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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二十九章 三角斗

  一天恶战过去,何小原的沿江特别区到处都有未散尽的火药味,战斗始于黎明,终于日落。交战的一方是138师412旅附414旅之827团,有一些新四军游击队和当地民众支援桂军作战。另一方是日军一个联队另五个中队和部分伪军,总兵力约近8000人。拼搏终日,日军大败,逃回淮南铁路南端,伤亡颇多,联队长本人右臂从肘关节处被劈掉,下半截早成了民家狗的点心。桂军伤亡也不小,412旅旅长小腹贯通伤,谭师长左耳垂被子弹划个缺口。

  日落时日军败走,桂军也无力追击,414旅旅长带828团来接防,参战的三个团全部撤往舒城休整。谭岳本人还在战地,接受民众代表慰问,他接一杯米酒在手,却忽然潸然泪下,哭腔地吟道:“说什么军人不下泪,天迫人心碎!我亦中华儿,自知识浅,路茫茫,莫道功和罪。”

  他没发表讲演,也谢绝了记者采访,向民众代表们行个军礼带几个卫士,乘马去了何小原区政府。

  今天是8月11日,自7月10日起,桂军138师与日军打了3仗,今日之战规模最大,也最激烈。

  桂军在路西二次内战失败之后,搞得士气低落,思想混乱,他们一向自以为天下无敌,这两次反共受挫,不知败在哪里,都把怨气射向李品仙。如今的李二老板,说话没人听,就是谭岳中将还能勉强服从他。

  7月5日张克显来,讲了天保近况,念了天保临时诌的那首诗,谭岳听了哈哈大笑,说:“天保委实聪颖过人,古散文写得好,做诗可不行。我同他友情非浅,可惜天各一方,文与诗不能互补。”

  张克显不便多讲,只是说:“关司令不过希望师座打鬼子,临时瞎编几句。”

  7月10日晨,谭岳派莫德成的823团,拔掉淮南线上日军一个踞点,日军不防桂军,很麻痹,被歼日军30人,伪军250人,莫团仅伤两人。战后,重庆发来嘉奖电,李品仙无表示,搞得谭岳不知所从,也不敢再打了。

  7月19日,张亢持天保短札来见谭岳,天保信中只说阿四小老大完全可以代表他。谭岳不认识张亢,听何小原说过,这位小老大神通广大,于是摆酒款待,然后两个密谈。张亢讲了郭村事件已和平解决,陈、粟部队已东移黄桥。也讲了天保送邱光误时太久,弄了个上校司令,回来找不到另两个大队,只听说是受日、伪逼迫,向淮阴那边去了。现在天保也在黄桥,在协助陈毅与李明扬、陈泰运等地方势力做联络工作,一面设法寻找苏小姐和另两个大队。李明扬与陈泰运两家都拉关司令合作,南通那边一群杂八队也要关司令去领导,天保还没拿稳主意。

  谭岳道:“我与天保情同手足,足下既是他引荐来的朋友,将何以教我?”

  张亢答说:“小弟仅是普通社会青年,微有虚名,不过在南京沦陷时做了点实事。我与天保是至交,受他委托来见将军,纯系私人交往,与党派之见无涉。照旧话说,我是一介草民,在谭师长这样有名气的将军面前,哪里还敢用个教字?”

  谭岳长叹一声:“我还有什么名气?在胖老罗手下连吃两个大败仗,不是天保仗义,我早做了共方俘虏。”

  张亢淡然一笑:“那不是桂军不能打,也非阁下指挥无方,而是作战方向不对。请师座回想一下,抗战以来,138师与日寇大小数十战都没败过,偏偏在老罗手里连战皆北。小弟年轻寡学,不懂大道理,凭广西军的素质与装备,这两次失败,很值得深思。”

  谭岳默然一阵,问:“天保搬请老弟涉险而来,必有原因,他是怎么交代的?”

  张亢道:“他只说一个字,诚。”

  “诚到什么程度?”

  “无所谓程度,他所知道的要我无保留地告诉你,也要我尽生平所学帮助你。”

  “谢谢。其他方面的事无非如社会上所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只关心老罗动向,可否见告?”

  “天保让我只对师座一人讲,老罗要过三河把沈青皮赶到运河东去。路东少数地主暴动,青皮佬全力支援,老罗当然要把他赶远些。”

  “老弟如此坦诚相告,我无他疑了。那末,天保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他没说明,只说他与师座同欠一个人的债,此债不还,不仅他于心不安,阁下也问心有愧。到底欠谁的债,什么债,他说师座自家明白。”

  谭岳又叹气:“说来惶愧!我受了邱光花言巧语的骗,也迷信钢军能量,说服天保去半塔鼓动青皮佬打五支队。现在越想越后悔,虽然邱光通过陈诚保举我一个中将师长,小关总为我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事到如今,我也无法找老罗,就是找见也无颜启齿,怎么办呢?”

  张亢也叹一口气:“这种事是讲不清的,你能在行动上助老罗半臂之力,债就算还了。”

  谭岳挠头:“现在桂军同老罗弄得这样僵,我有什么办法助他这半臂之力?”

  张亢道:“打日寇,解除老罗后顾之忧。”

  “这打日本仔当然是顺应民心,是好事。可是吃打鬼子的硬饭,可不是闹着玩的,饭硬不好消化,搞不好会搞坏肠胃。”

  “李老板的为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就是一个政治赌棍,军队是其赌资,打仗是其下赌,是赌棍就不会闲着,你的队伍不打鬼子,肯定被他用来政治赌博,兄弟们的性命、桂军的利益,在赌徒眼里算个屁。你不打鬼子,就得打内战、搞摩擦,而且是大打。这国难当头,你转战万里来中原,恐怕不是来打内战的吧?三桂子弟跟随你,二十万条命恐怕也不是来参加赌博的吧?如是,对外只能是帮助鬼子,拖的大家都难以抗日,大家都是中国人,何苦呢?对内只能是帮蒋压桂,自消实力,一旦伤了根基,就一钱不值了。况且新四军是好打的?肯定是更大的消耗仗,搞不好伤亡要十倍于天保设计的抗日仗。既如此,美名为何不搏?机会为何不取?资本为何不捞?坐等他人把你的资本、机会捞走,把内战恶名给你留下?!”

  “是小关主张么?”

  “是的。”

  “那就请把他的设计高见转教于不才吧。”谭岳拉开图幔,“天保委实是个奇才,他请足下来,定有好计。”

  “天保希望你再打两仗,打一个小仗,打一个中等仗。”张亢抬眼看着地图,“再打虽需要但不可能大打,别人都不打,你一家单打,只能打到这个程度,日寇在南京可动之兵,仅有一个联队,受到创击后也无力进攻你。”

  “我冇听懂。”

  “天保要我利用青帮关系和侦察专长,在淮南线上替你选取个攻击目标,你采用围点打援手段,给敌以相当杀伤即罢,这就是小仗。整个淮南线日寇只有两个半大队,重点在北段,来援者达不到两千人,你完全可以把他打垮。这样,南京之敌必然会反扑,他只有一个机动师团,绝不会用来与桂军重开新战场,要来反扑只能是山内所部。山内旅团正改编为丙种师团,刚凑好一个联队,准备进攻老罗。山内带这个联队来,你再把他弄垮,这就是中等仗。打罢中等仗,日、桂双方又会处于半休战状态,你倒一举三得。”

  “何谓一举三得?”

  “第一,你这样做事实上帮了老罗的忙,我再去向老罗把话说明,你同天保欠他的债就算偿还了,仍然无愧于朋友;第二,138师和阁下在此地名声很不好,同日寇打两次硬仗,可以换回影响;第三,李二老板反共两败,抗日无功,官位不稳,你这么一打,南京要加强防卫,减轻长沙正面压力,李品仙能保住官,对你也会更倚重。”

  谭岳笑笑走向地图前:“天保是个鬼灵精,你老弟也是善辩之士,我被你说服了。请过来,讲讲事情怎样实行,天保必有缜密设想。”

  张亢走过去:“天保交代,围困运漕车站,伏击区选在巢县城以南,预先在裕溪河上架几道浮桥,得手后迅速撤回河西。日寇无力过河追击,淮南线上又没铁甲车,你的伤亡不会大。运漕伪军头子与我有青帮关系,我今晚就进踞点,你派人和我保持联系。这一仗在7月底完成,不用费大力,下一步就是应付日军反扑了。”

  谭岳想了想:“好,此案定了,下一步怎么办?我一个师一万一千人,单战日本仔个把联队无大危险。”

  张亢道:“打完这一仗,日军必然要派人来侦察虚实,派来的人必然是盛云清,又必然要通过何小原以谈生意为名来见师座。盛云清是汉奸但不会搞情报,他那个保镖和帐房都是日本人,也是职业间谍。天保建议你装作看图虑事样子接见他们,图上的全师驻地分布是真的,人家还要查对一下才会行动。盛云清走后第二天不会有事,全师表面镇静如常,第三天拂晓敌人必然进攻,你天明前两小时全师出动,就是有汉奸在监视,敌人改变企图也来不及了。”

  谭岳在图上量量,算算,说:“裕溪河以东地方狭小,大部队无法设伏,河西是水网地。假若再向西移,就是桂军防区腹地,打起来他方干扰太多。”

  张亢笑起来了:“天保会算卦,早料到谭将军会这样想。他说,南京援敌根本不会从淮南线上来,而是从你防区最近处江岸来。日寇向武汉增兵,准备再取长沙,江里船运不息,运力充沛,援敌从水路来,自以为出人意外,可是,天保早就算定了。”

  谭岳瞪大两眼呆一阵,随后也就哈哈大笑起来:“天保啊!兄弟,你这个鬼灵精。”

  事情完全按张亢转述的天保设想实现着。小仗打死日军136人,138师仅伤15,亡10。中等仗打一天,日、伪军全从江里来,因为当地河流多,双方都无法施展集团力量冲击,一起手就是混战。现在仗打完了,张亢也走了,谭岳越想越纳闷,天保简直是个妖怪,他怎么这样鬼!你在黄桥,我在无为,相隔八百余里,事事都让你估对了,吁!

  参谋官乘马送给谭岳几份嘉奖电,蒋介石的、李宗仁的、李品仙的。李品仙的电文最长,好话也最多,蒋的电文除了嘉奖谭岳和138师,也捎带嘉奖了李品仙。此时天已黑定,光安镇上老百姓看不清谁们走向区政府,都在议论今天的战斗,大多是赞扬谭岳的。于是他想,“一举三得”,果然不错,天保可能真会卜术,打完了仗,我同他潜心钻研周易,也是一桩功德事。

  何小原在房里摆一桌酒席,他坐在主人位上,桌上只有两副杯筷。谭岳进门问道:“兄弟!你请哪个?”

  “请你呀!”何小原起身相迎。

  “你怎么晓得我此刻会来?”

  “阿四派人送一封信来,说是天保事前交代过,你何时必来我处,还是空着肚子讨酒吃的,连你要问我什么话,天保都算定了。”

  谭岳怪样地一笑:“天保这家伙,真把我弄糊涂了。”

  何小原请谭岳入席,边吃边谈:“你要问我三件事,前两件事好说,第三件事只是个哑谜,我还没懂。”

  “你说说前两件事。”

  “第一是你要问我今天有多少民众参战。可以相告,万人上下,土炮洋枪也有千把件,有些打散的日本仔,是民众用扁担砍死的。第二是你要问我三月份当地人为什么向你开冷枪,我也能告诉你,那时你的为人我又不能公开讲,你打江北纵队,百姓对你简直恨之入骨。你近来打了两次日寇,都是小仗,人家认为你是搽粉,今天才是真干。民众最钦佩的是你料敌如神,把队伍放在南边,敌人果然是从江里扑上来的。”

  谭岳苦笑一下:“那也是天保预卜的,不是我料到的。于今看来,我的能力不过战场调度还有些功底,运筹帷幄之谋,我不及天保于万一。”

  何小原道:“我同天保相处时间很短,不晓得他有这多鬼名堂,只晓得他在战场上是一只老虎,他预卜的这两件事,可是你要问的?”

  “不错,第三件呢?”

  “我说了,是个哑谜,四句,曰:挑月兵殇人未亡,易旗复踏旧疆场,我兄危难故人助,莫道家门当不当。”

  谭岳激动地一敲桌子:“小关简直是个鬼!”

  何小原问:“怎么啦?”

  谭岳压低声音说:“我今天看到你原先的区大队长老黄了。挑月即三月,你懂,共方江北纵队把你区大队弄掉一半,可老黄没死,你误给他立了碑。他被共方俘了去,因为认识张云逸,没受难为,学习两个月,又当了游击大队长。他说他才来不久,刚恢复两块小根据地,他还说共方不计旧怨,不找桂军惹事,只打日寇。”

  何小原故作惊讶:“有这种事!哑谜我懂了。”

  “他今天救了我,打垮迂回我指挥所的日寇一个中队,以后受莫德成指挥,反击敌人打得很出色。他本是我卫士排的老班长,今天又出了大力,打完仗来见我,什么也没隐瞒,我也不能再说其它。由此我又想到小关这鬼灵精,这种事他都能卜到,我真要请他算命了。”

  “不用请他算命,以后不打新四军就是了。”

  “军令难违呀!”

  “人家军长、师长都能临战害病,你不会害病?”

  谭岳不回答,酒饭已罢才说:“小何,你我兄弟不要隔心,我来,是要你尽快与老黄取得联系。告诉他,他说的那些,我心里有数就是了,但不能传到上边去,李品仙的反共病无法医治,对李某可要警惕些。”

  何小原把谭岳送到街外,看着他一行在夜影中消失,不觉哑声失笑:“好一个书呆子将军!”同时一丝欣慰涌上心头,这抗日统战工作没有白费。他再回到区长室,莫德成在焦急地待着他,连珠炮似的说:

  “十一郎,来不及讲什么卵,我要去九战区,王八蛋再跟着李品仙反共打内战,不要同我打官腔,派人雇船送我过江,姗姗还在街外等着,你给我快点办!”

  何小原没想到莫德成要跑,因道:“四哥,你这样鬼慌鬼忙出走,可告诉谭师长了?”

  莫德成急得要跳起来:“告诉他个卵!过了江,通过川军里熟人,自有办法去长沙。你一定要告诉天保和祝娟,我姓莫的是打几个抗日胜仗才开离安徽的,冇白食下江粮,现在心甘情愿去正面战场为国家效力。”

  他是个毛毛糙糙的急性子,何小原被他催得屁股不连板凳,一一照办,待到在镇外把他夫妇送上船,莫德成才说:“他妈的连哭的时间也冇!”但他还是流了泪。

  “后会有期,小何。”徐姗姗倒哭出声了。

  船开走了,何小原心里也不平静,这位四哥和四嫂同他何小原真是关系特殊,如此猝然分离,实出意外。钢军并非一块钢,现在裂缝越来越大了。天保这次让阿四带口信给他说,束缚进步的势力都有缝,扩大那些缝,进步力量才会发展;基于这样认识,天保才会助李士良老婆回家,也才会不辞劳苦送邱光。想到这,他也感叹道:

  “天保啊,你这鬼灵精!”

  他再回到区长室,张克显在笑嘻嘻的等着他,说:

  “我的船刚从裕溪口来,明天去舒城卖货,买货,也用天保名义给谭岳送点礼品。我来问问138师作战因果,再通报点事,完了回船休息。”

  何小原给他斟茶,敬烟,然告诉张克显打这两仗的因由:“事情是天保设计的,不过惊动的面很大,陈毅、粟裕、胖老罗都参于研究了,最后是少奇同志定的。阿四是7月12日来的,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派个精干的情报小组随来,我们皖中同志都动起来了,把敌情搞清了,方案修订了,阿四才去见谭岳。打这几次,在桂军会造成要求抗日呼声,我们舒城的同志负责发动群众欢迎138师,也是向桂军表达民意的一种方式。这样,淮南这个多事中心就会缓和,老罗队伍就能获得较长休息时间。”

  张克显道:“老罗队伍正在淮宝区打仗呢,没有休息,目的是同黄克诚部打通联系,一同东进,配合黄桥方向行动。战役从8月2号开始,现在还没结束,详情我也不知。现在小原同山内都在裕溪口,今天打败了,他们没找到原因,只怪这里河多,明天盛云清那一组人还要来找你,要你帮助他们进大别山搞桂军情报,估计日寇要打桂军。”

  何小原问:“假如把这三个家伙杀了呢?”

  张克显道:“那要请示上级才能定,现在盛家总账房是盛云清的二叔,经我长时间教育,可以为我们服务。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到王家店去当伪区长,船上另换账房,当然是我们的人,不过管事的还是吴有才。”

  “你怎么去做伪区长了?”

  “路东根据地发展太快,连浦口日军都感到不安全了,汪伪在王家店设个区署,那里离浦口只有30里,设区署是为日军挡风的。结果派去的区长同黑狗队,都是地痞流氓,让新四军一窝一窝的端,鬼子去保驾,连鬼子也端。小原就保举我当王家店区长,我就同他谈条件,阁署员丁由我召本地人干,不用兵痞流氓,不阻挠民间贸易,我就能当好区长。小原同意了,老实说,我不去,也没哪个斗胆敢干这份汉奸差。”

  两人谈一阵,何小原送张克显去码头,张克显又叮嘱何小原,他这两面政权事暂不要让谭岳知道,谭某虽有进步一面,目前还不能告诉他事情过多。现时华中敌后,各种势力纠葛成一副光怪陆离地政治画面,秀才将军还理解不了,就连新四军一些干部也理解不了。

  何小原回来,区长室里又有两个人再等他,一个是吴有才,另一个恰是盛云清。这个汉奸小老板,家财万贯,小褂子还带补丁,又滑稽又是叫人讨厌。已经半夜了,何小原又困又烦,只好进屋见客,问他们为什么这时来?吴有才说,盛云清一伙三人从裕溪口坐小汽船来,两个跟班没下船,盛云清强拉他来作伴的,何小原道:

  “小老板也认识我,何必拖有才哥作伴?听说你要进大别山买桐油,去就是了。”

  盛云清晃着刀条脸:“小广西,我前天见了谭师长,今天就打了仗,我怕人家疑心我同日本人有关系。大别山不去了,回家料理几天店里事,下月初到罗大胖子地盘去贩肥猪。我不会讲话,拦有才哥来代我说话,他是船长,薛太太的大伙计,说什么统可以的。”

  何小原问吴有才:“他罗唆些什么东西?”

  吴有才道:“他同我说了半天,好像是说大别山财路要放一放,以后再说。胖老罗队伍在淮宝,路东生意好做,他们本想八月上旬去跑东的,谭师长这一闹,他们蚀了本,改到九月上旬去路东。”

  何小原问盛云清:“你是要我把这个意思转告给桂方么?转告可以,人家未必能帮忙。”

  盛云清点头:“是的,我只关心肥猪。”

  扯谈一遍,二客告辞。何小原特别厌恶盛云清,这宝贝,扒那么多钱,老婆都不敢娶,一旦被杀,那万贯家财能带下黄泉么?他妈的!

  何小原再抬眼看看墙上挂图,所谓淮宝是洪泽湖到白马湖那片地方,老罗打完仗可以休息一阵,应付9月上旬的日军进犯,那要主动得多。由此推论下去,谭岳不打这几仗,老罗也打不了“淮宝战役”,而谭岳所以能打动起来,主要还是天保作用。天保,特殊身份,八面应付,他的作用别人代替不了,虽然误解他的人很多,他才是真正英雄。

  天保带20名战斗骑兵和他的警卫,共22骑越过大运河,进入路东区的东南部,日军对新四军根据地扫荡已是第5天了。不管走到哪里,日夜响着枪声,模范队和地方武装遍地开花地打麻雀战,形势蛮紧张,天保弄不清情况,跑到仪征北乡小山群里隐蔽,打听消息。

  这是9月9日的事,日军经不起拖,进攻势头已在减弱。白天飞机满天飞,没什么作用,也无人怕它。

  天保没打听到消息,却被模范队叮上了,喊话要他们投降。战士喊话回答,说明自己是陈毅那边来的,要对方别误会。人家根本不听,一面用子弹回答,一面叫骂,骂得很难听。天保他们又不能还击,除了逃与躲,别无他法。接连两天两夜,怎么也摆脱不了模范队纠缠,在一个晚间被包围在一座村寨里走不脱了。好在模范队还不敢强攻,一直对持着。村里没人,又实行坚壁清野,天保一行已经奔波15天,现在又遭到这样围困,给闹得3天3夜粒米未进,非常疲乏,也哭笑不得。

  天刚见亮,模范队喊说“主力来了”,跟着就有个女音喊话:“伪军们听着!立刻放下武器,不然就消灭你!”

  “祝嫚!”天保也喊,“是我呀!”

  “姐夫!”祝嫚向村寨跑来,一面埋怨模范队,“你们真会胡来,把陈总指挥派来的人当敌人!”

  “啊!不是冒充的?”模范队吵叫起来。

  小蒙也跑来了:“姐夫怎么来了?”

  天保从寨墙跳下去:“赶快找地方干部来,我们已经3天没吃东西了,真够受的。”

  小蒙一声喊,模范队聚拢来几百人,当地县长也来了,向天保表示歉意,一面支派做慰劳饭。天保他们7月初才去郭村,后来黄桥,回“老家”挨打,毛病出在臂章上。淮南新四军臂章还是老款式,“抗敌”,苏中区陈、粟部刚改了新款式,“N4A”,却给天保惹了大麻烦。

  在一家堂屋里,小蒙、祝嫚和县长一同陪天保,有一位乡长在张罗热水,烟茶,大家洗漱一下,坐下闲谈。饭一时熟不了,天保问问情况,小蒙说:

  “我们没有电台,前天才接到江北指挥部一份通报,情况比较严重。这回来的日军主力是日军15、17和61师团的部队,有9千多,汪伪主力9千多,又纠集兵痞流氓,组织些伪县队、区队,总数两万多人,这还不算两面派武装和跟在后面准备落井下石的桂军,路东根据地就这么大,这压力可不算小。可是敌人从七处来,不是同一建制,总指挥是山内勇夫师团长,动作协调不好,闹了一个星期,狂劲已经下降了。”

  天保又问:“这么大的事,江北指挥部事前不知道么?陈总在黄桥,没接到中原局通报呀!”

  县长答说:“日寇为了再战长沙,把路东看成他背上插进一把刀,在我们平熄少数地主暴乱后,就准备扫荡我们的。后来是谭岳那边打几仗,破坏了日军计划。中原局可能一心忙于发展苏北,江北指挥部对敌情估计不足,何小原报来的消息,也传给县团级了,当时估计敌人大扫荡不可能,小扫荡地方武装可以应付,主力还在准备东进援陈。结果真是大扫荡,主力从三河北赶来参战,搞得很疲劳,开头几天很被动。”

  “打仗不能只看一个方向。”天保又叹气,“淮南多灾多难,四、五支队就是钢,也磨掉了一层皮。”

  小蒙又讲起他的的经历:“我们到苏皖支队,又补充了400多人,建立个六连制的小团,四、五两月在胖老罗统一指挥下,在边沿区同日、伪军打,6月中旬下江南,谭震林来重建指挥部。我跟谭老板不熟,有人说他是井冈山老骡子,把我们带到阳澄湖打了两个多月仗。我们本月二号才回来,队伍被谭老板“米西”了一半,还剩350人。现在黑崽带一个连保卫县委,我带两个连指挥模范队打游击,得到报告说包住一股伪军,好枪好马好身手,没想到是你。”

  “我是来给老罗带路的。”天保介绍他此来目的。

  “淮宝战役”后,黄克诚纵队前锋已达泗阳县境,“二丙”已找到,郑斌也当了团长,汪波未去鲁团,祝娟也和他们在一起,全团有3100人。刘少奇鉴于黄桥那边兵力太弱,乃决定郑团立刻插到淮安县城西南35里一个叫宋桥的大镇,仍用陈诚给天保的番号。刘少奇令天保迅速赶到宋桥,限8月26日整编完毕,即南移与罗纵队会合,由天保领路,直接开赴黄桥,由陈毅统一指挥。

  如此方案能够实现,黄桥就有了两万余人作战兵力,应战能力就强多了。

  天保与张亢夫妇带30名骑兵,8月22日由黄桥动身,走了半天,在叶飞处看到粟裕要叶飞转给天保的电报,说是中原局又指定黄克诚本人带一部主力加郑团,限8月25日以前占领宋桥一带,接应四、五支队一同东进。黄纵另一部由现位置向盐城方向进发,直接援陈。

  天保一行紧赶慢赶,于26日晨赶到宋桥,那里是土匪、刀会和伪杂部队世界,根本没有八路军。他们这点力量向西或向南都无法通过,只好退回运河东,五天前绕到邵伯湖以南。张亢和桂子带10名骑兵回黄桥汇报,天保一行转入路东区,找到刘少奇再说。他们进入根据地才知道敌人大扫荡,模范队又把他们当然敌人,也来个夜以继日麻雀战,被拖累得十分狼狈。

  天保讲罢情况,又同祝嫚说笑道:“嫚子,你姐和我第六次会面没成,我可没有责任啊!”

  大家都笑了。

  乡长张罗饭菜,还有酒,天保道:“乡长同志,费心照看好战马,不光要好草料,还要喂药,检修蹄掌。马都累坏了,所需费用,我付大洋。”

  “怎么说法子唦?”乡长是本地人,“你关副司令的事我们自然要办好的,上次,你制止了石宏错误行为,大家都感激不尽呢。”

  “此案怎么了结的?”天保了想到了那件事。

  “唉!”县长叹口气,“此案头绪很乱,你太累,我不多罗唆,县委按你交代,把事情查明了,只枪毙了魏长胜,从犯释放。石宏是上边分配来的,捆送路东省委治罪,结果仅仅一般教育一下,下放到四支队新三团三营当文教了事。这个人一身浪子气,如无父兄之荣,也该杀了。”

  天保没作声,和他们一起吃饭。饭后,小蒙留下30名模范队担任警戒,他带其余队伍打游击去了,当然给天保他们换上了老臂章,免得再出事故。天保从这场误会联想到宋桥扑空,鲁团长裹走了祝娟他们,联想到淮水两岸诸多不协调现象。刘少奇曾说过,“这是暂时的”,但它却极其危险,中原局如果不能讯速消除这些“暂时的”,发展苏北,只不过是句口号。

  天保一行在这里休息一天一夜,次日拂晓出发,向半塔方向去寻找中原局和江北指挥部。

  当日中午,他们走到天长县西区之汊涧镇附近,看到大队日、伪军从破公路上向西走。往常,日军出动总是耀武扬威的一副凶恶相,此刻儿却是稀稀拉拉,行不成行,伍不成伍,大多数走路一拐一拐的,完全像一群败兵。枪响了,又是模范队袭扰敌人,日军指挥官舞着刀跳,小兵们向枪响处纷乱扑去,没人吼叫,只到几声类似公鸭子叫的声音。天保看得开心,嘲笑道:

  “东亚勇士们,一个星期把嗓子叫哑了,模范队虽然不能吃掉你们,倒治好了你们这个打仗爱喊叫的怪病。”

  天保急于赶路,敌人堵在面前,只好发一声口令,22骑成一列横队猛冲过去。冲过去了,却不能走了,就听模范队哇哇叫喊:

  “罗司令马队来了!冲狗日的小鬼子,抓活的!”

  为了保护模范队,天保只好带队冲回来,来回冲打几次,砍死40名日本兵,余敌乱哄哄的向东溃去。没抓住“活鬼子”,捉住一名伪军连长,交代说他们这路人马是从扬州来的,日军千余人,伪军两千人;7天了,被“土共”们缠住日夜不得安宁,饿急了,吃生粮、喝冷水,全成了病号,日军指挥官还督令到半塔去活捉罗大胖子哩。

  天保从这次与敌接触中看到,日、伪军其实已经拖垮,估计淮南新四军即将举行反攻。为了尽快找到中原局,天保一行绕道走小路,免得误正事。

  9月15日上午,天保一行在半塔西边一道山港里找到了江北指挥部医院,来看望刘颖。一行在村头下马,却碰上了张道之,他带敌工队也在这里,电台还正常工作着。天保笑道:“张二哥,你可真行啊!敌人扫荡中心点是半塔,你就在半塔附近,还过得蛮自在。”

  “你怎么来了?”张道之热情接待天保一行。

  小队伍住下,天保跟张道之去看刘颖,一面讲述他此行目的和和奔波经过。他已找到中原局和江北指挥部,也去某地见了胖老罗,刘少奇指示,尽快把扫荡路东之敌赶出根据地,部队略事休整,仍由天保领路去黄桥。天保在中原局汇报时,刘少奇脸色很难看,他没说八路军,只称赞天保是好同志,不怕苦,不怕累,执行任务不打折扣。讲罢事情经过,天保问:“黄政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张道之说,“我印象中的黄克诚同志很宽厚,不过一直当政委。他现在乍兼司令,下辖的三个旅来源不一,又是新环境,可能也有很多难处。你说的宋桥那地方是水网地,离淮阴城又近,小部队扎不住,大部队又摊不开,不是用兵之所。你讲中原局什么决定,可能黄政委同志在电报上商量过,改变了原计划,你在途中不知道。”

  天保又讲起在江北指挥部听到的一件事。

  那个所谓865团丙,曾受到中原局严厉批评,仍未改自由行动恶习。七月下旬,他们位于洪泽湖东北角,中原局把他们编入“淮宝战役”指挥部序列,还给他们另配了电台。老罗指定他们隐蔽进入洪泽湖东岸,拊敌背后,四、五支队主力由三河下游强渡,准备全歼沈其人指挥的四个旅。结果四、五支队渡过去了,沈其人集中全力对付南面,战局一度很紧张,老罗电台却联系不上鲁团。中原局得悉后,把6月份来半塔做机动部队的八路军687团放出去,从三河上游打过去,战场形势才好转。但这么一折腾,战役拖延到8月中旬才结束,韩军被歼不到4000人,大部逃往运河东去了。后来中原局追查,黄纵队也找不到鲁团,问115师,师政委罗荣桓已去鲁南,他也不知谁派鲁团南下的,更不知鲁团现在何处,归谁管。事过半个月,才听说鲁团长回到鲁西,事情大概也就不了了之。

  天保讲到这里很气愤:“这种事任何军队都是不能允许的,姓鲁的能不受处分,怪事!”

  张道之道:“八路军发展快,新编、收编的队伍很多,指挥系统、隶属关系难免繁杂,鲁老表就钻了乱的空子,可他把四、五支队可拖累苦了。”

  往下张道之又讲起日军曾占领半塔3天,有两千多人,是滁县和临淮关两处来的。镇上无人,模范队日夜不停地袭扰,敌人没吃没喝,夜里跑到野外露营,昨早凄然撤走。四支队老七团伏击临淮关来的那股敌人,毙敌150人,活捉两名,趁敌人混乱,把松村龙一接出来了。现在,小松村就在张道之手下当敌工干事。

  在刘颖病房里,松村和玉子正陪“阿婶”说话,天保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刘颖柱双拐起来迎接他,她被苏祝周打伤后一直住院到现在,当她听天保讲了此行经过,又难过得落泪:

  “差错怎么偏偏都落在你俩身上?”

  “嫂嫂,别说那些,我是代表祝娟来看你的。”天保扶刘颖坐下,“好好养伤,早日重返岗位。”

  闲谈一阵,张道之喊人把饭菜拿到刘颖病房,连松村和玉子,四人同席吃午饭,饭后,天保说胖老罗交给个极重要任务,便匆匆告辞了。

  天保从小山群里向南急赶路,小队伍里又多了一人一马,人是胖老罗从特务营挑选来的一位神枪手。这兵有30多岁,胡茬子很旺,诨名叫胡子。胡子兵有两杆枪,一支三八大盖,一支老式汉阳造。他是麻城人,四支队的老战士,不仅土话难懂,还是个结巴。途中,天保对他说:

  “伙计,我的射击技术也不错,可是老罗给的任务要求太高,所以才请你来。战场上时间最重要,说话不顺当,就会误大事。请记住,往后,是、行、同意,这类意思你点点头,反之就摇摇头,尽量少说话。”

  “我,我……”胡子兵一讲“我”字能结巴出七八个“我”,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老罗说你的汉阳造子弹,经过你长时间琢磨、实验、修炼,有三种不同威力。一等子弹碰到人头能把脑袋全炸掉,二等的能削去目标半个脸,三等的只能刮走目标一块肉,可是真的?”

  “不错。”讲这两个字胡子兵又不结巴了。

  “好,服从我命令,不许讲价钱。”

  “不,不……”单讲“不”字他又结巴了。

  当晚,天保一行23骑来到六合县北乡一个大村,四支队一个主力营已在候着他们。天保和营干们全认识,向他们传达了老罗命令,吃了晚饭,全营连夜出发。

  9月16日上午7点,日军一个步兵大队,近千人,是新增调来的,在六合县城北25华里处,用炮火轰击他们前方一座小土山。打了半小时无任何反应,他们便派50余人占领了小山,大队向竹镇开去。待他们大队走后45分钟,天保一挥右手,四支队那个主力营自有百余名战士冲上了小山,一枪未发,就用大刀把50余名日本士兵全劈死了。然后抢修工事,架设火力,营主力置于两侧,静候来者。这儿抗战前筑了公路,新四军来把公路破坏了。

  上午10点,山内的指挥机关百余人,有两个中队保驾,共约550人,大洋马百余匹,在破公路上向北走。因为已经过去了一个大队,日军很麻痹,山内在马上发牢骚:

  “西尾大将干什么去了?我的师团总也编不好,七路扫荡,19个指挥系统,我负不了责任。小原、西尾,还有坂塬,统是低能儿,统统送军法处!”

  突然,小土山上响了枪,两侧也有枪声,全是步枪在打,打得也不紧,山内的参谋长,多田大佐喊道:

  “毛猴子捣乱!用一个小队抢占小高地,架电台,要南京速派飞机来,威力恐吓!”

  因为枪声不紧,对日军无大威胁,山内还骑在马上,神气十足,也未下达什么补充命令。就在他左前130米的细竹丛中,天保和胡子双枪兵都隐伏着观察战场。天保用气声命令胡子双枪兵:

  “用你的三等子弹,把那个骑马的日本将军的耳朵割一只下来,要连根刮,还不许影响他说话。”

  胡子兵急起来:“鬼子总指挥,还不,不,不……”

  天保眼一瞪:“我限你十秒钟完成!你只有一个机动权,割哪只耳朵我不管。要是把人打死,或是打得他不能说话了,我就对你执行纪律!”

  胡子没再说什么,顺过那支老式汉阳造步枪,也不瞄准,嗵的一枪过去,山内呜的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为了看得真切,天保举起望远镜。

  只几秒时间,山内又跳起来了,不错,他的左耳朵连耳根那片肉全给削掉了,一半脸都是血,血还在流。然而,他还在舞刀吼叫:“消灭毛猴子,冲啊!”

  枪声骤然密集起来,日本兵一个跟着一个倒在自己血泊里,再加山内将军那半脸血的影响,顿时乱作一团。这本是歼敌大好机会,天保却下了严厉命令:

  “立刻撒出战斗!”

  伏击部队刚撤离现场,20架敌机临空,投弹、扫射,闹得烟雾弥漫,军医官给山内包伤,他又嚎叫:

  “不要包我的眼睛,我要冲锋,蠢猪!”

  多田跑来报告:“将军阁下,飞机用无线电呼叫,西尾寿造大将要求阁下返还。”

  山内用吼叫回答:“冲到半塔去,活捉罗炳辉!”

  日军又前进了,有飞机掩护,山内由士兵抬着走。因为摸范队袭扰厉害,他们直到午后两点才进到六合北乡的大镇,竹镇,与先期到达的一个大队会合。山内不哼不叫,已在发高烧,其实是半昏迷。多田都忙些什么,山内不知道。也无人向将军报告什么。

  快到半夜时,四支队老七团打进了竹镇,顿时枪声大作,满街都在混战。日军当然顽强,边打边收缩,最后缩到南街一角,与新四军对峙着。

  天保领着那位胡子双枪兵又来了。他和老七团干部简短交代一下,判明了山内住的位置,给老七团规定了不许向什么方向开枪,便钻入敌人纵深。

  这股日军只是饿,嗓子都还好使,打起来那么吼叫,实在讨厌。这是日本兵一个致命弱点,枪一响就吼,不仅耗费力气而降低了耐战力,也因为这么乱七八糟的喊叫,精力只放在一个方向,战场的间隙处戒备不严。

  天保和他的警卫,带上那胡子兵,爬上一家瓦房的屋顶,眼前是个大天井,后厅里点了许多白蜡,山内躺在担架上。院里有两个哨兵,无其它人往来,挺静,虽然外面枪声很密。天保又用气声命令胡子兵:

  “鬼子将军左眼让绷带蒙住了,打他右眼,用三八式打,子弹从他右眼里角进,外眶出,只许挖下他右眼珠子,不许伤别的地方。”

  山内半昏半醒地躺着,忽然叭的一打来一枪,子弹从他脚底下穿过,击在担架旁的桌腿上,桌子一晃,桌上白蜡倒了两支,山内突的一下跳起来:

  “逆袭!一直冲到半塔,活捉罗炳辉!”

  叭!又来一枪,山内右眼珠被掘出来,只在外眶穿个缺口,眼球还拖挂在脸上,人当然摔倒了。这位日本将军,性情荒诞而残暴,又是异常顽强,受了这么重的伤,只经过简单包扎,又跳起来吼叫:

  “皇家勇士们!胜利只属于日本帝国,冲啊!”

  枪声渐渐稀落,天保和老七团一起撤出竹镇,到乡下宿营。住下后,天保请胡子兵喝酒,解释说:“请你别计较我的方法,我是按老罗交代做的,你立一大功,回去他还要请你吃老母鸡呢。我们是要尽快把敌人轰出去,不让他拖住我们,我们要东进啊!”

  日出后飞来八架敌机,掩护竹镇日军撤退。敌机撤传单,说是自扫荡以来,已“斩杀共产军两万五千人,罗炳辉断一臂,折一腿,皇军全胜,今日全线返还……”传单当然是瞎胡扯,倒也未说明罗炳辉断了哪条胳膊哪条腿,山内将军倒是丢了左耳和右眼。

  日军在退却中,已然昏迷的山内躺在担架上被模范队袭扰枪声惊醒,糊糊涂涂地问:“多田,向何方走?”

  “半塔。”多田诳他说。

  “我要亲手斩杀罗炳辉!”山内疯狂地喊叫着。

  今天是1940年9月17日,日军动用这么大力量扫荡路东,最后以大败而告终。

  天保接到江北指挥部参谋长赖传珠通过老七团电台传给他一份电报,是说刘少奇指示,淮南主力苦战6个多月,过于疲劳,可以休息几天,但月底一定要赶到苏中地区。老罗的指挥小机关已移向天长县东南部,四支队还有一个团在路西,天保留竹镇等该团,务于本月23日上午带该团到达“罗指”新位置……

  这是刘少奇第三次组织四、五支队东进援陈。

  竹镇是路东区最繁华的大镇,老七团带上那位胡子双枪兵向东开去,天保他们住在街上等四支队那个团。当地人不认识天保,他们都知道扫荡路东的日军总头目被割下一只耳朵,剜掉一个眼珠,并不知是天保指挥干的,却说成是罗司令亲自打的,是听着声音打枪,穿过两个鬼子的帽子,隔着膏药旗,剜了山内眼珠,割了山内耳朵,说者开心,听者解气,奔走相传,活龙活现,天保当然不必更正。

  21日夜间,四支队那个团从路西赶到竹镇,天保要他们休息,准备22日上午动身。谁知22日天刚亮,娜米斯骑马找到竹镇来,哼哟嗨哟直叫娘,说人累坏了,马也累坏了。天保要警卫员从大饭馆里买来好酒好肉加小笼包子,洗濑完了,陪他吃喝。娜米斯饿急了,大碗酒,大块肉,只顾吃,说话哩哩罗罗的不太清楚。天保问他从何处来,他说从“罗指”来,问他干啥来,他说:

  “娘哩!我昨儿早上喝半碗粥就上路,可饿毁了。来时,小蒙怕马吃不消,把刚缴获的一匹大洋马让我带上,两匹马轮换骑。这匹洋马来头大,是镇江鬼子中佐司令座马哩。中佐带八百鬼子来接应扬州那路残敌退却,中了小蒙埋伏,中佐让你小姨子一枪撂倒了……”

  天保摇手:“别瞎扯,吃饱了再说。”

  娜米斯边吃边说:“咱淮南主力能打,可这六个月大战连着大战,把部队拖累坏了呀!”

  天保又摇手:“吃饱了再说。”

  娜米斯停止吃喝,挂上地图,介绍情况。

  日军扫荡路东失败,有些紧张,把南京仅有的一个机动师团调到滁县,加强戒备;

  韩德勤本人在东台设前指,部署进攻黄桥;

  李品仙再次出马,调集三个主力师,准备再犯淮南,配合韩军行动。现在,桂军172师已到路西南区,138与171两师在巢县与无为间集结。七军军长张淦去老河口不回,还把171、172两位师长秘密传去讨论什么事,两位副师长也突然得了“霍乱”,谭岳“伤”还没好,李品仙送171师曹副师长一口棺材,逼他当前敌指挥,路西又要成为大战场。

  黄克诚纵队有两万多人,是目前华中我方最强大的一支军力,已按中原局指示向涟水推进。刘少奇公开提出“韩不攻陈,黄不攻韩”,为黄桥前线争取时间,等待援兵。鉴于路西又出现了险情,中原局决定,淮南主力立刻西移,挫败桂军锋芒后再挥戈东援。“罗指”已经动身,淮南各主力团已在纷纷返向西进……

  天保听罢,哼了一声,要警卫员去传骑兵们买饭吃,饭后就走,要四支队那个团还回路西。然后坐下写信,信写好了装进信封,交代娜米斯:“给谭岳的信,让老罗看了再封口,请梅老派可靠的人送去。日军在华中敌后总企图是大致保持三方势力均衡,不然他生存不下去,这种三角斗争局面可能也是长期的,老罗知道怎么料理它。现在桂军171师休息了半年,172师休息了三个月,138师也休息了70天,而日、伪和韩、桂的重兵车轮战,使我四、五支队一天休息时间都没有,第三次反击桂顽不可能顺利。请告诉罗老总,千万别动肝火,保存住主力就有办法。我要马上回黄桥,来不及给谁写信了,托你两件事,你再累也要替我办好。”

  娜米斯接着吃:“你讲,我能记住。”

  “用老罗电台,我的名字,给陈、粟发一份亲启急电:罗(炳辉)东援不可能,黄(克诚)南援不容易,小型战役寄希望于远距离援兵是危险的。‘韩不攻陈,黄不攻韩’,这样提法价值仅在政治方面,军事上对韩方并无威吓作用。陈、粟会明白我的意思,不用细说理由。”

  “唔,唔,你讲。”

  “再给少奇同志发个电报。我是陈、粟派来领路的,同时又作为陈、粟代表来晋见中原局,接受指示的。少奇同志三次组织淮南主力东援都因他方牵制而未能实现,但他已尽了最大努力,黄桥前线全体指战员非常感谢中原局的关怀和支持,请少奇同志相信陈毅同志,黄桥方面虽有困难、危险,绝无大的失误。”

  天保说罢就走,还是22骑,向东急驰而去。

  “韩不攻陈,黄不攻韩”果然没吓住韩方,韩德勤集中五万人马,从三个方向对陈、粟部发动进攻。

  于是发生了“黄桥决战”。战役从10月3日上午正式打响,到5号夜间基本结束,6号是搜索残敌了。此役陈、粟部应战兵力仅7000人,实际参战只5000余人,结果韩方89军和独立第6旅被全歼,韩德勤仓皇逃往兴化。陈、粟乘胜席卷了东台、海安等地,苏中区局面完全打开,根据地实控区人口近400万。

  八路军黄克诚纵队于10月4日由涟水县境东进,至8日占领盐城,10月与陈、粟会师于东台。至此,苏中、苏北基本为八路军、新四军所控制,韩军残部尚有四万余人,退踞曹甸、车桥一个狭小地区,无大作为了。

  西线情况复杂又紧张。

  李品仙二次出马,指挥部设在路西南区之古河镇,171师曹副师带上李品仙赏的棺材上前线,担任前敌指挥。

  当桂军备战时,谭岳愁得要命,忽接天保来信,他便有了办法。他的“黄雀在后说”,李品仙接受了,138师置于巢县东乡,作总预备队。

  10月12日,桂军171、172师加二等部队共两万余人,采取密集队形,稳扎稳打,向路西北区慢慢滚。新四军四、五支队持续作战时日过久,此次又是远距离机动,过于疲劳,消耗又未得到补充,打响之后显得有些被子动。战至10月20日,根据地南沿丢失村镇40处,总算稳住了阵脚,与桂军形成对峙。双方伤亡都大,桂军也弄得很疲劳,再向北滚,真是寸步难行。

  谭岳于10月19日夜晚,把全师带到含山县北乡秘密住下,却不知会李品仙。

  李品仙本来指挥声望不高,打成这个局面,实在不好收拾,也解不开个中之谜。胖老罗队伍刚与日军大打了半月之久,来路西应战的充其量不过万余疲兵,为什么还这么硬?于是传令全线停止进攻,团长以上指挥官来指挥部开会,研究破阵之策。会议一开始就互相埋怨,吵了一整夜没结果,谁料21日拂晓,日军突然冲进古河镇里来了。

  日军是奔袭性质,共三个联队,万人光景。按广西军在场的实力、装备与战斗力,对付日军三个联队并不难,但他们枪口向北,侧翼暴露又不防日军,结果是“一步将军”,李品仙若无卫队营死力保驾,也可能让日本兵用刺刀给挑了。因为团长以上军官全不在位,桂方参战部队一团乱,形不成有组织抵抗。然而,广西军战术反应灵敏,拼搏顽强,乱冲乱打,把日军也冲乱了。于是乎,犬牙交错,乱七八糟的混打一气。

  新四军获得两天休息时间,用路西唐司令名义,呼吁桂方退还已占村、镇,新四军配合桂方反击日寇。其后,四、五支队同时向津浦、淮南两条铁路出击。

  日军已放弃了拔路东“背上刀”企图,放出机动师团压迫桂军,目的就是为了大致保持三方军力均衡。但他们没想到四、五支队如此不领情,便把机师团仅有一个联队加山内残部放出来,扫荡路西北区。四、五支队是有准备的,迅速收缩,迎战日军。

  10月24日晨138师从日军背后杀来,李品仙已然逃往立煌,谭岳便成了桂军前敌总指挥。他所以晚三天上场,是避免他的队伍被裹乱,晚上场主动。就这样,路西区一片狭小战场上,三种势力在顽强地拼搏、混战。

  这场大混战持续到11月上旬方罢,三方损失都大。

  新四军战斗减员1500人,根据地南沿还有3镇20村未收回,也没劲再打了,只好作罢。

  桂军138师只伤亡千余人,另两个师各折损一半,请求补充,何应钦复示,李品仙部旅一级建制全部废除,每师各辖三个团,多余军官回广西。171师留路西南区,172师回霍山,138师去何小原区担任江防。谭岳左小腿肚子被打穿,中等伤,他要171师退还新四军防区那三镇20村,171师表面应着实际未执行。这一战之后,广西军对路西北区的挑衅,再也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日军的损失无法查明,张道之只了解到机动师团打得丧失战斗力,调关外补充,从关东军调一个师团来作机动部队,驻南京近郊。滁县城只驻一个旅团部带一个大队,暂时不会再开大战场。

  在路西前线形势基本稳定时,刘少奇带中原局从路东带上各类干部两千多人去了盐城,与陈毅一起主持成立了“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总指挥部”,叶挺、陈毅分任正副总指挥,刘少奇任政委。此时叶挺刚回到皖南,由陈毅代总指挥,江北指挥部的邓子恢与赖传珠一并升任总指挥部主任、参谋长。总指挥部统一领导陇海线以南中共领导的武装部队,从建制关系上消除了一些单位因多头指挥而造成的混乱现象。中原局准备与东南局合并,改称华中局,刘少奇为书记,项英待北上后去延安参加“七大”筹备工作;在合并前东南局停止履行职权,由中原局全面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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