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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二十四章 一台戏

  农历二月初五日拂晓,关大队在淮南铁路线上打仗,攻打目标是铁路两侧四个碉堡群,守敌是日军百余人,伪军一个800余人的警备团。日军单守一处,伪军分在三处,彼此相距都在400米左右。这地方在水家湖与合肥城正当中,无村无店,只有几座大土岗夹着一条东西大路。西边不远是桂军171师驻区。东边75华里是定远县南境的大桥镇,刘少奇带中原局机关和新四军江北指挥部都住在那里,也是现时中共在江北的领导与指挥中心。

  天刚微明,枪声打响,关大队同时展开攻进四处碉堡群,只由参谋长带骑兵连放在一片洼地里准备打援。天保站在一片乱坟地里,通信排用有线电话、旗语与军号和各连保持联系。他的位置距火线350米,桂军两名传令官带几个通信兵也在这里,及时用电话向观战者通报战况。

  观战点在火线东边两华里一个大村边,邱光、梅老和谭岳都站在村西一块矮岗上,四处都有便衣警卫,区副官守在电话机旁,及时传告那头报来的消息。

  莫德成带他的保一团在战场两侧担任阻援,工事还没做好,四处踞点全已攻破,枪声少了,手榴弹声多了。

  “梅老,”邱光很兴奋,“这个小关将来可是大有拓展前途,聪明极了!”

  “那就看你的了,”梅老似笑非笑地说,“他同我其实也是一种联盟,并不像一般军队里的上下级关系,只要你抗日,他本人同意,怎么办都行。”

  “我不抗日来安徽做什么?”邱光表情很诚实,“我晓得你老有误解,我也解说不清,以后看我行动好了。我还想这次战斗以后,带点战利品去拜访刘少奇先生和张云逸老头,你老能赏个脸,陪我一趟最好。”

  “有利于团结抗日的事,我老梅都愿意做。”梅老应着,随后问谭岳,“汉峰,照你们桂军现在能力,打这样的仗要用多少兵,多少时间?”

  “大约要一个旅,至少要半天时间。”谭岳答说:“一个团进攻,一个团打援,还要准备三天。这个踞点阻碍我军中路交通,邱处长准备要我带412旅来打,时间未定。昨天中午,邱处长在定远城请天保吃饭,席上随便谈起这件事,也是随口问他能不能来拔这根钉子。天保满口答应,说今早打响,一小时解决战斗。当时我以为他是说笑话,半夜里接到区副官电话,说关大队真来打仗了。天保能打我晓得,总有些不放心,才建议莫团保驾。你看,枪响才10分钟,四个踞点都进入纵深战斗了。”

  梅老又道:“听他说,他现在同你交情不错。”

  谭岳带点自傲神气说:“本来交情就不错嘛!”他同天保换贴子的事,他可是严格守密的。

  邱光也很得意:“天保年轻又特别重感情,现在同我刚交上朋友。与朋友交,重在于诚,来日方长,我总要努力扶持这个难得的青年人才。”

  战场上升起一股股浓烟,日、伪军碉楼一座跟着一座燃烧起来,不再有枪声,隐约传来一阵人喊马嘶,说明战斗结束了。在观战者望远镜里,莫团从两侧向战场跑步疾进,去打扫战场。

  从第一声枪响到战斗终止,仅费时45分钟。

  “我的好兄弟!”谭岳放下望远镜,激动得含着泪。

  “汉峰,”邱光高兴得忘了梅老在旁,“你的正职莫某人,师长也当成精了,我另有考虑,你同小关关系不错,以后你两长期搭伙如何?”

  “处座,”谭邱提醒道,“天保是皖东民军顶梁柱,我们挖梅家人才,恐怕不大好。”

  梅老淡然一笑:“我是一座小庙,你们是一座大庙,小庙当然不如大庙。他有他的自由,只要你们能搬动他,搬走就是,我何苦误人家前程。”

  谭岳道:“我同他谈谈再说。此人年轻而有抱负,对他得讲信义,绝不能哄骗。”

  这时区副官从电话要旁站起来,报告说:“战斗结束,那头已经拆线,关团长请二位将军和梅老伯到预定地方休息。他在交代莫团长怎样彻底破坏敌人工事,一小时后参战人员都要撤离现场,忙完了他亲自来报告战果。”

  邱光道:“莫忙走,问问伤亡情况。”

  区副官答说:“刚才那头说,关大队本身亡士兵一,伤军官二,可是游击教官重伤,关团长很难过。这位教官是关团长从四支队请来教游击战的,才来几天,明天就该欢送走了,打成重伤,他觉得对方对不住共方朋友,也无法赔偿人家损失。给钱,太俗气,送枪,四支队装备本来就好,也不喜欢日本武器。他希望舅舅用今次战斗总指挥名义,梅老伯以刘少奇旧友身份,向共方表示歉意,为他遮遮面子,缴获十几匹大洋马,可以当礼品送人。”

  梅老应着:“在共方那边,我和你是一方,今天你事实上也是总指挥,就照天保意见办吧。”

  说罢他们也收了摊子,一同走向东面10里外一个乡镇,邱光要在那里犒劳关大队。

  桂军两个传令官从天保那儿乘马赶来,其中一位上尉报告说:“没缴获到重武器,重武器统在火攻炮楼中烧毁了,轻武器小关统给了莫团,他同莫团长是结拜兄弟。抓了两个东洋仔,统是烧急了从炮楼上跳下来被活捉住的,其余东洋仔一百三十多人统统回国了。这股伪军原是惯匪,被打死600人,捉住280人,小关要放,莫团长要去补充他第二营,二营本来也是安徽土匪兵。杂七杂八东西掳了不少,小关让我带来三支勃朗宁小手枪,送给邱处长、谭副师长和梅老先生做个纪念。他说,今次战斗邱处长亲临前线指挥,建议梅老用五战区高参名义为处长请功。”

  三位受礼人各接去一支精巧的小手枪,邱光益发高兴:“我有什么功?惭愧,惭愧,你们两位传令官同我说说战斗经过。敌人深沟高垒,火力也强,日本兵傻勇,这股伪军又是强敌,怎么打得这样顺利?”

  那上尉答说:“我们赶到现场,关大队已经打进踞点。详细讲蛮复杂,简单讲就是他们擅长土工作业,动作敏捷极了,夜间挖了许多条深壕,摸掉了敌人哨兵,部队从深壕里钻过一道道障碍,枪一响就是纵深战斗。敌人是措手不及,连日本仔抵抗得都很微弱,不等他们反扑,炮楼就着了火,据小关说,他这一手是跟一个老和尚学的。”

  邱光对区副官说:“奖金报省府定,你先去把几位受伤干部接来,送后方医院治疗。”

  “不要干预他的事。”梅老劝阻道,“天保这孩子有点牛气,他的军医所条件并不差,伤员由他自己处理吧。教官是他请的,送往别处治疗,他会感到丢脸的。”

  “既是这样,就不用多事了。”邱光只是笑笑,“我们要去大桥,小关同四支队现任参谋长吵架一事,是不是也要替他圆圆场?”

  “那是他个人的事,不用我们代劳。”梅老解释说“天保交朋友是论人不论方,原则是一要抗日二要诚。他同粟裕、罗胖子关系都不错,但他不懂共产主义。他同汉峰、莫德成交情不浅,你不能把他当作桂系分子。沈其人和天保拉老乡,其实天保生于南京,长于西安,宿迁只是他祖籍,老乡大概没拉上,我没听他讲沈某多少好话。”

  “是的,是的。”邱光这样应着,心里却在暗笑梅老,这里头有个极大秘密,你梅老头还蒙在鼓里哩。

  接着梅老又解释天保与四支队参谋长吵架的事。这位参谋长是刚从延安来的,到池城拜望梅老,天保应邀作陪。闲谈时讲到一般打仗方法有没有阶级性,参谋长说有,天保说没有,两个抬扛抬吵起来,梅老劝解一通,事情就过去了。讲罢事情经过,梅老又说明道:“天保是个直性子,同他好好说,什么都好办,不能呛他,得哄他。”

  一行人谈谈说说到了那乡镇,在一家大户厅堂里休息,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分别睡觉去了,他们也是一夜未眠。只有谭岳没休息,找来那两位广西人传令官,详细询问了关大队作战经过,自己动手绘一张图。传令官走后,他再仔细看看自己绘的图,原来是个八卦图形,关大队攻击时的远行路线,是按生门、死门,五行相生相克原理实施的。谭秀才感叹起来了,这一套玄奥东西很难掌握,偏偏他能运用自如,可惜宇内各大集团各有各的门户,把这样一个奇才压住了!此人聪颖非凡,一定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我要好好同他深谈一次……

  午后三点,邱光摆酒为天保庆功,参战部队都发了会餐费,就是莫德成陪天保来赴宴。席上人不多,但热乎,无所谓主客,杯酒言欢,讲的都是抗日。

  莫德成酒多话多老毛病难改,大约喝到七成酒,就滔滔不绝说开了:“处座,谭将军老兄和梅老伯,我的义弟小关是个小诸葛亮,精于卦理,真有未卜先知本领哩!他对周围日本仔诸踞点中之可取者,都有详细调查,都有攻坚准备。今天拔掉的这个野外踞点,他料定我方近来非打不可,又不可能动用主力,因为那样干,稍一不慎就是个僵持不下的大消耗仗。所以,一接到邱处长请贴,他就晓得要干什么,他去定远场面赴宴,部队头天下午就出发了。因为敌人太麻痹,他准备周到,一小时解决问题。他那套攻坚器材,是他们自己动手做的,还花了八百大洋,我统要回去了,以后打日本人踞点用。自家兄弟嘛,我没给他钱,他把缴获武器统给我了。我说处座,江苏帮统是小气鬼,只给天保一个中校,我们就保举他做少将!”

  天保想制止也来不及了,只好向席中诸人说:“我这莫四哥喝多了爱瞎扯,不要信他的,我根本不会算卦。好在皖东两党军队关系不错,请邱将军和梅老伯代我向刘少奇先生致意,我的队伍虽小,抗战一定坚持到底。”

  欢欢喜喜吃饭,在饮茶闲谈时,邱光问天保:

  “听说苏家二小姐叫祝嫚,很漂亮,在她姐军医所工作,可有其事?”

  “不错。”天保先答后问:“处长怎么提起她了?”

  “我想替小蒙说媒,还要你这姐夫帮忙呢。”邱光并非说笑话,态度很认真。

  天保道:“我同祝娟分离太久,知道嫚子在她那里,可不知有无意中人。待我去信问明白了,再设法让她同悟子见一面,我赞成这门亲,可没有包办之权哟!”

  大家哈哈一笑,然后一同向东赶路,走到天黑,已经是桂控区与新四军防区交界处,在一个大镇上住下。晚上,各有各的事,各有各的警卫,邱光特地到天保住处闲扯一通,在一起吃了红豆米粥,回他住处,没谈正经事。莫德成把小蒙拉来见天保,又说起苏家二小姐的事,小蒙假装脸皮薄,闲扯一阵,二人告辞。

  天保在住处外间摆上烟茶,交代参谋长怎样布置警戒,然后坐候来访者。家主的自鸣钟刚敲到10点,谭岳来了,看桌上摆了待客东西,因道:

  “我以为你睡了呢,原来还有客。你这样年轻,征战劳累,不休息好不行呀!”

  天保长叹一声:“国难如斯,国人还在挟私倾轧,有心肝的中国人,谁能睡得安稳?再则我是军人,三几天才合眼也是常事,有客来访,不陪与礼不合。”

  谭岳问:“什么了不起的客人,你要这样恭敬他?”

  天保答云:“战场上的强者,国事中的书呆,桂方最了解我的一位将军!”

  “你在候我?”

  “不候你候谁?”

  “你怎么晓得我此时还会来?”

  “邱光有要事,非我莫属,他不便当面讲,只有假君之口,实现他的目的。”

  谭岳发呆地看着天保,一脸惊异之色:“你!你真是,你,好,你说,我来干什么?”

  天保请他坐下,先斟茶,后敬烟:“两件事,护送韩方谈判代表去路东,侦知青皮佬真打老罗,还是耍人。这趟差不仅要瞒着共方,对梅老也得瞒着。韩方代表都有江苏人那种机灵习性,桂军护送,人家不放心,我是韩方的扯淡旅长,当然相信我。再就是派别人去了解不到沈青皮部署和胖老罗现状,你说,不是非我莫属了?”

  谭岳道:“第二项任务你估计得合理,可是韩方派代表来和邱光重开谈判,你怎么晓得?人家来得自然回得,何必非要你护送不可?”

  他只顾讲话,烟点了未抽,又灭了火。天保重新给他点烟,自己也陪抽一支,答说:“第一,今天这一仗是打给韩德勤看的,表明桂方反共准备就绪,就等韩方行动了。设若东边韩方不动,桂军西边不敢干,既然作出这一姿态,就说明双方已最后达成协议。设若邱光派代表去路东谈判,就是构通了无线电联系,人家看不到,也不敢轻易相信。韩方首席代表在定远城,派有观察员混在邱光随员里,邱光今天可来可不来,来的目的就是带韩方人士亲眼看到这次战斗实况,籍以坚定韩方反共决心;第二,韩方代表不可能直接来路西,因为中间隔着罗司令防区,他们只能绕道来,现在时间紧迫,必须利用我这特殊身份,尽快把他们送到沈青皮那边去。”

  “明天邱光要与刘少奇修好言和呀!”

  “这种言和与宣战是同义语。”

  “躬弟,你是不是真的学过卜术?这些都能猜到,可能预卜军事行动时间?”

  “十日之内。”

  “根据?”

  “今天拔掉的这处踞点,十日之内日本人连警戒设施都完成不了,171师部队一次强行军就到了刘少奇大门口。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韩方承诺言的可靠性,只要我从路东查明韩方真实意图,邱大老爷就吹锋号了。”

  谭岳低头不语,直到把一支烟抽完,才叹口气,说道:“就算你说的都对,我也只当你凭聪明猜的。那末,既知过去,可能预卜未来?”

  天保又替他点一支烟,喊警卫来点上五支白蜡,吩咐增派岗哨,不许任何人偷听他们谈话。之后展开军用地图,说道:“对未来,我只能卜你,你是战将,他,其实指挥不了大仗。你必然要打头阵,取胜把握有九成半,你的胜利会鼓舞邱光,也会加强他对你的信任。你骑虎难下也罢,完全自觉也罢,第二仗也会由你出马,兵力加一倍,结果是大败亏输。我只能卜到这里,再往下卜,我的易学知识达不到了。”

  谭岳呆了一阵,又叹口气:“这些事只是邱光和我在野外单谈的,连区副官都不晓得,你能算中,联系到去年在十里长山你同我讲的那些事,我服了你了,兄弟。下面我要问你的事,你也必须如实回答,完了我再把邱大老爷设想告诉你,还要请你帮忙计划周密些。当然,这是天知地知的绝密事情,我不会向邱光吐露半个字。现在我问,你的队伍怎么办?”

  天保表情很诚恳,毫无作伪之色:“脱离梅家,保持中立,谁也不打,谁也不靠。”

  “真的?”

  “当然。”

  “以后你们怎么办?”

  “我的队伍已经淮南乡土化了,谁主宰淮南,我们服从谁,继续抗日。反共摩擦已经箭在弦上、势在必然,我们反对内乱,但力薄言轻,只好听天由命。就我个人言,凡我朋友无厚薄之分,我的真朋友就是胖老罗、你和莫团长,仅此三人。既然中立,凡是大的行动我不介入,但我这三位朋友谁有难,我都要援手,不能见死不救。”

  “这么说,你知道什么也要告诉老罗?”

  “用不着,我也不能那么做,邱光的特工网也不许可我与共方通气。你当面共方这个四支队,以三千人兵力曾拖住国军一百零五个团在大别山周旋三年,国军各路王牌围剿大军反而损失了几万人马,高官名将不知栽了多少,邱光那几手,呜呼!”

  “如此推论下去,桂军必败罗?”

  “那倒未必,不过我在准备救你,你一定会落水。”

  “你怎样救我?”

  “请吾兄做事不要做绝,给自己留点退路,手上少沾点无辜者鲜血,我自有救你办法。再则我仅是些概略设想,你把事情同我说清楚,我会想到何时何地用何办法救你,假若不信,事实会让你信服我的卜术。”

  谭岳沉默一阵,从天保手里接过铅笔,在地图上勾绘些符号,开始讲了,天保只是听,不作任何记录。

  半夜了,他俩吃了宵夜,继续谈,主要是天保在讲,声音压得很低。

  半塔镇,当地人叫半塔集,在津浦铁路东,距铁路水平距离55公里,实际行程需一天半行军时间,因为途中多为丘陵地。这镇子占地约一点五平方公里,包括近郊菜农在内的近千户人家,青艳艳的一片瓦房街市,是个繁华去处。镇内有六座四层大砖楼,各自雄居一方,倒显的有气派,那是六家大户的防匪战楼。街镇本身现时属盱眙县,西郊属来安县,现在这儿是新四军路东区的政治中心。五支队根据地经过半年的辛苦经营,已经有了良好基础,只是没有自己的正式政权,也就没有固定的财政来源,部队生活也有诸多困难。支队机关早已搬到乡下,街上只设一个接待宾客的小机构,驻支队教导大队,战斗兵不到400人。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八,半塔集逢市,条条街上都是人,拥挤,喧嚣,老式乡镇的热闹景象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已处于反摩擦大战前夕,表面上又看不出什么紧张气氛,国共两党军队将领们私人交往更密切了。

  上午10时整,在半塔西南方向大路上,郭渭川陪沈其人走向街区,后面有13名官兵牵马跟着。沈师长是今早赶来慰问老八团的,早饭后由五支队副司令周骏鸣和郭渭川陪同去看望部队。部队刚集合起来,突然接到情报,说是15团在滁六公路中段与日军大部队打得膠着不下,周骏鸣当即带老八团紧急南援,沈将军的慰问也就算是“心到神知”。郭渭川陪客回半塔,是罗炳辉要从前方某处赶回,今晚宴请沈某人,两位老友又有多日不见了。快到街头了,沈某人好像完全出于无心,随口说道:

  “半塔是贵方首府,怎么不驻作战部队?”

  “教导大队能应付一般情况。”郭渭川也好像是完全不加提防,随口应着。

  沈其人对老郭表示关心了:“郭部长,我看你换个地方养病吧,这里安全没保障,五支队教导大队名义上是六个队,八九百人,四队是女兵和小孩。五队跟六队全是青年学生,只有三个军事队是部队骨干,武器又不好,万一日寇来个偷袭,主力回援也来不及。”

  郭渭川笑道:“老罗有办法,什么寇也占不了半塔,师座尽管放心好了。”

  沈其人只是笑笑,郭渭川也未再提什么寇,闲话数语,老郭进街,沈其人说他要走西街迎江苏省政府盐务局几个官商,相约下午四时见,然后各行方便。沈其人一行向街西走,没有发现有人盯踪,他才完全放下心来。

  街西不远有一块矮岗,沈其人上岗,天保带15骑战斗骑兵护送韩方谈判代表也到了。谈判代表仅5人,一律阔商打扮,天保并未问过他们身份,这时才对沈其人说:

  “他们是桂方委托我护送到师座这里来的,全是苏北老乡,我也要过来找郑斌商量我们的事。”

  沈其人使劲握住天保双手:“小老乡,够朋友!我听郭部长说,大前天你在淮南铁路线上拔鬼子踞点,干得很漂亮,连猴子们都佩服你。”

  天保手指一位青年“阔商”说:“这位先生当时化妆成邱光随员现场观战的,让他同你详谈。”

  沈某人向韩方代表们拱拱手:“诸位辛苦!现在时间很紧,你们别进街,由我卫士班护送你们绕镇而行,198团有一个营在镇东北八里地等候。你们到那里休息,给猴子那这发个感谢电,我的名字也加上。”

  有一中年“阔商”说:“事情大体就绪,双方交换了电台工作本,没谈什么具体事,只定个行定时间。邱某怕我方犹疑不定,让关团长打那一仗是打给我们看的。”

  “阔商”们都有马,由沈其人骑兵卫士班护送走了。天保让随来的骑兵们在街西郊住下,他随沈其人步行进镇。这里人本来认识沈将军,但他此时穿一身棉大衣,戴一副平光眼镜,仅只二人步行,倒未引起谁的注意。他被五支队安置在一家财主后厅里,但他倒领上天保由房东家后门出去,钻入一条小巷,复行数十步又钻进一座小门,进了另一家后厅。厅里已经摆上酒席,有人侍候天保洗漱,完了饮茶,抽烟,有一中尉在板壁上钉军用地图。少倾家主来了,沈其人把他介绍与天保认识一下,还特地言明是可靠朋友,韩军来人到半塔办事,全在这家落脚。

  这位韩方朋友姓汪,是本镇的大肉店老板,阜阳口音,年四旬开外,白净略胖,人们都叫他汪帮带。据他说民国初年他在军队上当过帮带(副营长),又不识字,说不上名字该怎么写,汪帮带就成了他的大号。他来半塔20年,混得不错,虽不是大财主,也雇了七八个伙计。五支队来了以后,镇上成立了“工抗会”,他的伙计告他克扣工钱,不等服务团来人调解,年轻伙计们把汪老板拉上广场开了斗争会。从那,他就恨新四军,暗里和33师情报处搭上了线,沈其人引天保来密谈,就因为他是韩方坐探。

  汪帮带作东,酒席办得不错,席间,他只是说:“快把罗大胖子轰走,他的队伍比滚雪球还胀的快,又他娘的特别能打,眼看俺没法混了。俺也当过军官,怎么也闹不明白姓罗的带兵窍门,一个普通老百姓,到他手下半个月就能跟日本人拼刺刀,真的,真事,全他娘的拼鬼子不要命,全他娘的走路是飞毛腿,真他娘邪门!”

  席罢,汪老板告退,天保对沈其人说:“这种货色用不得,当心自己小辫子让人家揪住。”

  “我没准备用他,只是小小利用。”沈其人紧迫地问天保,“猴子那边是真下决心干了,他们希望几时动手?”

  “他们比你还急,就怕你这边靠不住,才央告我来摸虚实的。”天保答说:“姓邱的也在下本钱拉我,许了愿,少将司令。他们所以不信任你们,就因为苏家圩那件事,翁胖子坑了人家。”

  “小老乡,”沈其人拿出点诡秘神色,“提起这个,你可知那回援闵打苏是谁干的?”

  天保摇头:“我在路西,无从得知。”

  沈其人拿小棍指着地图:“当时老八团在来安城,距闵控区东北角是五日行程,谁知他们两夜隐蔽急行军,一家伙把王光夏打垮了。王旅也是我苏北主力,没想到这个老八团这么厉害,真叫人不得不顾忌三分。这事我当时不知道,是闵子玉失败后投奔我的人说的,我怕影响士气,闵部投过去的人全部送往他处了。”

  天保道:“这事我信,老八团是有些个厉害。”

  “这真是我的一块心病,他妈的!”沈其人的青皮脸上浮起一层忧虑之色。

  “是啊,又怎么办呢?”天保抬眼看着地图。

  “除了施诈,别无良策。”沈其人小棍子又指着地图,“估计老八团明早能赶到滁六公路线,就算后天打完仗,再休息一天,已在半塔两日行程之外。他们再强也是人,打仗劳累再回援后方,那是五天之后的事。他们第10团在临淮关附近,我派人阻隔,五天之内也到不了这儿。在这五天之内,只要能拿下半塔,全盘棋就活了。”

  “你有多大力量,如何施诈才能达此目的?”

  沈其人猛地意识到说得太露,改口也来不及了,便使起油腔滑调的老招数,皮笑肉不笑的说:“你的力量不大,到处施诈,诈得挺成功嘛,哈哈!”

  天保恼了:“我诈敌不诈友!不为你,我干嘛要为171师打开通道?不为你,我们夫妻早团聚了,何苦守在路西?”

  沈其人又向天保说好话:“别生我的气,小老乡,我喝多了,咱们共事来日方长啊!”

  “我这人交友不交派,结朋友不结帮,仅仅看你沈老兄是我宿迁同乡,愿为你效劳这一次,并未答允一定要做韩系的官。我不会诈你什么,只是把你所谓的猴子们企图告诉你,完了去自来桥与郑斌他们商量中立通告。”

  “中立?”

  “对了,中立,我们不能参战,也跑不了。”天保又把在谭岳面前讲过的那些中立理由重说一遍,完了又特地言明,“我们中立已得到桂方谅解,我今夜必须赶回池城,明天部队南移,因为池城是邱光左集团东进一站。”

  “左集团东进?”沈其人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那只有问姓邱的去!”天保好像气还未消,“桂方并不知道你给我个旅长高位,因为民军属五战区序列,就把我们编入左集团。我是通过谭岳疏通,邱某才允许我中立,但不许挡路,他们全盘计划,我不全知道,只出席过一次小型会议,邱光提的口号就是两句,叫‘南堵、中剿、左进,援沈攻罗两胜’……”

  “好一个援沈攻罗两胜!”沈其人截话,“他不是要援我,是要连我加老罗一块干掉,还是要夺取路东。”

  天保似笑非笑地说:“不会吧?你们双方刚达成共同反共协议,马上就来个一石两鸟,也说不过去呀。依我看,也是看你力量太弱,才有这层布置,你的33师不过9千人,同老罗动真格的,人家当然不放心。”

  沈其人拍案而起:“姓邱的也太小看人了!我苏北大军号称20万,韩主席总有把握调动8万人,他不把苏北正规部队大部交给我,我敢出马战老罗?”

  天保还是似笑非笑地做个请坐动作,说道:“君不闻善谋之将,鲜动辞色,我才说个题目,你怎么动了肝火!我说的中立,是指我的队伍不参战,我个人是你老乡,答应你的事,总要做完呐!”

  沈其人坐下,又朝天保说好话:“小老乡,别生我的气,咹?这,这,这简直是两面作战嘛!你得帮我出个主意,拿点颜色给猴子们看看,这些个王八蛋!”

  “你不是两面作战,是三面作战。”

  “三面作战?”

  “你把苏北正规军大部抓来,李守维不忌恨?”

  “我能想到这个,没想到那么严重。”

  “权力政治最无情,你不想行么?”

  “为今之计当如何之?”

  “我什么也不了解,能有什么计?你老兄过于世故,多疑而寡断,致劳巨而功微。不相信朋友,而受制于敌者今古皆有,也是为将之大忌。”

  “不,不,小老乡,你为我尽了这么大的力,我怎会不相信你。我现在迫切需要了解猴子们真实动向,你跟我说说,我再把这边事情告诉你,共商应付办法。”

  “他们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我用你电台发个讯号,他们就开始动作了。”

  “发个什么讯号?”

  “你的真实动向。”

  沈其人不回答,把一支烟抽完了,才简单地说:“现在编入我序列的是33师全部,117师之349旅,翁达的独立第六旅,江苏常备第五旅,正规军三万人,加路东各县地方部队,共四万挂零,也是一切准备就绪。李守维军长建议,韩主席批准,准备全部用于半塔,先求立足,然后分头迎战胖老罗的回援部队。”

  天保听罢哈哈大笑:“这是李守维耍你的,师座。试想,四万粒黄豆收撒一次还会扰及四邻,四万兵集中于一个方向,等于提前向对方报警。人家给你来个坚壁清野,模范队不停地袭扰,拖你五天五夜,胖老罗主力赶到,收容病号,搜缴武器就是了。”

  沈其人傻了,呆一阵才说:“当局者迷,亏你及时提醒,这个三面作战,小老乡,你说,该怎么办?”

  天保道:“师座带兵有年,军行军情变也是常事。打这种仗,主力集团不能轻易投入,应放在火线半日行程之外,灵活应付,四面作战也不怕。”

  “唔……好,我一线只展开三分之一兵力。”

  “派人替我发讯号给桂方,他们准备明晨动手。”

  沈其人叫来一位少校,介绍给天保:“他是管电台的,你写,他去发报,只有10里地。”

  天保说:“不能写,只能死记,好在字不多,请记住,少校,讯号是‘定远谭,令弟求签,上上。沈。’合共10个字,不许向任何人讲是我发的。”

  少校走了,沈其人又把天保领到汪家另一间屋,这里也有个中尉在钉地图,天保暗忖,五支队这个“老猫打盹儿”是不是做过了?这……别管那些,该我做的我做,份外事有司其事者司之。

  两人又坐下喝茶,抽烟。沈其人问天保用无线电发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天保解释说:“邱光有个少校情报官,给我念了一段顺口溜,说是事如预言,就要发这10个字。溜曰:‘胖老罗大分散,青皮佬把他骗。今晚席上称前辈,明日备战忙一天,后天动手干,就把半塔占。’”

  沈其人也笑了:“这小猴子倒也聪明。讲讲那边的事,你们中立,我了表示谅解。”

  天保神情很庄重:“我完全是为你个人,你不能让我背上出卖朋友恶名,桂方与共方对我小关都没仇。”

  “哎嗨嗨!你还要我起誓么?”

  “那好!我讲的事不能做笔记,只能印在心里:

  桂方把路西分为南北两区,以滁县城到合肥城之线为假想分界线。他们的设想是,逐走四支队,全部控制路西为上途,没人敢说消灭四支队,那根本办不到;主战场失败,丢失北区,保住南区,为以后再战保持一块前出阵地,为中途;主力大失利,被迫全部放弃路西为下途。他们口号是力争上,确保中,避免下。

  路西共方部队是两大股。在无为县南乡有个江北纵队,约两千人,队伍新,装备差,易于击破。第四支队估计有一万五千人,都在大桥周围,装备好,战斗力奇强。

  邱光序列内有七万余人,编成三个集团。右集团由138师之412旅附保八团组成,共8500人,击破江北纵队后,置于淮南路南端两侧,阻击项英可能之北援,这就是所谓南堵。中集团是171师全部加第10游击纵队,约25000人,采取集团猛扑,不顾伤亡的蛮办法,赶走四支队,这就是所谓中剿。桂军编制大,每师都是二旅四团制,每团3000余人,战斗力强,171师又是老桂军……”

  沈其人忍不住地插话:“我只关心他那个左东进,其他都死绝了跟我也没关系!”

  天保继续说道:“左集团由176师加第12游击队纵队和保一团编成,共28000人,他们预定在凤阳西乡集结,不参加路西作战,准备东进。没人告诉我他们进到何处,我只知道该集团以部分兵力经池城过铁路,主力经梅家湾过铁路,师座自知其企图。”

  沈其人本想张口骂人,又忍住了,问道:“猴子们对这边战局怎么估计的?”

  天保答说:“他们认为半塔之线以西多为丘陵地,易守难攻,你最好的前景就是师劳兵溃,逃回淮北,能保住大建制。设若知进而是不知退,那……”

  沈其人烦躁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气儿,越喘越粗。走一阵,喘一阵,坐下以手抵额:“我头疼!”

  天保知他急的,却逗道:“叫大夫!”

  “不用!我是心病,只有你能治好。”

  “你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我怎敢乱出主意?”

  “小老乡,你又要逼我起誓么?”

  “既是师座能纳微言,我就陈述点粗浅之见。咱们不妨从大局说起,心亮了,病也就好了。”

  “请讲,姓沈的完全信得过你。”

  “就全国而言,或是就华中而言,两党都不可能全面破裂,今次反共战争,只不过为了限制共方发展,行动是有限度的。师座从戎有年,经的事也不少了,上层时敌时友,下边战火正浓,说不定上边又握手言和了。”

  沈其人拍拍自己脑门:“有道理,有道理!”

  天保向他杯里添水,一面说:“以师座现在处境,每一举都要看远些,可别把自己血本赔上。”

  “对,对,对!我把33师干脆调回南三河边,要不,情况险恶了,我还没人保驾哩。”

  “你向西也要看远些。”

  “要是我跟五支队胶着不下,猴子过早东进呢?”

  “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有这种征象时,你立既后退,让老罗对付他们。桂军视实力为饭碗,一遇强敌就收缩,那时路西的事也明朗了,又该两党谈判啦。你对谁也不得罪,净落一场大功,军长稳当,让李守维当集团军副司令去。韩、李有矛盾,苏北总共11个正规团让你带来九个团,这是韩主席给李守维颜色看的。”

  沈其人一敲桌子:“好!我马上调整部署,先押铜板,后下大洋,以不陷入被动为目的。”

  两人这下谈对路了。沈其人虽然奸滑,被天保带来的“桂方动向”和热心帮助击中了要害。“小老乡”的话他还全能听进去,也大抵都能接受。当然,许多重要细节沈某没讲,天保也不必了解那么多。

  谈一阵,沈其人让那中尉去电台传令,所有部队一律后退15公里。又叫另一位中尉把在半塔办事的各类人员立刻收拢,带走。之后他和天保一同走出了汪家,还没走上大街,沈其人的副官牵着马找来了。副官是沈其人派往五支队医院给伤员送慰问品的,医院在半塔西南,距街镇15华里,分住在几个大村里。副官起头是满脸笑,认出了天保立刻变了嘴脸,变成一副哭相:

  “师长,罗老将军病倒了,高血压引发的什么病,说话困难,刚从前方抬进医院。”

  “你看到他人了没有?”沈其人也把脸哭丧起来。

  “当然看到了,这是他给你的信。”副官拿出信来。

  不错,罗炳辉的笔迹,也是罗炳辉与老熟人写便信的习惯,从第一个字到最末一个字就是一张“整版”不另起,无所谓段落。信也不长,是说他突患重病,只好委托别个首长陪沈将军,请原谅……沈其人问天保:

  “这事又该怎么办?”

  “立刻找郭部长辞宴,理由随便编。”天保表情很轻松,“此地无人认识我,我也立刻动身了。”

  “有一要事跟你商量。”沈其人拍着天保肩膀。

  天保一惊,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招。

  自来桥是个较小的乡镇,在半塔正西约50华里,刻下是嘉山县政府所在地。天保一行赶到这里天已黑定,郑斌与滨淮大队参谋长小杜,在一家客栈门口候着。不过天保又多带一骡三马,驮来了韩军一位少校两个少尉外加一部电台。天保把三个韩家官介绍与郑斌、小杜认识一下,一同走向饭馆,郑斌也带来10个骑兵,两下合起来有了30多人,分桌而坐,“民生第一”,马由栈方照料,小杜也大方,给老板两块大洋,30几匹马暂时成了老板的老板。

  “本来祝娟该来,你们分离太久了。”郑斌边吃边说,“可她又不能离开,我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人在一方打仗出了名,影子也能压住邪。”

  “我就没想要她来。”天保也是边吃边说,“风云日急,随时都能发生意外事故,她必须坚守岗位。不说这些了,中立通告准备好了么?”

  小杜拿来一张“通告”,口头说明道:“按你的意思由苏小姐起草,大家讨论通过,我到涧溪镇印的。共印了45份,我们留30份,其余给你。”

  天保道:“好,枪声一响,布告上墙。吃了饭我们小议一下,就各回原位,现在啥也别说,吃饭。”

  他们吃罢饭回到客栈厅房,韩军那少校道:

  “你们商量机密,我们回避一下吧。”

  “不必。”天保拿出好烟待客,“我们中立得到了桂、韩、罗三方谅解,我们的行动对三方都是公开的。你们三位如果不来,我还要请当地县长列席我们的小会,你们来了,沈师座能及时了解我们动向,就不麻烦县太爷了。其实沈老兄小心眼太多了,我要想和共方通气,自有办法,他就是派个鬼附在我身上也没用。待会再说你们几位的事,现在请郑三哥讲讲淮北情况。”

  郑斌拿出小本子,一本正经地汇报:“闵专员逃跑以后,闵控区大部沦为伪化区,八路军游击队只控制住了湖边一带。现在的司令姓张,大概有5000人,因为司令与番号常变,现在就叫张总队。这位司令是延安来的,好像知识分子,队伍有多大应战能力,我可说不上。从宿迁往北还有些八路军小股游击队,还没统一起来。八路军主力687和685团各来一次,影响下错,鲁团即所谓685团丙来过两次,各方反映都不好。总的说淮北局面自张司令来后有很大好转,还赶不上淮南。”

  小杜又讲了些他们大队一般情况,他是一口陕北腔。上声字一概重读,好号不分,赏尚不分,三个韩方军官听得哈哈大笑。

  天保讲话就是下命令,也是口授命令用语习惯:“一,三哥与小杜带韩方电台立刻返回,天明前一定要赶回防区;二,明日上午郑大队撤过淮河,与滨淮大队靠拢,原防区交给张司令;三,你们中立区东起湖淮合流处西自敌占区,要公开召开民众大会,宣讲通告内容,我中立区内不允许任何军队假道,有强闯者,即从武力驱逐;四,你们把刘颖抗联会内所有自卫队集中起来,维持治安,不许发生混乱;五,韩方电台只许住在指定位置,你们与沈师长通讯,我们不过问,但不许干扰我们活动。何时送你们走,我有通盘安排,就是我们接受新四军指挥了,也不会难为你们。我关天保一向光明正大,小人行径,我不为也。就这些,军队行动,切忌罗唆,散会!”

  他们分头行动了。上弦月已经落山,两支小马队一向西,一向北,都在夜影中消失。

  甩掉了韩方电台,天保一行倒走得快了。他们中午越过了铁路,凌晨两点赶到了池城,邱光便衣大队的王中校坐候在天保住处。天保一进屋,王中校就急迫地问:

  “怎么样?关团长,青皮佬真动还是假动?”

  天保在脱大衣,一面说:“他们就怕桂军抢路东,当然真动。人家后备兵力可大得很,准备你们垮掉以后,来路西收拾残局呢。”

  王中校破口大骂:“他妈的X!我就晓得江苏帮野心大,幸亏邱处长接受了谭岳和区副官建议,防人之心不可无,176师不能动。上次在苏家圩,就是缺个防人之心,结果吃了翁胖子大亏。”

  天保取出一个大纸袋给王中校:“沈其人给邱处长的绝密件,是一张作战决心图,罗支队分布,沈青皮的实力和行动计划,全在图上。我只能当信使,不能当侦探,足下速回定远,我答应谭秀才的事会做的。”

  王中校接去纸袋,又向天保竖大拇指,说:“了不起!关团长,了不起!上次你拔踞点,省府奖给你部队三千大洋,你个人两千大洋,都交给你参谋长了。邱处长说,等廓清淮南以后,他一定会对得起你这位青年朋友。我这就走,好在人不多,合共三人三马。”

  天保伸手一拦:“慢着,请王先生把贵大队派来盯踪我的三个小鬼收走,天明以后他们真要成鬼了。”

  王中校先是一愣,后是做作地哈哈一笑:“可能是底下人出于对你的关心,派人暗中保护的。”

  天保只是笑笑:“就算这样吧,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不是我出面干预,当地农抗会早就杀人夺枪了。君子不揭人之短,我虽不是君子,至少不是小人。莫团长说我是小诸葛亮,说得夸张一些,不过我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就看我愿不愿意做。这几个宝贝是大前天来的,全是凡天俗子,什么也看不到,我的新驻地邱处长知道,他们再跟着监视我,那就太难堪了。贵大队是邱处长的护卫,做事要从大处想,让他朋友难堪,等于他本人难堪。”

  “关团长担戴些,我向你赔情。”王中校脱帽向天保施礼,由关大队参谋长送出去“收小鬼”,回定远。

  天保洗漱一下,有人送来饭菜,吃了饭他要休息。饭是粗米豆子饭,菜是一碟炒胡萝卜加一碗青菜豆腐汤。他一面吃一面在想,这蓝天之下,黄土之上,无处不是舞台,善用兵者今古都要用计,用计如同做戏;戏,我这一趟路东行,从头到尾都是戏,就连这顿饭也是戏,青皮佬和邱光将军何曾想到,我这刚得了两千大洋奖金的关中校,真正的生活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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