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读书
抗日战争书籍

川人大抗战

第4章 四川人民的抗日呼声

  少城公园风情

  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威风凛凛的四川巡抚年羹尧,在成都大城垣内新筑一城,专驻八旗官兵及眷属,此“城中之城”称作“满城”,又叫“少城”。宣统三年(1911年),成都将军玉昆及巡警道周孝怀等人,在此建造起少城公园——这是四川第一座“公园”。

  1914年后,公园内修建起一座“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气势巍峨直指蓝天。中华民国的“国父”孙中山说过:“若没有四川保路同志会的起义,武昌革命或者要迟一年半载!”此碑就是为纪念四川保路运动死难烈士而造的。

  纪念碑西侧空地有体育场和“较射场”,前清状元骆成骧及军阀邓锡侯、刘文辉、田颂尧等人先后是“射德会”会长,常在这里兴致盎然地“雕弓较射”。体育场之南,有森森楠木林、小桥流水、荷花池。公园东边的静宁餐馆、桃花源等川菜馆,烹炒的“回锅肉”、“麻婆豆腐”香气四溢,令公园外的行人也馋涎欲滴……

  公园临半边街的角落,是省国术馆。馆门两侧刻有“仁者必有勇、君子无所争”的对联;在抗战前夕,馆内“强国必先强种,强身必先习武”的雄壮吼声已震耳欲聋……

  那座“四川父老其功也伟哉”的纪念碑国内闻名。但更吸引国内人士的,是少城公园内的浓荫、绿天阁、永聚、鹤鸣、枕流、同春、射德会、文化、荷花池等各个茶馆。这里每天坐满三教九流的茶客。竹椅子、盖碗茶,吃瓜子、谈生意、冲壳子(川话,即吹牛闲聊)……不时有人大呼小叫:“来碗茶!”“堂倌”高吼一声:“来喽!”便左手夹着重重叠叠的茶碗、茶船和盖碟,右手提着长嘴铜壶风风火火跑来,变戏法般咣咣当当把“三件头”抛在茶桌上,眨眼间已泡上了沸沸滚滚的香茶……茶客便熟练地用茶盖轻轻搅动茶叶,一面慢慢呷着热茶,说:“巴适,巴适!” (川话:舒服之意)

  茶园就是一个小社会,各行各业大都在某一个茶园内聚会。如“射德会”茶园茶客多是国术、体育界人士。绿天阁、浓荫的茶客多是文化人、教师。每年阴历六月和腊月假期,各中小学校管事的到这里招人,名为“优礼延聘”,实则廉价选人。被称为“叫咕咕”(蝈蝈)的教师们人头攒动,拉关系、托人情,竞争激烈,市民戏称为“六腊之战”(四川打过“泸州纳溪”的军阀内战,称“泸纳之战”)。茶园中,接了聘书者“拈伙食”有望了,自然喜气洋洋;盖碗茶喝得淡如白水仍无人问津者,只好强装笑脸在茶桌间乱窜乱拱去“毛遂自荐”。还有人板着“苦瓜脸”一直傻坐发呆……

  一位教育界老前辈曾对本书作者说:有一个穷教师走投无路,喃喃乱念着“‘六腊之战’胜战场,欲哭无泪想跳江。天苍苍,地茫茫,咋个回家见婆娘啊!”自此莫知所终,只苦了家中伸长颈项苦盼的婆娘娃娃……

  公园里还有当时成都最大的体育广场,这里是省城各种集会必到之地。1924年5月1日,中国Y·C团(即吴玉章等人组织的中国青年共产团)在此举行盛大的纪念“五一”并追悼列宁的群众大会。1925年4月,在此召开过隆重的追悼孙中山逝世大会。1928年夏天,举行过中共川西特委宣传部长袁诗荛等14人被枪杀的“二一六惨案”死难烈士追悼大会……

  抗战前后,少城公园更是成都各进步团体如“海燕社”、“成都学生救亡联合会”等讲演、聚会、募捐的首选之处。《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三江好》、《放下你的鞭子》、《民主万岁》等抗日歌曲和戏剧经常在此演出,令蜀中父老热血沸腾……

  少城公园,可说就是四川、成都社会的“缩影”。

  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的杨尚昆少年时代在成都上中学,课余最爱到少城公园大操场踢坝坝球。赛前他先去“鹤鸣”茶铺买一碗“报到茶”,给“堂倌”打个招呼就离开,赛罢返回鹤鸣,买一盆热水洗脸,再端起凉了的酽茶一边细品、一边“侃”球经……直到1983年,杨尚昆来成都还指名要到公园去坐茶馆。他回忆往事时说:“当年不是‘一次性消费’,人暂走茶虽凉,座位仍然有效……花钱不多,其乐无穷!”

  许多外省人到成都,也首先朝这里跑。比如,如今享誉世界的“国学大师”南怀瑾,抗战前夕到成都时才刚满20岁,一心想学“剑仙”功夫去打日本人。几十年后他仍很怀念少城公园:“里面有茶座、有棋室。泡上一壶茶,坐半天一天都可以,走的时候再付钱。中间有事离开一下,只要把茶杯盖反过来放,茶博士就不会把它收掉。没有钱的不喝茶也可以,茶博士问你喝什么,你说喝玻璃,就会送来一玻璃杯的开水。这种农业社会的风气现在大概不会再有了!”

  公园里名人贤士不少,经常可以看到穿长袍的、踏芒鞋的、拖辫子的……各种各样古怪的人都有。南怀瑾穿一身中山装,又是浙江人,开始时引来了很多人怀疑的眼光。但慢慢地,他们了解这个小伙子只是想求学问道,也就不怀疑了。有一天,茶园里又来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戴一顶毡帽,面相古怪——这就是有名的以讲“厚黑学”闻名的“厚黑教主”李宗吾。

  李宗吾 (1879~1943)称为教主,其实孤家寡人一个,“厚黑教主”是他自封的。他是四川自贡市人,早年加入同盟会,民国早期曾任四川官产清理处处长、四川省视学、四川省政府编纂委员等职。他写的《厚黑学》一书,揭露历代统治者奸诈权术和官场丑恶现象,在抗战之前已颇有影响……

  “厚黑教主”爱在茶馆内高谈阔论:“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脸面厚、心子黑罢了!曹操心黑乱杀人,明目张胆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子之黑到了极点。刘备脸皮厚,生平善哭,俗话说‘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 所以曹操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脸皮厚如城墙,心子黑如煤炭,也不算本事,还要‘心子漆黑,招牌透亮’。如今一些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已练得‘厚而无形,黑而无色’了!”

  许多人都晓得“教主”在借机骂大小军阀,津津有味围着听。

  南怀瑾对他讲:“老师,你就不要再讲厚黑学了,不要再骂人了。”李宗吾说:“不是我随便骂人,一些人脸厚心黑,我只不过是把他们的假面具揭下来!”南怀瑾说:“听说中央都注意你了,有人要抓你呢。”

  “教主”一挥手说:“嗨,兄弟,这个你就不懂了,爱因斯坦与我同庚,他发明了相对论,现在是世界闻名的科学家……我发明了‘厚黑学’,我希望他们抓我,我一坐牢,也就世界闻名了!”

  省城有名的“怪物文人”刘师亮,也是少城公园的老茶客,他比“厚黑教主”更爱骂军阀。刘师亮(1876~1939),自号“谐庐主人”,四川内江人,民国初年迁居成都,以开茶铺、洗澡堂子谋生。1929年5月创办《师亮随刊》,专写“谐稿”、对联等文,于喜怒笑骂之中抨击当时四川社会,以幽默大师之名闻名蜀中……

  今天,他听南怀瑾说起“中央”,就在茶园说起“扯话”(川语:挖苦之意)来:“中央嘛,国民政府嘛,国民革命军嘛!你们没听过我1929年就写过的对联嗦?‘你革命,我革命,大家喊革命,问他一十八年,究竟革死多少命?男同胞,女同胞,亲爱的同胞,哀我七千万同胞,只能同得这回胞!”

  茶客笑嘻嘻听他海谈:“中央伟人是蒋主席,四川伟人是刘主席 !伟人要打仗,才是伟人……但伟人不是土匪棒客哈,所以我才说:‘伟人打仗争南北,棒客下乡抢东西!’”

  茶客们哈哈大笑说:“刘老师,我们晓得你在挖苦有些当兵的,和棒客一样下乡乱抢……你另一副对子写得更好:‘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有屁无捐,横批是‘国民万税’!”

  刘师亮却长叹一声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前几年,四川田赋税都提前征收到了1960年、1970年啰……

  弄得老百姓卖儿卖女。刘湘当省主席取消防区制,这两年税刚少一点,又遇上丙子年大旱灾,你们说恼火不恼火嘛!”

  茶馆里的“抗日”呼声

  随着日本人步步紧逼,形势紧张,少城公园各个茶馆里的茶客们的话题也从风花雪月、琐碎杂事越来越转移到“抗日”这个大题目上了!

  东大街“华丰川货行”50多岁的老板王久成,每天上午都要到这里喝茶、拉生意。他呷口滚热的花茶,一抹胡子,大声武气地说:“有些下江人爱挖苦我们成都人生在大后方,是只晓得坐茶馆、顾小家的‘川耗子’……龟儿子简直是打胡乱说!1931年‘九一八事变’一发生,成都老百姓就晓得抗日救亡了,那年9月29日就成立起‘四川省各界民众反日大会’,工、商、学等各界300多个团体,在少城公园体育场举行全市反日大会,全市停止一切娱乐,国旗下半旗,以示国辱。30多万人的成都,参加示威游行者就有5万多人!”

  《新新新闻》30多岁的记者尹志年说:“王老板说得对头,成都人硬是爱国,抗日热潮在全国都是有名的!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一爆发,我们成都马上成立了‘四川义勇军总监部’,组建义勇军。那年2月20日,‘成都敢死队第一队’就沿江东下出川抗日了!成都连小学生娃娃都组成救国童子军,年过花甲的老太婆、老头儿组成‘中华白发赴难团’,皇城坝的回民成立起救亡组织‘坚一社’,还有啥‘劳工抗日义勇军’、‘川大学生抗日救亡请愿团’等相继成立……各界民众多次举行大会和游行,请求川军出川抗日。这些,我都采访报道过!”

  从重庆到成都石室中学教国文的张先煌有些不服气了:“‘九一八事变’一发生,我们重庆也马上成立‘各界民众反日救国大会’嘛,那篇成立宣言写得好慷慨激昂啊,我如今都背得出来:‘值此一发千钧、巢倾卵破之际,誓与日人奋斗到底,头可断、身可碎、肉可烂、骨可摧,此志不可夺,此心不可死!’我们重庆人马上收回了王家沱日本租界,把龟儿小日本吓惨了!驻渝日本领事清野长太郎和在重庆的日本人,不得不在这年10月22日坐上两艘日舰,灰溜溜离开了重庆。日本商轮也因‘久无客货可装、华人退工上岸’被迫停航了!”

  从简阳县乡下到省城卖椒盐炒花生米的赵四根,每天在几个茶园之间乱窜,混碗稀饭钱,这时尖起耳朵听得忘了做小买卖,插嘴说道:“嘿嘿,各位先生,你们只晓得说你们的大城市重庆啊、成都啊……其实,四川哪个小县城、乡坝头不一样爱国嘛!我们小小的简阳县,1932年2月26日召开了抗日大会,县城头的、乡坝头的……老百姓一两万人上街游行,贴红布标语,县长还派汽车游行散发传单呢……我外公80多岁了,他说这是简阳县从没有过的事,他都摇摇晃晃地挤到队伍头扯起喉咙跟着吼了半天!”

  一些从没正眼看过这个花生米小贩的茶客,也不觉对这个“乡巴佬”肃然起敬起来,都说:“就是嘛!哪个敢说我们四川人不爱国!”

  赵四根说:“我们四川人这么爱国,咋个那么多川军窝在各人地盘头,不开出去打日本人嘛?”

  听了这句话,刘师亮砰地拍桌子说道:“对喽,花生米师傅,你问得好!早在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一发生,2月间,四川省抗日救国大会请愿出兵代表团就发表《告民众书》,督促川军出川抗日,喊出‘杀尽倭奴雪宿耻’、‘借故不出兵即为卖国贼’的口号! 那年3月7号,成都举行大规模‘泣请出兵’大会,到这个少城公园体育广场来开会……妈哟,会场上的人密密麻麻,达8万人之多!大家都在吼:‘若此次请愿后再不出兵,四川军队就不是四川的军队,而是四川人民的敌人!’ 3月10日,重庆也举行督促川军出兵救国请愿大会,3万多人跑到刘湘的二十一军军部请愿,督促这个刘督办确定出兵日期……刘湘不得不亲自出来接见,昂首挺胸一本正经,说得比唱还好听:‘本军长肯定派兵出川!’”

  《新闻》记者尹志年忍不住插嘴说:“刘先生说得对头,那天中午12时后,游行队伍分成四组,浩浩荡荡前往省政府及三军军部,分别呈递请愿书,一直闹到深更半夜……省城各家报纸上都报道了这次‘民众痛哭流涕、泣请出兵’的请愿大会!”

  刘师亮愤然骂道:“妈的,军阀都在骗人!当时各军将军们被迫表态:‘定十日内出兵!’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十天过去了,‘抗日会请愿出兵代表团’组织代表分别到三军各部,要‘欢送出师抗日’,但各军白说不动,刘湘‘正式书面表示,诚恳接受民众请求’,却仍回回落空。民众闹一阵,没球得个下文!学手艺的徒弟三年期满,都要‘出师’去挣钱,龟儿子收了那么多粮税,养了那么多兵,又不去抗日!所以我才在小报上写过《不愿出师》,语意双关,借骂学徒,来挖苦川军那几爷子……军阀们反过来骂我是‘反动文人’,要抓我。老子跑都跑不赢,到上海躲了好久!”

  石室中学国文老师张先煌说:“刘先生,你也不要‘一竿子扫倒一潮’,其实很多川军官兵都是爱国的!早在1931年10月,川军二十六 师师长郭汝栋就通电表示‘愿率全军共赴国难,任何牺牲,均所不计!’1932年3月4日,刘文辉二十四军开办的第8期军事政治学校学员两千多人自动议决说:‘呈请将该校编为敢死队,赴最前线与暴日作殊死战,并同时绝食早餐一次,以资警觉川中当局,速送师赴难,以救燃眉!’3月10日,邓锡侯二十八军驻扎温江的部队也请求出川,以赴国难。”

  张先煌喝口茶水,又滔滔不绝说:“ 二十八军三师十五混成旅第一团副团长蒋海峰,更是个热血男儿!他捐田10亩,并毅然加入敢死队,赴沪杀贼。这个蒋副团长在会上慷慨陈词:‘自己过去虽然无役不从,但除护国之役外,其余概系军阀私战,说不上卫国卫民。如今,日寇加紧侵略我国,如川军仍隔岸观火,这真是我们军人之耻!’”

  《新新新闻》记者尹志年忍不住大声插嘴:“张老师,蒋副团长还有说得更好的!他当时振臂高呼:‘这些不愿出兵杀贼、拥兵自卫的军阀们,平日吸尽人民的脂膏,国难时不去应战,真连家里养的狗都不如!养一只狗夜间还要给主人守夜……而他们在国难时却坐视不救,不去御侮!拿出我们主人翁的资格,去监督他们, 硬要他们迅速出兵杀敌啊!’我们成都各家报纸都登了他‘大放厥词、痛骂军阀’的讲话……”

  此时,闹闹哄哄的茶座霎时平静,连“怪物”刘师亮、玩世不恭的“厚黑教主”李宗吾,也都肃然正色,频频点头:“这才是川中真军人!好男儿!”

  尹志年说:“各位先生,我才得到的消息:听说日本人马上就要到成都来设领事馆,只怕又有好戏看了!”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全球通史 人类简史 时间简史 未来简史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