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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常德衡阳血战亲历记

兵贩子,浪子回头金不换

  第四天之攻击,仍是拂晓行动。一开始,简直像战斗演习一般,战场上杳无敌踪,敌人连夜北撤了。本师大摇大摆上了西凉山。西凉山以北地区,全是一望无际水稻田,其中村庄星布,却看不见人烟活动,一片凄惨景象。

  我便衣探向北侦察敌人动态后回报:“敌人藏匿于距此约十五华里之剑霞墟,及其四周村庄中。据老百姓说,这几天来,敌人大批伤兵及尸体运往南昌方向。”

  我师停留西凉山一带构筑工事。四天后友军接防,全师回李家渡整补。

  此役,全师伤亡五百六十余人,以二十八团为重,敌之伤亡超过我多多了。

  这次新兵补充迅速。回师李家渡第三天,送来新兵一千名,本团分派五百。各连忙着训练新兵,事实上,其中多数都是老兵:“兵贩子。”

  在此我顺便谈一谈,“兵贩子”,国军因逃避兵役风气猖狂,兵贩子应时而生,做役男冒名顶替交易,役男父母出高价给兵贩子,替代其子应征,乡镇公所亦不追查张三李四,是人就行,贫苦之安分良民,无钱雇用兵贩子,无可奈何,只好送其子弟入营。兵贩子入营后,不论平时战时有机会则逃,再去做下一次不需要资本赚大钱的冒名顶替买卖。在营役男,亦受到兵贩子感染,如法炮制,有机会就潜逃,故每次战后,部队兵额损失颇巨,部队长借此机会,将逃兵亦列入阵亡数位中,报请补充。伤亡者,表示战斗激烈,一举两得。其实多数系逃亡者。以上乃乡镇中一般征兵情形,应征役男动态,兵贩子活跃状况。大都市及县城中,其方式又有点差异,除雇用兵贩子外,可设法利用人事关系,搪塞兵役。一般人士,直接间接中,认识几个部队中,或军事机关中高级军官,私相授受,其子弟发给一纸已在营服役证明书,将该证明书往乡镇公所一送,就可将其子弟,在应征役男名册中剔除,乡镇公所也可将该服役证明再向上报销。至于其子弟是否在营服役,谁也不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必担心有征召令光临,如无法在人事方面取得在营服役证明书者,虽倾家荡产在所不惜,雇用兵贩子代替,但求子弟不入营服役。

  兵贩子扰乱兵役制度,影响部队战力可恶之极,亦有其可爱之处。一旦上战场,无机可乘逃去时,战斗期间却勇猛非凡,真能舍命杀敌,我第十军于第三次长沙会战之役,及衡阳之战,这类大而且硬的阵仗中,不知战死了多少兵贩子,而彼等所杀之敌为数更多,因此,我对兵贩子既恨又爱,逃时欲其死,战时欲其生。逃走乃物欲所驱使,奋战系坚强民族性。

  有一个我亲自处理的兵贩子的可爱故事。我任团长时,步兵第八连补充新兵,其中一名系该连七个月之前的逃兵,时隔数阅月,部队易地数百里,无巧不巧该逃兵又以新兵身份拨入该连,连长将其拘押报请枪毙。我令连长亲押该逃兵来团部,晓以大义,恳切勉励一番。当时松绑,嘱连长仍带回连服务,不可歧视,该兵贩子以后不但未逃,而且因其作战勇猛,升为中士班长。我一念之仁救了一命,也得到一个勇敢善战的班长,该兵贩子因累建战功,升至排长,不幸于衡阳之役战死!该排长先后之死,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之别,浪子回头金不换,令人肃然起敬。可怜为国捐躯,成为无名烈士。

  我师自西凉山回师李家渡后约两周,师长电话,要我即赴师部。到师部后,师长出示一纸长官部电令给我看,大致云“着该师派兵一团,归第三十九军指挥,收复南昌”等语。

  “师长想必是派二十八团?”

  “你去我才放心。”

  我笑说:“师长可真爱护二十八团,派这种肥差事。”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二十八团官兵,系本师善战之团。既然如此,就应多担当一些重任呀!”

  “本团善战倒不见得,只是尚能任劳任怨而已。不知还有没有其他部队参与此役?”

  “没有。”

  配属他人指挥,如遇上没有武德的指挥官,往往拿配属部队当牺牲品使用。故师长心情极为沉重不安,大家也默然许久。我打破沉寂道:“司令长官部那些参谋老爷们,简直是在胡闹,根本不大了解用兵之道,我看收复南昌之战,准是一场大败仗。”

  “怎见得呢?”

  “现在第三十九军在梁家渡,西渡抚水,即进入敌人占领区。梁家渡至南昌,有一百数十华里距离,孤军深入,不必论其他,官兵心理上就心虚了‘怕’。部队上战场,有怕的观念,岂不是以卵击石,一碰就乱。尤以我国军之易乱,乃失败之致命伤,劣根性。而且由西凉山北撤之敌,现仍潜伏剑霞墟一带,二十天来,其兵力有无增减,不敢断言,但未撤走是事实。很显明,乃敌人守势兵力部署中之一环。有此一环,当然还有许多连环。以孤军深入姿态进军,能奏功吗?战场上不是胜就是败,没有平手。我不能胜则必败,再加上怯敌心理作祟,败得更惨。用兵贵在远虑深算,算敌算己。无算用兵,自取其败。这次用兵南昌,不是胡闹吗?我不懂其战略目的何在,歼敌乎?收复失地乎?二者目的皆不可能达成时,岂不是将部队向敌人送礼?就算能攻取南昌,亦不能守,结果还是败呀!反正部队败了,遭受重大损失,与长官部那些大小参谋无关,更影响不了他们下班后的酒会。我的想法,攻取南昌不如以大吃小,歼灭南昌外围各点之敌,集小胜为大胜,有如西凉山之战。”

  师长忧虑道:“如今已成定案,怎样办?你二十八团……”

  我未让他说下去接腔道:“师长不必担心,我说的是三十九军会失败,我二十八团败不了。”

  “做何解释?”

  “我看情形软硬兼施。可自信者,我二十八团,不论战况如何对我不利,绝不会自乱。如果三十九军令我充任先锋团,做挡箭牌,则与敌硬拼。本团自团长以下二千余人,虽伤亡殆尽,敌人也少不了以同等伤亡数字作陪,这不能算是败仗吧。如不任开路先锋,三十九军又不自乱,而且能与敌以死相拼,定可打一个漂亮仗。若是三十九军一乱,我则钻隙冲开一条血路走了,绕道回李家渡。师长你看,我这腹案如何?”

  “好!好!死得壮烈,走得巧妙,你有没有问题,需要师部解决?”

  我想了一下,请师长派输卒一排,携带各种弹药,并酌派担架兵若干,配属二十八团,余无他求。

  “你明晨出发,至梁家渡三十九军报到。”

  我一偏头,向副师长方先觉将军道:“老搭档!想不想同我一路哇?这次我愿意供应吃喝,外加香烟。”

  “命令上没要我去,出师无名,阵亡了领不到抚恤金,不干。”

  师长接腔道:“好一个犹太人,算盘打得多精啊!”大家哈哈一笑。

  “有点吃的东西带去,祝你胜利归来。”

  “师长真会把握犒赏时机,平时吗!一毛不拔。”

  师长笑向副师长道:“你听见吗?他那张缺德嘴,无中生有。”

  转向我继续道:“你这不是诚心冤人,平时你来到师部哪一次不招待?”

  “那是无可奈何呀!其实好心痛呢!”

  “人的心都是九孔,唯有你的是十孔,这叫多心眼。”大家又是一笑。

  民国十六(一九二七)年,师长任团长时,我任连长。办正事时,各在各的岗位,守正不阿,一丝不苟。平常说说笑笑,不拘小节,我们虽级职各异,却都是一个老部队(老第三师)中战场余生者,亲切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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