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读书
抗日战争书籍

正是血红时

第三十一章 新婚夜

  苏家圩南门外土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呼口号,唱抗日歌曲,热烈欢迎关支队。群众是自发来的,区委原定明天开欢迎大会,结果人们闻风而至,一下来了5000多人。群众既然自动聚来,区干部们只好指挥大家排队,又搬来两张大桌,暂作主席台,预备给登台讲演的人用。

  军人在群众队伍东边排成三列横队,静候检阅。两个骑兵连再次合并,升格为骑兵大队,共205骑,是现时关支队真正的战斗实体单位。步兵全是班以上骨干,长枪,短枪,一半一对一半。第四大队来自黄纵队,小蒙好心把八路军老大哥排在另三个大队前边,偏偏老大哥武器差,180支步枪里有90支老套筒,出乎小蒙意料。派人去问张道之怎么办,张道之说:“又不是相女婿,还是把他们放在前边。老八团刚来时,装备还没有这么好呢,就是老七团,在红25军走时装备也比他们差远了,打几仗全有了。他们发展那么快,这装备挺好。”

  全支队连同小机关和5名电台兵,总数1680人,全戴上了钢盔,虽然经过长途跋涉,精神状态都不错,阵容还很可观。

  张道之与刘颖也是双双乘马,在苏家圩东门外里许,迎上了祝娟与天保。四人全高兴得不得了,下马握手,互致问候,刘颖比谁都激动,一手拉住天保,一手拉住祝娟,只是流泪,好不容易才说清一句话:

  “嫂可盼到今天了也!”

  他们一同向前走,天保问:“张二哥怎么来了?”

  “张云逸老头和老罗派我来的。”张道之说明道,“他们派我代表江北指挥部给你们送行,还给了五万元中央币,另给你八个日本人,成立敌工队,小松村当队长。玉子也来了,叫她在卫生队工作吧。”

  “谢谢江北指挥部!”天保向张道之敬礼。

  四个人边说边走,张道之说起刘少奇带走干部太多,江北指挥部已在重建,参谋处由周骏鸣负责,政治部由张劲夫主持。天保也说起这几块大根据地,还是淮南建设得最好,这是邓子恢的功劳。

  说着来到村头,祝娟与刘颖上马先走了,张道之与天保也上马走向广场。距广场还有百余米,小蒙乘马跑来,按操典要求,敬礼报告:

  “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总指挥部独立支队列队完毕,请张部长、关支队长检阅,报告人蒙悟。”

  道之先生对这套礼数不熟,天保还一礼,说声“开始。”小蒙又跑回去,下马,立于骑兵大队右侧,出口令,全体立正,向右看,15杆军号齐奏欢迎曲。

  天保与张道之并肩从队前慢走,右手都搭在帽沿上。看外表,道之先生有个大首长气势,但他从未演过个角色,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们从队右走到队左,按规矩还得回到队前中央,发表简短训话,方告“礼成”。然而,群众却呼起口号,领呼人是个穿灰棉军服的中年汉子,所呼内容多为庆贺天保与祝娟团聚抗日意思。口号声起,鞭炮,锣鼓一起响,群众队伍轰的一下拥过来,热情地呼叫:

  “老天开眼了,天保同大姑娘团圆啦!”

  “莫乱,同志们!”区委书记马来亚急得大叫。

  人们只管朝前挤,把两张大桌挤了个八腿朝天,部队也被挤乱了,老乡们狂热而杂乱的嚷着:

  “这不叫乱,我们只是要看看天保同大姑娘,要是蒋委员长来,他想看这乱还看不到哩!”

  天保与祝娟只好都跳到马背上站着,环场敬礼,因为人声嘈杂,又不是正式开会,也无法发表讲演,只能说:“谢谢大家”。马来亚觉得工作没做好,自责道:

  “我组织能力太弱,这哪像欢迎场面?”

  “这才是最好的欢迎场面!”祝娟也很激动。

  人太多,他俩无法和每个人都打招呼,只有站在马背上,让马儿慢慢走动,好让每位来者都能看到他俩。这么着一直乱哄了近一个小时,人们才高高兴兴散去,天保与祝娟跳下马,左手都举酸了。两人又来到皓翁老人面前,再举手敬礼,祝娟道:

  “老人家,我们又站到你面前来了!”

  老人乐得老泪纵横:“我盼到了,盼到喽!”

  苏祝山在协助小杜安排部队住宿,刘颖来告诉天保,区里面刚接到邓子恢指示,马来亚调关支队工作,去皖中与何小原团聚,本地区委书记由苏祝山接手。此外就是本地老乡听说天保和祝娟回来“圆房”,送来不少吃的东西。天保听了,连说不好,不好。这时那位领着群众呼口号的中年汉子走过来,说道:

  “怎么不好?你们俩为国家立过许多大功,也为本地老乡做了那多好事,今年两季大丰收,要不是区里做了工作,整猪整羊还不知要送来多少呢。”

  “扁乡长!”天保这才认出他来,“你穿上军服,扁相改了,又刮掉胡子,我都认不你了。”

  刘颖介绍说:“老扁现在是副区长。”

  天保与他握手:“祝你高升,老扁同志。”

  老扁笑了,又笑出了扁嘴老样:“九月反扫荡,我带模范队打游击,只打死三个鬼子,让人家跟着屁股追了五天,把我扁相倒治好了。”

  大家听了哈哈笑,张道之又领九位日本青年来见天保。九个人中除了松村和玉子,另七位全是四支队1938年捉的日俘,现在都是坚强的敌工战士了,天保与他们一一握手,完了对松村说:

  “玉子小妹由祝嫚照顾,敌军工作全拜托你了。”

  松村表示决心:“请支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们一同向圩子里来,小杜又领他带来的十个兵来见天保。这时太阳刚落山,很多老乡跟在南圩门外,天保问些什么听不清,隐约能听到那四个年轻的“土匪”说,他们都杀过人,随后就耍起拳脚来。功夫怎样,外行人不懂,反正耍拳术容易招人来看,南门外顿时又挤成了人疙瘩。

  在曾是天保住处的那小院正厅里,吊起两只汽灯,摆开四张大桌,各大队军政主官,天保,祝娟,小蒙,小杜,祝嫚,祝山,马来亚,皓翁老人,张亢,桂子,小保子,九位日本青年,张道之夫妇和小开德……大家分桌而坐,烟茶闲话。老扁负责操办酒席,里外忙个不停,祝娟叫不要这样忙,还特地解释说:

  “革命干部结婚,买五个铜板花生就行,你这样大操大办,可是浪费。”

  老扁学着领导干部派头,挥动一下手臂:“这不叫浪费!给你俩办事,办得太马虎了,群众不答应。”

  天保道:“那也要注意影响啊!”

  刘颖笑道:“今晚这顿饭是老祖宗交代怎么办的,不存在什么影响问题,天保不必多虑。关支队远征,上级交代慰劳,今晚全体聚餐。”

  她说得别人无话可说,只好客随主便。

  小开德还不满12足岁,同小保子坐在一起,大小两个小孩倒谈得热乎,小开德羡慕地说:“复哥,你真行,挂上了洋刀,还能飞墙走壁抓坏蛋。”

  “我能爬墙下壁。”小保子仿佛又看到几年前的自己,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参加抓一次坏蛋,因为那蛋太肥,所以……”

  “不许讲!”桂子制止道,“抓翁胖子失手,我检讨好多次了,你还说!”

  既是闲谈,也就各寻谈说对手,五个大队军政主官,只有第四大队的两位天保不熟,便邀他俩来同桌交谈。大队长恰是原鲁团参谋长,也是江西人,大队政委是山西人,知识分子。天保问了他俩简历,然后问道:

  “把党的武装分为正宗与非正宗,此话可有出处?”

  大队长答:“这是老鲁讲的,他的小道消息多,说彭、林二部是赤色嫡系,可以横行天下。”

  又问:“既是嫡系,怎么会被鬼子冲散?”

  又答:“那是麻痹造成的。我当时带一个排去泗阳北区联系游击队,等我回来,全团都跑了,我只好和游击队一起活动。黄政委来,我又到二旅当副团长,直到现在。10月中旬,黄纵队召开团以上干部会,听传说鲁团回到微山湖西还剩2400人。后来,徐向前同志接到中央转去的中原局电报,把老鲁撤职关起来了,不知怎么了结哩。”

  天保态度很诚恳:“你二位是老八路,道理比我懂的多,在本支队你们是老大哥。老鲁的赤色嫡系论,也许是为了提高本部队干部战士的自豪感和凝聚力,但是,不利于部队之间团结。我们现在是华中总部的独立支队,今后任务很重,请注意一些说法的消极影响。”

  政委补充到:“也许那是老鲁为方便快速扩编、收编而乱说的,现在各种游杂武装繁杂,挂个大牌子好唬人。啥嫡系不嫡系,其实鲁团也没有几个老红军,也是游击建制,只是他自己想当旅长,架子端的挺大,搞的大家不团结,像防贼似的防他。到打大仗了,他又跑了,关键时候拉稀。”

  “其实咱们盲目发展部队也吃了不少苦头,到处跑兵源、挖武装,又没给养、没装备、没弹药,小仗看不上,大仗打不了,战士思想也不稳定,嗨……”

  天保交代小蒙,从另三个大支队调90支好步枪给四大队,老套筒全交给本地区政府。苏祝山一听就急:

  “我不要!这种枪打不到二百米远,子弹出膛肉眼都能看到,我要了干什么?”

  天保道:“算你帮助我轻装一次吧。老套筒也是钢枪,给村自卫队放哨用,比鸟枪还是强些。”

  刚说到这,跑来一位区员找老扁:“我们弄不准天保同志到达时间,新房也没布置,怎么办呢?”

  皓翁老人摆摆手:“天保同祝娟团聚,吃杯喜酒也不过分,那些陈规俗套都免了吧。”

  “着,”老扁第一个反应,“好多人都是越来越糊涂,皓老人越老越进步,好!”

  谈谈说说到七点多才开席,也无所谓新人、旧人,中国人、日本人,大家混坐。刘颖起身祝酒,她可真会讲话,把各方面关系都照顾到了:

  “今天是本区长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因为我有幸受上级委托,代表淮南地方民主政府,设宴欢迎诸位英雄。我首先向第四大队同志们致敬,你们是南下的八路军,也是主力,没有你们来,华中不会有现在的大好形势,历史将会记载你们的巨大功勋。在座的还有九位日本青年,在日本法西斯横行东方时候,毅然参加反法西斯斗争的正义事业,你们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也是日本人民的好儿女。第一大队来自苏中,黄桥一战,七千人歼敌一个整军又一个主力旅,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迹!骑兵大队基本上还是原李支队老弟兄,你们由爱国士兵到革命战士,战功卓著,应当受到尊敬。二大队和三大队来自四、五支队,你们在少奇同志直接领导下,八个月连续进行六次大战役,都取得了胜利,深受淮南人民爱戴。天保和祝娟都很年轻,为祖国前途而自觉抛开个人利益,这种献身精神是中国青年的骄傲!在座还有皓翁老人,耄耋之年而投身革命,这很可贵,我们共敬老人一杯,祝他人家健康长寿!”

  一杯酒罢,筵席便正式开始,也真的没有陈规俗套,刘颖祝酒辞说得与席者皆大欢喜。这酒当然是天保婚宴,然而女区长说是慰劳席,又首先向八路军致敬,好!待到酒过三巡,便互敬说笑,热闹起来。

  小开德和小保子互敬,刘颖也劝阻不住,大小两个小孩脸都喝得红通通的,小开德说:“复哥,把你本事传给我,我也上战场杀日寇。”

  小保子竖起右手小拇指,指指自己鼻子:“打天下的事,包在为哥的身上!你的任务是学习,知识越多越好,将来致力建设人民新国家。”

  “复哥,打下天下,你少说也是个七品正堂,我就到你手下当个科长。”

  “打下天下做好官,是李闯王那类蠢人思想,而我们是共产党,要改造整个旧世界!”

  张亢听得笑起来:“小保子,小开德又不是统战对象,你同他胡吹什么大道理?”

  两个小孩子不说了,在猜拳,刘颖不许他们再喝白酒,只让他们喝米酒。她能喝,又反复叮嘱天保与祝娟:

  “你们分离太久,莫贪杯误事呀!”

  几个日本青年都喝得半醉,在跳一种日本民间舞,道之先生也加入进去,厅内一片笑声。

  这顿酒席热热闹闹吃了两个半小时,席罢又饮茶闲谈一阵,待至客散,都快半夜了。

  天保与祝娟扶送皓翁老人回家,返回时遇上张亢、小蒙和小杜去各大队检查警戒情况。他们本不想再打搅天保和祝娟,人家是新婚之夜,现在已是后半夜了。祝娟却向他们交代,明早部队起床晚些,上午九点各大队主官到她住处开会。然后对小杜说:

  “组建本支队是匆忙决定的,从上到下没有后勤设置,你兼做一阵供给处长吧。”

  “我不会呀,咋办哩?”小杜发愁。

  祝娟笑道:“我原是女学生,现在也会骑马打仗。”

  天保接着说:“一定要团结好四大队。这事我不能公开讲,阿四同一大队同志说说,绝不允许有不利团结的言行。二、三大队问题不大,老罗要求极严,不团结兄弟单位,要受处分的。”

  交代完了,天保跟上祝娟走回住处,进了新房。这新房还是1938年春皓翁老人为他们准备的,直到今天他俩才双双走进,诸物如故,时间已经过了31个月。

  新房里也真的没什么布置,他俩马套都在床上,都没解开。警卫员都是小青年,首长成了两口子,他们不知该做什么,生一盆炭火,放一壶热茶,都休息去了。

  桌上亮着罩子灯,刘颖留下一张短笺,文曰:

  “人皆有室,鸟各依巢,嫂醉了,陪你二哥去也!对酒难为诗,嫂无李白之才,将兵可制敌,姑有卫青之略。良宵你二人共享,来日我举家祝贺。一刻千金,此其时也,嫂操心有果,无复他虞矣。”

  他俩看了短笺都笑了,祝娟道:“嫂嫂真是个好人啊!可惜今宵仍是寒夜,我们的事情太多了。”

  天保斟两杯茶,递一杯给她:“良宵毕竟是良宵,将来我们表上都要填结婚时间是今天!”

  祝娟把灯捻亮些,坐下,隔桌看着他,幽幽叹口气:“风华正茂,九百多个夜魂梦相依,谁不想……”她掏手绢在眼上揉擦一下,随后摸出小本子:

  “我想,你对这个所谓的良宵,已经考虑好了该如何打发。此时一刻千金,不过你在我身上,千金的含义是另外的一种内容。”

  天保很激动,本想伸手拉她过来的,半道上手收回了。收回的手也掏出小本子,也叹口气:“良宵一刻值千金,千金难抵万命急。我的想法你都知道,我就不罗唆什么了,工作吧。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党中央规定皖南部队年底必须北移,此地到皖中是六日行程,天亮就是12月25号了呀!”

  祝娟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又捧起他的脸,亲昵地说:“莫急,我听少奇同志和陈总指挥都讲过,只要小关处于冷静状态,再难的事也有办法去做。”

  天保眼里有泪了:“来不及说那些了,你给我点时间我要冷静思考半小时。”

  祝娟替他擦去泪水,又退回自己位置坐下:“你考虑吧,我们只能休息一天,26日早上一定要走,所以也只有一天工作时间。莫看全支队都是骨干,组织得不好,还不如一般队伍能打。今夜这个所谓良宵,我俩无暇有任何有示爱行为,能这样面对面坐着工作,就是极大慰藉。”

  半小时后,天保开始讲他考虑的“工作纲要”,祝娟作记录。他刚讲完,送电报的来了,因为两位首长又是新郎与新娘,送报人老远就假咳报警,天保叫他进来,新房并未关门。电报是华中总部邓子恢主任与赖传珠参谋长从不同地方发来的,邓电指示关支队成立“军政委员会”,指定委员五人,天保,祝娟,张亢,蒙悟,杜塬松,天保为书记;赖电主文仅两句话:“……目前情势极为紧急,你部务于12月30日赶到皖中……”

  他俩根据这两分电报要求,又重新讨论工作计划,完了两人分工用复写纸一次压印七份,便于各大队传达。忙罢,窗上现红,天早已亮了,祝娟苦笑一下:

  “天保啊!我俩分离得离奇,九次会面没会成也离奇,这宵的新婚之夜就过得更离奇了!”

  “别人很难理解我们,我们自己才能理解自己。”

  祝娟看着越来越温红、越来越明亮的窗户说:“啊,新婚长夜的曙光,瑟瑟冬日的太阳。你说,没有日本鬼子该有多好啊,那时的阳光肯定是特别的温馨、明媚!”

  “那当然!”天保站起来伸个懒腰,“那时的太阳会理解我们的今天的一切!也会更温暖!明天的太阳在享受我们,我们也在享受明天的太阳。”天保用手揉一下双眼,抹一把脸,跑出去了。

  大雪纷飞的午后,上下一团迷茫,关支队在向王家店开进着,如同走在浓雾之中。

  这是12月28日。

  26日拂晓,他们在苏家圩准备去路西了,突接赖传珠一分急电:“……中央转项电云,鉴于军直千余后方人员已安抵苏南谭(震林)处,故决定皖南部队仍经由苏南北上。据此,关支队立刻向南,从南京东郊秘密过江,直去高淳,收编游击队,加强中途接应保障。总部已电淮南张(云逸)、罗(炳辉),抽调800名打过仗的战士直去刘官集补入你部……”

  按照这个命令,关支队一天一夜走了三天半行程,昨日天明前赶到刘官集,补进800名老兵,每个步兵大队都是550人,全支队2480人,去掉臂章,换上与国民党军队相同的胸章,称“南天剑部队”,天保对外称洪司令。原打算当晚动身的,赖传珠又来一份急电:“……项电中原局,云及皖南尚未山穷水尽,待与三战区谈判后再定行止。据此,关支队原地待命,恢复体力……”

  天保有些烦:“到底谁指挥谁?叶挺是华中总指挥兼新四军军长,没权,项政委死抓权不会打仗,这要出人命!要出大人命了啦!!”

  在刘官集休息36小时,今日午饭时电又来了,当然又是急电:“……皖南已无法与三战区谈判,经中央严令督促,仍决定经苏南北上,关支队立刻过江……”

  下午四点,关支队进到王家店后山以北隐蔽宿营,当地游击队为他们放警戒,封锁消息。好在今天有这场大雪,能见度差,敌情顾虑不大。队伍往下之后,天保、祝娟带10余骑去王家店。三年前的李支队在这儿打过仗,他俩对这一带地方挺熟,王家店小镇如今已半毁半存,是张克显伪区署所在地,也是根据地与敌占区边境贸易点。张克显虽然隐蔽得很好,也不能公开欢迎新四军,只能带几个可靠的人在镇北迎候,把天保他们安排在一家僻静的小客栈休息。他们也是多时不见的朋友,现已无暇叙旧,住下来就由张克星介绍情况:

  “从我这里经南京东郊到江南淳化,是一条极秘密交通线,非迫不得已不用,你的队伍有两千五百人,目标太大,过这一趟,事后保密非常困难。路东省委指示,只要能把关支队送过去,这条交通线立刻关闭。为保这条交通线,咱们还牺牲过不少同志呢,关闭这条交通线我还真心疼。”

  天保又问些船只筹集和掩护方法,张克显一一作了回答,因为关支队直线南下的决定,地方上接到通知晚,负责动员民船的人还没来与天保接头,一时无事,便闲谈。张克显说今晚摆两桌酒招待,天保道:

  “敌占区大家生活苦,你又是两面政权,不要招待我们,给群众减轻点负担吧。”

  张克显轻松地笑笑:“实不相瞒,各位抗日好汉们,我的招待费是抢来的。”

  “你也能抢?”天保没听明白。

  “别人能抢,就不许我姓张的抢?”张克显凑凑鼻子,“自从小原走了以后,南京那个乱七八糟的特务网失控,日侨里的黑社会分子同日本军方明争暗斗,加上汪伪情报系统,国民党各派的侦察,瞧那个乱呐!鬼子抢鬼子,汉奸抢汉奸,抢钱庄,抢军用仓库,都是家常便饭。我也来个浑水摸鱼,派人化妆小抢几次,本区阁署员工的生活费,汪伪的苛损杂税,都有钱应付。”

  “好一个汉奸区长!”祝娟笑起来了,“抗战前你是个老实的教书匠,现在既开贼船,又开黑店。”

  “这就叫逼上梁山!”张克显也笑了,“你这位千金小姐,而今也如此这般了。”

  说着天已见黑,张亢、小蒙、小杜领着两位地方干部来,他们是负责动员民船的,小杜原是李支队时期的连长,对南京东郊地方熟,他和张亢已经把夜渡的事作了安排,船快到了,天保没作声,指挥诸事概由祝娟处置。

  酒席摆上来了,按张克显要求,松村和玉子,马来亚和祝嫚,桂子和小何子一并请来作客,这里表面是汪伪区署,摆两桌酒招待新四军干部,费用又是从日、伪那里抢来的,在抗日战争中也算一件稀奇事。

  吃罢饭,天保叫传各大队主官来开会,组织工作一定要细,2480人的队伍由此过江,可非同儿戏。讵料他刚讲了为什么要开会,电报又来了,不用说又是急电:

  “……顷接项电云:皖南的两个营800人已到达无为县境游击区,距云岭较近,又有关支队接应,故确定仍由无为方向北渡,并已报陕北。据此,着关支队立即放弃南渡行动,速去皖中。总部已电皖中游击司令部,要含山游击队东来接应,关支队西进路线,限一小时报盐城……”

  天保气得差点要把电报撕了:“我是一个支队,不是一匹牲口,哪能这样甩来甩去?皖南方面如此迟疑不决,反复多变,害已也害人!”

  祝娟把电报念给在场的人听了,然后对天保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赶快向总部报告西进路线!会也不用开了,多议延时为兵家之大忌,你决定吧。”

  天保看着地图,把手伸了出去,这是接香烟的。祝娟也是刚知道他这个新习惯,便点上一支烟递给天保,又对张亢、小杜、桂子三人说:

  “原令撤销,民船返回,阿四同桂子两位地方同志去做工作,千万不能暴露王家店面貌。小杜去传令各大队,原地休息,准备后半夜行动。”

  张亢他们走了,天保问张克显:“浦口可有关系?”

  “有。”张克显答说:“浦口北侧卡在大路上有伪警备队一个连,连长姓王,泼皮出身,人还不算太坏。这处最险也最安全,它是敌人警戒网里头的一个连结点,也是空隙部位。可是,通过以后就是百里狭廊,出了狭廊再走40里,才是老黄游击大队的根据地。”

  天保又扫一眼地图,便迅速作出决定:“闯狭廊!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从他处绕路要耽搁时间,那就要犯大错误!这当然是一条险路,但又出敌意外,况且战时根本就没有绝对安全的选择,向盐城出报,就这么定了。祝娟同悟子具体组织行动,我要考虑另外的事,别忘了向全支队提醒一下,我们是南天剑部队,南天剑!”

  “南天剑!!”人们纷纷跑出去了。

  天保住在客栈一个好些的房间里,他坐在桌旁思索着什么。松村跑来,把炭火盆弄旺了,他才注意到,便起身让坐,松村虽然也是他部下,到底是外国人,关切地问道:“这样强行军,玉子可吃得消?我叫小杜给卫生队多配两匹马,也是为了照顾她。”

  “她吃得消,支队长不用为我们操心。”松村答说,“我是代表她来提意见的,日本女孩子受封建礼教影响太深,她不好意思和我同来。”

  天保笑道:“有意见尽管提。我们既是朋友,也是同志,说话不用顾虑。”

  松村憨厚地笑笑:“我和玉子在你面前是小弟弟,小妹妹,也没有成婚,其实不懂事,这意见怎么提,我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就是你和苏主任新婚姻之夜一直工作到天亮,第二天夜晚你俩写教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哦,原谅我的鲁莽,你俩太累了,今晚上半夜好好休息吧。”他说到这里红了脸,来个深鞠躬,急急忙忙跑走了。

  天保只是笑笑,掏出怀表看看,刚八点。他准备上床,祝娟来了,说一切安排就绪,后半夜出发,他一句话未说完,张克显风风火火地奔进来:

  “出事啦!”

  天保很镇静:“没关系,镇上只有驻几十人,鬼子来,我们避开就是。”

  “不是那个事,是这个事!”张克显简直有些慌乱了,“四支队新三团三营教导员程独眼和石宏叛变,由伪团长领路来到我这块,叫我打电话让浦口日军派汽车来接他们。他们不了解我是老几,也不知道支队小机关住在这里,因为放警戒的都是我区丁。但是,他们知道关支队在后山宿营,也知道关支队任务,要叫鬼子来堵击。我让区秘书陪他们喝酒,假装出来打电话,这,这事怎么办?”

  祝娟道:“既然有人陪他们喝酒,你把事情经过同我们简要说说?”

  张克显见他俩都镇静,也就不慌了,讲他所知的事。

  四支队现在路东休整,七天前新三团三营在六合北郊设伏,毙日军17名,俘伪军800人,内有伪团长刘某,俘虏全上送了,程教导员把伪团长留着,今天下午他们营移防刘官集,任务是掩护关支队,没想到程某会叛变,他叫程吉,鄂西人,也是延安来的干部,平常很霸道,竟然这么容易被伪团长拉过去。

  石宏就是个小阿飞,在苏皖支队防区又闹了那么大乱子。后来,指挥部有的领导认为,他不过年幼无知,又有光荣家庭,从轻发落,到程吉这里当文教,结果叛变了。

  张克显感到为难的是,这三个人应当捕送江北指挥部查究,法办,而他的区丁是不能有执行这种任务的,他问天保,关支队可能派人抓叛徒,解案子?

  他说完了,祝娟问天保:“怎么办?”

  “你去集合侦察班,隐蔽监视那三个罪犯,带那四个‘土匪’来见我。”天保平静的回答说。

  祝娟跑出去只几分钟把四个“土匪”领来了。天保又要张克显简要说说情况,之后交代道:

  “把那三个家伙干掉,马交给侦察班用。动作要隐蔽,又要文明杀人,绝不许活埋。”

  “哟!”张克显吃一惊,“程独眼是个老革命,叛变原因也没查明,小石是个有来头的大少爷,这……”

  天保语气还么那平静:“我的诨名叫关小怪,最不愿意杀人,今天是非杀人不可,没时间讲理由了,你派秘密信使去四支队报信,就说这三个人被我杀掉了。”

  人都跑出去了,“这日占区天怎么这么黑!?”天保沉浊地吐口气。

  九点半祝娟回来,因为杀人总不是一个开心事,她脸上也无笑容。她说道:“鸡鸣狗盗,各有用场,这四个‘土匪’杀人很内行,他们先是突然袭击,用铁棍把三个家伙脑袋打昏,然后在每人头上不同部位各砸七根长钉,装进麻袋,弄到野外深埋了。”

  “淮南啊!”天保又叹气。

  祝娟道:“淮南是全华中的样板,少奇同志才带走那么多干部,推广淮南经验。”

  天保语音深沉地说:“淮南今天很艰苦,胜利也大,讲胜利,讲成绩,讲延安来的干部历史性贡献,都该讲。但是只讲好的方面,不讲不足,既助长了干部骄傲情绪,也麻痹了领导本身。程独眼在四支队换了四个单位,到处不受欢迎,不仅霸道,生活上也不干净,我在淮南时向邓主任反映过,未引起重视,结果就是这样。石宏是个浪子,放任迁就,反而害了他,可惜了烈士子弟。不说了,我至今就杀过一次人,这是迫不得已,把它从我们生活中忘掉吧。”

  “我支持你的处断,不干掉这三个人,我们支队就有失利危险,因为这是在敌占区。如果抓起来押送后方,途中很难说会出什么岔子。可是,这样做了,程、石二人叛变的因果也就无从查究的,上级追究起来也不好交代呀。”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对革命总利益负责,两害相交取其短,顾不了那许多,战士嘛,就不要怕负责任。”

  “哟!10点了,我们只能睡两小时。”

  天保在脸上抹一把:“三个汉奸浪费了我们两小时休息时间,剩下这两个小时,我和你只是两个战士同室休息,明天到何处吃饭都不知道。”

  祝娟也叹气了:“说起来我和你结婚已经过去了四夜,真是:夜夜少眠不宽衣,每每谋划月落西,新婚涅日千里路,蜜月风雪刀马急。就是昨晚在刘官集,这行军打仗的,今天都不舒服……好了,休息吧。”

  “炮火如何?”

  “我又没有比较过,怎么知道?”祝娟随口一答,突然又反应了过来,“你这家伙,真坏。”

  “那个家伙?是我还是它?”

  祝娟一摸,“讨厌,这么辛劳,还不老实?”

  “这叫青春无限。”

  “哎!今晚我只能与君共枕不宽衣,我还不舒服呢。”

  “好好,不谈私生活了,留点精神,准备明天打仗。”

  “这项英真是的,害的我们这么辛苦、危险!”

  “问题可不那么简单,还要想远些。”

  “远到哪里?”

  天保拉她上床,有一条毛毯盖住两人腹部,说话声音很低:“你以为项英真会北渡?千余后方人员去苏南,那是轻装,两个营到无为是做姿态,他根本就不会来,除非刘少奇走,让他当华中局书记兼总部政委。现在,党中央和中原局都受了他的骗,跟着他转,越弄越被动。”

  “那又怎么办?”

  “只有采取非常手段,把兵权夺回来交给叶老总。”

  “你……你要夺权?你不要命啦?!”

  “我当然要命,但是,现在已经是火烧眉毛了,我只能对革命总利益负责。”

  “家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老虎震山吼,嫁给天保天下走。我们相爱如此艰难,新婚刀光剑影,连蜜月也这么特殊。”

  天保挽住她的头颈:“等天下太平了,人们想享受咱们这么特殊的新婚蜜月,想体验这样的刺激,还没机会呢!”

  “嘿,你心到是真宽。”

  “睡觉吧,什么也别想,打个盹儿也比不睡好。”

  两人仰面而卧,连鞋都没脱。

  灯,还在亮着,一对年轻的亲婚夫妻就这样躺着,不多一会便先后发出轻柔的鼾声。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全球通史 人类简史 时间简史 未来简史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