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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常德衡阳血战亲历记

坚持“多杀固守”

  此役,最初三日战斗中,本师第二十八团为师预备队。战斗间,对预备队团之使用,军长与我之间曾一度争论得面红耳赤,战端未起之先,军长口头交代,师预备队团,须得到他的许可才能使用。军长职权所在,为师长者只有唯唯是从,必须使用预备队团时打个电话,军长不会不允许使用。

  节制之师制度而言,越级指挥或规定,是违反原则的。正确理论,任务交给部属。部属能完成任务,就是部属完成使命,功德圆满。为长官者,不要过于干涉部属作战。战场上,长官的责任与义务是遵照高级司令赋与的任务,转令部属执行,并监督支援部属作战。长官亦应尊重部属职权和意见。若是长官处处干涉部下作战,部下则不能发挥其才能。部下因动辄得咎,只好事事请示长官,不但权责混淆,而且有违兵力运用灵活、迅速、正常诸原则。

  为长官者如有意见,最好少用命令,硬性要部下如何执行。有时,长官的作战指导不一定适合现状,也不一定较之部下的做法高明。战斗间,无论战况、敌我战力、地形等,上级都没有下级清楚。在未决定一个作战方案之先,首重上下见解沟通,谋定而后动,策略是依据战况而演变,不可闭门造车,胡做想定。

  战至第三天时,军长问起师预备队团情况,答以未曾使用,却给了该团任务。话还没说完,军长大发雷霆吼道:“我曾告诉过你,使用师预备队,须得我的许可,你为何擅自使用?”还打了一堆官腔。

  闻言后,我也冒火了:“我话还没说完,军长可知道我给了师预备队什么任务?任务与使用有点区别,使用是部队已进入阵地参加战斗;任务是指定预备队,在某种情况之下,做适时适当应变之准备。本来,预备队就是为增援应变而设,师长有师长的权责,这一仗我有我的打法,处处向你军长请示,要我这师长干什么?”

  下面还有难听的话想说,转念一想,我们虽私交颇深,他毕竟是长官,不可过于顶撞,随即将电话挂断。电话铃响个不停,不接电话,我未理睬。

  不久军参谋长孙鸣玉少将来到师指挥所:“先才兄!军长与你十几年生死与共的老搭档,彼此了解俱深,还有什么意气之争,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军长要我来转达其意,任何事都好磋商,却不要动肝火。”

  “鸣玉兄!谁先发脾气,军长自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国难当头,强敌当前,岂能为这点小事而误大事,我只是气他,事情未弄清楚滥发脾气,易于冲动之习性,报以反击。总之,军长没错,我更没错,他为主将者,总希望手中多控制一点兵力应变。我这阵地指挥官,以固守阵地确保衡阳为目的,能达此目的,全赖兵力灵活、迅速、正确之运用。用兵作战,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做法,只要不出乎原则情理之外,上级以少干预下级为宜,尽量发挥部下才能。部属如有错误时,长官即时矫正之可也。”

  “为指挥官者,必须头脑冷静,见事论事,切不可轻易冲动浮躁。预备队之用途,前面只说了两种,还有多种用途,如长期守势作战,预备队轮流将阵地上部队,替换下来休息整补,或构筑预备阵地,或者把握战机,用预备队出击打击敌人,那就看指挥官用兵之目的何在,我在此前江西省西凉山之役,根本不留预备队。那是硬拼打法,还有预备队之位置,应置于敌人易攻击地区,敌炮火向我集中一点射击时,乃是敌人告诉我,其步兵将向此点攻击,则速将预备队移至该地区应变,还有其他用途,未能一一枚举。”

  我接着道:“鸣玉兄!我来说明师预备队给与之任务。敌人作战优点,除优越之火力外,其官兵极尽‘勇’‘稳’之能,我须针对其优点克制之。敌有优越火力,我有巧妙工事为凭籍,敌勇我亦勇,敌稳我则不及,故我要在这稳字上动脑筋。只要能将战斗意志稳住,其他一切就都稳住了。”

  稳住斗志了措施,乃防患于未然,如能做到恰到好处,除兵力火力外,其他敌我优劣之势就扯平了,防患未然者,乃我运用预备队之独特战法。其兵力部署,将预备队团之九个步兵连,以连为单位,平均分布在全阵地后面,如敌将要突破我阵地之前,或突破之后,该阵地团营增援部队尚未赶到时,师预备队控置于该地区之步兵连,不要等待命令,立即自动猛勇逆袭,将敌歼灭于阵地之前,或阵地之上而收复之,俟守备阵地增援部队到达,仍将阵地交还,撤回原地整理,师预备队各营之重机枪连及迫炮排,早已进入主阵地后方之预备阵地,以火力掩护逆袭连攻击。

  另外 ,阵地上兵力火力运用独特处,如敌人突破我阵地某一点时,阵地缺口左右两翼部队稳着不动,并以炽烈交叉火力,将缺口前面封死,阴止敌后续部队涌进缺口,配合预备队迅速之逆袭,将攻入阵地之敌歼灭。衡阳全期战斗中,本师阵地曾被敌突破,在六十次以上,皆用以上战法化险为夷。阵地被敌突破,并非我官兵逃离阵地,每次都是在敌炮火集中射击之下,我阵地官兵全部殉职,而后敌乘虚而入。后面有例为证。全期战斗中,可以说我官兵无一人擅离阵地者,逆袭时亦无一人畏缩不前者。否则,这一仗老早就败下阵来结束了。

  倘若阵地被敌突破后,守备营长无力收复,报告团长,团长亦无兵力支援,则向师长求援,师长再报告军长,允许使用师预备队,而后师长命令预备队团长,团长命令营长,营长派兵至现场,兜了这大一个圈子,晚了,来不及了!战机已失,成为被动,敌人已在我阵地上扎稳脚跟,或者已有大量之敌涌进缺口,这就麻烦了。固然我可加派兵力收复之,那时我之伤亡必大,本师最大缺陷兵额不足,岂可枉自牺牲?再则,将师预备队这样安排部署,亦可壮阵地上官兵之胆,心理上有安全感,一举两得,此乃兵贵神速,稳扎稳打,迅速确实,有备无患的措施。战场上谁能有“攻必克”、“守必固”之把握?为将者,应有防患于未然之策划。

  “鸣玉兄!请评评理,我错了吗?”

  “先才兄!我不敢置评,而是上了一课。毕竟是沙场老战将,绝招百出,运用之巧妙,由衷敬佩,预祝一战成功。我回去将你这一手杰作报告军长,必定得到他的夸赞。”

  我不在乎这些表面虚荣,自信能对上负责对下负责,而上上下下,却不要向我无理啰嗦。平时我很好讲话,上了战场,谁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该牺牲时,连我在内不惜任何牺牲,不该牺牲时,我官兵身上汗毛也不让他牺牲一根,亦因如此,我才能得到官兵们的信仰。而将士用命,我葛先才再勇,一人也不能同时使用成千上万件武器,还是有赖我官兵,用他们的头颅热血来支援我的决心。

  此战,我的目的在“多杀固守”,这四字说起来很简单,欲达到此目的,其中却包含有各种技巧之运用。自第四天至第七天之恶战中,师预备队发挥了高度功能。来攻之敌,不但未能得逞,反而伤亡枕藉逃遁。

  开战第三日,师预备队团三个营长,轮番用撤娇式语气在电话中向我吵闹,不愿意任预备队,要求分配阵地。其理由:“若是仗打完了,二十八团还没轮到上阵地,有失颜面。我二十八团在此役中应该死一些人,尤应杀些敌人,才能心安理得。”坚持请求分给阵地。第二十八团曾京团长军校八期生,所属三营长,第一营赵国民行伍,第二营余龙军校十四期后,第三营李若栋军校十三期生,彼等自军校毕业分发来部队,任见习官起迄今,都曾历任我部属多次升出调入,情感深厚,他们想以撒娇战术达到目的。以往许多年来,无论平时战时,他们所要求者,只要合情合理,从不驳斥,他们亦不无理取闹。一旦上战场,一个个有似生龙活虎,智勇俱备,因之,我对各级干部深具信心。衡阳之战,曾团长负伤,第一营长第二营长皆阵亡,第三营长负伤,全团官兵伤亡殆尽。

  要达成这为期四天,第一期作战腹案,其扼要关键在我这阵地指挥官应著重兵力调配、伤亡状况,预做多种急变应变之腹案,弹药耗存量,以及官兵疲劳程度,些许疏忽,可能导致遗憾终生。

  数日来,二十九、三十两团伤亡极重,阵地兵力已感薄弱,即待充实调整,趁此二十八团争取阵地之际,决计调整部署。师不留置预备队,三个步兵团之兵力全部配备于阵地,由团营酌留预备队。将阵地上之两团正面缩小,左翼阵地由二十八团接替。将调整部署计划,报请军长核夺,军长当即赞同,三个团阵地广狭之分配,视其现有兵力而定,均限七月三十日正午,阵地交接部署完毕。此时天气炎热,敌攻势较为缓和,便于部队运动。

  敌我经七昼夜血战后,敌伤亡惨重,六十八师团长佐间久阵亡,全面攻势顿挫,改为夜间数点攻击,敌亦籍此整补调兵遣将,我也利用此时机,加强尔后之作战准备。

  衡阳之战,敌人计有三次总攻,第一次总攻为期约二十天,第二次总攻为期约二十二天,第三次总攻为期五天,其实这五天中有两次总攻。我将敌三次总攻,区分为第一二三期作战。至第一期战斗末期,我所切盼之外围援军,杳如黄鹤,本师伤亡近半,有力不从心之感。军长令调第三师第八团及军工兵营归我指挥,参加本师阵地作战,迎战下期敌之攻势,这次的部置变更,师亦未留预备队,团营长手中多控一点兵力,使用起来,更较为灵活、迅速、正确。这样部署,师长手中不是没有兵力吗?有!有特务联、工兵连、搜索连,还有战车防御炮连。

  昼停夜战之局面,维持至七月三十日,无大变化,我阵地屹立无恙,惟官兵伤亡日在剧增中,敌之伤亡则数倍于我。

  自战斗开始,半月余来,本师发现两件大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所喜者,轻伤官兵痊愈者或未愈而不妨碍行动者,皆自动归队,参加战斗行列再战者,在千人以上。所忧者,官兵副食告罄,“有米无菜”,在无可奈何情形下,只有扰民。城内有两家大酱菜园,每家露天大酱缸以百计。因无人管理,敌机炸弹爆炸时,将缸盖震落,表面被泥土灰烬所掩盖,亦有酱缸被敌弹击破者,酱菜中巨蛆满缸蠕动。战斗中期,全军官兵皆赖以佐膳,我军师长亦不例外,至战斗末期,视之作呕的酱菜也吃光了,各单位炊事兵在被敌炸弹炮弹击毁及未烧完之民房中寻找食物,最后连皮鞋皆煮而食之。官兵盐水泡饭习以为常。虽在此种苦不堪言之生活下,并未影响我官兵战斗意志,而且愈苦愈猛,愈战愈勇,令人敬爱。

  四十七天血战中,衡阳守军食的方面大致表过。

  我完成下一次做殊死战部署后,敌六十八师团及一一六师团亦已完成整补,敌增援部队第五十七旅团业已抵达衡阳郊区,加入攻城战斗序列。

  七月十五日黄昏,敌人发动第二次全面总攻,战斗之激烈尤甚于前,敌炮火更为炽烈,并有大批敌机临空参战,一方面轰炸我阵地,一方面向城内投烧夷弹,城内外一片火海。炮火与焰火齐飞,枪声和杀声共鸣,激战空间,天摇地动。敌我双方,尸积如丘,血流成渠,触目惊心,惨绝人环。敌虽前仆后继向我阵地猛冲,但皆被我射杀于阵地之前,经八昼夜不停不休的浴血奋战,我工事虽被敌机与炮火轰击得破碎不堪,地表亦面目全非,原有之青山翠谷皆变成一片黄岭,再也看不见绿色草木。惟我阵地仍然矗立无恙。

  敌第二次之总攻,伤亡尤超过于前。彼第五十七旅团长源吉阵亡,全面攻势再度受阻顿挫,又改为数点攻击。敌国战史写第二次总攻情景如下:“我军再度发起总攻之后,除和上次一样,仅夺取极小部分阵地外,依然无所进展,而伤亡却更惨重,两个师团之原任连长已所剩无几,大部分之步兵连已变为由士官代理连长,勉强支撑战斗之惨局。第二次之总攻,又有联队长一名,大队长六名相继阵亡,而攻击之前途却仍不见乐观,于是,攻击再度停止。”

  由此可见,敌人两次的总攻,伤亡之惨重。衡阳久攻不下,致使敌在华派遣军甚感不安,大本营之不满,逐渐达到极限,并力劝横山军团司令,将其主力投入衡阳。(李注:美国国会图书馆对第二次总攻的资料记载如下:

  On July 18,1944,Japanese premier Tojo step down,after Chinese defeat Japanese 2nd wave attack at Hengy and 25000 Japanese killed.

  译文七月十八日,在中国击败日军对衡阳第二波进攻,并杀死日军二万五千名后,日本首相东条英机下台。)

  军长在每次之激战中从不问我战况或参与意见,俟战况缓和后,才询详情,激战中,他惟恐扰乱我思路, 滞误我行动,虽急于星火想明瞭战况,但仍置之不问,彼烦闷之深,用心之苦,可想而知。

  至第二期战斗末期,有一次军长询问伤亡情形,答以第三师第八团及军工兵营之伤亡皆已过半数,预十师全师官兵则残存无几矣。语至此,触发我压制已久之情感,情不自禁哭了,军长听我在哭,诧声急叫:“艺圃!你怎样?怎样啦?”

  他虽不停地叫,而我悲恸之气,涌塞胸口,说不出话来,我急以理智抑制心情,两分钟后冲动情绪始逐渐平静下来。

  “军长!我没什么!只是多少年来,经我悉心培育、谊情深厚之各级干部,如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都倒下去了。固然他们为争民族的生存而战,捐躯流血,尽到了他们职责,死者光辉,伤者荣誉。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这未死者,眼见一个一人倒地不起,焉能无动于衷!故尔伤心泪下。”

  军长在电话中慰勉一番,继云:“我已命令,第三师抽调第九团团长萧圭田上校,及军特务营(欠步兵一连)。营长曹华亭少校,归你指挥,加入你师阵地作战。如何调整部署,预定策划之。”

  现在已很显明,第三师第七团,担任城西一部阵地及蒸水湘江之守备,再无兵力可抽调,而军长手中,仅有特务营之一连兵力,这时军长下令,编组军直属部队,非战斗单位之能战官兵,并鼓励自动报名参战。很快组成两个营,约一千人。军直属部队所有武器皆集中此二营,也即本军衡阳之战最后力量。后来,军长交给我使用。这两营官兵乃临时组合,我无信心。再则武器配备不全,不敢整连使用,乃分拨五个步兵团。这批官兵,有战斗团官兵诱导作战,皆奋勇非凡,能打能拼,终于也伤亡殆尽。

  我的战斗写法,只扼要写其因果,如按一般写法,某高地为何而失,又如何收复,在长期之攻防战中,敌我往往形成拉锯战,写不胜写,而且反反覆覆千篇一律,都是那几句老话,致使读者诸君看了,一头雾水,满脑迷惑,不但读者会有此感觉,就是我这战场指挥官,当时也不大清楚营连是如何打的,为使读者一目了然于衡阳之战的种种切切计,兹各举数例引证战斗之惨烈、指挥官无兵可用之困扰、炮弹缺乏之焦急、负伤官兵无医药治疗惨状,以及几个我所知的可歌可泣忠勇事迹,藉以观其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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