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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

第15章 潼关祭旗

     1937年12月,王铭章率122师再度抵达风陵渡,黄河边父老乡亲潼关祭旗。

  王铭章所部122师两个团的官兵分两批挤上了开往风陵渡的军列。一路上,火车比两个月前来的时候开得更快一些,这主要是由于从风陵渡去太原方向的车停开后,车次减少了一大半,但将士们都嫌火车太慢。

  第二天,122师又返回风陵渡。

  “也不晓得上次碰到的老船工江大爷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下了火车后在快要到渡口的时候,赵渭宾对王铭章说。

  “他们在后方,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惜,我们的兄弟少了一半。唉!”王铭章答道。

  “是啊,包括王建堂。幸亏你让鲁江平保存下来他那面旗子。”赵渭宾惋惜地说。

  突然,队伍的前头出现异常。两人抬眼望去,原来是江大爷带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村姑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向部队打听和寻找什么,士兵正在往他们这边指。

  “江大爷多半是在找我们和王建堂。唉!”赵渭宾对王铭章说。

  “多半是。”王铭章说,两人赶快迎上去。

  “江大爷,您在找我们吗?”快要走近的时候,赵渭宾喊道。

  “赵将军、王将军,可盼到你们啦!老夫给你们磕头!”江大爷在村姑搀扶下快步走过来,还有三四步远就要往地上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您这不是要我们折寿吗?”王铭章赶紧跳下马,警卫副官李绍坤赶紧跨步上前搀住老人家。

  “王将军,我错怪川军啦,我向您赔罪。您可要替我们家柱子报仇啊!”江大爷声音嘶哑地说。

  “老人家,您有话慢慢说、慢慢说!柱子怎么啦?”王铭章赶紧扶上去。

  “柱子死啦!被鬼子的飞机炸死啦!”江大爷哭着说。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就在上个月鬼子进攻太原的那几天,鬼子派了好多飞机来轰炸风陵渡的船,顺子他爹当时在河里撑船,船被炸沉了,尸体都没捞到,停在渡口边的船也被差不多全都被炸沉了。当时俺爸在潼关家里休息,幸免于难。”那个村姑哭泣道。

  “王将军,你们可要叫兄弟们多杀鬼子,替我们家柱子报仇啊!”江大爷听到伤心事,哭得更厉害了。

  “老人家,莫哭,莫哭,我们也被鬼子打死、打伤了不少弟兄,我们这就要上山东前线去找鬼子报仇。”王铭章安慰道。

  “上周,我错怪你们了,很对不起啊!”江大爷呜咽着说。

  “上周?上周我们还在平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赵渭宾问先前答话的那个村姑。

  村姑解释说:“是这样的:前几天,俺爸刚听说川军从山西又回来了,以为是怕死,要逃回四川去,就拒绝撑船,还骂了官兵。后来知道是误会了,爸非要给姚团长磕头,并且自从柱子死后第一次上渡船亲自把舵送部队过河呢。”

  “原来是怎样!江大爷,这点误会没什么!我们还应该反过来感谢您又来帮我们撑船呢!”王铭章安慰说。

  “那个带‘死字旗’的后生呢?怎么没见到他啊?”江大爷问。

  “王建堂?他牺牲了,在和鬼子交战的时候不幸中弹,和鬼子同归于尽。”王铭章低沉地说。

  “啊?他也死啦?老天啦,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好人要遭殃呢?”老人家呜咽着说,老泪纵横。

  “老人家,王建堂一路上很想念你们,经常提到您和柱子。”赵渭宾安慰说。

  “我跟柱子也经常讲到他,逢人就说那面旗子。今天我还对俺儿媳妇和孙子唠叨,要让他们长长眼,见识一下那面旗子呢。这么好一个后生,怎么转眼也死了呢?嗯?”老人继续哭涕。

  “老人家,莫伤心啦,提到这些牺牲了的弟兄们,我们大家都很难受。”赵渭宾忍住眼泪劝说到。

  “少坤,你快到后面去叫鲁江平过来,叫他把王建堂那面旗子送过来。”李绍坤注意到王铭章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已经湿润。

  远远看见鲁江平拿着用装大刀的布袋装着的布旗跑过来,江大爷就像看见了王建堂和他的儿子。他大喊一声:“后生!柱子!”便昏了过去。

  王铭章赶紧让军医过来抢救。军医赶紧掐人中,江大爷随即苏醒过来,他示意那个口齿伶俐的儿媳妇贴近说话。大家都靠近去听,只听江大爷说:“借旗子……”

  后面几个字声音很模糊,王铭章和赵渭宾都没听清楚。只见那村姑转身跪下来求王铭章借用一下鲁江平刚交到他手上那面旗子。

  “做什么用啊?这可是我们战士的珍贵遗物哟,也是我们大家非常珍惜的财富。”王铭章认真地说。

  “俺爹爹要祭这面旗子,只是借用一下,保证不会弄坏。”村姑说。

  “祭旗?就是贡起来磕头?”赵渭宾问。

  “嗯!”

  “原来是这样,好,你拿好。”王铭章把整个布袋慎重地交给那村姑。

  村姑接过后,转身捧送给江大爷,叫儿子和军医一起小心送父亲到码头去,自己随即向码头跑去。

  当王铭章和江大爷一行抵达码头的时候,远远看见那里已经集中了不少渔船,一艘稍微大一点的新棚渡船停在一个最长的跳板的尽头,另外几个跳板的尽头也都停满了较大的渔船,还有几艘小一些的渔船停在河边的岸旁,另有好几艘船正在往这边靠。渡船显然是新做的,渔船想必都是最近专门从周围请过来送川军过河的。

  那个村姑正在渡船前的岸边摆放桌子上的东西,桌上铺了张红布,桌子的后边立了根长竹竿。

  “不是被鬼子轰炸过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船啊?”赵渭宾问正在身边的一个船夫。

  “为了赶送川军过河打鬼子,江大爷召集我们把方圆三十里所有的渔船全都找过来了,还在赶做新船呢。”旁边一个小伙子回答说。

  村姑见他们过来了,就走上前来告诉江大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江大爷连连说好,并让江顺扶他和王师长等一起到那张桌子旁的几根条凳上坐着。

  听完江大爷简单说了祭旗办法后,王铭章见船上、船下的船夫都纷纷往这边围过来,就叫李绍坤调一个警卫排过来,按照江大爷所讲的情况围出一个会场。

  坐了一会儿后,江大爷见人围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往桌前走。村姑正要跟上去搀扶,江大爷把她的手甩开了,不要扶。只是把布袋递给她,叫她好好把那面旗子请出来捧着。

  “各位老兄弟,各位后生,你们知道,打我们家柱子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之后,我就没再撑船了,直到前几天川军先头部队过河,我误会了,骂了他们,给他们撑船赔礼道歉。今天,我一大早听说两个月前我和柱子一起结交的王将军和赵将军他们也要来风陵渡,过河到潼关乘火车开赴徐州方向,便专门过河来等他们。上次和王将军他们相识的时候,还有一位小兄弟,就是我后来常常给你们讲的,他们家老爷子给他一面死字旗的那个兄弟。刚才,听两位将军讲,他也和我们家柱子一样,被日本鬼子打死了,是在与鬼子交战的时候和鬼子同归于尽的!”

  江大爷擦了擦眼泪,用力吸了口气,接着说:“但是,他那面旗子,被长官带回了,当作最珍贵的遗物带回了。闺女,把旗帜请上来。”

  村姑恭恭敬敬地把旗子捧过来,江大爷小心捧着,转过身来对船夫们说:

  “我请大家来,是要当着大伙的面把这面旗子贡起来,行大礼,好好纪念这位好兄弟,祈愿这些为保卫我们大伙儿,为保卫我们中国,翻山越岭从四川到山西来献出性命的川军兄弟,他们的在天之灵,好好保佑王将军、赵将军和所有的川军官兵,到山东去好好打鬼子,多杀敌人,为我们家柱子和所有死去的中国人报仇雪恨!把小鬼子撵出中国!”

  “好!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把小鬼子撵出中国!”

  “我们也一起磕头!”

  “对!都来磕!”

  “好!我就先谢谢各位啦!”江大爷说完对大家鞠了个躬,接着把旗子展开,展示给大家看。

  “好!敬佩!”近处的人随即喝彩起来。

  “江大爷,您让顺子把旗子捧过来,让我们也长长眼!”站得远的人看不清楚,大声喊。

  “好!好!闺女,你和顺子好好捧着旗子,围着空地走一圈,让咱们风陵渡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敬仰敬仰。”

  村姑和江顺接过旗子,沿着军民自发围出的空地边缘顺时针方向慢慢走过去,走几步停一下,让近旁的船夫、群众和战士们好好观看。待到看过的观众鞠躬、敬礼时,村姑和顺子也跟着鞠躬,接着往下走几步。

  一圈走完后,江大爷又接过去,对着大家的面举过头顶,转过身去放到桌边用黄土块压住吊着。然后取了桌子上的三炷香用火柴点了。江大爷倒退了几步,正了正身,拿着香鞠了三个躬,然后走上前去插进桌上的碗中。又退一步,慢慢跪下。

  这时,王铭章、赵渭宾都脱了帽子一起行军礼,他们担心江大爷摔到,赶紧伸手去扶,只见老人家跪下去的动作坚定而沉着,两人方才放心,和大家随着江大爷的叩首动作又鞠三个躬。然后,王铭章和村姑分别从两边跨步上前去,把江大爷扶了起来。

  “王将军,您站着别动!”江大爷一站稳就反过来推王铭章的手臂。然后倒退几步,又跪下去,快速磕了三个头。

  “江大爷,快快请起!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您怎么还这样折杀晚辈啊?”王铭章赶紧把江大爷扶起来。

  “这个头我是一定要磕的。不磕这个头,我这一辈子都不安生!王将军、赵将军,还有各位川军兄弟们,你们可一定要多杀鬼子,为我们大伙和死去的川军弟兄们报仇啊!老汉我拜托你们啦!”他说完又深深鞠了个躬,随即老泪纵横。

  周围的船夫和观众都纷纷说起拜托和感谢话来。

  王铭章深深回敬江大爷一个躬,又向船夫和观众们致了一圈军礼,朗声说:

  “各位父老乡亲,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我们的天职,我们都是抱着杀敌救亡的使命出川抗战。在太原和日军交战的时候,我们还不熟悉情况,没料到鬼子的火力那么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很大,牺牲不少战友。后来,我们跟八路军学习了战略战术,自己好好反省琢磨,战斗力提高了,主动反攻日寇,夺回了平遥县城。现在,我们的装备虽然还是和刚来的时候一样,衣服还是先前一样单薄,并且更加破烂,但是,我们的斗志却更加旺盛,战斗力更加坚强,我们一定不负江大爷和各位黄河父老兄弟的嘱托,多杀鬼子,为柱子报仇,为王建堂报仇,为所有被日军飞机大炮炸死炸伤的乡亲和川军弟兄报仇,直到把日本鬼子完全赶出中国!”

  “好!”一阵喝彩,掌声四起。

  掌声稍息后,江大爷接着又说:“我这就亲自撑船送王将军和赵将军他们过河!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撑船!然后,我就跟柱子媳妇一起带着顺子随部队到潼关去,送部队走后,我就住在潼关守着川军胜利返回。”江大爷激动地说。

  “闺女,你去和顺子一块儿去把旗子请下来,先上船去把它好好绑在渡船的旗杆上。我跟王将军他们跟着过来。”江大爷接着请王铭章安排部队上船。其他渔船也随即开始搭载战士过河。

  当王铭章和警卫连的战士上渡船后,船工们开始摇橹,柱子媳妇和顺子也一起摇,江大爷则和一个壮年船工一起把舵。

  王铭章和战士们看着那面在船头旗杆上猎猎飘扬的死字旗,斑驳的铁血分外耀眼,仿佛是饮血的马刀,挥向鬼子的头颅。

  鲁江平想到赵渭宾上次为王建堂写的那首歌,不禁哼唱起来。赵渭宾、王铭章和警卫们也跟着唱起来,低沉、悲壮的歌声立即在整个警卫连和其他船上、岸边共鸣起来,响彻黄河两岸:

  斗篷一个草鞋两双,

  千里迢迢赴前方;

  长枪一杆榴弹两响,

  敌机大炮无须慌。

  沉着又顽强,

  搏杀鬼子兵;

  自古大义筑大勇,

  傲笑沙场有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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