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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殇

第二十三章 乘胜出击

  1

  在战争临近的日子里,我的中原族人怀着大难临头的焦虑心情,他们一面嗅着风里刮来越来越浓烈的硝烟气味,一面赶快行动起来把地里沉甸甸的小麦抢回家。

  开镰第一天,人们还是充分享受了丰收带来的节日气氛。男人早早牵出牲口,套上大车,族人采取古老的换工制,即全村不分彼此互相帮助,从最早成熟的地垄开割,直到把所有麦子收完为止。女人负责供应茶水和饭食,家境富裕的还要杀猪宰羊,端出家酿的麦芽酒款待换工的劳力。

  这时候一个吃喜酒的帖子传到我大爷手中。

  吃喜酒在当地是件大事,并且很有讲究。这个喜酒帖不是结婚生孩子的“红喜”,而是有身份的高寿者驾鹤仙逝的“白喜”,因此这种意义重大的“白喜”是决不能不去的。于是我大爷连忙骑上一头杂花毛驴,族人看见毛驴颠儿颠儿地离开村子,驮着它的主人去赶赴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喜筵。

  喝得晕头转向的我大爷直到第三天才告别亲戚返回村子。

  他已经记不得天气是在何时变坏的,只看见天空中黑云压顶雷电交加,滂沱大雨像利箭一样射下来。我大爷被雨水一浇脑袋就有些清醒了,他惦记地里的麦子,催着胯下的毛驴冒雨赶路。

  其实,懂事的牲口比它的主人更加归心似箭,驮着我大爷一溜小跑往回赶,但是牲口的匆匆脚步在半道上被一片汹涌大水挡住去路。此时,我大爷的酒已经完全醒过来,他毫无精神准备,立刻就被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大水景象吓呆了。因为仅仅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平坦宽广的田野,许多农人正在挥汗如雨地收割庄稼,农人身后则是一座座人烟稠密的熟悉村庄。但是,此刻我大爷看见天地间除了一片滔天黄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好像从前那些袅袅炊烟和丰收景象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后来,他好容易找到一群衣不遮体的村民,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告诉我大爷,黄河大水从天而降,千里中原尽成泽国!

  我大爷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黄水转瞬间夺走了他的家乡和亲人,也夺走他在这个世界上赖以生存的全部依靠。尽管后来我大爷沿着滔滔黄水奔走啼号,一路苦苦追寻到周口地界,但他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族人的影子。最后,心如死灰的我大爷只好卖掉杂花毛驴,辗转千里来到武汉投靠“旋字辈”的张松樵。

  2

  夺命黄水从天而降。

  千百年来,黄河沿岸人民在同洪水的斗争中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防汛机制,比如汛期在河堤上竖起一根灯杆,紧急时刻以红色灯笼预警:挂出一个灯笼为警告,两个表示洪水超过警戒线,三个灯笼就是堤坝发生险情,必须马上撤离。各县乡之间也设有差役快马和专人传递汛情,情况危急还要放鸟铳,敲铜锣,点燃狼烟等等,总之中原人民创造的这种代代相传的洪水预警机制最大限度地保障了自身以及泛区下游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一位黄河水利专家告诉我,黄河决堤本来应当有个缓慢加速的过程,不会瞬间解体。由于黄堤经年累月地维护加固,加之汛期护堤队伍的拼死抢险救灾,即使最终未能保住大堤也能起到延缓溃堤的作用,从而为泛区人民疏散逃生赢得一个短暂的宝贵时机。水利资料表明,近代以来两次最大的黄河决堤灾难,一次发生在清道光二十三年,特大洪水淹没二十个州县,受灾人口超过二百万人;另一次是清光绪十三年,过水州县达十五个,受灾人口一百八十万人。两次洪水中的直接死亡人数均未超过一万人。

  但是战争彻底打破自然常规。军队为了保密不惜采取种种手段封锁消息,不惜以谎言欺骗民众,千方百计不让人们得知掘堤真相,致使沿岸大多数老百姓在洪水到来之际仍被蒙在鼓里,以至于连最后一线逃生的机会都彻底丧失了。

  我在黄河故道采访时,一位经历过那场大水的八十五岁老人耿志根告诉我,他至今记得那场洪水是在半夜里下来的。劳累一天的人们睡意正浓,谁能想到数米高的水头竟然像猛兽一样闯进他们睡梦中来呢?由于事先无人发出警告,县乡各级政府也没有如往年那样挂出河堤告急的红灯笼,更没有敲响报警的铜锣和放鸟铳,好比毫无征兆之时天空忽然就塌下来了。然而最令人不解或者最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的是,往年黄河溃堤多发生在汛期的七八月,那时候河堤经过长时间浸泡易出险情,可是为什么这年头场大雨就引发洪水,而且来势那么凶猛让人毫无防备?老人说,解放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国民党军队挖开河堤造的孽。

  一位死里逃生的老人至今仍心有余悸地说,那个水头子简直像座小山啊,他们家的土房子转眼间就被洪水冲走了,他是侥幸抱住一棵大树才得以活命的,可是他的家人全都无影无踪。村子原有几百号老小,活到抗战胜利的还不到十个人。

  扶沟县还有一个名字叫“木盆”的老人,黄河决堤那年只有四岁,洪水到来时绝望的母亲仅仅只来得及把一只木盆推给孩子,他就这样在水面上漂流了几天几夜,当他得救时木盆已经随水来到了安徽地界。

  豫、皖、苏各地文史馆有关黄河大水的资料堆积如山数不胜数,那都是灾区人民对于日本侵略者战争罪行的血泪控诉!

  时任河南黄河总防段长的苏冠军先生撰文回忆道:……河水暴涨,出口水流均挟建瓴之势,因之有些地带如中牟、扶沟夜间水到猝不及防,觉黄河水有如从天而降,人民死亡,房屋倒塌,财产损失不可数计,甚有全村随水漂流者。其幸未被冲漂而去的群众,则四散逃离,颠沛流离于西北一带,因而民有饥色,野有饿殍,造成亘古未有的黄泛奇灾。(《郑州文史资料》第二辑)

  参与掘堤全过程的河防军参谋处长黄铎五先生在回忆文章中写道:一转眼间,无情洪流滚滚而来,那里逃避得及?老百姓有的爬上屋顶,有的攀登树梢,一时号哭呼救之声杂成一片……那一望无际的浪涛中,只能见到稀疏寥落的树梢在水面荡漾着,起伏的波浪卷流着木料、用具和大小尸体。有孩子的摇篮随着河水漂流,还可以断续地听到啼哭声。全家葬身洪水者不知凡几,甚至有全村全族全乡男女老幼无一   幸免者。(南京市《文史资料》第二辑)

  我查阅自有文字记载以来人类遭受的所有灾难,包括洪水、风暴、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原子弹爆炸等等,仅以一次性灾害之烈,受灾面积之大,时间之长,死亡人数之多,1938年的黄河大决口实属千古未有世界之最,令我怆然涕下!

  3

  当千里之外那个“掘堤成功”的密电传到武汉,蒋介石把电报一连看了多遍,他明白自己终于赢了。

  据说,蒋介石当时并无喜色流露,他把自己独自关在屋子里,让人难以捉摸领袖的复杂心情。我相信,无论委员长如何期盼胜利,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难以做到心情轻松。因为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滔滔黄水虽将暂时阻挡日本人的进攻脚步,但同时也将造成旷世未有的严重后果,即淹没豫、皖、苏三省千里沃野,将千万无辜民众推向苦难和死亡的深渊。

  来自北方战场的压力一旦缓解,蒋氏夫妇随即离开武汉,去到庐山别墅短暂休假。另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是,这位国民党领袖并非真正度假,而是独处山中闭门思过。当数日之后从庐山下来的蒋介石出现在武昌大本营,人们惊讶地看见委员长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但是只有细心的人才能发现,领袖眼睛里多了一份深藏不露的凌厉和杀气。

  六月中旬,中国大本营召开紧急作战会议,全面检讨对日战略,同时宣布启动武汉战役。月末,蒋介石对英国伦敦《每日快报》记者发表谈话,除了谴责日本人之残暴侵略行径,重申国民政府保卫大武汉的坚强决心外,还指出日本人的侵略必将失败,“中国军队之后退,绝不能谓为日本之胜利,反之,日军之人数方面及经济方面,均将因之更感困难”云云。这个讲话初步传达出国民政府对日战略的重大转变,即放弃“以战逼和”的进攻方针,从而开始“长期抗战”的战略相持阶段。

  黄河改道人为鱼鳖,汹涌泛水浩浩荡荡一泻千里,仅仅数日已经淹没豫中各县,前锋抵达周口地区。下旬洪水出豫入皖,高达六至八米的水头像一座移动的城墙迅速吞没平原和村庄,再现清朝末年黄河“夺淮出海”的惊心动魄一幕。

  黄河决堤的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震惊中国和世界。

  (中央社郑州十二日电)豫北之卫河、广济河、莽河相继决口,泛滥之广,前所未有,各县城东十余村庄,悉被河水淹没,沁阳城东水深三四尺,哀鸿遍野,惨绝人寰。

  《大公报》1938年6月23日载:中牟全县三分之二地方陆沉,西北十余里之沙窝地方,集有难民三千余人,此十数日来,树皮草根已食之将罄,再有二三日,恐全饿毙矣!

  《中国时报》1938年6月19日:黄河水利委员会发言人今日语路透社访员谓,目前黄河水灾,恐将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严重之浩劫,查黄河水位向于八月初旬达最高度,水流速度每秒达二万立方公尺……目前黄水溢流注入贾鲁河而入颍河……再经淮河而入长江,故豫省东南苏北几万被军讲授黄灾影响,所有淮河区域悉将波及,黄河、淮河及长江合流,势将造成中国历史上最严重之水灾。

  共产党领导的《新华日报》及时报道黄河灾情,比如1938年6月25日载:花园口的决口宽度已达一百公尺,水势向东南直冲中牟,与赵口决口之水相回合,汪洋浩荡,黄河恐将改道入淮了。难民数目,就现在所知,计郑州两万,中牟十二万,尉氏等县尚无法统计。

  7月29日报道:目前灾情十分严重……中牟、尉氏、扶沟、西华等豫东十三县灾民达七十余万之多,房屋庐舍,漂流殆尽,牲畜牛羊,多被冲死……

  ……

  整个世界都为中国发生的黄河大水所震动,各国记者纷纷抢在第一时间向国内发回来自中国的报道:

  英国《泰晤士报》:中国武汉消息,位于河南省郑州郊区的花园口黄河大堤决口,目前水情严重,已经淹没大约上万平方公里平原,估计受灾人口将超过一千万……

  美联社记者发自中国消息:据国民政府称,河南的一处黄河大堤汛期决口,水情极为严重。洪水已经淹没河南、安徽及江苏部分地区,造成至少数百万灾民无家可归……

  法新社记者发自中国战区消息:目前正在与日本军队交战的河南省郑州附近黄河大堤决口,目前洪水已经泛滥数百公里,淹没中原地区三个富裕省份,据初步估计受灾民众将超过一千万人……

  ……

  世界都将关注的目光投向苦难的中国,一些正义的西方国家和慈善组织开始向中国灾区捐赠资金和募集救灾物资,表达对受难者的同情和关爱之情。

  4

  黄河大水成为中日战场的转折点,北方日军的快速进攻一旦受挫,武汉暂时解除战争警报,国民政府所有的战略部署撤退行动都变得从容不迫和井然有序起来。蒋介石一面下令在全国发动轰轰烈烈的抗洪救灾运动,这当然是亡羊补牢和争取民心,同时也为了堵住汪精卫的嘴巴;另一面则最大限度地利用花园口事件制造舆论,向气焰嚣张的日本侵略者发动反击。军政部长陈诚首先出面在武汉召开中外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揭露黄河决堤的事件真相,他严厉谴责日本飞机无视国际准则,公然野蛮轰炸我河南花园口黄河大堤,造成堤坝垮塌和黄河改道的人间惨剧。陈部长通报说,目前黄水已经淹没豫、皖、苏三省,造成重大人员伤亡,随着黄河汛期到来,灾情还将继续扩大,如此等等。

  军方随即组织中外记者前往花园口参观。

  记者在现场看到,黄河大堤决口已达百米之阔,黄水改道势不可挡,千里中原洪水滔天,这真是日本强盗灭绝种族的战争罪行啊!许多正义的西方记者深受震撼,他们无不为之动容,个个义愤填膺,许多人不仅连夜发出快讯和通讯报道揭露日本人的野蛮行径,呼吁对中国灾民进行人道救援,而且大声疾呼西方国家立即行动起来,制止日军继续侵略中国等等。

  也有少数观察敏锐和独立思考的记者对中国军方的说法表示质疑。尽管此前郑州第一战区已经奉命紧急布置了日本飞机的轰炸现场,包括大堤上的多处弹坑、有日文字样的炸弹碎片以及若干现场目击证人等等,但是这些证据仍难打消外国记者的疑问。英国《泰晤士报》记者詹姆士提出的尖锐问题可以看作部分国际舆论对待花园口事件所持的怀疑态度,这位大胡子记者刨根问底地追问道:请问,日军飞机为何要轰炸黄河大堤?黄河决口对日军作战有何意义?

  中方解释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

  但是同情的声音终归站在弱者一方。中国遭受野蛮侵略的苦难有目共睹,归根结蒂是日本帝国主义发动战争,黄河水灾的受害者是中国老百姓而不是东海之滨的日本国民,所以一时间国际社会的正义声音占据上风,世界各国舆论纷纷对日本人犯下的战争罪行予以强烈谴责,日本侵略者声名狼藉如老鼠过街,这是国民政府在外交战线上取得的一个重大胜利,当然也是蒋介石期待已久的胜利果实之一。

  最先意识到黄河决口事件背后隐藏的重大战略玄机的外国人是大洋彼岸一个名字叫做尤金·希蒙斯的美国亚洲问题专家,他在美国有影响的《华盛顿邮报》上撰文指出:我相信这是中国人运用一种古老的战争谋略,人为地制造黄河改道,以遏制日本人在北方战场上继续进军的胜利势头。我认为这个重大战略显然已经奏效,而在今后一段时期内,日本军队在中国的进攻将显得力不从心和困难重重……中国人似乎已经找到了在战略上同对手周旋的方法,中日战争有可能进入一个微妙的阶段。

  他还建议美国政府抓住时机援助中国,以中国来遏制日本人在亚洲的扩张野心。然而当时美国经济刚刚走出遭受世界性经济危机重创的阴影,欧洲局势已是战云密布山雨欲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迫在眉睫,亚洲问题专家的呼吁未能引起美国政府重视。美国人养虎贻患的政策终于导致后来珍珠港遭受日本袭击,他们不得不吞下自家种下的利己主义苦果。

  与花园口决堤几乎同时,中国共产党主席毛泽东也在延安发表著名的《论持久战》,全面系统地分析了中日战争的特点,科学预见抗日战争必然要经过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三个阶段,得出抗日战争必然是持久战和最后胜利必然属于中国的正确结论。该书成为指导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走向胜利的光辉历史文献。

  5

  当中宣部长周佛海赶来向汪精卫报告花园口决堤的惊天消息,这个未来的大汉奸如同挨了当头一棒,重重跌倒在沙发里。此时他凭着从政多年的敏感嗅觉意识到,这场从天而降的黄水背后很可能隐藏着蒋介石的黑手,因为大水不迟不早,偏偏在关键时刻替四面楚歌的蒋介石国民政府解了围,难道这一切皆为偶然?

  周佛海还带来另外一个坏消息。据军方可靠人士称,蒋介石欲借迁都重庆之机对国民党中央党部进行大规模机构缩减,中执委权力将遭到进一步削弱,等于名存实亡。

  汪精卫大怒,拍案而起道:他怎么敢这样?难道国民党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吗?他还要不要三民主义?他要是胆敢背叛总理遗嘱做封建暴君,我就要发动全体党员来推翻他。

  周佛海忧心忡忡地说:如今蒋介石大权在握,一切都以抗战的名义进行,别人难以识破他啊。

  汪精卫呵呵冷笑道:如果连我这样的老同盟会员都不敢起来反对他,国民党就变成他的一家之党,蒋家党,独裁党,法西斯党,倒不如灭亡的好。如果孙总理有知,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联系先前所谓“以战逼和”,焚烧城市的所谓“焦土抗战”,种种迹象表明蒋介石集团终于发出某种一意孤行的战争信号,他要像最疯狂的赌徒那样在战争道路上越滑越远,为了自身利益不惜把数亿中国民众一起拖入水深火热之中。黄河大水淹没的不仅仅是中原大地,同时也淹没了通往中日和谈的道路,不难预料,蒋介石下一步动作当然就是全面实行政治和军事独裁。

  汪精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体内的枪伤仿佛提醒他有限的人生正在读秒,必须抓紧时间进行反击。汪精卫紧急召集心腹开会,与会者一致认为必须采取措施,“和谈派”眼下最大一张王牌就是抓住蒋介石所谓“以水代兵”的狐狸尾巴,力求变政治被动为主动。汪精卫对部下发出紧急指示:中央党部争取提前搬迁重庆,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以党治国治军的方针。要以国民党中央党部名义展开独立党务调查,一定要尽快查清黄河大水的来龙去脉,掌握证据并向全党全国公开事件真相,揭露蒋介石集团一手遮天,不顾千百万民众死活掘开黄河放水的弥天大谎。同时还要通过各种渠道向日方表明国民党内所保留的和谈立场,表明汪、蒋之间的政治区别。汪精卫反复强调说,只要还存有一线希望,就决不能放弃和谈。

  忽然外面响起刺耳的空袭警报,敌机多架来袭武汉,于是这群未来臭名昭著的大汉奸只好匆匆逃进防空洞躲避。

  6

  黄河决口为岌岌可危的郑州防线解了围。

  正在坚守外围阵地的东北军一部已经弹尽粮绝,随着侧翼友邻阵地相继陷落,该部坚守的小镇被敌人团团包围。蒋介石从武汉下令,郑州守军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许放弃,后退者一律以逃兵论处格杀勿论。援军迟迟未至,阵地变成孤岛,爱国官兵默默搜集最后的子弹,拔出大刀片来,伤员人人怀揣一颗“报国弹”(自杀手榴弹),决心与阵地共存亡。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突然发生了。正在起劲轰击的敌人大炮好像害了伤风一样先后哑了声,几辆气势汹汹的敌人坦克战车也陆续停止前进,随后掉转车头往回开,敌人步兵更是不攻自乱纷纷后撤,眼看一场迫在眉睫的生死之战自动化解烟消云散,令本已抱定牺牲决心的中国官兵莫名其妙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我军抄了敌人后路,令来势凶猛的敌军阵脚大乱不攻自退?

  次日军部派人送来进攻命令,他们才知道日本人已经连夜撤退了。原来是黄河决堤冲垮敌人主力,淹没敌人后路,把敌人变成一群不堪一击的纸老虎,这就是阵地得以自动解围的原因。爱国官兵士气大振乘胜出击,他们击毙一些未能逃过黄泛区的敌人,缴获战利品无数。

  从天而降的大水冲垮了张牙舞爪的日本军队,使得本已陷入苦战的中国军队稳住阵脚。大本营向第一战区发布命令,至少四个集团军掉头扑向京汉铁路进行战略扫荡,横扫千军如卷席,对进犯我中牟、新郑、蔚氏、通许、陈留、杞县、扶沟、长葛、鄢陵、太康之敌发起全线反击。第三军团在蔚氏县城包围敌人第十六师团一部约千余人,敌人垂死挣扎负隅顽抗。战至第三日,一支日军工兵驾驶冲锋舟赶来救援,部分被困日军逃跑,剩余敌人抱了老百姓的门板木桶跳进滚滚洪水中。

  第二十集团军在洧川(现并入蔚氏县)、新郑、中牟、通许各县与敌人发生激战,先后收复五峰山、冯村、韩庄、寄庄王、南寨等地,毙敌若干。

  另有第三十二军、三十九军分别对郑州当面之敌发起反攻,组织数支水面机动部队,分别驾驶小船、木筏等,船头架起机关枪和迫击炮,专门消灭那些被洪水围困的日军残余部队。当是时,有成群结队之日军官兵受困于民房屋顶,或攀上大树,或躲藏于寨墙高地,这些侥幸逃生的侵略者如果拒绝投降,我军则一律以火力消灭之。

  长葛县政府奉命组织抗日自卫团撤进深山打游击,不料花园口大水将日本人冲得溃不成军,自卫团趁势冲下山来收复失地。当地县志载:……激战多日,缴获一大批敌人遗弃的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仅马鞍子就拉了三大车。自卫团官兵手中的“老套筒”全都换成日本“三八式”步枪,每个分队还配备了日本轻机枪。

  贵州部队新八师成为黄河掘堤的头号功臣,国民政府除授予师长蒋在珍宝鼎勋章一枚外,还兑现奖金三千元。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蒋在珍意外登上历史舞台,扮演了一个历史轨道扳道工的角色。他在改变列车前进方向的同时也彻底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走向。

  国民政府深知“花园口事件”的严重后果,蒋介石深谙这把双刃剑既能杀敌也将伤己的道理,所以采取的第一个防范措施就是把当事人调离河南,对新八师进行改编,调往山西作战。蒋在珍被宣布升任副军长,这道明升暗降的命令等于剥夺军权,宣告他的职业军人生涯走到尽头。果然蒋副军长很快在军队呆不下去,此时无论他的贵州老乡何绍周将军还是总参谋长何应钦都帮不了他的忙,这位在抗日战场上昙花一现的匆匆过客只好提前告老还乡,回到贵州老家销声匿迹。

  另外两位暗中抵制掘堤的刘和鼎军长和万福麟将军却未受任何追究,刘军长仕途顺利一直做到陆军上将,万将军虽未得势却也得保平安继续周旋于官场,两人俱于1949年携家人去了台湾安享晚年。

  一个偶然机会我在贵州文史资料中查到,1949年11月,蒋在珍在家乡宣布反蒋起义,被任命为剿匪委员会副主任。1952年被检举逮捕,同年镇压枪决。

  7

  黄河改道洪水肆虐,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洪水危害,国民政府命令在黄泛区西岸修筑堤坝,用意就是要把滔滔洪水赶往东边的日本占领区。对岸的日伪政权当然不甘束手待毙,他们也紧急征集民夫修堤筑坝,于是展开一场互相驱赶洪水的筑堤竞赛。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下令修复花园口黄河大堤,因工程浩大修复不易,至1947年春天始得完工。肆虐达九年之久的黄水终于复归河道,“黄泛区”终成历史名词矣。

  长期以来,“花园口事件”始终迷雾重重讳莫如深,1949年蒋介石兵败大陆,“花园口事件”的历史真相仍然深藏在台湾的重重政治黑幕后面不许提及。直到蒋氏父子相继去世后,一些有勇气的当事人才陆续开口披露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件内幕,让历史逐渐还原它的本来面目。这些已到耄耋之年的国民党退休官员和将领除了向社会打开一段埋藏心底长达半个世纪的历史心结外,他们大多数人经历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对于那场惊心动魄的民族大灾难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思和重新认识。一位戎马生涯数十年的魏老将军沉痛地告诫后人说:尽管当时取得对日作战的部分成功,但是民众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对泛区人民造成的伤害难以弥补……余相信这也是国民政府兵败大陆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如今屹立在花园口黄河大堤上的决口遗址如同我们民族肌体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长久地向我们后人昭示那段空前惨烈和含意深远的苦难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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