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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

第七章 血肉与钢铁的较量

  国军大调动,蒋介石惊出一身冷汗

  张鼓峰日苏大冲突,并没能拖住中国战场上日军西进武汉的脚步。当马当、湖口相继不守,当数十万日军沿江配备的情报越来越多地送至军委会时,蒋介石眉头越蹙越紧,内心的疑虑越来越大。起初的那一丝矜持、观望这时变成了紧张、焦灼。显然,军委会对日军战役主攻方向判断错了。

  早在7月5日,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作战主任参谋公平中佐便从东京飞回南京,带回了日军大本营关于武汉会战的具体指示,明确了六项要点:

  (一)作战目标主要是攻占要地;(二)主攻部队是由第6、第101、第106、第27、第9共5个师团及波田、志摩、铃木、高品、石原等5个支队组成的第11军;(三)主攻方向为长江两岸;(四)作战日期为9月上旬;(五)(德川)航空兵团主力归华中派遣军指挥;(六)武汉会战结束后进行广东作战。

  半年前南京保卫战,日军舍长江而迂回北面山地,结果仅10多天便拿下中国京城。按常理,地形相近的武汉,日军故伎重演也合情合理。武汉军委会把主要防御方向放在大别山麓也符合常情。但日军大本营也同样不乏心细之士。

  南京、武汉外围地形粗看相近,细琢磨则大有不同。武汉沿江外围,虽有要塞、阵地屏障,但跨江作战,部队难以协同,如果钳制住后续援兵,要塞将不攻自破。

  而江北、大别山南麓,处在长江北岸守军和大别山南麓守军的两面夹击之下,道路又狭窄,日军大部队难以展开。至干大别山北麓,由于蒋介石掘开黄河,已使淮河泛滥成灾,两岸尽成泽国。而淮河南至大别山南麓,山隘难关重重,也决非日军机械化部队大举进攻的理想之地。反复权衡,东京大本营还是把主攻方向放在了长江两岸。

  裕仁做梦也没想到,此举竟收到出中国军不意之奇效。日军机械呆板,只靠匹夫之勇强攻,当时已在中国将领脑中扎下了根。蒋介石早年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对此更有切身之感。所以军委会考虑过南京之战后,满怀信心地把主力部署在长江北岸。但如今外围战已越来越清晰地展示,日军战役部署变了,中国军未战已处于被动。

  还未交手,蒋委员长就先输了一招,不由大惊失色。大战在即,几十万守军南北大调动绝非易事。且不说天气炎热、道路少且泥泞,单就两大战场间的大别山、长江等地无数山川河流就够受的。更何况战前仓促,基本上没在后方修多少战备通路。眼下这破坏的公路如何承受这数十万车马人流的压力。

  军委会一时陷入紧张、忙乱之中。各部、室匆匆忙忙进出的人们,脸上早已没了轻松、自在,甚至出现了慌张。蒋介石表面上虽故作镇静,但心里也是百爪抓挠。

  他不声不响地在军委会扎下了根。

  好在日本人离得还远,张鼓峰事件又使冈村宁次耽搁了10来天。冈村再次发起大规模攻势时,中国数十万守军南北大调动已经完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蒋介石表面上虽然还是那么平静,但却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军委会地下室里。蒋介石象躲过一场大难一般,心情轻松地主持着第5、第9战区高级将领齐集的军事会议。这是武汉大战前前线将领齐集的最后一次会议,所以蒋介石十分重视。眼望众将,他是欣喜多于忧虑。

  陈诚还是那么风头十足。眼下,他基本已丢开了政治部部长和武汉卫戍司令的事务,一门心思扑在了9战区战事上。苦心孤诣近一月,他的话终于令蒋介石露出一丝笑容,光光的脑袋频频点动。

  “……我9战区40万大军拟分为两大作战兵团。薛(岳)总司令率第1兵团25个师配置于赣北南浔线及其两侧地区,力争以外线之势击破西进日军,屏障南昌。而张(发奎)总司令第2兵团的33个师作为防御主力,将全力扼守九江至瑞昌线正面,将冈村第11军主力阻于阵前,在薛兵团配合下,各个击破11军各师团。”

  说着,扫了眼蒋介石,又神秘却不无得意地补充道:“至于汤(恩伯)军团的9个师,我区拟编为战区突击军,使用于战场最为关键之处。在这座严密的大墙面前,冈村不垫上老本,是难以越过这数道防线的。”

  蒋介石频频颌首,左边扫扫,右边看看,兴奋地在椅子上挪动着,似乎已有些坐不住了。但坐在一旁的参谋总长何应钦扯着肌肉,露出了冷冷的一笑。这一笑,一没能逃过精明干练的陈诚那一双犀利的眼睛。

  比较而言,白崇禧似乎更老道些,并不象陈诚那么锋芒毕露。与蒋介石刀光剑影斗了10来年,他早已学会把棱角夹进软骨里。“小诸葛”自然精明过人。自李宗仁告病进了东湖疗养院,他就把副参谋总长一职抛到了脑后。总长虽高,但毕竟是副的,替他人做嫁衣,从不是他的风格。当然,他不同于国民党军中那些品味不高的军阀,抓着部队就图个权势、钱财。他看的、想的要远得多,所以对5战区战事,他要上心得多。他的报告虽然语气平谈,但从一开始就抓住了众人的心,让人明显地看出了他的高明之处。

  “我战区当面之敌第2军共4个师团、l个旅团及配属部队约10万人,进攻方向不外大别山南、北麓。考虑与江南第11军配合,此寇沿大别山南麓进攻最为可能。如此,也便于得到其沿江海军支援。为此,我战区拟以李(品仙)兵团近20个师于大别山南麓及长江沿岸布防,既遏敌取捷径攻略武汉,又可利用地形各个击破敌军。

  大别山北麓作为策应,重在阻敌突破、迂回,迟滞日军第2军进攻。故以防守见长的孙(连仲了兵团自然是最佳选择。但孙兵团18个师却无法全部给他。为加强主要方向,控制机动兵力,‘他只能以10余个师在正面布防。抽出部队,以廖(磊)总司令率为集团军编组中央集团,深藏干大别山中。任务是控制大别山正面险关,同时负机动使命。另外,胡宗南第17军团暂置后方,组成战区突击军,并控制信阳及鄂北三关。”

  “小诸葛”要把战区内天险大别山用好、用尽、用绝。左、中、右三个集团依傍在大别山天险,进有前出阵地、退有天然避风港,作战、藏兵都不发愁,并能以此为轴。转动豫南、鄂北、皖西千里防线,此举自然高出一筹。

  白崇禧落座。会场上却还在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连日来一向沉闷的会场终于又透出了活力。蒋介石听罢,更是心族荡漾。多日的烦恼、忧愁早已烟消云散。百万大军控制住广大地域内的道道险关要隘,以逸待劳,这是淞沪、徐州几次大战从未有过的有利态势。中原徐州既然能弄出个台儿庄大捷,武汉踞山川江河之险,胜利更是可期。兴奋中,他的头脑又热了起来,过去常挂在嘴边的“消耗敌人力量,赢得我之时间。以达长期抗战之目的”大战略被他忘在了脑后。他激动地站起身,说道:“诸位将军,武汉一战应视为决战。如今决战已在眼前,蒙各战区长官及前线将士用命,此番兵力之部署很好,很好!当前,我有坚固阵地和要塞,有全军高昂之士气,与敌决战,时机已经成熟。围歼敌寇集团,亦非不能之事。只要我们前线高级将领指挥得当,各级官兵拿出当年北伐之革命精神,就一定能挫败强定,扭转抗战之战局。”

  将不轻言“决战”。兴奋之际,蒋介右又提高了作战价码,语气之豪迈,虽使人感到振奋,但能否再打几个台儿庄的辉煌,扭转战局,与会诸将哪个心里也没把握。今天面对的,可不是当年北伐时的一群群军阀草寇,而是装备、战术素养都高出一筹的劲敌,吃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蒋介石扫了眼露出困惑的众人,也象是明白了什么,又开口打气道:“寇敌战力虽强,但骄狂之气过盛,此必陷其于被动,给我军以有利之隙而乘。只要正面防御部队能顶住,诱敌焦躁,我之反击定有战果,合围之机也必然出现。”

  说着,他加重了语气:“在这里,我再向诸位重申一遍:武汉乃最后与敌决战之地。武汉存亡,关乎党国、民心、士气。各部队须发扬我革命传统,全力作战。

  坚守阵地之部队,未得军委会之命令而擅自后退者,从长官到下级官佐,一律军法严惩,决不姑息。望各位好自为之。”

  大战在即,蒋介石重申军纪。唯恐有人心存侥幸,会上宣布了军委会决议,枪毙了几名前次作战不利的将军。

  与会诸将大受震动,蒋介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会议散后,各将领衔辞出,心情各异地返回前线。

  九江前线,张发奎被蒋介石越级撤职

  7月中下旬,炽烈的战火首先在长江两岸燃起,轰隆隆的枪炮声一时震荡在长江上空。此时,大别山麓则是一片沉寂。

  7月22日晚,长江及鄱阳湖水面上,劲风呼啸,细雨纷飞。天空阴沉昏暗,一片萧瑟。九江城第二兵团前进指挥部里,兵团司令张发奎将军有些心神不宁。他总有种预感,这样的天气,也正是日本人偷袭的时机。

  自15日由鄂东驻进九江后,张发奎越来越感到大战在即那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连日来,江湖水面上日军扫雷艇进进出出,九江附近汉奸、日本情报人员的频繁出没,还有日本空军对守军阵地反反复复的侦察,实际上已在不断暗示他。日本人就要大规模进攻了。

  他感到压力很大。九江乃武汉门户,九江不守,全线影响极大。可外界舆论众口一辞:九江外围地形对守军极有利,守住九江应无太大问题。不但武汉方面这么认为,日本一个叫九鬼半二的随军记者的也跟着起哄,称此国防阵地“足挡百万日军,而作战一年。”

  在张发奎眼里,这个九鬼半二记者怕是真见了鬼了。外界越这么传,他心里越觉得虚。老实说,他对固守九江没什么把握。九江外围虽说江、湖地障对守军有利,但这只是一般而言。如今他既无海军,又无空军支援,江、湖只能限制自己。而日本人沿江、湖可以随意登陆,他为此还得处处设防。兵力分散,他拿什么阻止敌人登陆。曾在西方考察多日的张发奎对登陆战并不陌生。历次战争的结论更让他忧虑重重。战史上,除英法联军达达尼尔海峡加利波利登陆失败外,计划登陆几乎还未有过不成功之举。外界舆论的乐观估计和自己使命的艰难使他坐卧不安。

  他叫来了作战参谋主任,吩咐道:“今天天气不好,马上通知九江岸口,姑塘守军加强戒备,决不能疏忽。”

  入夜,风更大了。鄱阳湖面,狂风掠过,掀起阵阵波浪。大风的呼啸声、湖水的拍打声,淹没了数十艘正向姑塘扑来的日舰的马达声。三艘运输舰、数十艘登陆艇转眼已进入了距姑塘登陆地千余米处。

  就在中国守军发现这一意外敌情的那一刻,湖中鞋山小岛上日军炮火铺天盖地向姑塘守军阵地飞来。团团火球映红了姑塘黑漆漆的夜空。

  敌登陆艇向岸边冲来。守备姑塘的预11师一个营官兵拚死力战,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23日午夜,杂乱的滩头,源源上陆的日军淞浦师团主力跨过上百具日军尸体,扩大登陆场。而中国守军阵地上,一营中国守军全员战死,血染焦土。张发奎见状,急令预11师预备队向登陆之敌反击,同时急调后续援军增援姑塘方面战斗。

  张发奎战前的忧虑这时成了现实摆在他面前。日军百余架次的战机在天空盘旋,轰炸扫射。地面上,优势的炮火也把成千上万的炮弹泄向前出的援军。增援部队被压在公路两侧,头都抬不起来,还谈什么反击。地区预备队虽靠近滩头,但兵少力孤、装备又乏,几次反击逆袭都被日军打了回去。尽管张发奎在九江跳脚大骂,但增援部队就是上不去。23日一天激战,滩头已被淞浦的106师团控制。预11师残部无奈,败退九江、星子。

  25日,张发奎不惜血本,除总预备队第4军外,能调的部队都调上了前线,但血肉之躯还是没能顶住日军的飞机、大炮,4个主力师损失惨重,反击失败。

  武汉军委会,蒋介石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他为九江、为张发奎担心。

  战前,张发奎曾向军委会报过一个方案,称:为免早期为敌突破登陆成功,影响以后作战,我兵团拟控制第4军、第60师、第70军的强大预备队分置于马口岭、瑞昌、妙智铺一带,以便支援第一线作战,并预定以黄老门东西之线为第二线预备阵地,以便状况不利时行逐次抵抗。

  蒋介石对张发奎这个方案从心里透着反感。“张向华未战已有轻弃九江之念,此断然有悖全线防御计划。”他曾这样评价道,并当即否决了此案。随后,电告张发奎,九江必须死守,决不能让日军上陆。

  眼下闻知九江方向姑塘吃紧,蒋介石不由为九江担心起来。他就是怕张发奎自作主张,放弃第一线阵地。当下给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和二兵团张发奎各去一电,再次明示:九江一线阵地必须固守。

  25日,姑塘之急未解,九江又被日军突破。第二兵团中央集团腹背受敌,突出的九江阵地,情况也日益恶化。九江街市,也在日机的频繁轰炸中化作一处火海。

  张发奎这时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拼着全部兵力孤注一掷与淞浦中将决战,要么退守第二阵地逐次抵抗。以他的想法,明智些就早撤第二阵地,以免重蹈淞沪会战复辙。那一仗,留给他的教训太深了。可蒋介石显然是要他取前策,不惜全员玉碎。

  决心难下。这时撤走,军委会会怎么说?尤其他手下号称“铁军”的第4军还没使用,而这个军又与他有长久的历史关系,是他的起家老本。不撤吧,部队打光了,九江还是个丢。思前想后,他咬着牙,一拳砸向桌子:“丢他妈的,撤,天大的事老子顶着。”

  25日夜,第2兵团全线后撤,向牛头山、金官桥、十里山、钻林山区城门湖之线阵地转进。淞浦师团前卫及波田支队得势不让人,追着屁股打来。第4军占据阵地后,返身与追击之敌战成一团。

  始塘失守、九江失守,武汉门户被日军撞开。初战受挫,蒋介石在军委会痛骂张发奎:“娘希匹,张向华紧要关头心存私心。他把第4军藏起来,为什么不用?为什么不用?”

  蒋介石桌子敲得“嘭、嘭”响,火气更大了:“什么‘铁军英雄’、什么‘抗战先锋’,统统是假的。他这是公然抗命,目无军法!目无军法!”

  一旁的何应钦等蒋介石火气消了一些,上前劝道:“委员长,张兵团放置四军不用,也许是见大局难挽,怕被日军缠住脱不开身。如今全军安然撤至第二阵地,结局也还说得过去。不如给他个机会,让他在金官桥一线阻滞敌人,挽回影响。”

  蒋介石“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急走两步,立住身,余怒未消地喊着:

  “失去九江,不啻给强敌一个立足点。南浔之战,艰难十倍有。不对此目无军法之将领,决不能再放在前线。”

  蒋介石对两广将领本无好感,对手下有私心之嫌的人更不能容忍。

  “让他回来,回来。我要让他说个明白。”

  出师不利,蒋介石盛怒难乎,谁的话也听不进去。7月31日,张发奎接到最高统帅部电令:“南浔方面的军事即日起由薛(岳)、吴(奇伟)两总司令负责主持,张总司令发奎即行调回可也。”

  接到电报,张发奎呆楞了足有几分钟。放弃兵权,他并不在意,薛岳、吴奇伟都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只是南浔线。大战刚刚开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削了兵权,他将何以对一国人、对部下交待?几年来他一直是力主抗战的,今日他的脸面往哪儿放?张发奎一腔怨怒,交接了指挥权,并把所属部队及后方军务交代后,径直回返武汉自请军法裁断。

  若干年后,张发奎每每忆及这段往事都觉得不公乎,一直耿耿于怀。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变相撤职对我来说,是一件可耻的事,也是八年抗战中一件最悲痛而遗憾的事……九江附近之撤退,我当时乃根据当面敌情,我军状况所下达之决心,不幸为蒋先生误认为我有保存第4军实力之嫌。实则我不仅对九江之战役毫无私见,即全抗日期间所有大小战役之过程中,莫不兢兢业业地为国家全民利益着想,从未将私人利益的意念夹杂其间。固然,第4军与我有悠久的历史关系,远在北伐时,我首任该军军长,在指导作战时,任何配属我指挥之部队只寻求如问去部署完成任务,绝无衡量自己与其他部队之深浅关系,以保存自己实力之行为。假如有这种自私行为,第4军番号早就淘汰,哪有‘铁军’之辉煌绰号见称于国人呢?九江战役后,未详细调查,即以‘张总司令发奎即行调回’的命令变相撤职。我对职位视同敝屣,毫不足惜,但我是高级指挥官,有辱我的尊严,至为难堪。因我自问良心,毫无内疚,所以我回到武汉后即自请军法审判。……”

  “退一步说:蒋先生当时越级处分,实欠考虑。如我有错,应由我的上级陈辞修(诚)将军处理,但蒋先生并未查明亦未接到我的上级呈报,就径自越级干涉,这是他常犯的毛病……”

  事后,由于陈诚替张发奎担起责任,称九江撤退是他下的令。蒋介石无奈何,只能骂了陈诚几句了事。张发奎免除了军法查办之苦。

  九江丢了。一场风波也算告一段落。但张发奎心里,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金官桥血战,“大阪商贩”首次兵败

  拿下九江,冈村中将的目光自然投向了武汉。8月1日,冈村下令日军第106淞浦师团自九江南下,攻击金官桥一线中国守军。同时令沿江北进攻广济、黄梅的第6师团加紧进攻。长江南北两岸,第11军的两个先头师团向南、向西张成“八”字,一路猛攻过来。隆隆的枪炮声一时震动长江。

  冈村宁次不愧是日军中的一张王牌。占据九江,他不是直接向西猛攻,取捷径震摄武汉,而是自湖口、九江南下,企图攻占德安、南昌,再西趋长沙,截断粤汉铁路,对武汉形成战略大包围。此举,不但能消除左翼薛岳数十个师的威胁,而且从战略上先求截断武汉退路,彻底动摇中国守军意志,求得最终合围中国数十万重兵。

  冈村的大战略果然起了作用,蒋介石也看出了冈村的阴险。为避免南京惨祸在武汉重演,也减轻军委会负担,蒋介石定下了疏散撤退的决心。8月3日,武汉卫戍总司令部政治部发表文告,劝导武汉民众疏散。次日,湖北省党部发表《为疏散武汉人口劝告民众书》,要求市民百姓和除军委会外的政府其它机关从速撤离。接下来的几天,一股新的溃潮又在武汉泛起。

  与蒋介石相比,南浔线总指挥薛岳将军心情却要好一些。张发奎卸任,使江南战事更多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但他能指挥调动的部队,却陡然增加了好几个军,这使他一时信心大增。数月前兰封会战放走了土肥原,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踌躇满志地要在南浔线上大干一番。

  8月1日,日军106师团作为主攻先锋,首先向金官桥发起攻击。连续两天,师团长淞浦淳六郎中将并不急着投入兵力,而是以全部炮火和助战的日机,对金官桥守军阵地狂轰滥炸。一时间,金官桥一线数十个山头阵地烟尘蔽日、火光冲天。缺乏经验的守军第4、第8、第70军官兵损失不小,阵地被毁严重。

  掩蔽部里,淞浦中将手持望远镜观察着远处腾起的烟尘火光,脸上露出了狞厉的笑。他的身后,第113联队联队长田中圣道大佐,手扶腰间的指挥刀,有些耐不住焦灼了:“将军,冲锋吧!支那军已被炮火砸趴下了。失去工事,皇军会象赶鸭子一样把他们收拾掉。”

  站在一旁的第145联队联队长布川大佐更是急不可耐:“将军,对付支那人我们根本用不着这么多炮弹。也许只需一轮集团轰炸,他们的魂就飞啦!我请求将军阁下,允许我联队立即发起攻击。”

  淞浦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看了眼手下的这两员虎将,摇摇头说道:“不必着急。支那军没有大炮,就该让他们见识见识大炮的厉害,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现代战争。另外,中国有句古话你们该记住:先发制人。如今我没与他们交手,就已让他们心里先败了五分。这岂不是好事?!”

  这时他转向炮兵联队长(捋右)贺大佐:“(捋右)贺君,炮兵干得不错,好好干吧!留住两个基数的弹药,其余的,都给我打到支那人的阵地上去。”

  说完转过身,象是对自己又象是对手下的这些官佐轻声说道:“放心吧!大战才刚开始,以后的进攻还不知有多少呢?”说完,又举起望远镜,欣赏起远处炮火构成的一幕黑色美景来。

  淞浦的话,实际上只说了一半。他所以迟迟不发起攻击,只是以炮火猛轰,是因为他对自己手下的部队太了解了。106师团是日军中特设的一个乙种师团,初上中国战场,士兵不但多由后备役兵组成,而且多半是大阪市的商贩和职员。整个部队中,商贩的狡诈味似乎更浓于日军传统的武士道。所以在日军中享有“商贩师团”

  的绰号。陆军大学毕业的淞浦中将,第一次在大战中充任主攻先锋,自然不愿看到出师不利的局面。这样的话,他对冈村、对军部都交不了差。

  淞浦的顾虑很快在战场上成了现实。金官桥一战,中国守军欧震的第4军、李玉堂的第8军和李觉的70军都非等闲之辈。踌躇满志上阵的田中、长市川大佐很快感觉到了麻烦。

  8月3日,在承受了两天前所未有的猛烈轰炸后,守军踏着焦土,依靠紧急修复的简易掩体、弹坑,甚至死尸,将进攻日军放至二三十米处,依靠步、机枪和手榴弹等轻火器猛烈反击。106师团中那些大贩来的商贩和职员,遇到猛烈的打击后,不是掉头往回跑,就是趴在弹坑里不动弹。督战队虽然不留情面地砍了几个逃在前面的溃兵,但部队就是冲下上去。

  午后,田中、川洼、长市川等几个联队长沉不住气了,红着眼珠子来到阵地前沿亲自督战。

  进攻规模在一步步升级,主攻焦点越来越集中,伴随而来的是双方攻防战的更加激烈和悲壮。

  沙河至金官桥一线阵地,战斗紧张多变,令人喘不过气来。守军第7O军少将军长李觉承受着从未有过的压力。70军原有2个师,其中第19师是他的王牌,也是他的起家部队。淞沪会战,19师是国民党军战绩最优的10个师之一。战后,作为对李觉指挥有方、将士用命的奖励,蒋介石把第128师拨归李觉,命他组成70军。谁知128师不争气,半月前九江一触即溃。师长顾家齐被蒋介石撤职查办,师的番号随之也被取消。大战紧要关头,李觉背着个军长的虚架子,手中可调用的还是他的19师。

  好在19师没给他丢脸。8月4日,阵地虽已被日军炸得天翻地覆,一片焦上,但仍被70军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战斗中,57旅旅长庄文枢少将被炸伤,李觉便将作战有功的114团团长周昆源升为旅长,以副团长刘阳生升代周昆源的团长遗缺。

  下午4时左右,日军田中大佐把113联队主力及配属的一个大队战车尽数投入19师正面,发起了一轮猛攻。阵地上的战斗达到了白热化。在田中大佐的亲自督战下,日军各大、中、小队长纷纷往前压,雪亮的指挥刀慑住了大阪的“商贩”们。大批日军踏着同伴的尸体涌人突破口,中国军57旅阵地一度告急,新升旅长周昆源见情况危急,孤注一掷,投入预备队进行反击,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肉搏混战。田中大佐手中预备队已用尽,只能眼看着攻击部队被打下来。焦灼、盛怒之下,他挥刀砍了一名张慌溃退的少尉小队长。

  19师阵地重又恢复,李觉象熬过大难似地吐出口气。这一仗,日军弃尸数百,但守军伤亡也相当惨重。从第1营营长以下共五六百守军阵亡。李觉看着越来越少的弟兄,心里轻松不起来,虽然他一胜再胜。他知道,这么拼消耗,被动死守阵地,阵地最终将不守。思前想后,他第一次向兵团发去了求援电。

  8月5日,田中率部再次猛扑19师金官桥阵地,并施放大量的毒气。沉闷的爆炸声夹杂着淡蓝色的烟雾,象幽灵般突然降临到守军阵地上。

  中国守军猝不及防,当即有百余人面目青紫地倒在阵地上。前沿阵地一时混乱,危机四伏。

  后方指挥部里,李觉见势不好,急令撤下休整的114团反击前沿阵地,逐出突入之敌。战斗中,刘团长不幸中弹阵亡,官兵一时失去指挥,阵脚松动,加上对毒气心存畏惧,反击最后失利,中国军撤至主阵地。田中圣道大佐几日苦战,终于拿下了第70军防御前沿阵地。

  师团长淞浦中将认定中国守军已成强弩之末,不待各联队休整、补充完毕,便再次严令各部乘胜攻击。淞浦金官桥受阻近一周,已被冈村司令官严厉斥责了数回。

  这时他急于扩大战果,打破僵局。

  淞浦失算了。19师失去前沿阵地,翼侧数座山头上的伏兵却能有效地支援主阵地防御。而李觉在得知援兵将至的消息后,也作了局部兵力的调整,预备队多数已被调上了阵地。金官桥主阵地,工事更完备,人员更充实,火力更密集。

  田中、川洼联队的进攻象是撞在了一堵墙上。正面受阻,翼侧土地庵山岭上,19师110团2营的重机枪、迫击炮弹又象雨点般从天而降,落在日军队形中。进攻日军一时腹背受敌,伤亡惨重,全线向后溃败。

  田中圣道落败而归,恼羞成怒,补充兵员后,他抽出一个大队又一个中队约800日军,转攻土地庵山岭,以图解除侧翼威胁。但这800日军土地庵威胁没解,却被侧面鸡窝岭上的迫击炮、轻重机枪压在山腰抬不起头。

  中国军象是与日军玩起了迷魂八卦,到处有伏兵,处处有火力。田中大佐顿时一筹莫展,日军官兵也大受震撼。一名日军在日记上记载下这样一句话;“几次进攻中,庐山上的迫击炮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皇军大受威胁,死伤可怕。”没几日,这名日军也在炮火下魂归东瀛。他的日记却成了记录这场战斗的最好佐证。

  8月6日,田中大佐在淞浦师团长的一再催逼下,亲自率部猛攻中国军队阵地,被中国军当场击毙。他的联队中来自大阪的官兵这时已所剩无几,攻势陷于停顿。

  同时,其他各阵地中国守军也以顽强的防御和凶猛的反击,挫败了淞浦的一次次进攻。淞浦苦战10余天,手下的联队长1死2伤,军官死伤上百,士兵数千,却被阻于金官桥阵地前,始终没能越过一步。

  金官桥一仗下来,数千名来自大阪的官兵损兵折将惨重。几次补充兵员,已使大阪的商贩、职员所剩寥寥。不过,淞浦从此倒不必再为“商贩师团”这个不雅的绰号而自惭了。

  冈村宁次来到了九江前线

  8月中旬,日本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中将来到了九江前线。

  九江,对他这个军指挥官来说,并不是该呆的地方。这里距金官桥战场不过几十公里,前方隆隆的炮声日夜都隐隐可闻,九江附近还时常出没着成连、成营的溃散了的中国军队。但冈村却没把这些放在眼里。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每逢大战、恶战,他总是要往前跑,喜欢到阵地上看看。他爱听隆隆的枪炮声,这激动人心。他也喜欢嗅那略带刺鼻味的硝烟。

  冈村今天到九江还不止这些,他想就近看看淞浦是怎样被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中国军挫败的。

  九江临时指挥所里,冈村面目阴沉地立在桌边,一动不动。他的参谋长和几个课、处长心神不宁地守在外屋。连续一十余日了,司令官心情一直都不好。一向刚毅、喜怒不形于色的冈村几天前竟在军部里对手下的参谋大吼起来,这在过去可是从未有过的。一直伴在他身旁、参与了整个前期作战的参谋长却知道自己的长官的烦恼。

  冈村中将是在为进攻受挫而主力又迟迟不能集结而苦恼、焦躁。

  自7月下旬以来,九江以东的道路、桥梁、车站、码头,到处都挤满了乱哄哄的行军队伍。11军司令部制定的前进路线和开进部署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参谋长最清楚。但七、八月份的长江流域,一会儿烈日酷暑,一会儿淫雨连绵。行军道路的恶劣、讨厌的梅雨和炎热以及劳神费时的渡河,后勤补给的混乱,象是有意与冈村的几十万大军过不去。另外,霍乱、疟疾等战场上最令人恐怖的传染病肆意横行。

  战端未开,野战医院就躺满伤、病官兵,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在病榻上。疲惫、死亡使人苦不堪言。官兵们在徐州时的那股子求战的迫切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部队中开始流露出怨言和消极士气,显然这是战前兵之大忌。

  为这事,参谋长曾建议让部队休整几天,也好调整混乱的后勤补给。但冈村一口回绝,而且态度十分坚决:“决不能停顿!而且部队要加速向九江集中。九江方面,断不能让支那军有喘息之机。”

  冈村是个地道的职业军人。他知道,多给中国军一天的时间,他进攻的难度就将加大一分,日后的伤亡代价也就要大一分。眼下日军难,武汉的蒋介石也难,军事上硬碰硬的较量,既比实力、智慧,但在一定程度上更比意志。

  但他仓促间投入淞浦这个乙种师团作为主攻先锋,不能不说是一败着。初战受挫,冈村头脑冷静下来。这时他明白了武汉之战不同于南京,眼前这几十个蒋介石的精锐师也决不同于南京之战的那些溃军。这股强大的力量不消灭,沿江进攻武汉将是一场恶梦。必须首先打破南线僵局。

  8月12日,冈村命令刚刚到达不久的伊东政喜中将,率他的第101师团在海军的掩护下,渡过鄱阳湖,在星子地区强行登陆,迂回攻击德安。

  冈村不愧为战役、战术上的高手。迂回德安,不但能打破淞浦师团金官桥地区僵局,还能直抄薛岳一兵团后路。这釜底抽薪的一着如能成功,一兵团20个师苦心经营数月的阵地将全线松动,只能放弃阵地向西转移。此举,显然比直接解淞浦师团之围更高明。

  日军王牌冈村宁次自恃实力超人,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刚刚40出头的中国军年轻悍将薛岳。两张王牌一碰撞,便迸出了火花。

  21日,伊东师团的伊藤旅团最后攻占星子后,马不停蹄地又转向隘口、德安。

  滴水不漏的薛岳对此早有准备。布防庐山地区的王敬久37军团、叶肇第23军团见机拦腰就打,把伊藤旅团万余人马拖在途中。双方攻防激烈,拼死厮杀,陷入混战。

  伊东见状,立即调上佐枝旅团一部猛攻庐山东南,侧击中国守军。

  清幽、秀丽的庐山名胜,转眼被隆隆的枪炮喊杀声湮没,在刀光血影中颤栗起来。

  庐山东南最外沿,有两座山岭雄立德、星公路旁,瞰制着公路,恰似虎口中的两颗利牙。伊东101师团西进德安,必须拿下这两座山岭——东、西孤岭。

  东、西孤岭由此而产生了一场艰难、持久、激战惨烈的争夺战。这场争夺战甚至决定了日后的南线战事。

  最早向东孤岭发起攻击的,是庐山脚下受阻的伊藤旅团。随后,激战规模越来越大,投入兵力越来越多。两天后,伊东师团长便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

  101师团的困境,从该师团“猛将”——第101饭冢联队的命运上看得最清楚。

  101联队联队长饭冢国五郎大佐凶悍、狡诈,其作战凶猛、灵活在日本华中军里享有盛名,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田俊六大将为此赠赐饭冢“猛将”的称号。饭冢正是背着这个荣誉,心急意切地投入进攻的。

  8月23日,王敬久军团冷欣的52师在歼灭饭冢联队的前卫队后,撤向东孤岭。饭冢恼羞成怒,率数千官兵紧追不舍。但追至隘口、黄塘埔一线时,叶肇军一部突然杀出。饭冢联队摔不及防,死伤惨重,联队3O00余人被中国军2个师紧紧地缠住无法脱身。

  伊东师团长见状倒吸一口气,急忙从预备队里抽出一个大队500多人绕袭守军翼侧,这才使饭冢联队越过隘口、黄塘埔。但对饭冢来说,恶梦才刚刚开始。

  9月1日,饭冢大佐受命向庐山南麓推进,在牛毛尖、钵盂山地区突遭叶肇军160师伏击。饭冢急忙调整部署,以2个中队正面佯攻,主力则绕至侧翼,全线开始反击。但庐山象是守军的大兵营,处处无弱点。从清晨战至傍晚,饭冢连饭也没顾得上吃,接连组织了5次大规模冲锋,但都被华振中少将指捍的160师梁佐勋团击退。

  进攻一筹莫展。

  伊东师团长焦虑不安,连夜电令饭冢调整部署,务必于9月2日攻克阵地,挺进东孤岭。

  伊藤旅团长也是坐卧不宁,连夜给饭冢大佐调去了一个大队的援兵。

  9月2日,天刚放亮,一夜未合眼的饭冢组织步、炮协同,调上了援兵,猛攻梁佐勋团阵地。激烈的战火烧红了满地的焦土。日军不顾伤亡,跨过遍野的死尸,一浪一浪地向上猛冲。战斗中,团长梁佐勋上校中弹殉国,该团仅剩的五六百残兵终于顶不住饭冢自杀性猛攻,丢了阵地。

  饭冢终于长舒一口气。他匆匆吃了点干栗、冷饭团,喝了几口烈酒,又率部扑向东孤岭。

  东孤岭上,160师师长华振中少将正率全师剩余官兵,红着眼珠子等着饭冢这个老对手。梁佐勋的阵亡,已使他彻底打消了放弃饭冢的念头。作战动员时,他只是哑着嗓子对手下官兵说了一句话:“弟兄们,梁团长现在山下看着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打!”

  炮声隆隆的庐山上,回荡起160师数千官兵燃着怒火的吼声:“消灭饭冢,为梁团长报仇。”

  漫天大雾又罩向了庐山,山涛林海,寒风刺骨。夏日的庐山,真是“晚穿皮袄午穿纱”,但这寒冷却没能浇灭饭冢心中的急火。从早上起,他已发起了近10次冲击,但守军死守阵地,一步不退。他觉得自己象是撞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始终无法逾越。望着手下越来越少的官兵,他的心直往下沉。

  战至3日,饭冢的第15次进攻又被击退,他没法再矜持下去了。徘徊犹豫半响,他还是抓起了电话,直接要了伊东师团长,请求增援。

  伊东此时自身难保,手中已无一兵一卒可调。面对陷入困境的饭冢,他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话:“饭冢君,师团已无能为力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只希望你不要辱没了司令官赐予的称号。”

  放下电话,饭冢觉得天旋地转。这时,一股火从心底窜起,他解开衣襟,“咣啷”一声抽出战刀,发了疯似地亲率三四百人的残部向山上冲去。一阵密集的枪声中,饭冢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结束了他的帝国武士梦。至此日军第101联队被中国守军全歼。

  战后,东京军部发布悼文,追赠饭冢为陆军少将。

  8月21日,九江前指里,冈村宁次中将坐在自己宽大的皮椅上,盯着墙上的地图,半天呆呆地没动弹。图上的攻击箭头,是10天前标绘上去的。可10天了,这箭头就没前进过。可前线部队每天惊人的伤亡报告,却从不间断,按时送到。

  冈村南征北战数十年,从未象今天这样焦躁、困惑过。自106师团金官桥陷入僵局后,他同时派出了第101师团和开战来一直所向披靡的波田支队。但此刻,他心里只有种恶虎放入狼群中的感觉。101师团被缠在庐山无法脱身,而波田似乎也失去了幸运女神的护佑。在瑞昌东北港一登陆,便被孙桐萱集团的猛烈反击压在滩头不能动弹,要不是海军舰炮的全力支援,波田的8000多人恐怕早被赶进长江了。他想不通,年初还被土肥原赶得四处乱窜的孙桐萱集团,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象是换了一支部队。这时的冈村并不知道,韩复榘和孙桐萱之间毕竟有天地之别。

  午后。华中军司令官田俊六大将来电,催促冈村军加紧进攻。这已是两天内的第三封电报了,田俊六虽没指责他什么,但他还是感到了不安和羞愧。冈村一向刚毅、凶狠,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无言的指责,不管这指责是来自上级还是下属。他咬着牙投入了手中5个师团中的第4个师团。而他的最后1个师团,此刻还在通往九江的路上。

  8月24日,数十艘战舰和运兵船载着第9师团一部驰向瑞昌江面。同时,第9师团主力沿江西进,直扑第2兵团瑞昌一线阵地。在这支新军中,以丸山少将第6旅团组成的丸山支队行动迅速,向王陵基川军防守的岷山阵地突然进攻。王军猝不及防,加上装备低劣,连失鲤鱼山、笔架山、新塘铺诸要地,制高点转眼落入日军之手。

  后方要地失守,使南浔线中国守军阵地全线动摇。

  薛岳见状大叫不好,急调中央军精锐74军一部阻挡丸山支队迂回氓山、向南浔线渗透,以掩护金官桥一线中国守军左侧背。但74军军长俞济时只派一个团搜索前进,被丸山支队击溃。30日,薛岳令74军再派第二批增援部队急赴岷山。但俞济时自视中央军嫡系,拥兵自重,仍未派出主力,结果又被打垮。

  此时,吉住良辅中将的师团主力全力扑向岷山及金官桥一线,大有切断金官桥一线数军中国主力后路之势。形势急转直下,危急万分。薛岳两个月前曾在兰封吃过桂永清的亏,记忆犹新。眼下又冒出个俞济时,不由火冒三丈。他一面令金官桥一线守军向岷山——黄老门——庐山西麓后防线转移,一面连呼俞济时的74军,电话要通后,薛岳声色俱厉地吼道:“俞军长,你部屡屡增援不利,是何道理?我现在命令74军全军开往岷山,一个不留。听着,你要是再往后退,使前方部队撤不下来,就军法从事。”

  俞济时思前想后,有些害怕了。过去,他仗着自己是蒋介石的同乡,又给蒋介石当过侍卫官,深得蒋介石宠信,因而常常对自己上级的命令软磨硬顶。但今天若是增援不利,使几个主力军被日本人吃掉,失掉整个江南战事,那蒋介石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的。迫于无奈,他悻悻地丢掉电话,骂了薛岳几句,便亲率全军急赴氓山。

  丸山支队的进攻势头被挡住了。金官桥一线守军终于安然撤了下来。薛岳虽然失了坚守月余的阵地,但见部队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在新的阵地上布防。

  9月上旬,第1、第2团主力重新占领了乌石门至庐山西麓一线阵地。对这个反“八”字阵地,薛岳显然十分满意。他说:“(该阵地)如张袋捕鼠,如飞钳剪物,敌犯右则在左、中应,犯左则中、右应,犯中用左、右应。”

  薛岳话说得不错。冈村各师团在占领金官桥一线阵地后,暂时放弃了进攻。就是日后再战,南浔线也是日军进展最慢、损失最大的战场,更有意义的是薛岳依托这道阵地,创下战机,几乎全歼了淞浦师团。当然,这是后话。

  南浔大血战暂告休止,江南战场一时陷入沉寂。

  飘动的幽灵

  冈村宁次在南浔受挫,终止了攻势,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他未曾料到的“对手”。

  而这个新“对手”,实际上不仅束缚了日军,也使百万中国大军备受折磨。

  夏日的武汉,象一座喷吐着烈焰的火炉;夏日的南京,也在蒸人的暑气中挣扎。

  这两座火炉之间的长江流域,也象这两座城市一样热浪翻滚,暑气灼人。按理,白天是无法行军和作战的。

  但冈村开始没顾这些,仍然限令各师团火速开往前线。一时间,沿江道路、码头、车站及至乡间小路,到处都涌动着向西调动的日军黄潮。枪械弹药、军需物资夹杂其间,更使这些潮水显得拥挤。船只、车辆不足,日军成了真正的步兵。粗壮的双腿虽然有力,但面对酷暑、面对遭到严重破坏的道路和一道道江河湖沼及暴起的瘟疫、疟疾,疲惫不堪的日军顶不住了。

  战争,使沿江城市、乡村十室九空,只有暴尸荒野的人、畜的尸体,在炎热的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这是一幕只有在战争时期才能见到的地狱惨景。但没有人能顾得上改变它。

  瘟疫、疟疾终于大规模地爆发了。

  这股黑色的幽灵飘到哪里,哪里便成了它的蔓延之地。流动的战争,流动的官兵,使这幽灵以比平日快出数倍的速度到处传播。没多久,长江流域的整个战场上都飘荡起这个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死亡的幽灵。孽生在草丛、水洼中的一群群黑色疟蚊,给中日两军带来的恐惧往往更甚于战场的恐怖。

  冈村中将可以小瞧中国军队,但却无法小视这些无孔不人的飞虫。最初,他坚决地回拒了参谋长请求休整的建议,限令各部队按时赶到前线。但疟疾却拖住了他的后腿。106、101师团苦战而不得通过金官桥、庐山,但后续兵团虽拼尽全力,也充法按时赶到九江。第9师团、第27师团还未进入战场,临时医院里就躺满了昏迷的疟疾病员。部队中,还有大批的官兵在打着摆子。只要还没昏迷,医院的病床就没有他们的份儿。每天,都有不少日军官兵病死在病床上。尸体刚挪开,马上又会躺上新的病员。第9师团的疟病减员达到了1/4,这甚至超过了一场血战的伤亡代价。

  面对这个意料不到的“对手”,冈村终于无奈地下令停止攻击。他现在必须面对这个对他来说并不熟悉的对手。

  “向田大将发报,火速调集药品,凡能治疗疟疾、痢疾的药,我都要。运输方面,其它物资可先停下来,必须首先保证药品。”

  冈村放下捻动着胡髯的大手,向参谋长指示道。这时在他眼里,药品的价值远高于吃的、用的,甚至远高于枪炮弹药。战胜瘟疫,他可没有与中国军作战的那份自信。

  日军在与瘟疫、酷暑、江河道路苦斗,在与大自然相争。但战场的另一边,中国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四处出没无孔不人的疟蚊见人就咬,它可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多雨潮湿的长江的流域,守军呆在阵地上同样不能逃过这黑色幽灵的垂顾。大规模的疟疾、痢疾也在中国军队中爆发了。

  9月的一天,浠水第五战区长官部里。代司令长官白崇禧上将一觉醒来。觉得不舒服。由于李品仙的第4兵团与日军在黄梅、广济一线杀得昏天黑地,白司令长官并未在意身体的不适,可到了晚上,他感到麻烦了。

  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象是掉到了冰窖里,冷得直打颤,棉被上面再盖上毛毯也不管用。可一会儿,又象是置身于炎热的沙漠里。军医一量体温,40度还没止住。

  小便也发红,开始尿血了。

  战区长官部众人见司令官已近昏迷,有些慌神。军医当即叫人帮他服下了奎宁丸,但救治工作毫无进展。

  武汉,蒋介石闻讯也是一惊。激战正酣,不可一日无将。而且白崇禧显然是国军中的良将。眼下,舍“小诸葛”实在再难找出合适人选。他当下找来了参谋次长熊哲民。

  “你到浠水走一趟。健生(白崇禧字)染疟疾甚重。高烧昏迷,你要代我和夫人问候他。”

  蒋介石说着走近两步,补充道:“另外,健生病重这几日,你关照一下前线战事。多向我汇报战况和健生的身体情况。如一周内他身体仍未好转迹象。你速电告军委会,我把我的医生交给你带去,马上就走。”

  熊哲民辞出,带着蒋介石的私人医生火速赶往浠水前线。

  武汉,蒋介石焦灼不安。李宗仁手术后正在休息,无法亲临前线。江北战区司令长官一职扒拉来扒拉去,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几天后,浠水转来的消息宽了他的心。白崇禧在服用了蒋介石私人医生带去的特效药阿斯匹林后,眼见一天天好转起来。没多久,就又开始指挥前线的战事了。

  白崇禧大难不死,转危为安。但中国军队的普通官兵却远没有他那么幸运。他的病能惊动武汉的委员长,但一般兵士的苦又有多少人能知晓呢?

  当时江南、江北中国守军,大都在阵地上与日军应战。长江流域一会儿酷暑难耐,一会儿又阴雨连绵。不少工事或修建仓促,或当官的贪财,偷工减料,致使士兵站在水壕里作战,衣服很少有干的时候。山坡、沟坎、草丛中的疟蚊自然发现了这最好的目标。前线官兵不但承受着枪林弹雨,还要与这股黑色的幽灵抗争。成连、成排的士兵染上了疟疾,但他们没法躺下。只要神智还清醒,他们就还得在阵地上战斗。部队大量减员,有的部队因病减员竟达一半。这是比一场大血战伤亡还令人震惊的数字。

  前线大规模的症病减员,最后还是惊动武汉军委会。实际上,入夏以来,部队就一直被疟疾、痢疾所困扰。只是当时并未引起最高统帅部的重视。如今不得不采取救护措施时,统帅部才发现库存的药品少得可怜。别说阿斯匹林,就是奎宁也没有多少。在药品上,日本人至少占了便宜。

  蒋介石不能眼看着部队就这么垮掉。他一面向民间征购,一面急电西方国家和国际红十字会,请求支援。当时武汉城中,被中国官兵的英勇而感动的西方记者,也发起了一场呼吁药品的运动。很快,英国提供了一万英磅的疟疾药,法国领事代表法国红十字会也提供了一批奎宁。美国也加入了这场援救活动。成车的药品运到了武汉,运上了前线。危急一时多少有些缓解。

  但前线并未完成摆脱缺救护、缺药品的状况。对医药一无所知又不乏独断的军官有时使情况更糟。7月下旬,当几车奎宁九运到江南第2兵团部时,兵团司令张发奎犯了难。前线毕竟缺药,这几车奎宁虽如雪中送炭,可怎么分好呢?当有人建议分给已患病的官兵时,张发奎却讲起了公道:“这怎么行。你有他没有,下面还不打起来。现在弟兄们情绪很重要,决不能有什么不公平。我看,一人一丸,人人有份。”

  前线各部队,军医们拿着药,看着身边监督分发的宪兵哭笑不得。奎宁丸的服用,必须两粒以上方才够药力。一人一丸,又不是分什么好吃的。可无权无职的军医改变不了军令。几车药就这么糟塌了。

  天灾人祸,使中国大军遭受了较大的损失。在所受损失的各部队中,情况轻、重又各有不同。最倒霉的,要算是曹福林的第55军。

  55军来自北方,原本就无法适应江南的潮湿、酷暑,病倒的人不少。可老天似乎又故意捉弄这些北方弟子。会战开始后,曹军奉命转入第五战区,由江南调到江北。不到10天,这支疲惫之师气还没喘匀,又接到命令调回江南。官福林强压着心中的无名火,又率部转向江南,走到一半,又接到军委会命令,重新折返江北。气得曹福林当即大骂起来。

  最惨的是55军的北方官兵。连日的旅途奔波,加上潮湿、酷暑,水土不服,使官兵身体疲弱不堪。全军一枪还没放,已减员1/3,未战已先垮了。该军日后在大战中难有作为,这恐怕是个重要原因。

  疟疾就象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幽灵,飘荡在长江流域时千里战场上,使原已血腥、残酷的战场显得更加恐怖。战后中、日双方的伤亡统计,疟疾、痢疾等恶病造成的人员伤亡,都高于战场上的战斗减员。在这场与疟疾这个新“对手”的较量中,中、日两军都没能取胜。

  “小诸葛”失算

  江北大别山麓,华中日军东久迩中将指挥的第2军,发起进攻的时间比冈村要晚一些,但给守军带来的震动却要大得多。

  8月20日,东久迩宫捻彦王向所属各师团下达了作战命令。

  “一,第10师团在击败六安附近之敌后,急速进入光州附近,大致准备向信阳方向作战。

  二,第13师团在击败当面,特别是霍山附近之敌后,急速进入商城附近,大致准备向汉口以北地区作战。

  三、第16师团随着作战的进展,以一部担任固始、叶家集以东庐州之间的主要交通路线及附近要地的警备,同时逐步向固始附近推进。特别要派出以步兵约2个大队为基干的部队,作为先遣部队替换在舒城——桐城(包括在内)之间的交通线,然后13师团继续接过霍山附近的警备,警戒英山方面。

  四、第3师团于8月23日以后向江北移动,在庐州、桃镇(庐州西南约40公里处)

  附近集结兵力,仍继续担任江北津浦沿线地区的警备。”

  东久迩中将根据东京大本营的指示,企图置重兵于大别山北麓,沿淮河西进,直取信阳和武胜关。以拊武汉之背。该军虽为助攻部队,但作战方向集中淮河两岸,攻势仍然凶猛。更重要的是,东久迩宫击中了白崇禧的要害。

  白崇禧自接任五战区代司令长官一职后,曾就日军江北主攻方向作出过种种判断。但狡猾的东久迩一直踞守合肥,按兵不动,无法判断其西进主攻方向。敌情方面一无所获,白崇禧就只能把精力都放在研究地形、日军传统战术和整个战场态势上,希望能从这找到突破口,判断出敌主攻方向,以从容布防。

  白崇禧应该说对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战是相当重视的,干的也从未象今天这样卖劲过。从内心里说,他更愿在前线指挥千军万马,而不愿呆在参谋部副总长的高位上。他是一个久经战阵且屡战屡胜的优秀指挥官。

  白崇禧的精明远在少年时就已显示出来。当时,不论他读私墅,还是正规学堂,也不论他的同学素质是低是高,只要有他在,他的成绩就总是名列前茅。投笔从戎后,自见习少尉到日后统帅千军万马,他总是虚虚实实,常胜不败。别人认为根本行不通的方案,他敢干,还总能打胜。他的每一次胜仗,都充满他自己的风格和特点。各军阀部队没有人愿意与他交手。平定广西,他的军略和指挥才干,使他赢得了“小诸葛”的雅号,那时,他还只是个30出头的青年。

  当时,国民党行政院长谭祖庵曾题联赠他:“指挥能事回天地,学语小儿知姓名。”

  他确实风光、辉煌。1928年,当他率桂军源源北上,驰援新乡阎锡山的晋军时,张作霖在保定苦思良久,还是做出了退出北京的军事决定。白崇禧与阎锡山携手踏进北京城。当时的《大公报》曾以崇敬孙中山式的词藻吹捧“蒋冯阎李白”诸公。

  对一个38多岁的青年来说,能与蒋、冯、阎等中国军界泰斗相提并论,白崇禧真有点儿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白崇禧虽颇有指挥能力,但他却成了蒋介石的一个高级幕僚;虽具备将帅之德才,但却再难染指兵权。蒋介右三番五次说他过去曾任桂军参谋长,适于参谋部工作,但他知道这并非真正原因。说来也怪,自1925年广西平定后,他虽几次三番地与蒋介石较量,但从未胜过。一度曾被蒋介石开除党藉,亡命日本。他不明白天资过人、在战场上未尝过败仗的“小诸葛”,为什么就不是老蒋的对手?这时的他尚不知政治与军事之间的微妙区别。

  几次倒蒋不成,他也失去了再掌兵权的机会。他知道这是蒋介石的习惯,也是他再难走上战场的真正原因。但李宗仁大战来临突然告病,蒋介石措手不及,给了他这一意外的机会。所以他是全力以赴上阵的,他不愿错过这次良机。

  连日的苦思冥想,与司令部将校幕僚的反复推演,他终于形成了自己的判断,7日,白崇禧和战区副司令长官李品仙中将于商城司令部颁布第五战区作战命令。对敌情、我情之判断,命令中是这样明确的:

  “一、敌以长江为进攻我武汉干路,其江北岸之主力似集结于怀宁、合肥,将以主力由潜山趋太湖、宿松,一部由岳西、英山迂回,与长江各口上陆之敌呼应,策应其主力之作战。合肥附近之敌或向我六安、霍山攻击,以资牵制我兵力之转用。

  淮河增水黄河泛滥,阜阳、霍邱、固始一带半成泽国,公路亦尽量破坏,敌我之运动均感困难。

  二、战区应置重点于右,以积极之行动确保豫鄂皖边区山地及长江沿岸各要地,击破或阻止侵人之敌,以屏障武汉之翼侧。

  “…………”

  “小诸葛”判断再三,还是把东久迩第2军的主攻方向判断成右翼的大别山南麓与长江北岸之间的狭长地带。不管正确与否,他当时都是有充分理由的。其一,沿此路径进攻,是攻取武汉的最捷径;其二,沿此径主攻,便于与江南岸冈村第11军及长江中的日本海军相互照应,配合作战;其三,左翼大别山麓与淮河之间,因黄河掘口造成淮河暴涨,不少地方已成沼泽,不便于日军运动。再说北路迂回距离太远,急功近利的日本人是不会舍近求远的。种种因素,使他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

  武汉军委会上,也没人对他的战役构想提出异议。这更使他认定,东久迩宫舍此途则无路。

  然而,不管他对自己的判断多么充满自信,也不管他能说出多么充分的理由,如果他的决心、部署与战场实际不符,那作为一个战区指挥官,他也只能承受失算的耻辱。东久迩中将就使他背上了这个负担。

  东久迩确实狡猾。在合肥军部召开的作战会议上,他对那些口若悬河地诉说沿江进攻的军官、幕僚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关心大别山北麓有无足以展开2到3个师团的前进道路。当有人不解地提出疑问时,他眯缝起一对不大却闪着狡诘的小眼,说道:“表面看,沿长江进攻有不少便利。但要把主攻方向放在这里,那将害了我们。”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他冷笑了一声,开口解释道:“大别山在北,长江在南,形成一条狭窄的走廊。不用说支那军沿江构筑的那么多苏制要塞,单就从大别山方面来考虑,这般居高临下的翼侧威胁就足堪忧虑。进攻击破,支那军有千里大山作依托,难以如愿。继续进攻,溃退的敌人反扑上来,就可能切断我后勤补给线,隔断我前方和后方,这种危险不能不考虑。再次,从一次会战的角度考虑,这么狭窄的地形是不宜作军主攻方向的,它容不下3至4个师团。”

  说着,他扶椅而立,得意地冷笑道:“此刻,支那军精锐白崇禧也许正在那里埋伏着重兵等着我呢。这次,我要让他吃一惊,给他个措手不及。”

  东久迩宫稳彦王虽为皇族,却是日军中一员凶悍且不乏精明的战将。他的方案,很快被东京大本营批准。7月,命令传来,东久迩笑得更加得意了。

  8月下旬,当冈村在长江以南正与薛岳杀得昏天黑地,攻势难于进展时,东久迩不声不响地命令所部拔寨起程,向西攻击前进。

  8月27日,筱冢第10师团、荻州第13师团分别击败了于学忠、冯治安两军。28日,筱冢中将便踏进了六安城,守军经激烈巷战后被赶出城外。

  29日,荻州师团占领霍山城,比筱冢师团进展还要快。师团长荻州立兵中将争功心切,压根没把中国守军放在眼里,拿下霍山后,又马不停蹄地率部急行军,置立煌县城中国守军于不顾,绕道直扑叶家集。9月2日,在经过一天激战后,拿下了叶家集。接着强渡史河,直逼大别山峡口富金山中国军主阵地。

  就在筱冢、荻州两师团象一把张开大口的铁钳,向西一路猛攻之际,第3师团除留一部警戒后方交通线外,主力扑向长江北岸同材第6师团后方,加强次要方向助攻力量。而藤江的第16师团则随筱冢、荻州两师团之后,作为主攻预备力量。

  这时,白崇禧才大梦方醒。原来,乐久迩把主攻方向放在了大别山麓,企图迂回信阳、武胜关,再南下武汉。这一意外使白崇禧既感到突然,又感到窝囊。对敌军主攻方向判断的错误,必然使主要防御方向错误。眼下,五战区30万守军中,大别山南麓有15万人左右,中央兵团六七万人,但关键的左兵团不足10万人。孙连仲以不足10万人对抗日军精锐10万人,他知道这其中力量的悬殊。当时曾任过训练总监的白崇禧知道,一个战斗力强的中国师,战术完全正确的情况下才能与日军一个联队(相当于团)打成平手。如今富金山、固始一线,孙连仲可调动使用的部队不过七八个师,而荻州、筱冢两师团加在一起,兵力却超过10个联队。悬殊差别使一向沉着镇定的“小诸葛”也有些慌乱。

  当于,他就向商城第3兵团司令部打去了电话,叫通了司令官孙连仲中将:“孙总司令,情况我都知道了。时间紧,你赶紧调整部署,主力应放在右翼山口。田、宋两军你可都调上一线阵地。对,预备队先不必担心,我马上从中央廖兵团中抽兵支援你,并命陈鼎勋军向你部靠拢。”

  说着,他叹口气补充道;“仿鲁兄,此次左兵团防御成败关乎战区全局,眼下一定要把日军两师团挡在大别山口外。如果让他们冲进来,后防调整不及,则战区防御将全线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战区安危系于一身,有劳你了。只要能顶住,诸事你可自行决定后再上报。我祝你再展昔日台儿庄之威……”

  “钢头”孙连仲的难处

  大战关键时刻,孙连仲中将又被推入与一头恶兽相搏的角斗场。放下电话,他心情沉重。他现在不愿再听到“台儿庄”三个字,更不愿人们把他与这三个字放在一起。

  3个多月了,每当夜深人静,每当他合上眼,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一幅又一幅死尸迭枕的惨景便会浮现在他的眼前。台儿庄一仗后,他的心境就再没平静过。

  他的西北军旧部已所剩无几,就连身边的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参谋、副官——平日跟他随便的像家人一样的几个弟兄,也融入了台儿庄的焦土中。他也算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军人了,死亡的场面见惯了。但台儿庄的惨烈,还是深深震撼了他的灵魂。当蒋介石把他由集团军司令提升为兵团司令时,他没有过去提升时的那种喜悦、那种踌躇满志。他不愿再打这种同归于尽的消耗战了,虽然台儿庄使他成了蜚声中外的抗日名将。

  但命运似乎在捉弄他。对在台儿庄被打残了的孙部,白崇禧起初也有意照顾他,让他在次要防御方向上牵制日本人。但东久迩这临战一变,使“小诸葛”猝不及防。

  孙连仲次要变成了主要方向,兵力又少,转眼又被放在了刀尖、枪口上。

  武汉战场上的国民党军4个兵团中,第3兵团人数最少、新兵最多、装备最差。

  更令孙连仲上火的是,他的六七个军中,于学忠、冯志安两军在六安、霍山失守后,被日军的两个联队牵制在六安、霍山附近,无法回援。张自忠、冯安邦两军,又被白崇禧调至大别山南麓,准备战区反击之用。而川军陈鼎勋军装备极差,不少士兵手中的枪支不过是些四川土造,这支部队难于指望。这样,他手中真正有些战斗力的,只有宋希濂的第71军和田镇南的第30军。而日军呢?荻州师团久经战阵,是日军中的王牌。筱冢的第10师团也是日军现代化师团的样板,步、炮、骑、工等兵种联队高达8个。对谁,他都难有取胜的把握。

  孙连仲知道这时想避已不可能,他必须再面临一场拼死的血战、恶战。武汉军委会,蒋介石信誓旦旦的话,重申军法时威严的面孔,仍在他面前浮动。退一步说,身为一个职业军人、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在保种、保国的民族解放战争中,自己都必须豁出命去,部队哪里还顾得上?

  打定主意。他在商城召开了兵团作战会议。会上宣布,田镇南第30军防守商城地区。宋希濂的第71军另配属钟松的第61师,在史河、固始一带阻击日军,挫败其向西进攻的企图。

  孙连仲没有把手中的部队都投入第一线,防御战他是有办法的。当时国民党军中,几乎无人不知孙连仲“钢头”的绰号。台儿庄,他率部苦战矾谷师团,以顽强的防御和令日军感叹的反击,自始至终没丢掉台儿庄。今天兵力虽有限,但他同样不愿丢了防御中顽强反击这张王牌,这是防御的韧性所在。但他知道,第一线阵地上,必须配备能打硬仗的部队。这样,宋希濂有4个精锐师的第71军被放到了第一线。

  宋希濂和他的71军是蒋介石的嫡系,也是孙连仲手上最硬的一张王牌。当然,孙连仲起用71军为主力,并不止于该军是中央军嫡系,装备最好。该军还是当时第3兵团中整编后兵力最大、战斗力最强的军。

  8月下旬,宋希濂率部在史河地区阻敌西进。但史河既不宽,河水也没多深,以此阻住敌人显然不易。宋希濂衔孙连仲之命,亲率几个师长前往叶家集地区侦察地形。而此时,荻州立兵的第13师团正在10公里外的史河岸边与71军前卫激战,急于越过史河,兵临大别山口。

  宋希濂临时抱佛脚大有收获,他发现了一块扭转兵力强弱的风水宝地,富金山。

  史河西岸的富金山,形如扇形,紧挨公路南侧。由此,既可控制公路,居高临下杀伤敌人,又可在情势不利时直退商城后方。宋希濂少将当即率人登上了富金山,左右一看,心里更乐了。富金山从半腰起,条条棱坎向下直通地面,向上直通山顶。

  从山顶放眼四望,叶家集、史河及附近开阔地区尽收眼底。在此防御,日军的调动、补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日本人却看不到山上守军的情况。宋军长当即拍板,以36、88两师在富金山布防。36师在左、88师在右。再派配属的钟松61师北守固始。

  如此一来,大别山口很快就能筑起一道防线。只要在这峡口上能顶上十天、八天,兵团、战区就能赢得调整部署的时间,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宋希濂先斩后奏,他留下36师、88师加紧构筑工事,自己带上副官和参谋长,直奔商城兵团部向孙总司令汇报,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惯于防御的总司令也不会放过这块良好的阵地。

  他想的不错。孙连仲听完报告后,又反复在地图上查看了地形,面露喜色地转过身来说道:“宋军长,富金山地势极佳,不便于敌大规模展开。你回去抓紧部署。

  只要能守住阵地,你部一切行动可自行裁定。我只提醒一点。要留一定的预备力量,保持防御的稳定性。你部如能在富金山顶住荻州师团10天,我给你报奖请功。”

  宋希濂听罢,信心更大了。当下。他辞别孙连仲,率领众人返回了前线。

  当面敌情虽稍有缓解,但孙连仲还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宋希濂1个军对付东久迩宫的两个师团,悬殊太大。如果富金山、固始一线顶不住,商城地区的防御也将告吹。所以要守住商城,就必须在富金山一线多投入些兵力。

  这一点想通后,他又变更了部署。一面命田镇南的30军迅速东移,在宋希濂的侧后布防,随时准备支援富金山守军。急调陈鼎勋的川军进入商城地区,紧急构筑工事。同时他还向陷在霍山、六安附近敌后的于学忠、冯志安两军下达命令,尽一切可能向西转进,力争在商城归入兵团建制。如回归确无可能,就尽最大的努力袭击敌后方预备队及后勤补给,吸引日军回援,以减轻正面战场压力。

  孙连仲能做到的一切,他都做了,能用的一切兵力也毫无保留地用上了。在排兵布阵上,他对得起白崇禧,下面就只能看前方将士的了。

  前线的第71军、第30军似乎受到了他的感染,发扬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战斗力。

  从9月2日至9月11日,富金山、固始一线终日炮声隆隆,终夜不息。东久迩第2军主攻先锋,第13师团和第10师团一部拼死相争。一波波冲锋迂回,压得守军喘不过气来,但最终,日军在富金山脚下弃尸数千具,也没能越过富金山大峡口。

  10天,宝贵的10天。孙连仲完成了部署,叹洒热泪地低声叹喟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宋希濂是条硬汉子,比我强。”

  宋埠5战区指挥部,白崇禧长吐一口气,连日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有了阳光。这10天,使张自忠军团安然在潢川扎下了根;使胡宗南军团东出信阳,在罗山、扶经一线构筑了第三道阵地。

  第五战区由于白崇禧一着失算造成的危机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使孙连仲备感欣慰的事还有一桩。台儿庄一仗,正是日军第2军使他的西北军受到空前损失。他心里早已向那些魂系中原的亡灵许了愿:在以后的战斗中,一定要让第2军的小鬼子拿血来祭,拿命偿还。如今宋、田两军让日本第2军进攻,主力损失过半,死伤近万,这不能不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慰藉。当然,这话他对谁都没讲。

  从这天起,孙连仲觉得欠了宋希濂一笔情,一笔他日后要加倍偿还的人情。因为宋希濂替他重蹈了台儿庄的复辙。宋希濂的起家老本36师,仅富金山一仗,就由万余人锐减到了七八百人,已经完全被打残了。

  富金山,宋希濂为36师落泪

  9月2日凌晨,天蒙蒙放亮,71军军长宋希濂少将走出武庙集一座权充作军部的小院,向着本远处的富金山顶爬去。

  他一夜未合眼,满脑子都是眼前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孙连仲被逼无奈,把第一线抗击北路日军的全部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既紧张、又兴奋,以致彻夜难眠。他在一遍遍想着自己的部署,想着71军整个防线的强点和弱点。他想知道自己的对手荻州立兵中将会把主力投向哪里,向哪一处阵地发起主要突击。但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想。

  他是一个防御者。从军事上说,他是被动的。攻击时间,攻击方向,只能由对手决定。日本人打向哪里,他就得防在哪里。而且还必须统筹到全局。

  作为第一线部队指挥官,他是最艰难的一个。整个武汉外围战,只有中国军人数占优势,而日本人在火力、士兵素质上占绝对优势。但在富金山,所有优势都属于他的对手,他的敌人。而他拥有的,就是一副沉重无比的担子。如果71军无法在富金山一线顶住日本人一周以上,那些尚未部署、调集完毕的第二线守军将遏制不住这股日军的冲击势头。二线阵地一破,第三道防线更难立足。日军就有可能一气冲到武汉城下。中国方面筹划数月的武汉会战落得个惨败不说,长江南北两岸数十万中国军也将陷入日军合围。果真如此,中国军将元气大伤,中国政府也将随着军事上迅速的失败而名誉扫地。

  无论从大的方面、从小的方面说,富金山第一线由于第5战区判断上的失误,实际上变成了整个会战全局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对这个战役关节点的胜负厉害,宋希濂了解的清清楚楚。

  山坡草丛中,湿漉漉的露水打透了宋希濂的裤脚和鞋子,他似乎毫无感觉,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向山顶爬去。

  山顶上,宋军长举目远眺,平静的大地已被一阵阵忙乱的脚步声和车鸣马嘶声惊醒,低洼地段、小树丛中、民房村庄里,日军士兵土黄色奔忙调动的身影,被他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清晰地拉到了眼前。

  以他战场上十多年的经验,他断定今天日本人绝不是平平常常的调动、集结。

  日本人不会那么心善,给中国军时间以调整防御布势,完善体系。凭直觉,他感到日本人今天就会发动全面进攻。

  返回军部,他饭没吃,脸没洗,先把电话要到了左翼陈瑞河的36师师部。

  “陈师长吗?准备得怎么样啦!”宋希濂压住话头,先问道。

  “军座,你放心,一切都准备完毕,就等小鬼子来送死啦!”

  “好!你们阵地前面有什么动静?”

  “现在还没有。可派出的搜索队回来说,小鬼子在后面穷折腾,不知又在搞什么花样?我总觉得这仗不会等太久啦。”

  宋希濂见手下这员武将似乎已有所觉察,心中略感安慰。他提高了声音说:

  “陈师长,现在鬼子频繁调动,是在集结兵力。今天日本人就可能发起攻击,部队一定要准备好。你部与钟师的结合部千万不能马虎,重要的是,一定要在鬼子发起攻击后,判明他的主攻方向。”

  “明白啦!军座。我想问一句,我们在这里到底要守几天?”陈瑞河师长看来想摸点儿底,好有个准备。

  “越长越好。你就照十天半个月准备吧!”

  挂断电话,他又要了右翼钟彬少将指挥的第88军。交待完毕,他才放下电话,舒心地透口气,喊道:“传令兵,洗脸,吃饭。”

  上午10点左右,日机首先飞临富金山。24架日机像一群发现猎物的乌鸦,在阵地上空盘旋俯冲。成堆的炸弹和喷吐着火舌的机枪,转眼间便把富金山半腰中国军阵地炸得烟尘蔽日,火光冲天。

  地面上,荻州师团长集中了第13师团的所有炮兵,伴着肆虐的日机,加入到对71军的狂轰滥炸中。阵地上一片火海。

  日机的轰鸣声,惊动了地图前正苦苦思索的军长宋希濂。值班参谋反应过来后,大喊:“敌机,快隐蔽!敌机,快隐蔽!”

  宋希濂任凭卫兵催促,却一动没动。他相信最先叫他的,一定是桌上的电话而不是日本人的飞机。

  日机未到,倒是有几发炮弹在军部附近炸响。卫兵见状更急了,催他出去避一避。他生气地一瞪眼:“慌什么,听不出这是炮弹吗?日本人看不见我们,这炮弹是射飞的炮弹,不会这么巧就落在我们头上。”

  卫兵很少见军长发火,有些怯阵,退到一旁不再说话。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36师师长陈瑞河打来的。

  “情况怎么样?”宋希濂急急地问道。

  “他奶奶的,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凶得厉害。弟兄们被压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部队有些伤亡,但不大。主力都在棱坎的反斜面猫着,鬼子打不到。”陈瑞河似乎比军长还轻松,骂骂咧咧地说着。

  “地面进攻开始了吗?”

  “嗯。我师当面大约有二三千鬼子在向山上攻。远处还有1千多人。估计这次日本人的进攻有些试探性质。出动的兵力约1个联队。”

  “老陈,干得好!如果一线部队有能力,主力先不用。但是听着,你要是把阵地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吧,军座。”陈瑞河还是这么大大咧咧。但宋希濂对他放心。陈瑞河在战场上从未含糊过,而宋希濂对36师这支自己的起家部队更是放心。他知道,只要自己呆在山上,36师是绝没人敢后退半步。

  36师阵地上,陈瑞河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开战两天了,荻州中将似乎专与他过不去。最初以26旅团沼田重德少将指挥整整一个旅团猛攻36师阵地。但沼田少将的七八千人被陈瑞河顶住了。荻州见两天未能打开富金山大峡口,一怒之下,又从103山田旅团调过两个大队,汇同第10师团的两个大队一起加强给沼田少将,希望能从左翼突破富金山阵地。

  36师一兵未见增加,但面临的对手,却从最初的二三千人增加到七八千人,再增加到上万人。两天前还大大咧咧的陈瑞河见日军不断增兵,自己却不断减员,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把电话打到了宋希濂的军部,要求很简单却很让军长头疼:要么增兵,要么放弃阵地,向后转移。他的理由很充分却很让军长心痛,部队伤亡太大,减员已过三分之一。

  陈瑞河人粗心却细,他觉得宋希濂不会看着自己的起家老本受难而不顾的。要知道,没有36师,便没有宋希濂的今天;而今天的宋希濂,也离不开36师。这支部队既是71军,也是宋希濂的全部“家底”。

  宋希濂着实心疼。但做为国民党高级将领,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的为人处事,职业道德,都远比他的黄埔同窗胡宗南等人磊落。一个月后,胡宗南敢不战而擅自放弃信阳,但他不敢,也不会。此时,他效忠蒋介石,但他不做昧良心的事。胡宗南可以看不上李宗仁,但他对孙连仲这个杂牌将领一样敬重有礼。原因很简单,孙连仲是他的上司,他的长官,长官是不分黄埔嫡系还是杂牌的。

  宋希濂不但能征惯战,还是一名深明大义的将领。几十年后,当他深为中共的宽厚大度所折服。在纽约主动为两岸统一奔走呼号时,台湾国民党当局对其百般辱骂时,送他个“鹰犬将军”的绰号。但明眼人谁都明白,宋希濂在美国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是共产党掐着脖子逼他干。他是自愿的。

  宋希濂确是自愿的。他是为正义、公理驱使而干的,即使“晚节不保”,这正是他的性格。

  宋希濂的良心、正义,终于使他放弃了私念。他毫无回旋余地通知陈瑞河:

  “援兵现在一个没有!36师一步也不许后撤,有多少人上多少人。”

  宋希濂怎么说的,就一定要怎么办。深知军长脾性的陈瑞河闭上了嘴,也铁了心。

  36师阵地前数十道梭坎上,已躺满了日军的尸体。36师阵地上,工事早被每天翻来覆去“光临”阵地的日机炸弹和地面炮弹,揉搓得无影无踪。36师官兵踏着半尺深的虚土,凭借弹坑、死尸战斗着。

  一连7天,荻州师团长的两万重兵被死死拖在富金山下,没能越过一步。

  富金山顶,宋希濂每天都要爬上去观察前线情况。36师浴血死战的前前后后,他十分清楚地看在眼里。他为自己的老部队每一次反击得手而欢呼,也为日军每一次突入阵地所担忧。但36师凭着坚决的防守和顽强的反击,自始至终没给他脸上抹黑,自始至终让他感到激动和骄傲。

  中国要是有20个36师,日本人就休想猖狂。他常这么想。

  但山顶上的抵近观察,也常让他觉得遗憾和失望。在山头上,日军后续部队的南来北调,在小树丛后喷吐着火舌的炮兵阵地,往来于公路上的运输车辆,甚至架着帐篷的伤兵救护所,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要是有一个炮兵团,哪怕是一个炮兵营,凭着这么有利的地形,也绝不会让小鬼子们逍遥。”他常常惋惜而遗憾地对身旁的副官这么说。

  但他没有,一个炮兵也没有,这让他不胜悲哀。他想不通,身为一个国民党中央军、尤其是拥有4个师的加强军,怎么就得不到被称为“战争之神”的炮兵。他不理解,国府大笔大笔的军费都花到哪儿去了?

  炮兵有,却没配给他。胡宗南罗山之战,把炮兵像个“非”字一样排列在公路两旁。以至还没开几炮,就被日本飞机炸成了一堆废铁。胡宗南虽与他同门同师,又深为委员长器重,却常犯愚蠢得可笑的错误。

  好钢没有放在刀刃上。

  第2集团军阵地上,兵团总司令孙连仲中将手持望远镜,观察着烟尘弥漫的富金山阵地。

  久经战阵的孙连仲通过一个细节就感觉到了富金山火药味的浓烈。几天前,山顶上还立着两座不大的小庙和几十颗大树。但眼下,山顶上却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知道,一般的战斗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他拨通了71军军部的电话,对宋希濂说:“宋军长,撑得住吗?”

  宋希濂想了想,说:“司令,仗打得苦。商城方面情况如何?我们至少还得守几天?”

  “至少3天。至少3天商城方面防御才能稳定。宋老弟,你是条硬汉,守五六天已很不易。刚才白长官来电话,战区嘉奖陈师之固守奇功。望你们能再撑几日,待友军在你们身后站稳脚跟再撤。”

  “司令放心,希濂当全力而为。”

  放下电话,孙连仲感慨地对老部下池峰城说道;“宋希濂是条汉子,比我厉害。

  他可比汤恩伯那些混蛋中央军强多了。”

  武汉,宋希濂这个名字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也吸引了蒋介石的目光。

  荻州师团久攻不下,被日本战地记者抓住了话题。很快,东京的大报小报不时出现“此(富金山)役由于受到敌主力部队宋希濂军的顽强抵抗,伤亡甚大,战况毫无进展。”“我军遇到强手,束手无策……”细心的日本人已发现自武汉会战以来,这样的报道已越来越多。

  令人惊奇的是,中、日两国虽杀得你死我活,但东京的报道几乎当天就能传到武汉。而这些报道一旦到了很富渲染力的记者手中,马上就能演变出无数令人震惊的新闻。宋希濂和他的71军一时威名大震。

  但远在富金山的宋希濂却全然不知这些。9月9日,他又来到了富金山半腰36师师部。

  令他惊奇的,是师长陈瑞河的变化。可能几天没洗脸了,皮肤糙得像是要裂开。

  脸色灰暗得发黑,活像裹了层硬壳。不知几天没合眼,两眼珠子向外凸着,爬满了密密的血丝,手指让烟熏得焦黄。蓬头乱发,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鬼。

  “难为你们了,陈兄。”宋希濂见人生情,有些心酸。

  “没什么,只是弟兄们……”陈瑞河也有些心酸,说不下去了。

  “孙总司令来电话说,战区对你们表示嘉慰,并报请军委会为你们……”

  陈瑞河伸手止住了宋希濂,“军座,死了的弟兄们是不会要功行赏的。你痛快地说,我们还要守几天?”

  “连今天在内,至少2天。”

  “钟彬的88师在干什么?”

  “钟师也在作战。而且,他们是军的预备队。”宋希濂说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但当他看一眼神情暗然的陈瑞河后,心又软了下来。

  “陈兄,你师还有多少人?”

  “1千多,包括轻伤员。”

  “我从88师调一个团给你。两天内,我希望富金山还在我们手中。”说完,上前一步,一手轻轻拍了拍陈瑞河的肩,“老陈,国家危难,弟兄们为国捐躯,应该为他们骄傲。36师永远要站着,绝不能趴下。狠狠地打,弟兄们才能死而无憾。”

  步出师部,他走上了战火暂歇的前线。望着三三两两扎绷带,像是从地下钻出的土地爷一样的士兵,他感到骄傲,感到鼓舞,也感到心酸。他走到一位十几岁的娃娃兵面前,正了正钢盔,拍了拍士兵身上的土,转身离去。

  年轻的士兵看见了军长眼中滚动的泪珠。

  军长落泪了。他为36师,为眼前这些英勇无畏的士兵,更为已经倒下的英雄。

  军长也年轻,他毕竟只有31岁。

  9月11日,固始失守。日本人急扑西南,包抄富金山71军后路,守军奉命西撤商城。

  整整10天,71军阻强敌于阵前,未失一寸土地。淮河南岸,71军和13师团中、日两军各自的王牌,经过10天血与火的较量,以中国军的胜利而告终。

  富金山下,宋希濂重创荻州师团,歼敌逾万。

  中国守军装备寡劣,伤亡也不轻。仅宋希濂的起家老本36师,就由参战前的1万余人,锐减到八九百人。整个部队被打残了。

  但71军终究遏住了第2军疯狂的势头,为仓促应战的第3兵团赢得了宝贵的10天。

  9月14日,蒋介石电告全国各地国民党军,称:“……敌之损失综合各方报告:

  四联队长伤二、亡二,旅团长沼田德重负伤,生死莫卜……是则宋军陈师之壮绩,已获得超出之代价,尤其精神上足使敌确认我愈战愈强,抗战精神,历久弥增,令其气短。……”

  蒋介石看来已被36师深深打动,赞美之辞溢于言表。并号召全军发扬36师精神,“各奋英勇”,杀敌报国。

  71军、36师被通令全军,获得嘉奖。

  宋希濂、陈瑞河双获华胄荣誉奖章。

  71军当之无愧!危难之时英雄方显本色。

  富金山的辉煌从此与宋希濂的个人历史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反击!反击!

  白崇禧自代理第5战区司令长官后,有一个秘密一直压在心底。

  当六七月间波田支队横扫长江沿岸数万国民党军时,苏联军事总顾问切列潘诺夫一上任,就叽哩哇啦地对此叫个不停,建议中国军队马上集结大兵团,对日军发起反攻。九江失守后,苏联人更是火烧眉毛,似乎比蒋介石还要着急,大喊大叫:

  积极反攻!不能让主力在后边呆着!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敌歼灭!

  但苏联顾问的话,并没能打动蒋介石的心。一通“很好”、“研究研究”的话最后打发走了苏联顾问。但白崇禧却从苏联人的这些话中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一直在心底盘算着反击、进攻的事儿。台儿庄大战,他看出了日本人的一个致命弱点:骄狂。一支部队敢脱离主力深入守军纵深。李宗仁正是基于这一点,才有了台儿庄的辉煌。当时在台儿庄地区以副参谋总长督战的白崇禧当下在心底里默念道:

  有朝一日我白崇禧要让日本人为自己的骄狂付出代价。

  但他身为副总长,位高却没有一兵一卒,要实现这一愿望谈何容易。多年的广西老搭档李宗仁因病,给了他这次良机。

  客观地说,大别山麓比台儿庄更容易创造辉煌。山峦、江河使他更易割裂对丰;次要方向日军兵分几路,自然又将给他提供良机。虽然兵力、士气不如台儿庄大捷时那么有力,那么高涨,但手中20余个军运用得当也是股了不得的力量。所以从上任第一天起,他就抱定要大口吞吃日军的梦想。

  7月中下旬,冈村军稻叶四郎中将指挥的第6师团附一个旅团,在江北岸攻击急且猛,与江南岸的11军主力遥相呼应。但随着冈村军在金官桥、庐山一线受挫,稻叶师团变得日益突出,成了白崇禧双眼紧紧追逐的目标。

  8月2日,稻叶师团攻下黄梅,与江南日军主力相隔数百公里,中间又有长江阻隔,与后方太湖、潜山等兵站部相距更远。这时,远在合肥、舒城的东久迩第2军尚无动静,稻叶也顾忌到深入中国军纵深太远,怕后路被断,一时暂停了攻势。但此时,白崇禧已不愿再刹车回头了,他开始构置合围第6师团的反击蓝图。

  白崇禧对自己的攻击目标真是铭心刻骨,他甚至觉得孤军冒进的是第6师团而不是别的日军师团,是天遂人愿。南京保卫战,第一支从雨花台冲入南京城的,是第6师团;入城后杀人放火,奸淫抢掠最甚的,也是第6师团。他清楚地记得蒋介石在武汉得到各方关于第6师团丧尽天良的劣迹报告后,那一句咬牙切齿、发自内心的痛骂;“第6师团是一群魔鬼、禽兽。有朝一日我蒋中正如不能消灭第6师团,就永不姓蒋。”

  不仅蒋介石对第6师团恨入骨髓,当时任何一支中国军队,任何一名中国军人、甚至中国百姓,只要提起日军第6师团,没有不双眼喷火、欲杀而食之的。就是在国际上,第6师团也以毫无人性的野蛮部队著称。

  白崇禧盯着这支恶魔师团,就颇有顺天理以敬天下的使命感。但第6师团作为冈村军的王牌精锐、华中日军模范师团,自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全师团步、炮、骑、工兵种齐备,作战兵力有8个联队2万余人,是新式日军的甲种满员师团。

  但“小诸葛”白崇禧反击心切,根本不再顾忌这些。他要利用北岸港湾错杂、大别山南麓居高临下的有利态势,从侧面反击突入宿敌稻叶师团,拖住它、打垮它、吃掉它。他知道此举成功,不仅关系到江北整个战区防御的稳定,也关系整个武汉会战的成败,关系中国抗战形势的扭转。

  8月7日,白崇禧偕参谋长及少数司令部人员亲赴浠水第4兵团部,研究反击方案,定下反击决心。

  8月16日,白崇禧以战区代总司令名义发布命令:

  右翼兵团李品仙司令,率韦云淞第31军、廖磊第44军、覃连芳第84军、何知重第86军、肖之楚第26军、刘膺古第87军和曹福林第55军共7个军,以大别山南麓为根据地,对长江北岸之敌逐次侧击,以期消灭于右翼港湾错杂之地区。

  8月26日,在白崇禧指挥下,江北第5战区各兵团以小部开始反击当面之敌,巩固进攻出发阵地。

  27日,五战区开始局部反击。守军越出战壕,分数路扑向江北潜山、太湖、宿松、六安、黄梅等日军阵地。江北千里,一时杀声四起,枪炮隆隆。

  第6师团后方枢纽潜山被中国军收复。

  黄海东南日军兵站部太湖被中国军攻克。

  白崇禧的反击战在一定的地区取得了有限的胜利,为全面反击的胜利开了个好头。孤军深入的稻叶师团2万余人及加强的部队共约3万人被中国守军切断在江北黄梅地区。如果白崇禧能吃掉这3万日军精锐,其影响、其意义,都将远胜于台儿庄大捷。

  但白崇禧既没李宗仁的运气;也没李宗仁当初的实力。白崇禧刚刚看到了一线希望之光,一连串意外又把他打入了黑暗的深渊。反击不但没有多少成果,防御还险些全线崩溃。

  中国军毕竟素质差、战斗力弱。

  中国军总有强者硬汉,但也总有丧失关键要地的败将。

  中国军统帅部门还是隔三岔五地要犯些错误。这使多少关键战机令人惋惜地错失,又使多少士兵的热血白白流淌。

  白崇禧的反击宏图被不该有的失误击碎了。他被一些本不该有的干扰拖住了后腿。

  反击前,武汉军委会为能确保反击成功,火速派出了炮兵纵队支援。但白崇禧和第4兵团官兵眼巴巴地期待着,最终也没见到个炮兵的影子。在没有炮兵助战的情况下,中国士兵只能用胸膛、用躯体去填日本人火力凶猛的工事、阵地。中国军伤亡惨重。

  第6师团后路被断,粮弹无法补给,已出现惊恐状。只要各地守军能拼死力争,阻敌突破,用不了几日,稻叶师团3万人马将成瓮中之鳖。但小池口等长江沿岸要点转眼落入日军手中,使稻叶中将又获得了沿江供补的生命基地。稻叶师团又变得有恃无恐了。

  白崇禧的反击,惊动了江南、江北战场上的日军。日军武汉会战总指挥田俊六大将见中国守军开始反击,除下令东久迩第2军立刻开始进攻外,还严令江南冈村军限日拿下瑞昌重镇。8月27日,江南瑞昌告急,武汉军委会沉不住气了;下令反击部队中曹福林第55军火速转赴江南,支援瑞昌作战。但当日,东久迩第2军也开始了攻击。从合肥城中开出的数万日军,凶猛地扑向大别山及南、北两麓。

  29日,六安失守,于学忠军团被隔断在杨柳店、独山镇。

  30日,霍山沦陷,独山吃紧,潜山、太湖得而复失。第6师团陆上联络又被打通。

  随后大批日军蜂拥着投入战场。不到两天,独山、杨柳、英山、苦竹山相继陷落。

  江北战局急剧恶化。

  白崇禧已失去反击吃掉第6师团的战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严峻形势是,如何才能堵住潮水般涌来的日军。

  形势突变,使武汉统帅部乱了方寸。江北吃紧,只有再把曹福林军调回去。第55军官兵在泥泞的道路上奔波几日,苦不堪言。正要渡江,却突接统帅部命令,火速回返江北战区。

  形同儿戏的大调动终于使曹军上上下下的怒火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各级官兵怨声沸腾,不少官兵在泥地里一躺,说:“老子不干了,打死我也走不动了。”

  军长曹福林更是怒不可遏。他拍着桌子大骂道;“他奶奶的,拿老子当猴儿耍。

  一会儿南,一会儿北,这是他妈的什么指挥。老子枪里来雨里去,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枪还没捞着搂一下,就折了数千弟兄。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啊!”

  说着、喊着,曹福林伏在桌上竟大哭起来。

  曹福林确实委曲,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心疼自己的弟兄。他是从内战的炮火中滚出来的,深知带兵打仗的艰难。现如今,全军官兵知道是打鬼子,保卫大武汉,个个卖命,像是懂事多了。从北方来到潮湿炎热的鄂东,官兵们没喊过苦;疟蚊横行,官兵一批批、一片片地倒下、死去,也没人退缩。逃兵也几乎再没发生过。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对不起官兵。看着在淫雨泥泞中挣扎前进的部队疲惫不堪,不知多少次,他都想让部队停下来休息休息。可军情如此,他还是狠狠心,打消了休息的念头。想不到今日,这一切反倒害了部队,害了他的全军官兵。

  曹福林是军人,他还得返回,还得作战。但这支每日都有成百成百官兵病倒。

  死亡的疲惫之师,还能再有多大作为呢?曹军返回主战区后布防未毕即投入交战,终于被日军打垮。

  确切地说,应该是中国军、是统帅部自己打垮了这支北方劲旅。

  战后,白崇禧在检讨会战时,专门提到第55军。他写道:“……战区间兵力调动,因属于统帅部权衡,但需有深远之谋划……曹福林军由江南调江北(五战区)

  未及一旬又调江南,中途又折回江北。如此频繁凋动,使部队徒劳往返,疲于奔命……”

  白崇禧有所顾忌,话说得客气。对统帅部指挥混乱造成的恶果,他比谁感触都深,痛愤都大,他毕竟是直接品尝这枚苦果的人。

  失落的要塞

  白崇禧反击左右掣肘,最后失利。稻叶师团陆路、水路一补给线全部打通,又得到后续力量和长江中日军舰炮的支援,一时更加嚣张,开始对跃出阵地的中国军发起攻击。

  8月30日,踞黄梅死守的日军主力开始反突击。黄梅城外阵地上,中、日两军混战在一起,展开了艰难的拉锯战,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达十多次。傍晚,连日苦战,已深感力不从心的中国军第68、第84两军见终难击破敌人,遂决定当晚放弃阵地,向广济及其西北高地转移。

  可日军缓过气来,得势更不让人。第68、第84两军身后,日军穷追不舍。中国军兵败如山倒,哪还有心恋战,一时立足不住,只能向兵团部连电求援。李品仙这时穷途末路,手中预备队已用尽,哪儿还有援兵可调。最后只能各处搜集,拼凑起最后两个团前出增援。但这一切已无济于事,中国军终于一溃千里,败下阵来。仓皇溃败的中国军甚至来不及破坏公路,使日军沿黄广公路的攻击更加凶猛。

  9月6日,稻叶中将第6师团一部突破四家寨、笔架山,直逼广济重镇。广济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又处在江北水、陆两路枢纽上。南下可直指武汉最后的屏障——田家镇要塞,向西则直指浠水兵团部,是进攻武汉的最捷之径。敌我双方都意识到这块必争之地的重要。

  早在7月26日,蒋介石就致电白崇禧和李品仙,指出:“……广济阵地与回家镇要塞相连,极为重要,应置重点于该地,集结兵力,纵深配备。”

  可能考虑到李品仙部有支撑不住的那一天,又强调道:“广济以东山地,万一发生破绽,亦无关系,惟广济阵地必须固守。”

  而白崇禧似乎更知道广济的价值,早在蒋介石电令之前的7月13日,他曾亲自来到广济视察,并在广孝寺长官部召开军事会议,明确指出:广济地区对我军作战有力,划定广济为固守区。当时所谓“固守区”,就是死守地区。

  对这一切,战区副司令长官,又是第4兵团司令长官的李品仙当然不会不知道,但他更知道眼前严峻的现实。各部队久战疲惫,且多被打残,手中又无预备队,纵然再想苦撑广济,也是枉然。弄不好广济城内守军还将全部让日军包了饺子。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先让部队撤出城区,让出空城,力争在两侧山地重筑防线,阻敌西进,并相机反攻广济。

  李品他出此下策本属无奈,在致电蒋介石的密件中,他说道:“……目前勉强应战者,惟第7和第48军各两师而已。……为巩固鄂东防备起见,拟恳请派精锐尽速调防为祷。”

  兵没要到,却得到蒋介石一阵痛骂。蒋介石限令李品仙尽速调兵反攻,夺回广济。后因见反击部队确实艰难,才答应把调往江南的曹福林军再调回江北,交给李品仙指挥。但被折腾得半死的曹军能起多大作用呢?

  李品仙被逼无奈,只得集合各路残兵,以第7、第48军4个尚有些战斗力的师为主力,向广济发起最后的反击。

  9月13日,广济全面总反击开始。张淦的第7军、张义纯的48军在广济梅川西、沂广公路的四顾坪山一带山地,与日军展开了拉锯战。白天,日军依仗呼啸低飞的战机和密集的火炮威力,强行突破中国军阵地。但一入夜,中国军各部四面出击,阵地上枪声终夜不熄、火光不断,喊杀声更是惊心动魂。

  “中国人,杀鬼子啊!”

  “广西弟兄,决不回退,杀啊!”

  但日军很快也加入了喊杀的行列中。日军素质好,应变能力快的优势在这茫茫黑夜的血战中也体现出来。原来日军初以为中国官兵喊杀声是为了壮胆,鼓土气,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由于天太黑,日军官兵看不清对手,常常自己人跟自己人杀得你死我活,而中国官兵的喊杀声却在告诉战友:留点儿心,自己人。

  所以日本人很快也大呼大叫起来。

  战斗激烈而紧张,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往往数易其手。北岳山、饶婆岭,第84军六进六出,悲壮空前。

  广济丛山口,王赞斌的174师行动突然,官兵视死如归,终于围歼日军全部400余人,收复丛山口阵地。蒋介石在汉口闻讯后,当即传令全军,嘉奖第174师。

  龙顶寨,川军一部与日军逐巷、逐屋争夺,浴血奋战。三进三出龙顶寨,杀敌上千,但自己牺牲也达3千多人。

  最初几天的反击,中国军有新锐投入,兼之中秋节后秋雨霏霏,云雾弥漫,限制了日机的出动,所以态势一度于中国军有利。但3天过后,天气转晴,对中国军威胁最大的日机,又猖撅地在前沿活跃开来。中国军随着伤亡的增加,疲惫不支之势又渐抬头。而长江小池口等地,日军补充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战场。李品仙兵团的优势逐渐丧失,直至劣势再次降临。

  直到最后,李品仙夺回广济的计划也没能实现。广济从他手中永远地失掉了。

  日军夺占了广济,等于把一只脚踏进了武汉门户——田家镇要塞。

  武汉震惊了。

  应该说,黄梅、广济之战,李品仙尽了力,第4兵团的桂军、川军、鲁军也没有辱没军人的声誉。在这场武汉会战期间算得上最激烈、最悲壮的战役中,第4兵团杂牌部队是在用血肉之躯与日军现代化的飞机、大炮较量。他们输了,他们死伤过半,仅遗弃在战场上来不及或无法抢回的尸体就有上万具。但他们赢了,他们把日军抱在战场上达50余日,为整个会战赢得了时间;他们死伤惨重,但也使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以能征惯战所闻名的日军第6师团,前后数次补充新兵,在黄梅、广济地区死伤近万人,部队受到重创。

  在这场血雨鏖战中,有一支部队值得一提,广西籍的第8罕军。该军自7月13日白崇禧视察广济后,就被委派在广济龙头寨、大小坡、沤烟寨一带设防。从7月23日起,该军连续与日军血战34个昼夜,始终没后退。后期兵力锐减,该军虽有临阵脱逃者,但他们在整个战役期间的表现是值得称道的。当时广济地区流传着一首民歌,算是对他们的最好奖赏:“军队要学一八九、一八八(指84军189、188师),到处有人夸。”

  这支部队的来历似乎更不能不提。84军是抗战爆发后组建的新军,中、下级官兵是将白崇禧在广西的民团成建制地搬来的。直到黄、广之战开始前,第5战区才紧急发布覃连芳、徐文明为正副军长,钟纪为参谋长的任命。

  对这支部队,中国共产党人应该说是刻骨铭心。五次反“围剿”后,中央红军抢渡湘江,损失惨重。其中红34师全军覆没,主要由这些民团所为。红军当时认为:

  广西民团造成的危害,尤其是对掉队的红军伤病员和家属,远甚于国民党正规军。

  蒋介石因此对白崇禧的民团大加赞赏。但对中国共产党人来说,这支民团无疑血案如山,十恶不赦。

  但如今物换星移,他们和中国共产党人又一起走到了抗日战场上。黄、广血战,他们几乎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大量消耗了日军,总算用自己的一腔民族热血洗涮了一些耻辱,减轻了一些罪孽。襟怀坦荡的中国共产党人是会原谅那些倒在抗日疆场上的人的。

  血毕竟浓于水。

  武汉,蒋介石又到了坐卧不安的时候。

  9月中下旬,江南、江北,整个鄂东战场硝烟滚滚,枪炮震天。中、日两军围绕武汉的厮杀不知不觉中已进入关键阶段。比较而言,江南战场情况乐观。薛岳把冈村紧紧地拖在了南浔线上,日军虽苦战不息,但仍是寸步难行。大别山北麓情况也好些。东久迩宫的军主力拿下商城后,已伤了元气,在中国守军第二道阵线前暂时收住了脚步,等待整补。日军主力的两个主攻方向进攻都不顺利。

  但令蒋介石焦心的,偏偏是日军三个方向上投入兵力最少的中路,长江北岸。

  广济失陷,武汉门户田家镇的大战是早晚的事。但守军能否顶住呢?既使顶不住又能延宕几时呢?失了田家镇,百里之外的武汉就危险了。

  “田家镇”、“田家镇”,蒋介石绕室彷徨,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三个字。他心里知道,田家镇一失,日舰沿江就畅通无阻了,武汉岂不直接处在日军战舰的炮火下,那还何以为防?这时,半月前法国驻华武官卢恩乐的一席话又在他脑中浮现。

  8月下旬,法国驻华武官卢思乐上校拜见他时,曾表示了外国驻汉人士的忧虑:

  日本海军也许会冒险冲破田家镇要塞,直趋武汉,用大炮轰击,迫使中国当局不得不放弃武汉。

  武官先生满口动听的语言,似乎在为中国的命运焦急。但那一脸的失望和不安却让蒋介石感到好笑。

  “我堂堂的中国统帅尚无此忧虑,你小小的武官却如此惊慌。法国的军人怎么了?拿破仑勇敢好战的血性怎么被他的后人遗忘得如此干净?!”事后,他仅以“此盖不知兵者”一句话把这件事打上了句号。

  但20天后,这种不详的阴影也罩上了他的心头。田家镇真正牵动了他的心,田家镇在他眼里太重要了。

  早在8月6日黄梅刚刚失陷,他就曾电告田家镇守军军长李延年、霍揆彰及其手下各师长,说:“查田、富(富池口,田家镇对岸的要塞)要塞为大别山及赣北我主阵地之锁钥,乃第5、第9战区会战之枢轴,亦武汉最后之屏障,其地位之重要,毋待多言,而崇山对峙,江面狭窄,复有相当工事及备炮,徇我国最坚之要塞,查各该部乃国军精锐,其各激发忠勇,以与要塞共存亡之决心,积极整合,长久固守,以利全局,以扬国威,并晓谕官兵共体兹意。”

  话说的好听,无非是希望李延年、霍揆彰两军能加紧部署,积极备战,拖住日本人西进武汉的脚步。至于这两军是不是国家精锐,他心里清清楚楚,因而今天对田家镇就格外担心。

  “李吉甫(李延年字),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今天就看你这个黄埔小李的了。”

  蒋介石心神不宁地想着,又走向挂着的大地图。”

  李延年身处田、富要塞,心里并不轻松。此刻,他升任第8军团军团长,心里却全无喜悦。虽说从九江退下来的李玉堂军、防守富池口南岸的霍揆彰第54军都归他指挥,可他指挥的动吗?下午,日军炮艇数艘向要塞核心炮击,他曾下令霍军开炮反击。可直到日舰撤走,富池口要塞也没听见炮响。他实际能指挥的,还是他第2军的第9师和57师。

  早在9月15日,稻叶师团顶着李品仙兵团的全面反击,派出今村支队中的第13联队南犯四家镇。这股日军虽被86军阻在松山口外,但这足以向他证明。稻叶师团大规模的进攻就要开始了。既然李品仙六七个军都拿这股敌人没办法,他这一两个军又怎么能守得住要塞呢?就是在这种烦乱的思绪中,他迎来了稻叶陆、海、空三军2万余人的猛攻。

  日军对长江上中国军这个最大的要塞显然志在必得。进攻一发起,一波接一波的日机带着类厉的呼啸低空掠过,一串串炸弹无情地落入要塞。长江上,密布着日军的战舰、炮舰。阵阵火光中,成群的炮弹飞向要塞,整个要塞被浓烟烈焰吞没。

  稻叶师团的陆军最初并没有把矛头直接指向田家镇核心。狡猾的稻叶四郎中将环顾要塞四周,只是以小部队越过正面的烂泥、水沼地,进行佯攻。而数千人的主力则扑向北面的松山,迂回田家镇。稻叶和李延年在镇北撞了个正着。

  李延年毕竟是黄埔一期生中的佼佼者,他早料到稻叶四郎会来这一手,因而在要塞北面放上主力第9师。

  第9师防地地形太妙了,这大大帮了守军的忙,也使李延年和要塞守军有了死守的信心。当时,田家镇北是黄泥湖,周围多为湖沼水地,只有一条1500米宽、3000多米长的小丘陵连绵地通向要塞腹地。第9师师长郑作民少将把25旅放在了小丘陵及其前沿,构成了第一道阵地。

  小丘陵北面是松山。松山是一座上山,高耸起伏,重迭连绵,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塞屏障。第9师之26旅负责松山的守卫。两处阵地,像两把相互连接的套锁,拱卫核心要害。稻叶即使拿下小丘陵,打开了攻击要塞核心的通路,只要松山没丢,日军仍无法直取要害。这样一来,田家镇北的松山阵地一时成了中日两军拼死争夺的焦点。

  战幕一拉开,日军就显出了咄咄逼人之势。由于李玉堂、霍揆彰两军未能有效地牵制敌人,致使第6师团及海军陆战队得以倾全力溯江而上,猛攻要塞。而战斗中最紧张。激烈的,还是田家镇北面的小丘陵和松山阵地。

  在镇北进攻的日军是稻叶的第6师团和东久迩第2军第3师团的一部分,兵力在1.5万人以上。守军却只有李延年第2军第9师的8千多人。而57师此时在第99师的右翼要塞核心。按理李延年根本不是稻叶的对手。

  但9月17日,武汉统帅部突然决定将田家镇划归第五战区。这项决定应该说是正确的。田家镇地处江北,江南增援,必须越过受日军控制的长江,自然十分困难。

  而江北李品仙兵团则就在田家镇西北山地,增援起来便利得多,从侧面出击,牵制日军自然也更实际些。只是武汉统帅部在这个问题上醒悟得晚了些。即便如此,李延年还是从友军的侧击中获得了巨大的力量。稻叶师团主力最初的攻击像是撞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

  整个战斗紧扣着李延年的心。日军由于在数日前的黄梅、广济之战消耗不少,如今全靠凶猛的火力和日军“武士道”的传统精神支撑进攻。而守军顶着对手陆、海、空三军的立体进攻,自然也很艰难。当时曾在阵地上与日军面对面血战的解云祥营长,后来在回忆录中记录下那场惊心动魂的血战场景:

  “当时整个阵地上终日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天空中刺耳的飞机啸叫声,地面上枪炮声和战士们与日军搏斗的撕杀声连成一片,响彻山谷。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守军凭借即设阵地,在要塞炮兵及军师炮兵部队有效的火力支援下,沉着应战,迎头痛击来犯之敌。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解云祥作为一名初中级指挥官,能活着从阵地上退出来实在万幸。当时53团的战斗牵动了整个守军的心。小小的团指挥所里,常常是师长郑作民少将及25旅的大部分指挥官在一起运筹指挥。各个阵地的战斗,哪怕仅仅是一个排级规模的战斗,师旅长也不放过。他们对守军各部队的要求只有一个,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人,就决不能失一寸阵地。

  开战一年来,中国军队一溃千里,丢的地方太多了。但在田家镇、在松山、在小丘陵高地上,李延年却一步不能后退,一块阵地不能丢。他丢不起,要塞外围巴掌大的地方,去一块就可能导致整个作战失败。

  战斗是残酷的,中国守军阵地已被日军凶狠的炮火夷为平地,官兵们就只能利用弹坑,或垒起日军死尸顽强地抗击着。紧张的战斗中,只要还能挣扎着活动的伤员,都在战斗着。进了这样的战场,谁也再没作活着出来的打算。弹药用尽了,但后续部队还没上来,你也不能走,官兵们只能把日军放进阵地,用刺刀、石块、用双手来捍卫使命。一营三连阵地上,下士班长时克俊在与一名日军军曹对刺时枪被对方拔掉,下士发起了山东汉子的虎威。他扑上去与军曹扭打成一团。搏斗中,日军一口咬掉了他的一只耳朵,撕心裂肺的疼痛更使他双眼喷出了烈火,他那铁钳一样有力的手指直插进日本人的喉管中。敌人被活活卡死了,而时克俊的手指上,也已是热血淋淋。

  9月20日,形势开始恶化。江南岸,霍揆彰、李玉堂两军,一个早被日军的气焰吓倒,一个在九江已被日军打成残破不堪,都没能有效地牵制住日军。

  长江北岸,李品仙在得到军委会命令后,火速抽调萧之楚的26军、张义纯的48军及何知重的86军,南下侧击进攻日军。但各军广济之战伤亡过大,加之受命突然,均作战不力,使一股强大的日军突了过去。

  午后,丘陵高地右翼首先被突破。未几,各营、连阵地相继失陷,53团几乎伤亡殆尽,消息传到松山第9师师部。师长郑作民正待下令调预备队反击,又传松山西北发现敌人的坏消息。

  事实上,郑师长就是再反击也难奏效了。25旅旅长在电话里曾向他哀求。“师长,现在已没法再反击了。现在山下和对面的山上到处都是日本人,52团就是调上去也无法挽回阵地,你就给25旅留点种吧,哪怕把我们调到松山,死的值一些,我也好向弟兄们交待。”

  郑作民改变了主意,固守松山。井不是因为25旅的哀鸣,他怕的是松山再失,孤零零的田家镇将无法据守。眼下稻叶派奇兵偷袭到松山侧后,这险境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现实。

  但他有些怕军长,怕李延年饶不了他。

  松山后方第2军军部里,李延年全面分析了形势后,并没责备郑作民。9师拼死力战两昼夜,死伤惨重他是知道的。眼下守松山要紧,松山决不能再失。他拿起了电话,要了郑作民:“郑师长,你不必顾虑。但你必须在松山把日本人拖住。日军距松山已不远,拖住日本人我们就能稳住阵式。另外对日本人迂回要塞的小部队,要组织火力,不得让他们轻易接近要塞。”

  9师闻讯,颇受鼓舞。松山阵地上,他们打的有板有眼。杀进杀出,就是不丢阵地。随着86、26、48军的到来,松山口山上山下成了死神游荡的角斗场。激战一直持续到下旬,稻叶师团死伤惨重,还是没能拿下松山。

  9月中下旬,武汉城里的激昂、紧张,丝毫不亚于前线。9月18日,田家镇西城区已拉开序幕,而武汉的一场宣传战也进入高潮。

  9月18日,中国纪念“九·一八”事变7周年纪念日。陈诚受命撰文,号召全国军民冲破最后难关。

  武汉东北流亡同胞举行纪念“九·一八”7周年大会,大会不仅致电东北籍前线将士,勇猛杀敌,还要求国民政府恢复东北政府机构。

  这期间,郭沫若率武汉各界慰劳前线抗敌将士委员会代表团抵前线,慰问浴血奋战的前线官兵。此外,香港妇女慰劳会,武汉文化界代表沈均儒、邹韬奋等也纷纷来到前线,献物献旗,勉励将士。

  武汉会战时刻牵动着万人的心。

  武汉,永远是一块闪现着民族不用精神的沃土。

  值得一提的是,这期间中国人不屈不挠的献身精神,打动了一位日本女作家的心。绿川英子受到良知的感召,出于正义,毅然在武汉发表《致中国前线将士书》,鼓励中国官兵无情打击侵略者。

  这封出自一位敌国女性之手的声明一时在前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许多军官把它作为给部队壮行的最后激励。

  中国人敬佩她的勇气和正义。

  中国的军人更感到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田家镇血战还在持续着。稻叶四郎真不愧是日军“武士道”的精英。面对满山遍野部下的死尸,他仍是屡挫屡奋。不断变换着战术,不断摸索着中国守军的弱点。

  就在他屡试屡败,进退维谷之际,喜讯突从天降。24日,江南日军攻占富池口要塞,打破了田家镇连环防御体系中的一环。田家镇、富池口隔江相对,互为依托。

  富池口一失,田家镇南面顿失屏障,暴露在日军枪炮火力的直接攻击之下。

  稻叶中将战术素养极佳。见富池口失陷,立即打起了要塞核心的主意。他命令武穴附近二三个联队约三四千人的日军火速西进,直扑向田家镇要塞核心。

  田家镇腹背受敌,而李延年的主力又被日军拖住,形势一时危急万分。

  57师师长施中诚少将危急时刻,向该师官兵颁下命令:“誓与要塞共存亡。”

  施师长并非在空喊口号、大唱高调。他的师部时刻都在日军的炮火中颤动。当敌突入要塞,各部队已与日军陷入混战时,他并未向后退一步。甚至他和他的卫队连也是一直在与日军战斗。

  要塞北部,施中诚的外甥——341团团长龙子育本可率部退向松山,但他没这么做,他在为要塞担心,为师长担心。他曾打电话给施中诚:“舅舅,你退出要塞吧,部队混战,你随时会有危险。”

  但施中诚更为他唯一的这个外甥担心,在电话里他说道:“小青,该退的应该是你。可我现在没法让你退,要塞也许守不住了,但你必须留在这里。这种时候你还得冲在前面。记住,舅舅总会在你身边,也许你我都将倒在这里,但只要能死得像条汉子,家里人会为我们摆灵设祭的。”

  “你马上组织部队,向要塞中央反击。跟军长联系不上了,预备队看来没指望,现在能靠的,只是我们自己,多保重!”

  26日午后,341团团长龙子育率部反击时,在战斗中阵亡。倒下前,他手中的那挺卡宾枪一直在喷吐着火舌。倒在他枪口下的鬼子,不下10个。

  施中诚后来活着出来了,但他的57师仅剩下几百人。遵军委会命令,他把手下的人编成几个连队,加强给了友军。而他自己则只身一人转赴后方,重整新兵,再建新师。他曾想要回家看看,但思前想后,还是没敢回去。他没法向孤苦无依的姐姐交待。

  9月29日,田家镇要塞全部陷落。武汉的大门已向日军洞开。再往西去,中国军已无险可守,只有在平坦的大地上与日军抗争。

  武汉会战已进入相当困难的阶段。

  此时,距蒋介石高喊的坚守4至6个月的时间尚差半个月至2个半月。

  蒋介石又将食言?

  中国军又将像以在那样,再尝失败?

  武汉,蒋介石如梦初醒,放弃了以一部死守武汉三镇的计划。将武汉卫戍司令部直接收归军委会,以罗卓英替代陈诚为卫戍司令。武汉附近的5个军也直接加强到第五战区,加强给前线。

  蒋介石的一生中,军事上的才干远不如政治上精明。虽说数月前他就多次很自豪地炫耀:“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要在武汉外围与日军决战。但当两大战区排兵布阵捉襟见肘,连卫队都调上去冲杀时,他却把5个精锐军留在武汉,留在后方。

  他一辈子都在军事上的矛盾中挣扎。10年后,辽沈战役的撤、战不定,矛盾犹豫,使他受到致命一击。其实他早该从过去无数次的经验中吸取教训。

  5个生力军的好钢没有放在刀刃上。尽管如此,这5个军还是给精疲力竭的日军以震慑。

  再说日军精锐第6师团,经黄梅、广济、田家镇血战也已残破不堪。稻叶攻下田家镇后除补充30O0新兵外,又将116师团的志摩混成支队和石原旅团长带来的两个步兵大队合编为石原支队,入列第6师团。该部因部队整补,加上发现浠水、蕲春一带出现大批中国守军,稻叶中将便暂时放弃了攻势,致力于调整、休养部队。

  江北战场一时归于沉寂。

  9月29日,日本外相宇垣因对华政策上与军部相争愈演愈烈同时又得不到内阁的支持,于是愤然辞职。外相一职因找不到合适人选,只能由首相近卫自兼。

  宇垣在政坛上又闯荡了三四个月,结果一事无成。他的辞职虽断送了他的政治生命,但7年后却使他免于被押上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塞翁失马,焉知作福。

  搬掉宇垣这最后一块绊脚石,东京军部的战争狂一时更加嚣张,他们的目的也更加明确,那就是向武汉,向中国的所有角落进攻!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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