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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狮怒醒

  就在王冷斋挂上电话的那个时候,也许刚刚进入7 月8 日的凌晨。但是,宛平城里很少有人分辨得清是7 日的末尾还是8 日的始点。就在这时候,激烈的枪声又响了起来。不知道这枪声从何而来,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近日,演习的鬼子常常放枪,莫不又是他们向“假想敌”发射的?

  人们已经失去了对它进行追根刨底的耐心和兴趣了,所有的耐心、兴趣还有希望,早被日军第一次响起的枪声就打掉了。枪声却不能代替一个世纪的太阳。

  这时候,日本使馆武官又一次给北平市打电话威胁:如再不允许进城搜索,将用武力保卫前进。

  他们大概只想到自己的蛮横可以生效,却没有想到世界上总是有人不会屈服于蛮横。是的,连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随时有可能被毁掉的人,还在乎什么威胁吗?

  中方给日军的回答很明确:不能同意你们进城。如果进城,一切后果由日方负责。

  随后,日军把宛平包围起来..

  这阵子,宛平城内是一派也许有些人憋破脑子也想象不到的异乎寻常的景像。军民们开初产生的那种紧张恐惧已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大家齐心协力地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着防止日军破城的工作。干着活儿的人们大都显得非常兴奋,卖力气。因为大家都知道,马上就有机会打鬼子了。多年来被日本帝国主义欺压而积攒的怒恨,这回可以采取报复行为了。如果说在几十分钟前还有不少人想的只是怎么保护自己的话,那么这时候大多数群众打消了出城逃命的想法,他们说,咱们就呆在城里,鬼子来了,距它拼;不来,咱就做战备的工作。总之,为抗日出把力。

  不用动员,许多居民都参加了“运输队”,往城墙上运送弹药箱,或背水泥麻袋,构筑临时防御工事。

  东西城门已经被大家用水泥袋、沙袋堵紧封死了,仅在西门留一缝隙,供人出入。家家户户都用棉被遮着窗口,这样既可以防止灯光外射,还能防止流弹。

  一些当年在宛平城里的人,在五十多年后回忆起“七七之夜”的情景时,无不感慨地说:“不伯了,简直什么都不怕了!甚至有一种逆反心理,让鬼子旱点进城来,这样好收拾他们。他们欠的债太多了,只有拿脑袋才能还清。”

  漆黑的夜,坚固得无一缝隙的黑。

  只有雨声泡湿了天地。

  熬夜的秦德纯推开窗户,抬眼远望,雨中的灯盏闪烁着不可琢磨的形迹..

  忽然,案头的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

  是吉星文团长打来的,他报告了一个新的情况:

  约有一个步兵营的日军附一个机关枪连,还有部分山炮,正由丰台向卢沟桥前进..

  秦忙打断对方的话,问:

  “你在给我报告的同时,采取了什么措施?敌人已经攥紧拳头打我们了,老吉!准备扣扳机。”

  他是市长,更是个军长,不能不想着自己的军人职责:打仗。

  吉星文回答:我已经将城防布置妥当,迎候敌人的突然袭击。

  秦:我是说宛平城和卢沟桥两个重点战区的情况如何,现在就是要把子弹推上膛。吉:是的,食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秦德纯继续说:保卫领土是军人的天职,对外战争是我军人的荣誉,务即晓谕全团官兵,牺牲奋斗,坚守阵地,要以宛平城与卢沟桥为吾军坟墓,一尺一寸国土,也下可轻易让人!

  吉星文将话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噢,这番话好耳熟?对啦,就是昨天,或者是前天吧,上级已经两次传达了副军长类似这样的指示。这就是我们的市长,不,是军座。他为了守住国家的每一寸热土,不怕别人叨叨自己重复讲话,腻歪自己罗罗嗦嗦,同一句话反过来说一遍,又倒过去讲一次。吉星文听着听着胸部热了,是军长的心烘热的,是军长的话暖热的!

  秦又说:“老吉,请你把我刚才的话转告给冯师长,还有何旅长!吉:是,我一定再给两位首长传达一次你的指示!“传达就是传达,什么再传达一次?”“是的,再传达一次。因为军长的这个讲话精神我们都已经学过了。”“学过了也要再学。只要日寇不停止对中国的侵略行径,我们就不放弃抗击鬼子!”吉星文攒足劲,对着话筒大声喊了一个字:是!一阵风,把两颗心吹过了永定河。

  卢沟桥的这个黎明,七月的黎明,应该是湿漉漉的,还有一轮蛋黄似的晓月。实际上,卢沟桥的这个黎明干得拧不出一滴水,干涸得像起了许多褶皱的抹布。月亮也被淹没了。低矮的天空下,是一门门对着城他和石桥的阴森森的炮口。炮口下是愤怒的、沉默的土地。因为最后的倾诉是沉默。泥泞的黎明。寒冷的七月的黎明。老百姓的梦中将灌满叭叭的响声。

  这个夜晚对于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久太郎大佐来说,绝对不是轻松的。他如坐针毡,心窝里毛刺刺的,分明钻进了一只刺猬在折磨他。

  在他的意识里,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日军的一名士兵因中国军队开枪受惊而走失,被卢沟桥守军绑架到了宛平城里。他想见到秦德纯市长就是要谈这个问题。他希望中国能承认错误,并放出那名走失的士兵。

  自然这只是一厢情愿了。至于中国人怎么想,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不是他描绘的那样,他没有去想,似乎也不愿意去想。

  总之,他要设法见到秦市长。一定要见!

  他一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秦的影儿。哦,明白了!在这个时候,用电话是很难“见”到秦这样的重要人物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需要见的人也太多了。

  他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找到秦德纯的人:佐佐木健儿。

  佐佐木是同盟通讯社北平分社社长。他长期在中国任职,从1932 年就与秦德纯建立了密切联系。下面这件事足以能说明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宋哲元在一些与日军交涉的问题上表现了一定的民族气节以后,使华北驻屯军感到异常恼火,他们想在宋的身上采取措施,使他倒向日军,或者说不倒向日军也罢,在一些关键性的、重大的问题上不与日方作对也行。当初选他主持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工作,很重要的一点是瞅上了他与蒋介石之间有纠葛。没想,蒋、宋毕竟都是“娘家人”,他们时不时就把腿伸进了一条裤腿里。不行,得设法让蒋、宋分家,起码在一些大的问题上你姓宋的保持中立,不往日方头上泼脏水总可以吧!他们开始研究宋哲元了,终于发现宋的秘书长戈定远不是个东西,宋的好多点子都是从他的脑瓜里爬出来的。对,这是个危险人物,要把这个钉子拔掉。

  为了实现“拔钉子”的目的,松井找到佐佐木,没拐弯,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也许已经看出来了,冀察政务委员会现在越来越倒向南京了,为了阻止它中央化,驻屯军打算让宋哲元的秘书长辞职。这件事当然不会直接向宋提出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佐佐木很骄傲,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说:“辞职?这样的做法太扎眼,也很难办到。我可以使姓戈的荣升,这样不是同样能使他不担任宋的秘书长吗?

  荣升?你有这么大能耐?松井惊讶,但更多的是佩服。

  “我当然没有这个权力了,但我可以让秦德纯去办。”佐佐木很得意地表白着自己的广大神通。

  很快,佐佐木就把秦德纯请到一家高级会馆,一边悠悠闲闲地吃着一边推心置腹地谈着。秦自然明白日本人又给他出了个难题,而且是一个对中国人不怀好意的难题,但他不好驳友人的面子,又不想让驻屯军尴尬,就决定任命戈定远为宋哲元驻南京代表。

  绝!好个秦德纯,真有他的。

  宋哲元对戈定远的信任确实是“超拔”的。过去蒋介石请他参加南京、杭州、庐山等会议时,宋总是让戈代表自己去参加,由戈与蒋介石接触。蒋也没有别的想法,在他眼里戈就是宋的当然代表。现在秦德纯任命戈为“驻京代表”,这是提拔使用,顺理成章,宋不会阻止,蒋介石也不感到突然,表面上又不伤戈的面子。真可谓三全其美。

  就这样,戈定远的秘书长职务被免去了。

  佐佐木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他竟然可以使29 军的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转。

  现在的问题是:佐佐木找不到秦德纯!

  自1936 年秋以来,日中关系日趋紧张,凡是两国人员有接触的地方都布满火药,划根火柴就会爆炸。在这种情况下,秦德纯一直避免见日本人。倒不完全是为了避嫌,主要是他卑视这帮侵略者。

  佐佐木有这个自信:只要能知道秦的住处,他就可以设法见到秦。他想到了一个人:北平《实报》社社长管翼贤。此人与秦德纯关系甚密,他经常出入秦公馆,还能不知道秦去何处?管接到佐佐木的电话后,立即赶到了特务机关总部。松井、佐佐木、管翼贤三人在一起谋划,商定;先由佐佐木与管翼贤去市长公馆,为松井与秦见面进行联络。管很自信,说:机关长放心,我能使秦市长会见你。松井的脸上舒展着笑意。8 日凌晨1 时半,管陪同佐佐木来到秦的公馆大厅里。真没想到大厅里坐满了人,管扫了一眼,有十多个,他认识的有王冷斋,其它人的脸在灯光背阴处,看不大清。在座的人吵吵嚷嚷,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但话题都是谈日军走失了一名士兵而开枪的事,个个脸上是愤怒的表情,拍案陈词。秦见来了客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进了另一个房间,随之他也跟去。

  在这种场合下,佐佐木觉得和秦说话再绕弯儿就大可不必了,便直来直去地说:“日军昨晚进行的只是普通演习,并没有实弹射击。事件的发生是由于中国方面进行了‘不法射击’..”秦德纯打断了佐佐木的话、责问:“你来就是给我讲这些吗?”佐佐木忙说,“不!别误会,事情发生后双方肯定都是满腔火气,

  我想谁都应该克制些,协力做调解工作,使小火不要变成大火。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秦问,眼里闪出一点光亮。“我是搭桥人,中国人叫穿针引线。松井找你已经很久了,他想与你面谈。”

  “他要谈的问题告诉你了吗?”

  “并没细说,可我知道他想化解矛盾,改善日中眼下的紧张关系。”秦的脸上浮出一缕硬硬的笑,说:“那好吧,我准备会见松井大佐。”直到这时,秦仿佛才记起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一位异国好朋友,和

  他握了握手。佐佐木手功真硬,握得秦德纯的手直发疼。他送客出门。半个小时后,松井随同管翼贤来到秦公馆,可以说这是中日谈判前的一次谈判。秦、松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话后,便切入了正题。他们很快商谈了一个初步协议:先将两国军队隔离;大致上日军在永定河东岸,中国军队应集结于该河西岸;尔后,由双方派遣代表到现地谈判商定具体解决办法。奉说:这个协议只是权宜之计。但眼下很需要走这一步。松井:双方都需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理智才能战胜感情。

  秦德纯对于松井这“理智”二字极不愿听,什么叫理智?中国人捍卫自己的领土主权,这就是理智。他本想发作,回敬松井几句,但忍耐了。没这个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办呢!

  松井显然没有发现秦这一微细的变化,仍然满脸喜气的说这讲那。

  秦这时已走进了大厅里。松井离开秦公馆时,时针刚刚迈过三点。路上,松井在心里又一次做了祈祷:去时很灿烂,但愿回来更辉煌。不知何故,他的心跳得特厉害..宛平城突然变得很静。稍远的什么地方有马儿柔柔的鼻息,一连响了几声。这是这个夜晚对黎明的宣誓吗?宛平,不是一座死城。远处好像有堤坝在断裂,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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