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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狮怒醒

  从8 日清晨开始,平津公路线上的咽喉,宛平专署所辖的通州就出现了人满为患、车满为患的灾难。道路窄了,短了。房屋矮了,小了。整个县城给人一个超负荷容纳人流、车潮的感觉,仿佛马上就会爆炸。

  连日来时下时停的阴雨,把满世界都漫成了水泽,让通州县城成了水中的一个小岛。这里滞留着日军的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部队。他们是从四面八方调遣来增援卢沟桥前线的日本军队,堵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

  通州因梗塞而瘫痪。

  瘫痪使通州变得更加梗塞。

  县城随着滴滴嗒嗒的雨滴声还在继续膨胀、扩张,它实在难以接受这种超过本身承受能力数倍的拥挤、浮躁和呐喊,于是,便溢了出来:

  汽车像方向盘失灵似的飘出了公路,歪歪斜斜地栽满了路边;

  人像没有了辔头似的奔马顺其自然的走进了每条深深的小巷甚至居民的院里;

  小城的居民们则一家人或者数家人集中起来紧紧地蜷缩在一间祖辈传下来的黑房里,不敢迈出门坎半步,屏住呼吸大气不出,胆怯地好像在等待着灾难的降临..

  通州可着嗓门嘶喊了一个白天,当夜色降落之后,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抽掉了血气一样的静悄悄,死一样的静悄悄,爆炸前的静悄悄..

  唯有悠悠长长的雨声敲打着满城湿漉漉的军人、军车。

  通州瘫痪在阵地前沿的战壕里。

  如果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此刻在自己的客厅里团团转的河边正三,显然是把他看得太渺小了。他是一头掉进枯井里的老牛,怒吼着、挣扎着要跳出这口把他即将吞没的井。他确实还不曾这样暴躁过,像吃了火药似的,只见他跺跺脚,用掌心一击桌子,开始骂娘。老牛在井中东一撞,西一碰,却硬是找不到出口在哪里。他又是一击桌子,大骂:

  “娘的,八格牙鲁!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

  人往往在悲观至极时都说些反活,浑话。其实,河边正三哪儿想死呢?他要堂堂正正地昂首挺胸地活着,还要千方百计地把瘫在通州的增援部队抢救出来。他不能没有这些部队!他的帝国不能没有这些军队!为了这些在他眼里的“命根子”,他穿针引线,上窜下跳,几经周折才把它们从各地“引”到华北,眼看就到卢沟桥了,马上要加入到大进攻的“战争交响曲”中去。谁料,出了这场意外的麻烦。

  通州!通州!应该诅咒的通州。河边正三的手终于伸向门把,他仅仅犹豫几秒钟,就拧开门。一阵风雨迎面扑了进来,他又紧紧关上了门。外面是他去不得的世界。他又喘喘地在屋里跳审起来,只是无一句话,那两撇胡子要飞起来似地翘动着..牟田口就站在河边的一旁,他一直没有吭声。这时他把一块手绢递过去,让河边沾去额头上的汗水。天气闷热,经不住折腾。他满脑门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河边扔掉了凝聚着腥汗味的手绢。他需要爽心的凉风。他不能不心焦。第一枪已在7 日夜间打响,如果大规模的进攻不在8日,最晚9 日紧紧跟上,这不等于给中国军队留下了宽宽裕裕的反扑时间吗?反扑!中国的反扑将会比我们的进攻疯狂千百倍。河边确信自己的这个推断是不会错的。急!告急!增援的部队向通州告急!通州向卢沟桥前线告急!卢沟桥向河边告急!.. 在经过一阵像无头苍蝇似地乱飞乱撞之后,河边反而变得冷静下来了。他往雕花太师椅上一坐,招招手让牟田口来到自己跟前,说:“中国人爱说一句话,叫做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现在我们只有向他们学习了,唱一支拖延时间的歌了。”“拖延?哦,我明白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么多部队在通州受阻,我总不能把他们都背到卢沟桥来吧!”就这样,河边和牟田口商定,推迟了进攻宛平城的时间。当然,他们不会叫“推迟”,那样有辱于一个指挥已的名声。河边的说法很坦然,且洋洋自得。他说:“就这么定了,我们把攻城的时间选择在9 日拂晓。”河边抛出这个决定时才是8 日的下午。箩面细雨下得正紧。绵绵雨丝拉长了河边的心思,也拉长了8 日午后到9 日拂晓这段距离。河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直犯愁:怎么打发这段漫长的时间呢?的确漫长。战场上,特别是在战壕里,哪怕等待半分钟也是煎心的悠长,难熬..河边感叹:我要拐杖!

  真的感谢人类祖先早就创造了谈判这种胜了可以要挟对方,输了可以乞求对方,两军相持胜败难料时,可以稳住对方,在战场上可以缓解争端的行之有效的妙方。眼下,河边和牟田口玩的就是这一套魔方:谈判。

  他们认准了:在谈判中可以赢得难得的也是神圣的时间。

  于是,牟田口再次派人送信。好像生怕送信人把信送到月球上去似的,他再三叮嘱说:是宛干城。不要过卢沟桥,回龙庙旁边就是。记住了吗?宛平城。

  宛平城东门紧紧封闭。送信人只得绕道来到西门。因为他有车田口的“手谕”,又是给王专员送信,守门的卫兵很客气地放他进城。这是一封很简练、明了的信,就写了一行字:“请王专员或金营长

  出城谈判。”“出城谈判?”鬼子真他娘的会玩花样。谈判桌这方寸天地竟玩出这多名堂,一会

  儿进城协商,一会儿出城谈判,尽是花花肠子!双方组成的谈判小组刚刚在城里以不欢而散结束了一次会晤。该说的都说了,想说的又不让悦,现在有什么必要出城谈判?

  王冷斋看罢信,不屑一顾地将信往桌面一撇,冷淡地说:“我们没有时间陪敌人玩花招。”金振中拒绝得更是坚定:“目前这种危急关头,守卫国家领土的重任是不许一个指挥员擅自离开职守的。”河边还在等待着回信。秒针的每一次跃动对他都显得那么沉重而漫长。他的正常感觉已没有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得像河里的小鲤鱼一样使人无法抓住它。按他的想法世界最好是攥在他手心里的一种玩物。此刻他下一道命令,让时间停止运行,直到他们的援军赶到卢沟桥为止。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公正的时间老人连一个惜时如金的善良人都不会偏爱,更何况对一个杀人如削泥的刽子手。河边泥胎一般坐着,他确实有山穷水尽的感觉,该使出的花花点子全使出来了。“你不赐舍我,我就拖往你!”他的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的人们看过京剧《红灯记》的总不少吧,会记得鸠山说话时的神情的。河边就是那个样儿。他不信没有办法治中国军队。河边还有什么事能被难住吗?笑话!又来了,牟田口第三次派人到宛平城来送信。严格地说。这不是信,是声色俱厉的最后通牒:一、限于当天(指8 日——作者注)下午8 时前,中国军队撤退到永定河西岸,日军也撤退至河东。逾时日军即实行以大炮轰城:二、通知城内民众迁出;

  三、城内日本顾问樱井、翻译斋藤等,请令其出城。王冷斋看完信,冷笑一声了之。送信人有几分奇怪,问他冷笑为的哪般。是的,他总不能带着这在他看来不明不白的笑回去见主人呀。王冷斋很直率地告诉这位“使者”:你们放明白点,这是在中国,侵略者有什么资格以“老太爷”的口气发号施令?送信人对这样的回答仍不满足,要王冷斋对他们信中的三条意见作具体答复。王便逐一驳了那三条:

  “请你转告牟田口,第一,本人是非军事人员,对撤兵一事,不便回答他;第二,对于城内的民众,我们自有处理办法,不必贵国劳驾顾虑;第三,至于樱井等人我方早就令其出城,是他们愿留在城内商谈,还声明要尽自己努力使事情得以解决。这是他们一番好心,我们怎好赶其出城?就这些。请你回报你的主人。”

  送信人走了,他没有走西门,偏要从东门闯出去。急于见到主人的心情使他忘了东门是禁止通行的。

  王冷斋的答复并不会使河边、牟田口们感到意外和失望。从某个意义上讲,这样的结果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一切努力纠缠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吗?中方越不按他们的意见办,才越使局面显得五彩缤纷和零乱,乱中好搅和,乱中能实现他们的罪恶目的。

  牟田口的脸上是一种说得意不全是得意、说夫意不全是夫意的复杂的、令人难以琢磨的表情。他对送信人说:“拿酒来!”他在亢奋的时候总要喝酒..对于牟田口的表情以及表演,王冷斋当然是不会看到的。但是,他有一种预感:日军即将进行的报复是加倍的残忍、疯狂。绝对会如此。王冷斋做出决定:城内的政府工作人员一律搬走,到民房里去办公。从政府的办公地方到老百姓的住家,顶多也就几十米远。就这目光可及的几步路却一下子把敌人推到了遥远的彼岸,本来清晰的目标变得模糊起来,本来唾手可得的事情变得难以下手日军不会因此就善罢甘休。他们有一个始终不变的侥幸经验:胜利往往出现在坚持一下的挣扎之中。

  强盗自有强盗的逻辑。牟田口的第三封信遭到拒绝后,日军对宛平城的炮轰便随之开始。

  这是他们早就定下来的对策。王冷斋的努力不可能付之东流。果然,专员公署办公厅的房子首当其冲地成为敌人炮击的头号目标。好些人包括王冷斋在内都看到了,那炮弹打得很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第一发就击中了,接着,日军的数炮齐发,猛轰一阵,专署的房子被炸得东倒西歪,变为一片废墟。

  只因王冷斋早走了一步棋,才使日军的愿望变力泡影。这在当时以至后来都成为许多人探索的一个谜:日军的第一炮为什么就击中了专署的办公房子?谜往往是神秘的。因其神秘也就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刀。

  揭开这个谜的迁是当年的当事人工冷斋和洪大中,事过几十年后,他们在各自写的回忆卢沟桥战斗的文章中,都不约而同地描述了宛干专署成立时发生的一件事。这种事将人们引出了五里雾——

  驻丰台日军大队长一木清直是第一个来专署表示“祝贺”的外国人;接着,日本驻丰台的宪兵队长和日本在丰台的警察署长都相继前来“祝贺”。按说,当时中口两国的关系还算不得紧张,甚至可以用“友好”二字来形容。专署成立,日方派人来“祝贺”,下奇怪。问题是一木的行动令人生疑,他原来外出都是骑一匹高头大马,谁都知道他的专人坐骑是从不离身的。可是这次从丰台到宛平城五里之遥的路,他却出入意外地徒步而来。怪?

  好些中国人当时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这闷葫芦里装的是鸡还是狗。不过,人们对此事也没有过多的去深究。吹了一阵风,也就过去了。

  读了王、洪二位的回忆录后,许多了解当年日军第一炮击中宛平专署大厅的入,才猛然醒悟过来,他们马上想起了一木清直下马步行的那个镜头,原来这个日军大队长在步以当尺、测试距离呢!

  可是:我们太善良,也太迟钝,没有一木清直那样的“远见”——他在发动“七七事变”的半年之前,就开始测试“炮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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