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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三十章 关支队

  谭岳躺在担架上来到何小原区政府所在地光安镇,受到了民众欢迎,不过欢迎标语只讲抗日,无人提内乱的事。欢迎只是举标语,呼口号,并未开会,然后何小原送谭岳到住处,两人密谈。谭岳讲了路西大混战经过,未了困惑地说:“天保这鬼灵精真是匪夷所思!战前他请梅家老保镖双枪李三给我送来一封无上下款的亲笔信,信里所预言的事,居然一一成为事实,我真是百思不解。”

  何小原道:“天保今年26足岁了,与孔明出山同岁,学业根底厚,又有经验,真可能成了鬼灵精。”

  谭岳瞪大两眼:“我已经35足岁了呀!”

  何小原笑了:“可你还没成精。从你刚才讲的情况看,刘少奇还真不错。试想,若日寇袭来之后,他们休息观战,等到日寇退回,桂军三个师伤亡惨重又极度疲劳,共方完全可以坐收渔利。可人家没这么做,倒在引火上身,为桂军分忧,这么大度,倒真了不起。”

  谭岳默然良久才说:“唔,唔,我似有所悟。”

  何小原又道:“经此一役,李二老板身价一落千丈,吾兄身价倒陡长百尺。从朋友角度上说,你也该给天保写封信,说说你所悟者何。”

  “写信容易出事,有人传话才好,吴有才不识几个字,能把张克显找来最合适。”

  “我来想办法,将张克显请来。”

  谭岳伤势不轻,无法宴请,谈一阵何小原走了。谭岳躺在床上拿钢笔在小本上写诗,写好了低声念,是骂李品仙的。他念一遍又改,改好了又念。诗云:

  “漓江浪子持兵符,一将昏庸万骨枯,多少孤儿寡妇泪,苍天瞎眼是非无。”

  张克显时下有急事,暂时去不了皖中。他这个伪区署,人是他绝对可信任的人,但他本人关系受张道之单线领导,道之先生现在是江北指挥部敌工部副部长。张副部长刚交给他一个特别任务,这任务只有他能执行,别人接近不了小原。他刚受领了任务,小原派人来请他,这正好。

  南京城里一条深巷内有一处独院小楼,这是小原的家,张克显来了,与小原在小客厅里烟茶闲谈。小原说他刚从武汉回来,被山内缠住两天,实在讨厌。山内受伤后手术是抢救性的,左半个脸揪在一起,右眼开个大缺,弄得失去了人形,同小原吵闹不休,讹去一笔钱,回国去了。闲谈一阵,小原拿一摞汪伪报纸放在桌上,说:

  “这一阵江北的仗是怎么打的,皇军搞得好惨呐!罗炳辉队伍其实是个大游击队,连续大打八个多月,越来越狂,难道他们都是铁铸的?”

  “军队上的事,我是一窍不通,袁老板同我讲这个,如同对哑巴说话。”张克显这样回答。

  小原叹气了:“我粮店的货源,主要靠韩方和路东,而今都成了共方地盘,这粮店还怎么开?”

  张克显道:“我早在考虑这件事了,也作了些调查。共方吃公粮人数比例小,民众负担轻微,今年两季收成都好,山内大扫荡,又弄个大惨败,他们粮食吃不完,总不能放在家里烂掉。我当这和平区长之前就向你提过,不妨碍民间贸易,日军不要在边境上乱搅,粮源自有办法。现在来华参战日军越来越多,不靠正当贸易,解决不了口粮。派兵抢粮么?别处我不清楚,就说这路东,没一次抢成功的,每回都搞得损兵折将,实在划不来。”

  小原听了高兴:“那好,路东的粮源就拜托你了。”

  张克显道:“路东粮源我能打开。不过,这次山内扫荡失败,机动师团又搞得一塌糊涂,罗大胖子游击队已经漫到我区署所在地王家店后山了。我能设法堵住共军不再朝南漫,至于方式手段什么的,袁老板还真要给点方便。”

  小原答复得挺干脆:“你放心好了,有关方面我都关照过,多大的乱子都由我袁家粮店顶着。你我共事两年多了,经多方考察,你张老师还是个本份人,不然,我也不会保举你去当王家店区长。其实我粮店以外的事你也知道,能够不闻不问也不说,在这年头里就很难得了。”

  张克显也叹口气:“实不相瞒,袁老板,起初我是恨日本人的,要不,我也不会做那几天短命的抗日区长。后来,内乱不息,我也不那么热心国是了,只想积点德,在故乡落个好名算了。”

  小原点点头:“这才是朋友间的知心话。那末,苏中那边粮源又怎样才能打开?”

  “找小关。”张克显答说:“这个人并不是共产党,同吴有才是把兄弟,吴有才就能把事办好。”

  “你说关天保?”小原脸上有一层疑惧之色,“这个人行径跷蹊,真叫人摸不清头脑。”

  “不用摸他头脑,去找他买米。他如今在南通乡下收编杂八队,他要洋货,只有出口粮食。那地方粮多,你不占这条生意路,上海那边也有人去占。”

  小原又点点头:“这倒是,生意同政治莫混在一起。今天请你来有一事相商,我要去香港开百货店,南京粮店新经理不那么精,要请你帮着指点指点,挂个什么名义都行。”

  张克显故作惊讶,其实他就在等这句话,于是说:“谢谢袁老板信任,粮店的事我负责照应就是。你几时动身?我也要办一桌像样酒席,为阁府饯行。”

  “不必了。我明晚搭火车秘密走,到时请你来料理点杂事,不能惊动人太多。我走后,你在粮店住几天,教教新经理怎么做生意。但要注意,粮店切不可同搞情报的人搅在一起,个中原委,不用细说。”

  “既是这样,我今天就住在粮店了,估计你的杂客一定很多,我也不必在这凑热闹了。朋友嘛,贵在知心,而不在表面热不热。”

  谈到这里,张克显出了袁家,去了粮店。新经理是日本人,年四旬以往,看外表是不大精。不过张克显很警觉,不同他多说话,只是看帐册,对他说,等袁老板走了以后,再谈粮店业务。

  第二天下午,张克显在袁家附近大街上转,这店进,那店出,好像买不到合意的东西。两点50分,有人向他发暗号,小袁刚出门,太太一人在家……他进了小原家。

  薛倩如把张克显拉进卧室,酸溜溜地说:“你我朋友们一场,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碰面?”

  张克显装作很关心的样子,低声说:“我就是等小原出门,来提醒你该不该去香港的。明人不用细说,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是无情无义,你还是想想自己安危吧。”

  她呆了一阵,用哀婉声调说:“谢谢你这个有心人。请你看在交情份上,最后掩护我一次,只用10分钟就够了。我要经冷欣处去大后方另谋生路,去香港我是小原累赘,知道他的事又太多,当然没的好结果。我本有出走准备,就是恋着孩子,下不了决心。”

  “现在走吗?”

  “你看呢?”

  “我看不着。小原对你不是没有提防,他的连环套监视手法你清楚,现在走就怕你出不了南京城。”

  她咬牙切齿地想了想,说了她的打算,张克显哼哼两声算作回答。她也顾不上做什么放浪动作了,又忙着重新翻捣皮箱,张克显上街去买送行礼品。

  日落前张克显提看点心盒子又来到小原家,陪他一家人吃晚饭。饭后天已黑定,薛倩如自己开小汽车,把13岁的儿子放在前排,车开动了,她不断伸手摸孩子的头,这可能是母性的本能反应。

  张克显和小原坐在后排,他犹豫一下,在小原手心划个“警”字,连划三次,再划个问号。小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朝薛倩如背影噘噘嘴,小原呲起小胡子,又朝张克显点点头。

  到了下关车站,小汽车径直开上站台,早有几名保镖候在这里,乱哄哄的提东西,上火车。日军占领时期,客车是不许民人送客者进站的,站台上空无一人。小原在头等车厢占三个房间,门口都有保镖,进了房间,小原说,七只皮箱,怎么只提上来五只,薛倩如冲门而出:

  “可能没拿上来,我去找。”

  小原追出来,车厢里人挺乱,太太已经下了车。小原急得大叫:“张老师,拦住她!”

  张克显此时已在车外,头等车厢还没关门,火车已经启动,他边跑边后喊:“太太回家找东西,搭下趟车走,明早到上海找你!”

  “不许她出站!”小原跳上站台。火车驶速突然加快,孩子跑出来叫声妈,往下一跳,掉进站台与列车间的狭缝里去了。小原且奔且喊:

  “张老师,快去看看孩子!”

  张克显跳上道轨,火车当然已经驶走,孩子被拦腰切成两段。他脱下大褂,包上小尸体,听到站台上手枪互射叭叭响,警报器哇哇叫,火车又呼哧呼哧倒回来了。他抱着小尸体爬上站台,嗬!薛倩如已倒毙在小汽车旁,小原也是一脸血,吃力地从小汽车里拖出两只皮箱,摇摇晃晃,汗牛般地喘息着,看样伤势不轻。

  站上的日军指挥官和宪兵队长各带若干部众跑过来,四名保镖从火车里奔出来,粮店新经理从站外挤进来,乱哄哄的一大群人。狡诈的小原,到了这般时候,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克显倒大大咧咧的骂开了:

  “你们这些宪兵、警卫,统统是混账王八蛋!眼看着7个土匪来抢劫小汽车,枪杀了太太,打伤了袁老板,把孩子推下站台让火车轧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日、伪警、宪一哄而散,找“土匪”去了,小原和孩子尸体都被抬进车厢包间里。医生在给小原包伤,打针,张克显“劝慰”说:

  “天有不测风云,这种不幸事件,实在出人意外,袁老板也要想开些啊!”

  “多谢,多谢。”小原应着,随后对粮店新经理说,“张老师是我最可信的朋友,你代我酬谢他两根条子,以后他如有什么为难事,你都用我的名义为他分忧。”

  “我们也不是一天交情,谢我做什么?”张克显递个眼色过去,“太太既为匪徒所害,善后总该料理一下。”

  小原会心地点点头:“一切拜托张老师了。”

  张克显辞别小原,出了火车,来到站台上,觉得心里“味道”不正。他是按张道之交代的办法,想利用小原与薛倩如已在互相猜疑之机,诱使他们互斗俱亡的,结果只死个次要角色,还搭上个小孩子性命。“唉!”他叹口气,在想,秀才导演武戏还是不行,假如由天保来指挥这场斗争,他一定会有高明办法,那又会是另一种结果。

  冬日的路东根据地,人民安居乐业,是一派太平景象。这太平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经过长时间的连续奋战,付出相当牺牲代价才取得的。

  12月24日,路东区的西北部,有一哨人马向苏家圩开进着,马队百余骑,步队350人枪,领队人正是天保,张亢夫妇和小保子都骑着马跟着他,他们是从苏中海安来,连今日在内,已经走了六天。

  现在皖南的新四军军部和直属部队处境非常危险,项英已电告华中总部,准备由皖中渡江北上。华中总部鉴于皖中只有些游击队,接应力量太弱,乃组建一个架子支队。除了骑兵,步兵全是班以上骨干,去皖中把游击队充实进来,组成一个主力旅,担任接应皖南部队任务。支队长是天保,张亢是对外政治部主任,专管社会联络工作,小保子和桂子都是联络干事。支队下辖四个步兵大队和一个骑兵大队,大队都算团级单位,和天保走在一起的是苏中粟裕给他抽走的步兵第一大队和原关大队骑兵连。

  他们一路走来,看到根据地是一片繁荣昌盛,都很高兴,张亢感叹道:“陶司令说老罗是个千斤顶,这话一点不错,你看,今年让他顶翻了多少敌人?一、二月打日伪,灭土顽,干掉它几十股,大量解放伪化区,快速发展了部队,三月大败桂、韩联合进攻,四月建政,五、六月大败鬼子扫荡,六月再次大败桂军进攻,七月挫败地主暴动和韩顽、忠义救国军进攻,八月参加“淮保战役”大败韩军主力,八、九月大败鬼子主力的大扫荡,十月、十一再次分别大败桂、韩进攻,也打残了日军。要是叫我当淮南的前敌指挥,我可顶不住。”

  桂子扑哧一笑:“所以你只能小家小口,装猫变狗,敲敲小锣,卖艺献丑。”

  大家都哈哈大笑。

  天保感叹道:“斯诺说老罗是神行太保,我看他简直是‘神战太保’,厉害!”

  张亢道:“我看你也是‘神战太保’,也厉害。”

  “不许拍马屁,乱给我戴高帽子!”

  桂子笑道:“你打了那么多的好仗,这可不算拍马屁。你叫天保,他叫你太保,拍来拍去都是保,最多算是拍‘保屁’。可是,太保是什么意思咯?”

  大家又都哈哈大笑。

  天保笑道:“不兴拿领导寻开心,我怎么能与老罗比呢?我比他可是差远喽,我最多算个‘创心太保’。”

  “那就折中一下,叫‘神创太保’或‘创日太保’总当的吧,老罗是‘神战太保’,他的部队的部队是‘神战部队’,那咱们支队就是‘创日支队’!”

  大家又笑了。天保没别人笑得那么舒畅,他感到任务太重。皖中有多少游击队,不清楚,项英为什么要这样留恋皖南山水,也不完全了解。他的任务是华中总部参谋长赖传珠当面交代的,究竟上层有些什么疙瘩,赖传珠没讲,大概也不好讲。天保认识项英,还交谈过,只是一般的交谈,直到刘少奇去海安时,才向天保个别地讲了项英有错误,讲得也很含蓄。天保认为军部长期滞留皖南,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现在让顾祝同大军逼送,不得不走,这真是自作自受,后果堪忧。

  前面有700多人在等候着,领队人是本支队参谋长蒙悟和卫生队长祝嫚,队伍是四、五支队抽建的第2和第3大队。小蒙和祝嫚迎过来,天保道:

  “九月反扫荡我回来一次,情况紧张,我也太累,连谈话时间都没有,以后说话机会多了。”

  小蒙道:“我先向你报告参谋处组建情况吧。老罗传达华中总部指示时,要我们不设科、股,我准备了五个参谋,都是我那个小团的广西老乡。昨天张劲夫又通知说,滨淮大队参谋长小杜也来,他叫杜什么”

  天保道:“他叫杜塬松,中央军校总校生,有文化也能打,来了做参谋处长好了。”

  小蒙领天保看望二、三大队,干部们他大多认识,只把第一大队干部介绍与他们认识一下,就继续赶路。

  “参谋长!”有人向天保敬礼。

  天保端详一下乐了,“这不是小彭吗?”原来是李支队时炮营观察所天保任命的所长,现在是五支队的连长,这次组建关支队,是让他带队率本营抽调的骨干前来报道的。

  三大队长介绍道:“他打仗可中,是咱们支队有名的‘光腚大侠’,他那大屁股一亮,能惊倒一大片敌人呢!”

  天保一问,原来在偷袭敌人据点过外围水沟时,他一手拿刀,一手提机枪下水,没想一下水裤子脱落缠住脚面,无奈丢下机枪,游上岸,脱下裤子,再下水摸机枪,刚摸到机枪,前边突击队发出已夺取敌前沿阵地信号,彭连长一急,光着屁股,端着机枪就杀入敌阵,敌人消灭了,他也获得“光腚大侠”的美誉。

  天保握着彭连长的手哈哈大笑:“你这是光荣光腚,光腚光荣。”这一握忽然发现,彭连长手指头少一个,于是说:“在李支队时,没发现你是四根手指呀?”

  三大队长介绍说,彭连长率领自己的连队,在没有其他单位支援的情况下,阻击日军500余人一整天,撂倒鬼子200多人,他手指头也是在那次战斗中拼掉的。那次战斗,彭连长很有智慧,发现地形不利后,利用战斗间隙,立即转移到几百米外地形有利的村子据守。这村子周围有过胸深、5米宽的水沟,村内倒塌的围墙利于防御。彭连长他们把敌人放到接近水沟时才打,虽然给予日军极大的杀伤,彭连长他们伤亡也不小,到下午六时,一战士报告守围门的战士都牺牲了,彭连长拿起仅有的两颗手榴弹跑去,见十几个鬼子在水沟外准备下水,立即将手榴弹仍了过去,一下子撂倒十几个鬼子。

  天保道:“让小彭自己也讲讲战斗经过。”

  彭连长道:“我正在观察手榴弹爆炸效果时,突然从面前水沟里爬出一个又高又壮的鬼子,手握洋刀扑来,我来不及掏手枪,只好回跑,跑进指挥所,顺手抄起套筒枪,来不及拉枪栓,鬼子的战刀就上下左右砍来,我的枪没有刺刀,只好左推右挡,鬼子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一刀比一刀急,连轮了我几十刀,根本就不给我拉枪栓的机会。就这样相持了几分钟,我听见敌人正向围子涌进的脚步声,心里一急,猛力磕开他的刀的同时,后窜一大步,推上子弹一枪,鬼子倒地,同时他一刀也砍下来了,当时没感觉,后来才感觉疼,一看大拇指没了,枪的标尺也给砍掉了。再后来我们只好突围,91人的连队只省下17人,我腿也负了伤,还背回来3枝枪。”

  天保道:“你真是好样的,五支队里没有孬种,本支队里皆英雄!只是少了根指头不方便。”

  彭连长道:“我以后专练四指禅,说不定更厉害了呢!”

  大家一听,都笑了,看来关支队也是革命乐观主义聚集的队伍。

  再次上路之后,天保告诉祝嫚,他和祝娟又误了三次见面机会。陶勇开玩笑说,三国故事都是三,关二甩子同苏大小姐怎么也见不上面,闹了个三三见九。

  陈、粟东进,关大队汇入陶勇部,天保本人还是那个上校司令的公开身份,做友军联系工作。黄桥决战后,他去南通当了杂八队司令,与李明扬建立个松散地指挥关系。

  “东台会师”后,刘少奇决定郑斌团改属中原局,由黄纵队代管,置于灌云以北,警戒海州之敌。对外用灰色面貌,由祝娟出面应付,她是关夫人或苏小姐。天保去找她,她带队与日军作战,打到陇海路北去了;她来找天保,天保又和陶勇去解决海盗;华中总部成立后,天保又去找她,她又被淮宝指挥员成钧要去收编陈小头土匪。

  这次成立关支队,邓子恢坚持让祝娟做对内政治部主任。黄纵队也抽调350名骨干,为本支队第四大队,加滨淮大队骑兵连,一并由祝娟带队,预定在苏家圩会合。他俩分离两年零七个月,九次会面未成,真是一大奇闻。

  祝嫚听了叹气:“你同我姐都受了那么大苦,再来个九误婚期,真是好人无好报!”

  小蒙接口说:“八九不离十,九九归一,这回误不了。”

  桂子又问小蒙:“你同嫚子是怎么考虑的?现在这个队伍是娟表姐两口子加阿四说了算,让他们来个特殊照顾,把你们的事一块办了算了。”

  小蒙道:“这要听嫚子的。旧时讲三从四德,那是对女人说的,我和嫚子倒过来了,我要从她。”

  大家都笑,祝嫚也笑了:“莫听悟子瞎说!我们商量过,暂不办这个事,现在任务繁重,不要像个缩头鸟似的,早早缩在小巢里。”

  桂子倒有些难为情:“我同阿四去年就小家小口了,算不算政治落后?”

  “那是工作需要。”天保替桂子说话,“况且,你们并没缩在小巢里,而是满天飞。”

  几个人说说笑笑都很高兴,小蒙忽又问天保:“指挥部通报打曹甸没成功,说得很含糊,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参加,也说不清楚。”天保不愿多说,只讲了事情的梗概。

  这个曹甸之战是11月29日开始的,八路军黄纵队和苏中的两个旅,共10余团参战。战役企图是扫掉韩德勤残部,廓清苏北,然后毫无后顾之忧地西援豫、皖。结果打到12月16日,历时18天,自己伤亡一大堆,虽有某些进展,并未攻破韩德勤住的曹甸小镇,最后被迫撤出战场。这是新四军成立以来第一个大败仗,削弱了韩军,也削弱了自己,倒给韩军残部增强了挣扎信心。

  “这是谁的主意?”小蒙听得烦,“陈总一贯主张不砸韩某省政府牌子,这样大动干戈,政治上被动嘛!单从军事上讲,韩军还有四万多人守在一块狭小的水网地带,又有坚固工事,我看再加十个团也未必能扫掉人家。是不是从路西到黄桥,胜利接着胜利,总部决策人头脑发热了?就算军事上有取胜把握,现在也不该打,这边惹这么大事端,皖南军部处境就更危险了。”

  “悟子!”天保制止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些真实情况,不是要你发牢骚的。”

  小蒙还有牢骚:“八路军来动静倒不小,真动家伙了,他没起到应有作用嘛!”

  张亢忙说:“不能这样讲,八路军来作用还是很大的,打曹甸失利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能埋怨八路军。”

  天保接者说:“曹甸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战役企图过大,对八路军要求也太高。八路军发展快,新成份多,也不适应水网地区活动,更不用说大规模攻坚了。”

  小蒙牢骚还没完:“真能扫掉韩军四万多人,黄、粟二部也就差不多了,刘政委又得要淮南部队第四次东援啦!”

  天保严肃起来了:“不许乱扯!少奇同志来华中的历史性贡献是抹杀不了的,但他也是人,不是神,怎么能要求他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无误的!?”

  支队长一扳起面孔,谁也不说话了,气氛很沉闷。

  又走一程,离苏家圩还有15华里,小杜乘马跑来,老远就高兴地喊:“支队长!祝娟同志他们都到了苏家圩,派我来迎你哩。”他来到近前下马,小蒙先迎上去:

  “支队长任命你为参谋处长,以后请多帮助。”

  小杜笑道:“我是陈小头派来警卫支队长的,郑斌给我选调了10个兵,正副班长都是李支队老战士,汪波宣布按排级待遇。八个警卫战士都年轻精干,其中有四个土匪,不光枪法好,还都有一身好武功。”

  天保笑了:“我这关上校又有四个土匪警卫,配!”

  小杜解释说:“这四个人是我们泗阳游击队派到陈小头那里的,都是19岁,都是党员,都是自小练的国术。”

  天保对张亢和小蒙说:“你们先走,小杜留下。”

  小蒙应道:“我先去把队伍整理好,架子支队也是正规军,不能像个杂八队。”

  队伍走了,就剩天保和小杜两人,坐在路边石头上单谈。天保问,小杜答,先从鲁团说起。

  鲁团在微山湖西,属当地游击司令部建制,鲁团长看不起那游击司令,他要另闯一个局面。据他本人说,彭总信任他,所以胆大,大概是吹牛,却也无人当面批驳。他裹走祝娟他们两个大队,另编一个团,是想造成事实,他好当旅长。黄纵队未找见他,是刘少奇派一位科长带一个便衣排找见鲁团的,当即把他们编入“淮宝战役”指挥部。其时祝娟他们被“鲁指挥”派到沭阳那边联系游击队,八月下旬回到泗阳县境,收容了鲁团几十个散兵,才知道鲁某从淮宝战场逃离,复遭日军袭击,退回鲁西去了。黄纵队过来,祝娟才知道受骗,但鲁某那样胆大妄为,目无法纪,黄纵队又不让说,不知为什么。

  黄纵队和郑团接应老罗一同东进事,小杜从未听说过,鲁团派的团长并未到职,也无人告诉汪波去鲁团当政委,郑斌当团长是中原局任命的。10月12日他们才接到中原局通知,到灌云以北活动,打关司令旗号,不久,“关夫人”又来收编陈小头湖匪。

  本月上旬华中总部收回郑团,鲁团拨来的兵大部逃亡,还剩250人,交给地方武装了。赖传珠把滨淮大队要去一半,编入总部特务团,郑大队那批知识青年全部调出另行分配工作,全团只剩750人来与陈小头部合并。陈部有900人,合编后称独立团,仍由郑斌任团长,陈小头任副团长,汪波任政委,驻高良涧整训,属江北指挥部建制。

  讲完事情经过,小杜又道:“支队长,从你讲的事和我经历的事,看来上层矛盾还不小哩!上星期祝娟同志去黄纵队带四大队,黄政委可能会跟她谈些事。”

  天保叹息道:“上层也是人,人与人之间总会有矛盾的,华中乱到现在才有了总部。有的首长(赖参谋长)大概以为华中大局已定,用不着我做戏了,把我队伍拆了也不告诉我。不说这些了,我在苏家圩存放两千多顶钢盔,准备扩大部队用的,这事你该知道。”

  小杜答说:“知道。”

  “去把钢盔搬出来装装门面。你带来的十个人,改做侦察班。你先走,我要找找我的脚印。”

  小杜走了,天保牵着马在大路上低着头走。这一带地方他太熟悉了,很有感情,此时旧地重游,心里酸甜苦辣咸,真是五味俱全。“哎!”他长叹一声,想到他未能把李支队余部保存住,成为一支完整队伍,总是一桩憾事。他也没多想,跨上马,向西跑去。

  西边,一匹马如飞而来,马上人,钢盔,马靴,骑兵军官服,东洋刀……天保觉得脑袋嗡嗡响,来者不是祝娟是谁?他又在想着,小苏,以后,你对我也无所谓妻子义务,而是我助手,我们一同去接叶总(军长)吧。

  他的马却欢快地嘶鸣起来,不用驱动便迎着跑过去。她的马也欢快的嘶鸣着,两匹马也像老朋友重逢那么高兴,可能真的有它们语言,只是人类听不懂。

  此时祝娟的马快如脱弦之箭,她却在马背上站起来,因为太兴奋,脸上有一层浅浅的红晕。两马相距丈余,她叫一声“天保”,蹭地一下跳到天保马上。天保张臂接她,她并未拥抱他,只用双手抚着他的脸,颤声说:

  “让我好好看看你,什么也不用说。”

  “你也让我好好看看。”天保伸手贴在她双耳上,忽然一阵心酸,热泪夺眶而出。

  祝娟替他擦泪,自己也在流泪:“你瘦了,瘦多了!一别近三年,转战不息,把我的躬珩累苦了也!”

  他们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青年恋人常有的那些示爱举动,也没说什么,虽然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对方。待到泪干了,人安静下来,又双双乘马上路。走不多远,祝娟说话了,是讲她去带四大队与黄克诚交谈情形:

  “这次黄政委向我一再表示歉意,我看他因曹甸失利而情绪不佳,好多话都没说出来。他说他同你谈过,你在陈、刘面前说过他好话,他感谢你。可是他同中原局关系,并未缓和,打曹甸吃败仗,就闹得更别扭了。”

  “这些事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天保感到心头郁闷,“黄政委我看是个忠厚人,敢于负责、爱护干部,可他讲的那些难处不全对,尤其对少奇同志。”

  “他有他的苦衷,他背负各方面的批评和指责已经很多了,也许,哎不说了!”

  “不说也好。”

  这时是下午三点半,冬季昼短,西沉的太阳已经变红。这一对尚未成婚的现代刀马夫妻,身上都罩上了一层红影,两团红影在大路上飞般的西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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