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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狮怒醒

  当时间的脚步行进到7 月6 日与7 日相衔接的临界处时,宛平城里的人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过去了一天!

  雨,仍然无休止地降落着。昨天的一切已经被雨水淹没了,曾经有过的担心、惊恐,都不重要了。现在,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今天:7月7 日。

  今天会像昨天一样让人沉闷、室息吗?

  早饭后,雨停了。田野的轮廓从浓浓的阴雨中渐渐地亮了出来。可是,人们那被日军的枪声射得于疮百孔的心并没有消肿,无法轻松。弥漫在天地间的湿漉漉的水气在刺人的阳光里愈来愈变得晃眼,惨白..

  回龙庙前的树权吊着一块当钟用的铁块,使人感到它永远也不会有响声了,像具尸体。

  午后,天气骤变。风卷着铅块似的云,忽啦一下就把蓝天涂暗了。云很低,使你觉得家家的屋脊就紧挨着天的边沿,房屋仿佛很快就会被压塌。

  迅雷发出吼叫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滚过。那响雷碰到了卢沟桥的石栏上,立即炸起一阵刺耳的响声。桥面上溅起一束曲里弯拐的闪电。云愈来愈低,天空被挤压得变暗。树叶一阵碰响,竹杆白雨跟声而来,似天河流了下来。转瞬,地上就亮闪闪的尽是水了。紧下了一阵子,顶多有十分钟,雨就慢了下来。一道一道的雨丝拉着弧线飘飘摇摇,扯挂在空中。卢沟桥畔的七月雨,时下时停,时大时小。衣人们说,这个季节天是不会有好脸的。

  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胸口犹如重石挤压着。金振中的心里像着了火一样无法平静,干什么也不是,什么不干也不是,总有一种胸膛里要爆炸的感觉,连往日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午睡也破例的没有坚持了。他走出营部站在门前的广场上向远处张望。远处,永定河水亮亮的如一条柔带,飘飘地钻进了笼罩着浓荫的山中..

  通往卢沟桥的路被几天来的连阴雨咆得软软的像发了酵的面,一个光背农人牵着两个泥猴似的娃儿,蹒跚而来,腿肚子被泥浆吞去了一半,艰难地拔着脚,一步一挪地走着..

  金营长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他感到肩负的责任很重,他从来没有这么沉重的感觉。

  卢沟桥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他和部属们的心像待射的箭,白天黑夜都放在绷紧的弦上,一时一刻也不能打盹儿。他每天早、中、晚必须到部署在前沿阵地的每个连队去巡视,他真担心在这不该出现哪怕一丁点儿漏洞的时候,营里的某个角落会出其不意地捅了漏子,要命呀!在这个时候惹下麻烦,那是不能仅仅用“失职”二字来搪塞的,团长以及旅长会提下你的脑袋试问。

  守卫卢沟桥的3 营的营官就是那么好当的么?当初提拔他当营长时的喜悦此刻变成了揪心的焦虑。

  生活在卢沟桥地区的中国人,尤其是军人,一无比一天更强烈地有了一种预感:离发生枪战的日子不会太远了。那些从宛平城外的路上耀武扬威开过的日军演习队伍迫使人们出现这种预感。

  从昨日开始降落的这场雨给于地间罩上了一层令人压抑的水雾。宇宙似乎变得窄小了,朦胧了。该远去的变近了,该亲近的却变得遥远了。这个世界在这个时候以奇特而恐怖的面孔恫吓着善良的人们。

  枪声。风雨中的枪声像穿透厚厚的布帘子后散发出来的声音,木然,沉闷。

  日军的演习在这样的雨天也没有停止过。

  金振中仍然站在广场上向远处望着,不时传来的每一声枪响都射在他的心肺上。

  演习的队伍是驻守丰台的日军河边正3 旅团第1 联队第3 大队第8中队,由队长清水节郎带队,演习地域在卢沟桥以北的回龙庙附近。鬼子是昼夜演习,夜里比白天折腾得更凶。

  据后来在日本出版的一份《卢沟桥战斗详报》记载,日军这次演习的内容是“从龙王庙附近到东面的大瓦窑,向敌人的主要阵地前进,利用夜幕接近敌人,然后黎明时进行突击。”

  “龙王庙”系回龙庙之误。

  回龙庙在宛平城西北,大瓦窑在宛平城东北,这三个地方之间各距约千余米,呈等边三角形。回龙庙内驻有中国士兵。

  日军就是要在中国驻军的眼皮底下弄枪耍枪,他们的气焰有多嚣张,可见一斑。

  金振中回到营部刚落座,电话铃就尖叫了起来,他拿起听筒还没放到耳廓上就听到了吉星文团长的声音:

  “是老金吗,刚才你屋里怎么没人接电话?”

  “我看了看鬼子的演习,这小日本欺人太甚,风雨无阻,回龙庙都快被踢腾翻了。”

  吉团长:“我们的忍让是有限的。我现在就给你传达旅长的指示..”

  金振中拉开抽屉拿来笔、纸,准备记录。

  团长接着说:“旅长指示我们,要密切关注敌人的动向,如果日军进行挑衅,就坚决回击!”

  毫无疑问,在这时发出这样的指示,是鼓舞人心的,哪个战士心里不憋满了对日寇的气愤?金营长详细作了记录,怕有遗漏,又给团长把记录稿重述了一遍。

  末了,吉团长又叮咛说:“老金,风声越来越紧了,看来刮风以后就是一场暴雨,我们既要做好防风的准备又要做好防雨的工作。用旅长的话说这些日子我们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睛。有什么情况你要及时报告。”

  “请团长放心,金振中和3 营全体指战员随时准备开赴前线去战斗!”

  风声雨声混搅成一股巨浪,在北平郊外的不宁静的大地上飞溅着。宇宙间充满着一片哗哗的水声。

  天仿佛是一个漏斗,漏水如注。

  何基沣旅长的双眼里网满了血丝,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觉了。的确很累,蜡黄的脸色犹如刚害过一场大病。但他仍然得硬撑着身子去做他必须做的每一项工作。他的旅分散在北平附近的各个点上执勤,卢沟桥、宛平自然是他关注的重点。宋军长说过:“老何,别的地方出了问题我和你要打他们的屁股,卢沟桥和宛平城出了问题,上面要打我和你的屁股。”他实在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尽管还是过去那副担子,但分量不一样了。今天,他的心里猫抓一样难受,立坐不宁的不知为什么?

  他无心在屋里呆下去,披了件雨衣出了门,扑进了风雨中,枪声射透了雨帘..

  金振中也在风雨中跋涉着,步子急促,踩得地上的泥水扑哧乱溅。他穿的是一身便衣,手里掂着一把铁锹,这样子很像永定河畔的一个庄稼人。

  在可以查到的历史资料中,对金振中履历的记载如下:

  金振中,29 军37 师110 旅219 团3 营营长,1903 年出生于河南省固始县城关一个贫苦农民家中,祖辈耕田为生,家境贫寒,他幼年在一家水果店当学徒。一次因不慎打碎了柜台玻璃,怕老板责罚而离家出走。辗转流离,于1924 年适逢冯玉祥将军在河南招募新兵之际,遂投冯军。不久,考入张自忠任校长的西北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毕业后,任冯部排长、连长、少校团副等职。1930 年编入宋哲元将军领导的第29 军,担任中校营长。他作战英勇,战功辉煌,在1933 年喜峰口战役中,他率领部队夺回失去的阵地,荣立战功,受到冯治安师长的嘉奖;他还受到了一次特等奖,那是1936 年初,他作为营长带领全营在冀西地区开展了清剿汉奸的战斗,他的营冲锋在前,专打硬仗。他们冲入敌人固守的斋堂村,捣毁了由汉奸临时拼凑的“冀西防共自治政府”,俘敌1800 有余。

  抗战期间,金振中任上校团长,6 旅副旅长,77 军军部上校附员等职。1948 年淮海战役中,他随张克侠、何基沣将军率部起义,投奔革命。

  金振中营是1936 年春奉命接替宛平城和卢沟桥防务。这时,卢沟桥的形势已经相当吃紧;丰台落入日寇手中,日军的军事演习日益频繁。“弹上膛,箭在弦”,这就是当时卢沟桥的局势。

  金营长接防宛平和卢沟桥后,多次对同事和部下这样说:“我们守卫的这座桥一旦落到日本鬼子手中,北平就变成了一座死城,华北也唾手可得。”

  金振中是个爱国心盛又非常谨慎小心的人,在上级已经确定他的营到宛平和卢沟桥接防,但部队还未行动时,他特地找到冯治安师长对一些自认力争关重大而自己又不好把握的问题,当面作了请示。

  “师长,眼下,日军的三个中队不分昼夜地对卢沟桥和宛平城进行演习攻城战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死了心要占桥占城的。在这种情况下让我3 营来守桥来住城,我的想法有两条,第一受命于危难之时责任重大;第二,为国尽忠,万难不辞,我做好了流血牺牲最坏结局的思想准备。”

  “据我所知,从师里到旅里以至团里,经过认真研究后才决定派你们执行这个任务的。毫无疑问,在我们师里想率领部队开赴卢沟桥头担任防务的大有人在,但我们还是选择了你金振中。”

  “感谢领导的信任,3 营全体官兵会尽力尽心守卫一城一桥的。我现在想请示师长一个问题,假如日军要强行占领桥和城,我们该如何应付?”

  “这是你考虑的问题,也是我乃至军座都无法回避的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或者说是一个燃眉之急的挠头的事情。我想过了,我们基本的对策应该是,既要本着南京政府的指示办事,又要保全现时本军的处境。舍此,你,我无第二条路可走。”

  应该还有下文的,可是冯师长却戛然而止,无话了。金振中未得到想要知道的话,当然耐不住了,便追问了一句:

  “我很想听听师座对这个基本对策的具体高见,须知本职属下级军官,对国策军策知之甚少,需要师座经常指教。”

  “平津是我国著名的大城市,也是大家公认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国内外人士都关注着它,目前全国抗日热潮已达沸点。如果我们对这儿的事处理得稍有不妥,就会受到全国同胞的唾弃,甚至使我军无法生存。当然,我们要更多地看到平津对我军带来的优势,这里毕竟是个富饶地区,地理位置重要,民众经的多见识广,不仅能满足我军的开支,更能提高官兵觉悟。这些是别处驻地的军队无法相比的。这两者之间,你要很好地审时度势。鉴于这个情况,所以我们一定要冷静或者理智地处理与日军的关系。再就本部来说,也想争取时间充实实力。就是说与日军的争端,越往后推迟越好。望你好自为之。这就是我的意见。”

  金振中似乎听懂了师长的话,又似乎没有听懂,或者说没有完全听懂。因为他明显的感到师座这番话与自己以往得到的指示有异。不过,他还是表态同意了师长的话。他是个军人,必须服从。

  “我会记着师座的训示的。我决不惹事、但也决不怕事。”

  师长没吭声,金振中的话显然埋着一根刺。停了片刻,金还把那刺露了出来:

  “另外,我和3 营的全体官兵更懂得这一点:如果日军硬要攻占宛平城和卢沟桥的话,我们一定会抱定与城、桥共存亡的决心。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维护本军名誉和报答全国同胞。”

  师长仍然未语。

  金振中始终记着他对冯师长最后倾吐的决心:

  与城、桥共存亡。

  其实,何旅长早就这么指示的。

  时间一天天的推移,金振中的决心越来越变得铁铸一般的坚定不移了。

  日军的蛮横气焰使金振中懂得了作为一名中国军人应该怎样履行自己的使命。

  此刻,金营长向卢沟桥走去,风风雨雨,步履艰难。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泼洒着,路很滑,他的两个裤腿溅满了泥浆,有时一条腿或两条腿窝进淤泥中,他不得不挣扎许久才能拔出来。雨衣的折皱间一次又一次地积了不少雨水,好沉好沉,他抖露抖露,继续赶路。

  远处,有人影在雨中走动,那是哨兵,老远他就认出了金振中。

  “长官,请你到11 连检查工作。”

  金振中还礼,踏进了营门。

  这是卢沟桥东头,11 连驻地。当初挑选哪个连队守桥时他确实费了一番心思。拉11 连到这里来自然是他的最佳选择,这是一把尖刀,插在卢沟桥头会使敌人闻风丧胆。

  11 连连长陪着金营长在连队巡视。

  他们走过火车站,来到一个土堆前,顿足,打量着对面的一片开阔地。那是日军经常演习的地方,离他们立足处顶多有500 米。此刻,演习地上水溅泥飞,一片凌乱、杀气腾腾的景象。那些鬼子兵一个个喊着中国人谁也听不懂的口号,冲杀、拼斗、匍匐..真个是一伙疯人。

  “敌人在玩命了!”金振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手指给连长看:“瞧,这气势是要吃人嘛!”

  连长透过雨丝看到一队炮兵紧紧跟着步兵拖泥带水地驶过。炮队刚过,一队战车又发出隆隆的吼声驶了过来,盖过了风雨声,大地也被那笨重的履带碾得微微颤动。

  金营长若有所思地看着雨幕中这异常的“图像”。日军不可一世的气势汹汹的演习使这位中国的营长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谁也说不清他在这风打雨浇的地方站了多久,变成了水人,身上、脸上流着长长的雨水。

  他石雕一般,静静地站着..

  连长一直陪着他看日军的演习,两人无语。

  金营长回到11 连连部时己是下午3 点钟了。他没有落座,对连长说:

  “你带着你们连的几个排长现在就往营部赶,准备开会!”

  接着,他又通知其他几个连队的连长,让他们也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到营部去。

  十几个紧张得像被人追着似的连长、排长们踏着泥泞,从不同的方向朝营部跑步而来。他们也明白给自己留一份轻松,对于走上火线的路是非常重要的,有的人走着走着突然停步,仰起脸让雨水浇浇自己,是要给自己一份清凉吧!

  从连队到营里,倒算不上太远的路。可是,这场战争一旦打起来,谁知道会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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