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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狮怒醒

  一朵被风吹散了的云,又聚在一起。

  差不多与《秦土协定》同时出笼的、由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和国民党政府何应钦签的《何梅协定》,使洋洋得意的日寇在实现其罪恶目的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资源丰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河北省就这样落入了日本帝国的魔爪下。

  《何梅协定》的内容有:取消河北省内一切国民党部;第51 军撤退;中央军全部离开河北省境;国民党政府通令全国,禁止排日活动。

  有个扣子需要解开:日寇为什么要把51 军赶出河北省却让29 军从察哈尔省移驻河北呢?

  宋哲元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早年他随冯玉祥参加了反蒋的中原战争。日军认为,宋哲元这样的国民党将领是有利用价值的。

  在这里,还需要把“驻屯军”这个概念给读者作一解释。

  外国军队可以在中国华北驻防,随时地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肆意地镇压中国人民,这始于1901 年清朝政府与英、俄、日、法、美等11国公使签订的中国蒙受奇耻大辱的《辛丑条约》。

  在华北的外国驻军中,以日本的驻军总数为最多,共1650 人。它在北京使馆区就驻有400 人,所余的驻扎在天津、塘沽、秦皇岛、山海关等地。日本政府将其命名为“清国驻屯军”,职能是负责“保护帝国公使馆、领事馆及帝国臣民”。驻屯军司令部在天津日本租界地张园。1912年,日本政府将“清园驻屯军”更名为“中国驻屯军”,因为司令部在天津,又称“天津驻屯军”,我国通常称“华北驻屯军”。驻屯军司令部是日本政府设在中国华北地区的最高军事机关。1936 年之前,驻屯军在北京和天津各设一个队部。

  我们的话题继续回到《何梅协定》上。

  与日军签署了协定的人自然是要执行协定所展示的各个条款。他们做人的心迹很坦率:既然已经付出了灵魂的许诺,为什么还要久久的不肯起步?

  日方限死的心须兑现的日期,中方一点也不敢含糊。此刻,“协定”已经由于巴巴的条款变成了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图像了,你瞧——这是51 军的队伍,它几乎是与驻天津的国民党党部同时停止了往日的正常运转,开始撤离这个城市。队伍零零散散,羊拉屎一般,走得十分疲惫,使人感到是那微微吹来的风把它刮得七倒八歪,不堪一击。51军没有打败仗,可是却比打了败仗还要懒散,还显得没有章法。队伍缓缓地离开天津,又缓缓地路过保定,再缓缓地向西安移去。那里肯定不是避风港,但这支善战的队伍却要窝在那里去。带队的首领是军长兼河北省主席于学忠,他骑的那匹战马一颠一颠,使他的身躯一晃一晃地颤动着,军座的威严没倒,你不觉得他是在撤退,而是从一个战场转到另一个战场去。于学忠也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是属于地方实力派,历来主张抗日。起初,日寇通过亲日派对他进行拉拢,他根本不吃鬼子的那一套,后来,日寇又指使暴徒三次谋刺他,也均未得逞。

  不过,此刻于学忠已经被国民党政府罢免了河北省主席的职务,这是日方在《何梅协定》中提出来的要求,限令国民党政府必须为之。开始,何应钦劝于学忠说:“孝候兄,国家眼下到这个样子,让人心焦。你一向是忠公体国的,在这艰难的时候,你若能表示辞一下职最好。出于全局考虑,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于学忠非常反感耳畔有这种嗡嗡声,他故作没听懂,反问:“让我辞职?辞什么职啊?辞主席职啊?辞军长职啊?都辞?容我考虑考虑吧!”何应钦也只好装哑巴,什么都不说,走了。不过,隔了一会儿,他又打来电话紧催,完全是一种乞求的口气:“老兄,现在的时事太困难,外交很难办,你为国家着想。最好还是辞职一下。”于学忠的口气比刚才更硬了,他问:“让我辞职是中央提出的还是日方提出的?我们还是不是中国的官吏?日本人说怎么办我们就不说二话跟着怎么办,将来还会有中国官吏没有?外交困难?也许是这样,可是不管有多么难,总该讲理。我们不能做丧权辱国的事,辞职的事,我不能干。中央有权,免我的职、撤我的职,我都服从。可是,如果因为日本人要撤我的职你们就让我辞职,这太软弱,姓于的不干!”

  日寇并不会因为于学忠的强硬而放弃了《何梅协定》所要求的内容。他们步步逼来,不断加码,条件提得越来越苛刻。限令兑现“协定”各款项的时间越来越紧迫。

  国民党政府断然采取措施:下令罢免于学忠河北省主席职务,遗职由民政厅长张厚琬代理。同时宣布了决定:划天津市直属行政院,任命亲日派王克敏出任市长。

  于学忠率领队伍西行,西行。仿佛中国所有的空间都太小,难以容下这支为抗日做了应做的事情的队伍。

  他对天长叹数声,却并不紧催战马,任其慢慢地踏行。

  随行的警卫兵捡起了一片树叶,掸掸,放在嘴边。不过,他没有吹什么曲调,最后将树叶贴在脸蛋上。他好热!

  远处一曲“走西口”,凄凉,哀婉,萦绕于山野,许久不散。

  撤退的队伍行至一条河边,涛声吼叫着,像在送行。

  还有两支队伍撤离河北省,西行。

  他们是中央军第2 师和第25 师,分别由黄杰、关麟征二位师长带队。去处:徐州和洛阳。

  山那边是山,拐过弯去还是弯。队伍走得同样很艰难,很容易使人想起51 军的撤离。

  出天津时,它们和51 军的队伍是搅在一起的。不过,慢慢的,距离就拉开了,那是因为归宿的方向不同。

  弯弯的山路。两支队伍变得越来越细,拉成了两条弧线,飘忽飘忽,流向远方,随时好像都会断线。这线最终也不会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圆。

  关麟征师长此刻的心情完全像离娘的孩子一样悲凉、孤独。对蒋介石,他关某人从来是满腔忠诚,以心相见;抵抗日寇,这是民众的呼唤,尽力为之。然而。谁会想到,如今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被日寇赶出了河北.蒋介石竟然连句保他的话都没吐。可悲呀,可悲!

  关师长又一次回头望了望雾霭缭绕中的、模模糊糊的北平的影子,霎时,悲愤、怒怨、凄然相交的复杂感情缠绕在一起,无情地袭上心头,五脏六腑好疼!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部队离开北平时的那种令人难以忘怀的、难以言喻的、难以忍耐的场面..

  当时,他把团以上的军官召集起来,进行撤离动员。这是一间空空旷旷的会议室,原先定了位的凳子不知被什么人搬去了不少,剩下的歪歪斜斜没规则地放着。与会的数十名军官坐着的有,站着的也有,真个的“散兵游勇”,桌面上蒙着薄薄的一层灰尘。不知什么人用手指在上面画出了曲里弯拐的犹如蚯蚓似的印迹。

  会议室里显出的凄凉、清冷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他这个师长也失掉了昔日哪种在部属面前盛气凌人的威严,半坐半靠地挤在墙角的一张桌子前,给大家刚念了《何梅协定》关于撤军的内容,马上就有人发问:“何梅?哪一国人,怎么没听说过呢?”他不得不作了解释:“哪一国都没有这个人。何梅是两个人,何应钦,还有日本人梅津美治郎。”“噢,原来这样,一个中国人,一个东洋鬼子!”

  一阵哄堂大笑。

  下面,他宣布的蒋总裁关于军队调防的命令也被笑声吵声淹没得烟消云散。

  笑后,便长时间的沉默。每个人心都像压上了一块重石。

  师里决定把撤离的时间放在夜里,这是有道理的。指战员们一个个都变得浮躁、火爆,仿佛一堆干柴,见火就燃,如果白天撤离,就不定会节外生枝地惹出多少恼人的事情。就让夜幕为全师的指战员作一块遮羞布吧,黑灯瞎火的晚上悄悄地离去,即使发生点意想不到的事,别人也难看到。不坐车,是步行,而且是长途夜行军,到长辛店去登车。

  这是个很不安静的夜。啄木鸟在远远的什么地方狠劲地啄着树干,它是啄这个不同寻常的夜,啄每一颗烦躁的心。

  队伍默然地行进着,竟没有任何响动,当然那种脚步声踩在地上是很沉重的,只是太单调,也就显得十分寂寞..

  关师长这时候想得更多的事是学生军训总队。那些孩子们此刻不知到哪里去了?让他牵挂。

  白天,他去宣布解散军训队的命令,还没等他把文件拿出来,学生们就像受惊的羔羊一样围上来,谁也不说话,用求援的目光望着他。原来大家从风言风语中已经得到了军训队解散的消息,谁也不愿相信它会是真的。这个军训总队是应爱国青年的强烈要求而举办的,国家正面临着难以预测的危难,热血青年们谁不想用军人的素质和要求把自己武装起来,随时准备奔赴疆场,为国尽忠。正在受训的三千余名学生过着军事化的生活,学政治、学军事,一个个像充满气的足球,时刻要射向企图侵吞中华民族的日寇强盗。现在他们从关师长的嘴里得到证实,军训总队确实要解散,这是上面的命令,也是《何梅协定》中中方必须履行的条件。学生们愤怒了,像煮沸的水一样躁动起来了,有的抱成一团痛哭流涕,有的三五成群围着关师长质问:“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违背民意的决定?”有的索性就做起了鼓动性演说,抬高嗓门对大家说:“我们不能做可以任人宰割的绵羊,我们不解散,我们要抗日!”他这个师长在这种场合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劝导学生们,要大家理智一点,准备好撤离的工作。为了长远的事业,我们只能这样,保存自己,抗日的神圣大业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同学们都看出了师长的无奈、啥也不说了,只是哭,有的是大哭场。先是几个孩子哭,后来是好多孩子都哭了起来。很快,整个军训总队一片哭声,哭声一片。哭得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呆站在一旁,任同学们哭。他也记不得哭了多长时间,突然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卖国贼绝没有好下场!”随之,整个军训队又沸腾起来了,口号声一个接一个:“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卖国贼!”..

  激昂的口号声过后,也许同学们把心中的积愤发泄出来了。感到很疲劳了,军训队平静了下来。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打捆行车,做着撤走的准备..

  关师长离开军训总队走出好远了,还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不像是学生的哭声,抽抽泣泣,时断时续,声音很苍老。

  他的脚步被这哭声拖住了,不由循着那哭声走去,想看看究竟是谁在伤心地流泪。

  在一间破旧的茅草房前他站往了,这儿曾是个马厩,此时房前房后堆满了零零散散的粪便,好像多少年都没有使用过的一间遗弃了的破屋。奇怪,明明刚才还听见那哭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怎么霎时变得悄不声的没一点响动了?

  关师长轻轻推开用竹杆编成的半虚掩着的门,一看,呈现在眼前的惨景令他心寒: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者像一堆骷髅似的卷缩在墙角的乱柴堆中。他脸上的五官已经被脏兮兮的污秽涂抹得难以分辨了。唯有那双无神的眼睛在怯生生打量着来人。可以看出,他饥饿至极,定是多日没有进食了。

  “你是什么人?”关师长满脑子的疑团,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跑进军营的,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老者不回话,只是那双没神的眼睛闭上了,像一盏奄奄一息的小油灯灭了。

  “我在问你话,你是从哪儿来的?知道吗,这里是军营,不许外人进来的!”关师长的声音很和缓,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在这样一个也许很快就被饥饿夺去生命的人面前发威,实在是一种罪过。

  老者的眼睛又从那一团松软的、折折皱皱的肉团里睁开了,仍然没有一点神气。他有气无力地给眼前这位在他看来威风凛凛的长官讲了几句话,声音很小,像马上就要断掉的游丝。但是,关师长还是听清了,老人说他是从关外来的,唯一的儿子五年前当了兵,他是来找儿子的。

  关师长什么也没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离开了马厩。他只有一个祝愿:这位恐怕永远也找不到儿子的老人能多活些时间。儿子走了,平津乃至河北大地上暂时没有中国的军队了。老人的儿子也许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出了马厩,在外面站了好久,才慢慢地向帅部走去,脚步很沉。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缓缓行进的军车在痛哭!

  两条深沉的车辙里灌着的却不仅仅是泪水。

  整个华北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51 军、还有中央军撤离河北省后,这里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一片空白。它将要变成一片汪洋,横行一时的野兽不被淹没,善良的民众就要遭殃。二者必具其一,不会有另一个结局。

  华北温凉的夏夜,中国已开始流浪。

  那个身无半文的老人从干柴堆里挣扎起来,他没有追赶队伍,却扑进了那一片滔滔海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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