫戴安澜操心,军需处还有些钱,最叫他心神不定的是,部队预定明晨偷渡南渡河。这是撤退路上遇到的第一条大河。河宽1000多米,既无桥,也无船。这两天,戴安澜命令全师隐蔽山中,编扎竹筏。现在一切齐备,只等明晨渡河。

  按说有了竹筏,一条南渡河不在话下。可是,眼下孤军奋战,英军已跑得无影无踪,友邻中国部队情况不明。

  杜聿明军长给他最后一道电报,是十天前从曼德勒打来的。那时,第200师从同古退到缅甸中部的棠吉。军长说,中英联军在缅甸。战场已开始总撤退,第200师应立即放弃棠吉,向密支那、八莫一线集结,然后夺路回国。可是,当全师北撤至南伦时,得知腊戍已为日军所陷,情况危急。此时,军委会滇缅参谋团团长林蔚电令戴安澜,率师改道东进,渡萨尔温江,至景东一带,与甘丽初第6军会合,而后退向云南西双版纳。

  但是,他拒绝了林蔚的命令。

  将军是人,不是机器。除了照着命令,看着地图行事,有时也靠感情、靠良心打仗!他想:第200师是第5军的主力,现在军长正在危难之中,更需要兵合一股,将打一处,突出重围。我怎能撇下长官,只顾自己逃命呢?第200师,杜长官是第一任师长。他一手培养了这支队伍,又是他把这个师亲手交给我的。在这种时候,我把队伍拉走了,还有良心吗?再说,第6军在东线不战而退,仓皇逃命,现在把第200师开过去,等于给人家殿后擦屁股,我戴安澜不干!

  北进,纵然是刀山火海也要北进!戴安澜铁了心。只是眼下远离长官,孤军作战,情报不明。友军在哪?敌军在哪?一概茫然。明晨就要渡河,天晓得我军计划是否暴露?

  沿途缅奸不断捣乱,万一走漏风声,日军或者在对岸伏击,或者派炮艇在河中拦截,我军危矣!

  戴安澜左思右想;心烦意乱。

  “呱、呱、呱……”

  这时,一群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阵阵凄惨的哀鸣。

  天下乌鸦一样令人讨厌。而今晚,在异国的荒郊僻岭,深山老林之中,这叫声尤其阴森、可怖、瘆人,报丧似的。

  戴安澜心事重重,翻了个身,坐起来骂道:“唉,今晚老鸹嚎个什么呢?”

  郑庭芨知师长感物伤怀,便好言排解道: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老鸹与我们无关?”

  “可这讨厌的东西,干吗老在我们头顶转?从撤出同古就老跟着我们,烦人!”

  “师长,缅甸这地方乌鸦多嘛。大家都讨厌乌鸦,其实那黑家伙是孝鸟,不是有乌鸦反哺的老话吗?说不定乌鸦在骂我们搅了它的窝呢!”

  “唉”,戴安澜叹了一声,便沉默不语。

  入缅参战,对戴安澜来说既兴奋,又惶恐。出国之前,他曾对记者说,“得远征异域,始偿男儿志愿。”同时他又说“另一方面,也有履冰临渊的戒慎恐惧心情,因为这顶工作关系和影响实在太大了!”出征后,知道他的第200师做为远征军的先头部队,长驱千里,到缅甸南部的同古接防,他更深深感到重任在肩。进军路上,他既有慷慨激昂之外表,也有忧虑重重之内心,他对郑庭芨说:“全军主力未动,我们师一气前出到千里之外,这一仗不大好打。”然而,他又决断地说,“不好打也得打!”

  3月8日,全师附军摩托化骑兵团、工兵团,全部到达缅南重镇同古。

  仰光陷落,如同一座摩天大厦轰然倒塌,毗连的同古立即波及。第200师到达同古时,城内店铺关闭,百姓纷纷逃离,一片兵荒马乱景象。

  戴安澜心急火燎,想尽快从英军手里接过城防。次日清晨,戴安澜草草吃过早点,匆忙来到驻同古英军第1师司令部,没想到日已三竿,师长斯考特仍高卧未起。日本人已打到家门,军情紧急,危在旦夕,不知这位英国将领如何睡得这样安稳?

  按着戴安澜那火爆爆的驴脾气,要是在国内,见到这等荒唐事,恐怕要到屋后,放把火将他烧起来。可是,这是缅甸,这是盟军。

  戴安澜耐着性子,等到8时半,斯考特少将才梳妆披挂停当。两位师长见了面。中国军队的到来,使斯考特喜出望外。简单交谈几句后,英国人就急于移交城防。

  同古是个烫手的土豆,斯考特恨不得马上塞给中国人。

  他们带上各自的参谋人员,逐一交接防务。同古地形是不错的,仰瓦铁路穿城而过。路西为旧城,路东是新城。旧城城墙高20米,厚13米,全是砖石砌筑,是很好的防御工事。新城建筑密集,街道纵横,利于巷战。城东有锡唐河掩护,城北十余里有克容冈机场。但是英军的工事构筑得浮皮潦草,十分简陋。这里堆几个沙袋,那里拉几道铁丝网,散兵壕挖得很浅,士兵蹲在里面,还有半个屁股蹶在外面。战斗指挥所的掩体覆盖层太薄,根本经不住炮火轰击。锡唐河大桥竟然没有永备性桥头堡,克容冈机场没有高炮,也没有地面工事,四处都敞开着。而城里的英军,早巳收帐篷,卷铺盖,打点好背囊行李。火炮挂上了炮车,从掩体卸下的机枪已驮到骡马背上,只等中国军队接防,他们拔腿就撤了。

  英军里,那些包着缠头蓄着胡子,懒懒散散的印度雇佣兵和缅甸雇佣兵,坐在工事外的沙袋上,枪支夹在膝盖中间,一边抽着纸烟,一边远远望着中国人,他们觉得很奇怪:英国人都嫌跑得慢,中国人还来干什么?

  当天中午,斯考特少将如释负重,说声“拜拜!”便带着部队向西撤走。

  同古城交到戴安澜手里,当务之急是赶修工事。官兵们争分夺秒,利用城墙构筑坚固的复廓阵地,在城内各交通要道加修堡垒群,锡唐河西岸也构筑纵深防御阵地,一些重要地段,已筑成全封闭坑道式堡垒。同古城在第200师官兵手里,转眼形成地上三层,地下三层的立体防御体系。

  3月17日,杜聿明来到同古,与戴安澜共商作战部署。杜聿明指出:同古位置突出,日军北犯,首当其冲。所以200师应做好在敌重兵包围下独立作战的准备,挡住敌人,掩护我军主力集中。

  此时的同古就是力抵千钧的顶门杠。这里顶住了,我军主力才能完成集结和展开,缅甸之战才能往下打。作为远征军副司令官兼第5军军长,杜聿明把最精锐的第200师放在同古,出手就打王牌,可见这一仗非同一般。

  迎着杜聿明灼灼目光,戴安澜郑重表示:“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请长官放心。”

  3月19日,日军第55师团112联队搜索队500余人,驾着摩托车由南而北,进犯同古前哨阵地皮尤河。日军骄横狂妄,目空一切。入侵缅甸后,日军先在毛淡棉一带俘虏7000英军,后又兵不刃血轻取仰光。英军不堪阵战,望风而逃,更助长其嚣张气焰。摩托车上插着小太阳旗的这支小小搜索队,从仰光出发,北进200里,没放一枪,如人无人之境。搜索队长矶部一郎以为,既然仰光可以不战而下,那么,以他的搜索队占领同古也不足为奇。

  可是,当日军洋洋得意,加大油门冲上皮尤河大桥时,“轰隆”一声巨响,走在前面的摩托车,连同桥身一起栽进皮尤河中。后续车辆拥塞在南岸公路上。

  不容矶部一郎弄清怎么回事,霎时,枪声四起,副团长黄先宪指挥第200师警戒部队狂扫怒射,还出动了轻型战车。战斗结果,日军丢下300多具尸体,其余100多人从密林中逃遁。

  皮尤河伏击战规模很小,但给日军震动很大。第55师团长竹内宽中将凭直觉知道,他面临的对手已经不是英军。

  皮尤河战斗结束后,我军主动后撤。兵力收缩至同古南侧鄂克温。日军尾随而至,于20日,向中国军队猛攻,并出动飞机轮番轰炸。中国军队凭借坚固工事,顽强抵抗,岿然不动。

  24日,日军在正面进攻鄂克温的同时,以143联队向北迂回,偷袭同古城北克容冈机场及附近的铁路。担任机场守备的工兵团,仓促应战,力不能支。当晚,机场陷落。

  克容冈机场及铁路陷入敌手,切断了同古与后方的联系,第200师的处境立时严峻起来。战前,杜长官说过的“要准备独立作战”的话应验了。

  当夜9时,戴安澜召开各团长及直属营长会议。

  同古保卫战,到今天打了整整五天。日军的步兵虽然被挡在外围,但敌人凭炽盛的炮火和绝对制空权,已经将同古城内炸得天翻地覆,瓦砾遍地。我军第一次在国外作战,地形不熟,联络不畅,加上天气酷热,饮水缺乏,战斗颇为艰难,伤亡不小。作战进入白热化程度。

  现在,坐在师指挥所闷热的掩体里,戴安澜光着头,面孔满是灰土和汗渍。服装很不象话,上身的二件草黄。色衬衣,纽扣掉了两三颗,下身只穿着短裤。但他精神振奋,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丈夫气概。今天的会,没别的,就四个字:“准备死战”。给部属下达完战斗任务,戴安澜摁灭手中烟蒂,缓缓站了起来,他戴上军帽,紧一紧衣襟,目光灼灼,如火如电。在场军官知师长要宣布重要决定,纷纷垂手而立。戴安澜以沉重而沙哑的声音立下遗言:

  “余奉命固守同古,誓与城共存亡。余战死,以副师长代理;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理。”

  言之铿锵,掷地有声。

  师长表示了死战决心,各团长、营长们纷纷仿效,当众留言,指定自己的代理人。

  掩蔽部里笼罩着庄严、肃穆的气氛。人人脸上是一副冷峻、诀别的神情。第200师各级指挥官们,象在这里预先为自己举行追悼会。

  当夜,部队调整部署,主动放弃鄂克温、坦塔宾等前沿—阵地,将主力集结到同古城内既设阵地。为了确保与军部联—系,戴安澜率师指挥部迁往城外山地,由师步兵指挥官兼598团团长郑庭芨指挥城内三个步兵团。

  日军55师团两万余众,加上飞机,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围攻城内万余华军,竟苦攻不下,第15军军长饭田祥二郎中将,为此大光其火。他以为,此一仗开太平洋战争以来未有之例,皇军武威在同古城下受到极大挑战。饭田军长将竹内师团长严加申斥之后,决定把从新加坡刚刚赶到的第56师团,调往同古,增强攻击力量。这样,同古城外日军兵力,已四倍于守军。

  25日拂晓,日军发现第200师收缩阵地,这才跨过鄂克温、坦塔宾这条曾使他们伤透脑筋的防线,逼近同古城。

  第200师官兵依托坚固城防工事,与敌周旋。日军炮兵和飞机虽已将地面建筑物和工事夷为平地,但是,摧毁不了我军埋人地下的坑道式掩蔽部。缅甸盛产的柚木,粗大结实,坚硬无比,不仅是造兵舰,建桥梁的好材料,我军用它构筑工事,更是如钢板一样坚固。待日军炮火延伸步兵出动时,我军从坑道里冲出,投入战斗,杀得日军人仰马翻。还有更省事的办法:当敌军步兵蚂蚁一样涌进城周丛林时,我军发射燃烧弹,引燃树丛,连人带树烧个精光。

  到了26日,日军改变战略,集中2个联队兵力,突击同古城西北角,并使用糜烂毒气弹。奋战竟日,终因城墙坍塌,守军第600团伤亡过大,黄昏时,撤出阵地,退守铁路以东。自此,同古城敌我各半,敌占铁路以西,我守路东。

  经过多日血战,第200师在重围中左冲右突,前遮后挡,孤军奋战,援兵不至,已精疲力竭,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3月28日,日军将第56师团精锐的搜索联队投入作战。

  这个时候,同古城已陷一半,第200师与日军撕缠扭打在一起,再也抽不出手对付敌军这支新锐。平井卯辅大佐是只狐狸,他率领的搜索联队,并没有加入正面进攻,而是寻裆钻隙,从第200师侧背下手。当日夜间,搜索联队派400人偷渡水深齐胸的锡唐河,直取位于东岸的第200师指挥部。

  深夜11时,日军突然出现在戴安澜指挥部附近。情况万分紧急。担任警戒任务的599团第3营与敌拼死作战。步兵指挥官郑庭芨知道大事不妙,火速派遣598团两个连增援。激战至拂晓,虽将日军打退,保住师指挥部。可是,敌人乘机占领了锡唐河大桥,切断了师指挥部与城内的联系。

  此后,日军不断向城东及师指挥部猛攻,企图拿下城东阵地,瘫痪我军指挥,将第200师一举全歼。此时,第5军后续的新22师,在同古以北100余里的南阳车站,遭到日军顽强阻击,进展缓慢,鞭长莫及。

  虽说戴安澜将军及全体官兵早已下定死战不退的决心,但是杜聿明不能眼看着他的王牌部队玉碎。蒋介石尽管心疼滇缅公路,可是更心疼手中这支精锐之师,在杜聿明的多次请求下,蒋总司令权衡再三,终于说了一句十分沮丧的话:

  “撤就撤吧。要是把军队丢光,要滇缅路何用?”

  3月30日凌晨,戴安澜领着第200师数千名残兵,乘着漫天浓雾,悄悄撤离同古城。

  天亮以后,日军第55、56师团集中全力,发起总攻。

  敌军集中炮火和飞机,实施饱和轰炸。之后,步兵发起冲击,这才发现同古已是一座空城。

  “呱呱呱”。

  林中的乌鸦仍在不停地呜叫,声声凄厉,令人胆寒。可就是在老鸹的鼓噪声中,第200师官兵于次日拂晓之前,安全渡过南渡河。

  戴安澜想起,昨晚伏在山林,于心烦意乱之际,曾不断诅咒那些老鸹,便对身边的郑庭芨嘿嘿一笑:

  “看来……是冤枉黑家伙了。”

  渡过南渡河后,部队进入缅北热带丛林。官兵们在阴暗闷热的密林里,艰难奋进,没有给养,没有道路,也没有向导。有时在林中钻了一天,结果发现又回到原处。为了安全,戴安澜吩咐部队:每穿过一道河川和公路,白天先派侦察分队,化装成缅民,侦察敌情,占领有利地形,掩护部队夜间通过。每一路口,由各连互派联络员,传递信号,指导行动,防止迷路。

  密林之中,全师官兵或者昼伏夜行,或者夜伏昼行,左右呼应,首尾衔接,跳跃前进。

  不久得到消息,日军在攻占腊戍以后,18师团抢占八莫、密支那,56师团快速纵队,沿滇缅公路北进,突破中缅边境,连陷畹町、瑞丽、芒市,直逼怒江。滇西大片国土,已沦敌手。

  日本人已经闯到前头。第200师与军部会合已不可能。

  日军电台不断广播:“要奠定东亚和平,非消灭第5军,尤其是第200师不可。”

  日本飞机往密林中散发传单,上面画着一只老虎,后头是拿枪的猎人,前头张开一面大网,旁边写着:“第200师跑不了。”

  日本人可不是拿空话吓唬人。

  一个多月前,让第200师从铁壁合围的同古逃脱,渡边正夫中将认为,这是他的第56师团的耻辱,是缅甸作战的一个遗憾。他发誓要重新捕捉这支华军,彻底歼灭。渡边盘算,第200师是机械化部队,在平原地区固守或运动作战是他们的长处,一旦进入缅北丛林,就寸步难行。而他的第56师团,是丛林作战老手,曾在马来亚和新加坡打败过英军。在林中捉迷藏,第200师决不是他的对手!渡边在莽林中布下一道道封锁线,撒下一层层包围网,要把第200师拖垮,拽倒,吃掉。

  5月18日黄昏,第200师官兵隐蔽运动至腊戍西南侧的郎科地区。

  戴安澜坐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借着西方一片霞光,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地图,在膝盖上展开。郑庭芨也凑了过来。

  从地图上看,郎科离国境线只有半截手指长,大约是一百五六十里地;回国的路程十分已经走完九分。郎科正对着中缅边境的南坎。国境线走到这,突然向缅甸方向突出,呈“U”字形,南坎便是“U”字的底部。这个“U”字,在戴安澜现在的眼里,如母亲向他伸出的手臂。只要再朝前迈一点,就可以牢牢抓住这只温暖的大手,重薪投回祖国的怀抱!

  “再有三五天,我们就到家了!”戴安澜无比兴奋,继而,又深深地叹了一声,“唉……”

  一声叹息,个中几多酸甜苦辣。

  想到出国远征,抛妻儿,别亲人,出国门,走异邦,征战沙场,刀光血影。而今,眼看踏进家门,谁能无动于衷?

  再想到,缅甸败退后,入密林,走荒郊,衣不御寒,食不裹腹,行荆棘从中,睡草莽之内,后有追兵,前有罗网,身临绝境,危在旦夕。现在,眼看脱离险境,扑进祖国怀抱,谁不大喜过望?

  可是转念再想,我远征大军,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抱必胜信心立钢铁誓言,保卫滇缅路。弘扬中华魂,可结果,丢盔弃甲,大败而回,丧师辱国,丢尽中国人的脸。踏上国门之时,直觉得惭愧满面,无地自容。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真该轰轰烈烈地战死在缅甸,不该这么窝窝囊囊败回来。戴安澜乍喜乍悲,百感交集。

  师长神情忧郁,郑庭芨心里也不好受,本想劝慰几句,但搜肠刮肚找不到词儿,只重复了两句老话: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戴安澜看看身前身后的数千残兵,立时感到责任巨大。

  当务之急是把官兵们带回国内,个人荣辱毁誉,不足为念!

  继续前进!戴安澜挺起胸膛,甩开大步,走到队伍前头。

  越是接近国境,越是不敢大意。官兵们又是兴奋,又是不安,高抬脚,轻落地,蔫不叽声朝前迈。林中有一条小路,那是往返于云南与缅甸之间的马帮踩出来的。马帮大多是走私贩毒,他们走的路都很隐蔽,连当地人也难于发现。

  路很难走,曲里拐弯,磕磕绊绊,不时能踩到一堆堆膻臭的马粪。这是唯一可靠的路标。每踩到一脚卟卟唧唧的马粪,给人的感觉是踏实,而不是落空;是希望,而不是懊丧。

  队伍小心翼翼地在密林中前进。森林的夜色真美呀!

  满弦的月亮挂在树梢,银光泻满大地。千枝万叶在明月照射下,映出点点幽光。森林好象披上一件镶满珍珠宝石的睡袍。来自印度洋的晚风轻轻吹拂,夜雾在林中缥缥缈缈,丝丝缕缕。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黑暗中散发出阵阵清香。叶瓣草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露珠,碰在脸上,给你一丝清凉,一丝甜润。满山遍野,虫鸣鸟噪,还有那高亢的蛙声,抑扬顿挫,悦耳动听。

  可是,不要被森林的夜色迷住了!

  你知道,月光笼罩之下,这里是怎样的世界?森林之夜并不宁静,并不和谐。号称林中之王的老虎最喜欢夜间行动。大象、野猪也是走夜路的。黑狼、印度豹、马来熊,这些凶残的食肉类猛兽,很多都是白天养精蓄锐,夜间彼此争斗的。象猫头鹰、蝙蝠这类货色,白天睡大觉,专在夜间捕食。连那讨厌的蚊蚋也是夜间比白天更猖狂。

  森林的夜间在那月色朦胧之下,在那万籁俱寂中,处处藏着杀机啊!这里通行的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铁的法则。这种搏斗比白天更残酷、更无情。

  你听,山那边一群野狼发出为饥饿所折磨的阵阵嚎叫;山这边,立即回响马来熊更加饥渴的呼啸。那阵阵悠远甜畅的松涛声中,谁敢肯定,其中没有掩藏着饿虎扑食的脚步声?身边,蚊蚋在不停地嗡嗡鸣叫,你以为是美妙的音乐吗?不是,每一声鸣叫都伴随着一次进攻!

  森林的夜晚象一丛盛开的罂粟花,美得让人发怵;动物世界的大合唱象一支悦耳的夜曲,甜润得叫人胆寒。

  第200师的官兵们提心吊胆,百倍警惕,衔杖疾进。因怕弄出响声,有经验的老兵给水壶和铁锹缝了布套;烟瘾大的士兵,只能把烟丝揉碎,放在嘴里嚼;为了防止掉队,有心计的连长,拉起一根长藤,全连官兵一个挨一个,牵着往前走。

  夜里11时,部队隐蔽接近腊戍西侧细包至摩谷公路。

  这是归国途中要穿越的最后一条公路。只要今晚顺利通过细摩公路,明晚绕过包德温矿区,再有两三天路程,国境线就在脚下。

  但决不能莽撞,此地离敌人占据的腊戍不过几十公里。

  细摩公路静静地横在眼前。沥青路面在月光照射下,油光闪闪,公路顺着山势向前延伸,直到消失在山背的暗处。

  戴安澜这时潜伏在路南的高地,正瞪大眼睛,窥视着公路上的动静。

  因为是机械化部队的主官,戴安澜对公路的感情,与对战车、火炮的感情一样深。特别是英国人修的这条细摩公路,路面又宽又平,全都铺上沥青,2月间出征的时候,第200师的庞大车队,就是从这条公路隆隆开过的。

  那是多么威风啊!

  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战车没有了,汽车也丢了,公路再不属于他。他和他的队伍,只能象兔子一样,躲在路边,在暗中窥测动静,伺机一跃而过。戴安澜再次尝到失败的痛楚。

  公路上没有过往车辆,连个人影也没有,一切平静。然而,横卧在跟前的是一条沉睡中的蟒蛇,可别把它弄醒了。

  “哇,哇……”前面传来几声青蛙的鸣叫,这是尖兵发出的“可以通过”的暗号。

  一群黑影随即跃上公路;刹那间,又窜进路北的丛林里。师前卫部队安全通过。

  戴安澜随后续的主力部队也踏上公路。师长没有立刻离去的意思,他那犀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搜索着,好象在寻找2个多月前战车从这里隆隆开过的痕迹。他发现路边立了一个里程碑,立刻奔了过去,借着月光,同时也靠着手的触觉,他读出了石碑上刻着的几排英文字母:

  Isipaw-Mogok

  20KM

  (细包至摩谷

  20公里)

  这么说,我们走的方向完全正确。根据这块里程碑,戴安澜已经可以确定部队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且精确计算出回国的路程。此地离国境线不超过120里,正北就是南坎,就是祖国伸过来的大手。师长很兴奋,一抬头,望见北斗星在朝他眨眼,好象也在说:

  “是,没错,大胆走吧!”

  他转身跟上队伍,离开公路,“蹭蹭”几下,窜进丛林。

  就在这一霎,黑暗的丛林绽开了朵朵火花。随着一阵猝然而起的爆响,戴安澜看见他的士兵在火光中疯狂地手舞足蹈,然后象被伐倒的大树:东歪西斜。

  这一幕,象张曝了光的底片,永远留在他的脑海里。

  遭伏击了。

  一个最简单的念头闪电一样在戴安澜脑里闪过。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原地卧倒,然后,伸手拔腰间的勃朗宁。

  面临突然事变,作为一个指挥官,首先是判断,之后,才是行动。趴在草丛里,戴安澜支起耳朵。日军枪声来自东北高地的一片密林,从火力强度判断,敌人约有二至三个大队的兵力。看来,敌人没有足够的兵力,对我形成包围。我众敌寡,最不宜与其混战。必须把部队从敌人的射界内脱离出来,然后侧翼迂回,对敌人反包围。

  师长叫采作战参谋,让他通知正在与敌混战的599团迅速向西侧的洼地撤退。可是,部队在行进间遇敌突袭:,队伍散乱,指挥瘫痪,团长柳树人下落不明。而在慌乱中,我军官兵四面开火,盲目射击,正好暴露自己,招来敌人更猛烈的火力。火光中,我军官兵纷纷倒地,戴安澜再也按捺不住,腾地从草丛中跃起,举着勃朗宁,边跑边喊:

  “弟兄们,往西撤退,快!”

  混战中的官兵,听见师长那熟悉的安徽口音,顿时醒悟过来,调头向西撤退。

  戴安澜领着官兵边打边转移,日军的子弹雨点一样追着打来,突然,他感到被什么东西从背后狠狠一击,眼前金花怒放,火蛇乱舞,双脚一软,身子向后仰去,刹那间,他望见头顶那颗北斗星突然暗淡下去。

  ……

  天亮以后,枪声停止。

  设伏的日军因寡不敌众,死的死,活着的借着密林逃之天天。日军是一条狡猾的狼,咬你一口,叼上块肉就跑。

  第200师可惨了。

  夜间激战过的这片密林,象遭了台风和雷击。树身东倒西歪,伤痕累累;树冠枝残叶缺,稀稀拉拉。灌木和草莽中,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具尸体。偶尔,能看到树枝上挂着一截枪管,一顶破帽,或者一条炸飞了的大腿,殷红殷红的血水还在往下滴。599团、600团各自只剩下一个营。599团团长柳树人,副团长刘杰阵亡。

  残存的队伍在山坡上自动集拢起来,可是不见师长。

  师长哪里去了?队伍立即惊慌起来。副师长高吉人、参谋长周之再、步兵指挥官郑庭芨你看我,我看你,一阵恐惧袭上心头。

  “找师长去!”高吉人喊了一声。官兵们慌忙钻进那片血淋淋的丛林,寻找自己的师长。

  人们一边呼喊师长,一边在林子里翻腾,掀开炸倒的大树,扒开密密麻麻的灌木丛,还查验了一具具尸体。是参谋长周之再在土坡下的草丛中找到了师长。师长蜷缩着身子,躺在厚厚的枯草上,四周一片鲜血。参谋长扑了上去,发现师长胸部、腹部各中一弹。他俯下头,把耳朵轻轻贴在师长胸脯上,听到游丝一样微弱的搏动。

  “师长在这!”

  “师长还有救!”

  周之再轻轻抱起师长,他仰着头,放开喉咙,对着大山,对着森林,对着全体官兵,大声吼道。

  是的,师长应该有救。他有钢铁一样强健的躯体,他那颗心脏象战车上的发动机一样强劲有力,1939年,在昆仑关战役,他也曾身负重伤,不也挺过来了?况且,在目前危难之际,一支残破的队伍,几千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士兵,都在指望着他。

  此刻,怎能没有他呢?

  可是,戴安澜自觉伤势严重,这回怕是挺不过去了。

  苏醒过来,戴安澜开始为自己预备后事,见师部主要军官和各团团长都在身边,他当众留言:

  “我殉职之后,由师步兵指挥官郑庭芨率部回国。”

  众军官难过地点点头。

  郑庭芨泪流满面,对戴安澜说:“师长,翻过前面那座大山,就到家了。你一定得挺住。”

  师长点点头,说:“但愿如此。”

  郑庭芨叫来担架,抬着师长急速北撤。

  5月下旬,已是缅甸的雨季,终日大雨滂沱。林中遍地沼泽,道路泥泞,行进尤为艰难。部队粮食断绝,一位营长见师长身体十分虚弱,宿营时,设法向当地土人求得一碗粥糜,戴安澜饥渴中,仅喝了一口,看了看左右围着的官兵,伤心地说:

  “我怎么忍心一人独吃呢?”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部队不仅断粮,更没有药;连块干净的绷带也没有。连日大雨,加上蚊子叮,蚂蝗咬,好皮好肉都长红包。戴安澜身上那两个大伤口,感染、溃烂、化脓,还长了蛆。

  戴安澜痛苦不堪。

  5月26日,第200。师残部行至缅甸北部的茅邦村。此地离国境不过三四十里,祖国近在眼前。

  可是,枪伤恶化,高烧不退,戴安澜已经心力交瘁,几次昏厥,生命之火就象风前的灯盏,忽闪忽闪,随时可能熄灭。

  凌晨,他清醒了一小会儿。他询问部队目前的位置,离云南多远,还有几天能回国。郑庭芨一一作答。师长边听边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庆幸部队生还有望。

  然而,师长对自己信心越来越不足了。他已经感到自己生时有限,于是吩咐卫士整理衣冠,从担架上将他扶起。

  他那失神的双眼,遥望天际,夜幕低垂,穹隆寥寞,月暗星稀,唯有那颗北斗星依稀可辨。戴安澜凝神片刻。事有凑巧,这时一颗陨星划过长空。日蚀月亏,陨星流石,本来是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戴安澜戎马一生,叱咤风云,从来不以此类子虚之事为意。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勾起他满腔哀凉。望着那颗逝去的流星,他叹了一声: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之将死,其言亦哀。郑庭芨听了师长这句话,心头不禁一阵震颤:这位顶天立地的铮铮铁汉,壮怀激越的武勇将军,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听天由命、无可奈何的话语?

  记得出国之初,戴安澜挥军向同古迸发,沿途但见山峦起伏,林木葱茏。道路两旁,芸香草遍地开花,香味扑鼻。

  戴安澜不禁神思飞扬。

  芸香草为滇西缅北特有。高可达1米,叶子有特异香味,可入药,性温,有驱寒祛湿,行气止痛,防腐杀菌功用。传说,当年诸葛亮远征南蛮时,瘴烟大起,军中人马病死无数。后得仙人指点,自山中采摘薤叶芸香,每人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病患全除,遂大败孟获。待诸葛亮回师北返,蛮人留之。诸葛亮安慰说,吾将重来。蛮人问重来之期。诸葛亮指着遍山的芸香草说,此草开花之期,则吾重来之时矣。

  芸香草本是极少开花的;百年难得一遇。今春,中国远征军进兵缅甸,正巧芸香花竞相开放,灿如云霞。戴安澜挈兵远行,壮志凌云,又见仙草开花,迎迓王师,不禁心血来潮,进军途中吟成豪迈诗句:

  万里旌旗耀眼开,

  王师出境岛夷摧,

  扬鞭遥指花如许,

  诸葛前身今又来。

  策马奔车走八荒,

  远征功业迈秦皇,

  澄清宇宙安黎庶,

  先挽长弓射夕阳。

  然而战争的急剧发展,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胜败存亡的转换,常常在瞬息之间。到3月22日,同古保卫战进入危急关头,戴安澜已开始作最坏打算。这一天,在下定死守孤城的决心后,他中断了多年写阵中日记的习惯,却预备下两封义无反顾而又儿女情长的遗书。

  一封致夫人王荷馨,写道:

  亲爱的荷馨:

  余此次奉命固守东瓜(东瓜即同古城),因上面大计未定,其后方联络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所念者,老母外出,未能侍奉。端公(瑞公即为戴安澜叔祖父戴瑞甫,知名爱国人士,戴安澜人生道路引路人。2月28日,端公于广西全州病逝,戴安澜因奉命远征,未能亲临送葬。)仙逝,末及送葬。你们母子今后生活,当更痛苦。但东、靖、篱、澄四儿,俱极聪俊,将来必有大成。你只苦得几年,即可有福,自有出头之日矣。望勿以我为念,我要部署杀敌,时间太忙,望你自重,并爱护诸儿,侍奉老母!老父在皖,可不必呈闻。

  生活费用,可与志川、子模、尔奎三人洽取,因为他们经手,我亦不知,想他们必能本诸良心,以不负我也。

  安澜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工十二日

  一封致友人,写道:

  子模、志川、尔奎,三位同志鉴:

  余此次远征缅甸,因主力距离过远,敌人行动又快,余决以一死,以报国家!我们或为姻戚,或为同僚,相处多年,肝胆相照,而生活费用,均由诸兄经手。余如战死之后,妻子精神生活,已极痛苦,物质生活,更断来源,望兄等为我善筹善后。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想诸兄必不负我也;手此即颂勋安

  安澜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

  戴安澜决心死守同古,而结果却是按照杜聿明的命令突出重围。同古失利;影响缅甸作战全局,戴安澜自觉难以辞其咎。他以胜败萦心,精神不爽。4月6日,接到电报,命他火速至缅北梅苗,晋见委座。戴安澜料定:此去必死无疑。因此,去梅苗之前,他先到军部与杜聿明告别,移交军务。临别,戴安澜泪流满面,对军长说:“败军之将,按律当斩,我死而无怨。”

  没想到,到了梅苗,蒋介石不仅没有查究同古战败的责任,反而对国军在同古勇敢作战精神,大加赞赏。蒋介石夫妇在行辕设午宴款待戴安澜。晚上,又在委座的行辕留宿,与委员长仅隔一墙。戴安澜受宠若惊,暗发誓言:

  赴汤蹈火,挽回败局,报答统帅之垂青。

  然而,缅甸作战还是以惨败告终。

  于今弥留之际,戴安澜引咎自责,他双目圆睁,烦躁不安。缅甸作战,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愧对长官,愧对民族,死而有憾哪!

  戴安澜那颗曾经象发动机一样强劲的心脏终于熄火。时间是1942年5月26日下午5时。享年38岁。

  郑庭芨强忍悲痛,派工兵上山砍来一棵坚硬无比,长了百年以上的番龙眼树,造了一口大棺材,将师长厚殓。棺木前头,放着一束开放着紫白色小花的芸香草。

  次日,全师官兵扶棺前进,一路悲声不绝。古人有抬榇决战的壮举,但抬的都是空棺。而今天,这口棺木里躺着曾与他们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师长!第200师万名官兵开进缅甸,血战数月,现在连伤带病只剩4000余人,师长还是躺在棺材里回来的。思前想后,能不哀伤?

  5月29日,部队退到瑞丽江边。因为天气炎热,又是雨水连绵,师长遗体眼看不保。可是逝者有言,死后一定葬回国内,这可怎么办呢?

  兵败异国他乡,生无退还之路,死无葬身之地!

  郑庭芨长吁短叹,愁肠寸断,万般无奈,只好将师长遗体连同棺木一起火化。

  瑞丽江畔,燃起一堆熊熊大火,火光将江水映照得如同血海一般。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那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升腾,在奔突。

  高山肃立。

  林涛哀吟。

  江水呜咽。

  第200师官兵围着火堆整整守了一夜。

  天亮以后,郑庭芨亲手将师长遗骨一一拣出,用白布包裹,装进木匣。他泣不成声,说:

  “师长,我没能按你的遗言办理后事,我对不起你呀!”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进未烬的余灰中。

  6月2日,幸存官兵终于通过中缅边境的国境线,回到祖国。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官兵们悲喜交集,难以自持。有人放声欢呼,有人失声痛哭。

  在腾冲附近,部队买来一口棺木,把师长的骨灰,连同木匣一起放进棺材,重新装殓。副师长高吉人率兵护送灵柩去昆明。

  路过安宁县时,灵柩停放在一位老华侨住所。出国前,途经安宁县,戴安澜也曾在这位华侨家里借宿。

  现在只见棺木在,不见故人回。这位七十高龄的老人止不住泪水横流,不胜悲戚。他看见将军棺木单薄,于心不忍,说:

  “戴将军是国家功臣,为国捐躯,怎能让他躺在这么个局促地方呢?”

  这位耄耋老者献出了为自己百年之后备下的寿木。此棺不仅质地好,而且硕大无朋。高吉人谢过老人后,把装有师长遗骸的那口小棺,装入楠木大棺成殓。于是,戴安澜的灵柩共有三层,开古今殡葬先例。最里层是骨灰匣,中间是小棺,外层是大棺。外棺两壁漆为绛色,两端漆为朱红。灵车两侧挂着戴安澜四件血衣。庄严肃穆,悲天恸地。

  戴安澜的灵柩经过昆明、贵阳、桂林,最后运抵广西全州,在第200师发祥地厝葬。灵柩转运每到一地,家家素烛鲜花,人人挥涕执绋。

  在重庆的蒋介石献赠挽词,祭奠这员爱将,词曰:

  虎头食肉负雄姿,

  看万里长征,

  与敌周旋欣不忝。

  马革裹尸酹壮志,

  惜大勋末集,

  虚予期望痛何如?

  在延安的毛泽东也撰写挽诗,遥祭壮士英魂,诗曰:

  海鸥(戴安澜自号海鸥)将军千古:

  外侮需人御,

  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

  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瓜守,

  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

  壮志也无违。

  回到中国的土地,回到亲人的身边,戴安澜将军,你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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