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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十二章 两面官

  天保在江南半年多了,还是一身少校穿戴,公开身份是李支队参谋长兼滨淮大队长。少校级官儿在军队里地位并不显赫,而他这个少校则与众不同,他以考察为名,苏、浙、皖边各类部队都去过;他在哪儿考察,都要持个临时职务,练兵,打仗,依据不同环境,确定自己该用多大力气。他在新四军老四团做过两任临时参谋长,打了几次仗,当然是尽了大力的,便和团长陶勇成了朋友。陶勇这个人平时有些稀拉,便有人给他取个不雅的诨名,陶大甩子,他也不以为侮,还拉上天保作伴,叫天保为关二甩子。陶勇要留天保长期在老四团工作,说两个甩子带兵,百战百胜。天保当然还得走,冷欣部他呆过,忠义救国军他呆过,新认识不少人,也的确有才干,苏南老乡都亲切地称他为:“我昵小关”。

  苏浙皖边诸部队中新四军与群众关系最好,忠义救国军声名最坏,老乡都叫他“偷鸡摸狗军”。其实一般老百姓对党派与主义之类不那么关心,新四军受拥护主要是能和群众打成一片,忠义救国军名誉坏也主要是他“偷鸡摸狗”,纪律太坏。到1939年初,忠义救国军已有万余人,也并非不抗日,因为受军统局控制,成员混杂,常常利用帮会关系掩护军统分子到敌占区活动,社会上只看到他们与伪军拉拉扯扯,加以军纪不好,成了人人讨厌的一支乱军。然而,他们总指挥俞作柏却是个老中将,曾做过广西的省军总司令,也曾反过蒋,现职据说是现任浙省主席黄绍纮保举的。俞作柏眼看他的队伍如此不景气,便又请关少校去帮他整顿部队,天保又去了,向俞作柏进言:

  “这个队伍无法整顿,不如抽些进步官兵,临时编一个团,打个好仗为俞老将军争点面子。”

  俞作柏同意,人由天保选调,编建一个团,天保做团长。训练一阵,在太湖西北角打一仗,拔掉日、伪一个踞点,打死日军25名,歼俘伪军300人。这本是好事,却惹出一场乱子,当地老百姓造了反,说:“我昵小关怎能帮烂污泥军打仗?叫烂污泥军滚蛋,我昵自己组织队伍,小关当司令。”忠义救国军做一回好事,反而被老乡轰走了,群众自发组建一支千余人的武装,天保被强迫当了司令。后为经过说服,这支队伍改称独立团,新四军派进大批干部,队伍直属一支队,那块地方也变了新四军根据地。

  陈毅是江南苏皖边总负责人,一支队日常工作由副司令罗炳辉主持,天保找他提意见:

  “别让我搞统战了,我还是到主力部队去吧。”

  胖老罗答复说:“陈毅同志讲了,江南并不缺少指挥员,你的作用别人代替不少。你可不要小看你的活动,现在我们能查清各方面情况,多半是你的功劳。”

  跟着冷欣又请天保去63师187旅做副旅长,也是要打个胜仗,争点面子。天保知道冷欣队伍打仗不行,就从陶勇那儿调两上营,谎称是滨淮大队。这回是打野战,当然又打胜了,毙日军83人,俘伪军650人。按国军习惯,打胜仗有赏,由三战区委托冷欣授天保为中校,祝娟小姐为少校,奖洋2000元。其实仗是老四团打的,率队打冲锋的恰是陶勇本人,祝娟还在三十六套。

  冷欣是黄埔一期生,苏中兴化县人,现职是三战区第二游击区代总指挥兼苏南行署主任。他这个人并非草包,无奈是个浪子,指挥威信极低。他见天保来江南半年多,到处受欢迎,就要留天保作正式副旅长。天保推说他的“地盘”在湖淮区,他又是梅家民军前敌指挥,没接受冷欣挽留,回丹阳南乡,新四军教导队读书。

  他住在一家财主后院,公开身份是国军中校,得来的两千大洋大部上交,留点做交际费。因为在冷欣处担搁久了,回来就有不少信等他看。

  祝娟来信说,蒙团旧历年前又来梅家湾长驻,近来和民军联合打几仗,表现不错,照石立景看,作为一个大单位,在中国比桂军还强的部队,没有。哑姑最近跟吴有才的船去过三十六套,祝娟安排她同小蒙秘密会了一次,不能瞒大蒙,但瞒着蒙高佬的。严志远与陈小头都专程向祝娟道了歉,队伍虽然不怎么样,抗战还是坚持下来了。

  苏团经那次炸乱,还剩下两个连,李士良把他们带到山沟里住,路得胜在苏家圩他的姘头家住,不管事。因为每次民军作战,李士良队伍都参加了,多少还起点作用,梅老仍让保留苏团番号,等天保回去再说。

  闵子玉托祝娟送封长信来,还是要求天保去共事。这位专员公表现较进步,他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七个支队,约近万人,与梅家民军结成联盟,算作进步势力。

  梅老二下江南,天保未见到。小保子到叶飞那里做了见习联络干事,哑姑去陶勇部当见习军医,他们也都来看天保未遇,留有信。

  此外还有些国军友人信函。

  天保和房东家关系不错,这家也有个大学未毕业的大小姐闲居在家,蛮漂亮,对天保特别热情,天保在读理论书籍,她老来干扰,他不敢太热情,又不好得罪人,他这种面貌,最难应付异性“进攻”。他想不出好办法,就把祝娟的来信公开让她看,她的热情顿时冷却了。由是天保在想,当初我曾在南京卖菜,金陵城里美女如云,谁看得起我这穷小子?而今的关中校在江南微有虚名,就会招来这类麻烦。想到这里,他用“功夫字”写一副自警对联:“少年莫负风流债,大器唯求雕铸功。”

  不几天俞作柏又来请天保去帮他训练军官。天保去了,刚开训,又结交了一位过路朋友,这位朋友姓沈名其人,字楚良,苏北宿迁人,黄埔三期生,是去苏北接手韩军第33师师长的。他是个中等身量,略胖而不过肥,年三十以往,说话还有些宿迁乡音。忠义救国军指挥部设晚宴招待,天保应邀作陪,同沈其人拉上了老乡,交谈不久,天保就发现沈某城府过深,不轻易暴露本意。

  这天晚上,沈其人邀天保到他住处长谈,讲的全是坚持抗战之类好话,还说到他的亡父和郑斌亡父年青时都同梅老一起拉过民军反清,简直是革命世家了。天保起头只是一般应酬,只有对方脸皮颜色还有点看头,那是一张毛胡子脸,刮脸过勤,刮得脸皮青如韭菜,所以外号叫“青皮将军”。青皮佬不仅是“革命世家”,还是现实的“革命军人”,北伐前他曾是罗炳辉营里的排长,至今对罗老将军仍然十分敬佩哩。天保不想跟他胡扯淡,因道:

  “师座如此开明,今后贵部一定能成为抗战主力。我的队伍也在江北,仅只千人,算小户,还望多关照”。

  “好说,好说,咱们都是宿迁同乡嘛。”沈其人应道,“我刚从三战区来,对江北情况不了解,你老弟江南江北常跑,能作些介绍最好。”

  “很抱歉,师座,我也是国军军官,有个不问政治习惯,说不明白什么。反正现在江北还很乱,没有统一指挥,对日寇也没有任何威胁。”

  “以后会好转的,小老乡。你我初会,我也不知道老弟同共方交情深浅,很希望老弟能替我跟共方朋友搭个桥。苏北跟三战区交通,离开新四军不行,冷欣为人太浮浪,这条交通线靠他要误大事。”

  天保笑道:“沈先生,你在共方还有老朋友罗炳辉,我还没这样的关系,只是学学他们游击战术。”

  沈其人也奸滑地笑道:“老弟那篇旧体文大作我已拜读,你又这么年轻能干,还怕交不上共方朋友们?”

  天保叹口气:“师座不是我宿迁同乡,这话我还真说不出口,我多次受害全是苏祝周干的,我同他还是郎舅关系呢,王八蛋!他害我无任何政治原因,就是小人心肠,我早知内情,那篇东西可能不写了。至于共方朋友,怎么说呢?长城抗战,我在73旅,起初旅长是杜聿明,是他封我的官;上海抗战,我在88师,孙元良委我为少校营长。这全是所谓嫡系部队,做了军官就是当然的国民党员,共方交朋友也要因人而异,不是光看年纪。”

  沈其人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两人谈到半夜,青皮佬企图到底被天保套出来了,他去苏北就是与桂方争地盘的,争夺点在津浦线以东、淮河以南地区。送走了沈其人,天保又呆几天把军官训练队解散了,向俞作柏诚恳地进言道:

  “这个队伍分子太杂,又受军统局控制,根本不像军队。俞先生在军界是有地位的人,令弟俞作豫还是共产党烈士,你何苦泡在这种队伍里拆烂污”。

  俞作柏接受了天保劝告,送天保500块大洋辛苦钱,他也辞职他往了。天保在北返途中,在一小镇上碰上老四团政工队在搞街头演出。场心里一男一女,都是锦衣箭袖,化妆得像古代侠士,各执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在对砍厮杀,惊险动作很多,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

  天保认出了那两个耍刀的人,那是阿四和梅桂。老四团去梅大队工作的那批骨干阳历年前已全部撤回,天保听他们说过,阿四与女侦察排长桂子恋上了,阿四回来晚些,把桂子“拐”来了。老四团已在向江边移动,准备北上,阿四在团里持个股长名义,常带桂子化妆外出搞情报,今天和政工队碰到到一起临时凑个节目。两人耍一阵刀,阿四双手抱刀,操一口凤阳话,用艺人讨赐的江湖腔说:

  “众位爷们哥们嫂子们!我们是初来贵地,沾光叨福,身有薄技,当场献丑。众位爷们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看得开心叫声好,看出破绽当面指教!”

  桂子接上去说:“耍把戏不要钱,只为大家看着玩,出门人不能背锅带灶,也不能带柴米油盐,住店要店钱,吃饭要饭钱,诸位老少捧个小场,帮个小忙,卖艺人小家小口,就算沾光不浅。”他俩说一阵再耍刀,耍一阵再说,不再说江湖调,是在宣传抗日。

  场上不断有掌声和喝彩声,虽然张亢是丹阳人,这儿老乡并不知道什么阿四阿五,只知道是新四军搞宣传。待他们表演完了,退到场外,天保迎过去,笑道:

  “阿四可真行,把凤阳一支花拐来了!”

  桂子并不怕人说笑,倒一本正经地对天保说:“我俩离开梅大队以后,又到三十六套工作一阵,参加几次战斗。表姐脸伤统好了,还是罗司令从茅山老道那里讨来的偏方治愈的。现在就是两个额角各有一块指头大的灰斑,远看就像两只角。她说,以后你两口子要是打架,她就用角触你”。说着,她自己倒大笑起来。

  天保很激动:“罗司令一来就为我们办了件大好事,我已经向他感谢多次了。”

  张亢接着说:“我俩带两个便衣班要跟郭部长过江,为老四团北上选个立脚点,你有什么事要办么?”

  天保把俞作柏送的500块大洋拿出470块,也说明了钱的来历,交代道;“这笔钱你们带去,社会统战工作没钱不行。再就是郭叔身体不好,找你俩在生活上多照顾些,他要问起,你们就说陈大老板给他批一笔保健费。”

  谈一阵,天保上马走了。他想起去年阿四与桂子初见时差点动了武,如今倒成了一对品貌相当的青年恋人,也哈哈大笑,放马奔驰而去。

  清明时节的苏南,桃红柳绿,春意盎然。新四军根据地里,军民人等一同下地劳动,插秧,耕地,唱山歌。有些持枪青年在放哨,监视敌占城镇方向,他们叫“模范队”,是半脱产的人民抗日自卫武装,类似华北的基干民兵,聚则为军,散则为民,保卫地方,也配合主力打仗。

  这是个晴朗的上午,丹阳县南乡,一座50余户大村紧挨在一条大河东岸,绿树掩着一片青砖灰瓦的农舍,呈一派江南农村特有的富丽风光。这村里有新四军教导队百余名学员,分组学习,又是一番恬静景象。

  这里是天保长住处,他还住在那家财主后院里,在两株老槐树下放一张方桌,几把竹椅,他在树下看书,看的却是《论语》。通信员来报告说有客,天保刚站起来,本村模范队长(民兵队长)已经把客人从前院领来了,三位,吴有才,盛云清和一位长相凶恶的壮汉。吴有才穿一身工人服,戴工人帽,人倒显得比从前精神了,盛云清穿一件破旧黑夹袍,戴一顶日式尖顶帽,是副穷酸相。吴有才先上前与天保招呼,装作乍见旧友样子:

  “天保,我一直不知你下落,前些日子听说你去了重庆,今天小九子说你在这块,才一同找了来。”

  盛云清弯腰大礼:“天保君,我可没忘记你的大恩,不是你,我早让江北野狗吃掉了。”

  天保看看他:“你怎么穷成这样了?”

  吴有才道:“他不穷,故意穿破衣服下船的。”

  其实盛云清的事,天保全知道。小老板是日军保护的“模范户”,常为日军遮掩暴行,他的丑相也常在日、伪报纸上出现。他在为日特小原服务,以商人身份到处跑,他本人不会搞情报,是在掩护日特活动,每次都重赏。他这次来有谋害天保企图,天保已得到预告,但手段不详情,天保便十分警觉,单问那凶汉:“你是干啥的?”

  “小老板的保镖。”那凶汉应着便来与天保握手,但他五指突然青紫,像五根铁钩,猛然向天保右肘抓来。天保突然抓住对方右腕,一拧一送,那人怪叫一声,跌出去一丈开外,天保冷笑一声:

  “再去投师学艺三年,才有资格出来卖弄猫把式。模范队长把他押上船去,我的客人跟班嘛,可以不搜身,不抓捕,送上船不许他下来。”

  人被押走了,吴有才问盛云清:“他是什么人?你也晓得船是薛太太的,不许在船上做坏事,坏我生意。”

  “我哪晓得呢?”盛云清口吃起来,“他,他,他是临时派,不,不,是临时雇的。”

  吴有才板起面孔:“我是拿谁的钱干谁的活,这军那派的,同我吴有才都没关系。在李支队混几天,连薛太太都说不过是被抓了差,没死在胡宗南手里,是老天爷保佑。你要是搞情报,砸我的饭碗,我可不饶你!”

  天保“劝说”道:“人家的生意同你的生意不一样,说这些没用,多收他船费就是。”

  随后三人围桌而坐,通信员送上烟茶,“朋友”闲叙:无非是南京又有了民人,汪精卫在筹组新的伪政府,梁伪态度消沉,社会秩序又出现了混乱之类的旧闻。说罢旧闻,吴有才说他要去冷欣处,搭载国军大官去苏北,人家出大价钱,因为他的船日、伪军是不拦阻的。

  盛云清伸手在破夹袍口袋里抠,天保听到了银元磨擦声,且不声张,看他要干什么。大约磨道了10分钟,盛云清拿出两包大洋来。其时用大洋送人,通例是50块一包,用红纸,所以又叫红包。他拿出的这两包钱,红纸里还有一层涂了胶的绿色绝缘纸,两个包全撕破了,红的,绿的,白的,乱七八糟。显然,小老板为了究竟要抠出去多少钱,这10分钟内,可大动了脑筋。他站起来,双手捧着撕破的红绿包,恭敬地说:“天保君,我手头其实不宽裕,这点钱是拿不出手的,好在你不计较这些。”

  天保皱皱眉头,突然大声喝道:“你离开我五步!走呀……好,站着不许动!”

  盛云清头上冒汗:“天保君,这是怎么说?”

  天保对通信员说:“用铁锹把两包钱立刻送到军医那里化验,有结果马上报告。”

  通信员依令铲走了钱,几分钟说来报告:“这些洋钿都是特制剧毒药水泡过的,人要是摸过三块,两小时全身开始腐烂,半天内活活烂死。”

  盛云清号哭起业:“我记不清摸过多少块啦!”

  天保问:“军医可有解救之法?”

  通信员答说:“要是时间短,用酒精泡手可以去毒。可是根据地酒精难买,用一瓷缸酒精,要10块洋钿。”

  盛云清号喊道:“快拿酒精来,我还有干净钱。”

  通信员又对盛云清说:“你夹袍子同袍子口袋里的钱都要烧掉,这种钱沾上布料就能要人命。”

  盛云清慌忙脱下夹袍,吓得牙齿打架:“快把夹袍烧掉,包里漏出来19块短命钱我也不要了。拿酒精来,我荷包里有干净钱,10块大洋,现钱交易。”

  通信员从盛云清口袋里又抠走10块大洋,再拿一瓷缸酒精来让他泡手。天保委实气恼,因道:

  “你这宝贝,都干了些什么?那时我救你,看你还是个中国人,没想到你这么龌龊。今天我本可以杀你,又怕影响有才哥生意,饶你一次,你也别来看我了。”

  到了这般时候,也无旧可叙了。天保送客回船,只管同吴有才讲话,也不再理睬小老板。他送客回来,教导队长在等,问这笔钱怎么处理,天保坐理喝茶,答复说:

  “留作队里伙食基金。化验结果怎么样,什么毒?”

  队长嘻嘻哈哈的说:“我们根本没有化验设备,通信员鬼机灵,顺你口风转得快,姓盛的自己胆虚,一吓三诈,拿来他一百一十块大洋。”

  天保也笑了:“其实我也是瞎诈的。”

  “纸包里的钱真有毒。军医把钱放在盘子里,药味冲人,抓只猫来舔,猫儿挣几下就死了。后来用酒精泡钱,完了再用开水煮一次,药味就没有了。”

  “这就是姓盛的来报我恩的,王八蛋。!”

  “就凭这,姓盛的就该枪毙。”

  “时候未到。”

  事情暂时过去了,天保从小老板身上引起对苏家圩那场变乱的回想,心里非常烦躁。他想出去走走,又来了客人,年三十以往,细长个子,长衫礼帽的绅士打扮,这正是郭渭川。他去江北活动20余日,回江南没几天。天保领他到另一小桌旁坐下,烟茶招待。郭渭川道:

  “盛云清此来是掩护日特与冷欣、韩德勤两处搭线,那日特伪称盛家帐房,在船上没下来。想谋害你是苏恒昌的事,小原还不知道。目前日军注意力在正面战场,对我军还不大重视。”

  天保道:“盛云清简直不是个人,不是罗司令有言在先,我今天非砍了他不可!”

  郭渭川道:“叶军长急调老罗回军部,陪他去江北指挥部队东进,苏南正在部署北上,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老罗走得太急,说到江北以后再跟你谈。陈大老板本想和你长谈,杨中那边出了事故,他又急忙赶去了。他说你到江南未在本军大显身手,主力精力放在统战上,还叫打通你思想哩。可别小看统战,你所做的,别人还真做不了。”

  “我把自己一切都交给革命了,干什么都一样。”

  “那好,俞作柏又请你了。”

  郭渭川讲的事是这样:太湖里近来出现一股海匪,约3000人枪,冒充新四军,胡作非为,冷欣派独立33旅去进剿,损兵近千,大败而回。新四军主力准备北上,顾不上剿匪,忠义救国军又非控制太湖不可,戴笠又央告俞作柏再回来指挥打海匪。戴笠企图是提高“忠救”声誉,最怕江苏帮夺他的军权,清掉海匪捞资本。陈毅主张天保去,把苏南刚组建的两个新团带去,诈称滨淮大队,清罢海匪,缴获两家平分。“忠救”与冷欣都坏,打好这一仗,他两家矛盾上升,中和了对新四军的牵制,同时也会促进“忠救”内部分化,减弱它的危害作用。

  天保听罢未多说,表示再去拆一次烂污。之后问:“梅老第三次来江南我又没看到,他在哪儿?”

  郭渭川道:“他到六合东乡帮助我们收容小游击队,等你去了以后一同回苏家圩,他的民军对内是本军淮河支队,你去做他参谋长。你们任务是沿淮向东发展,作主力北侧屏障。你同小苏的结婚手续,组织部已经办了,我再给你交代个任务,还要到别处去。”

  “又是接待国军军官?”

  “对了,就是接待沈其人。他去苏北当了33师师长,跟军长李守维合不来,又去三战区讨封,讨来个苏北国军西线总指挥名义。他对你本来还有戒心,冷欣和俞作柏对你都说了些好话,他就还要见你。”

  “还有什么人同来?”

  “三战区两个中校,还有一个你最讨厌的人。”

  “郭叔,别让我接待我不能容忍的人。”

  “你的容忍界定线是什么?”

  “私仇可忍,公仇绝对不容!”

  “按这个标准,眼下哪些人你最不能容忍?”

  “不多,小原文四郎,翁胖子,还有个山内勇夫。山内其人我没向郭叔详谈过,他是日军刚编建的华中第一个独立混成旅团长,参加过南京屠城,丁家镇也是他夷平的。这是个血腥的法西斯分子,我要把他剁成肉泥!”

  老郭看天保真是一脸杀气,便说服他:“中日战争是在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错综复杂背景下发生的,我们的任务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是谁同谁个人间的事。”

  天保争辩道:“不恨具体敌人,也就恨不了一般敌人,对敌人不恨,还算什么战士?”

  “不要同我搬概念,我没时间同你扯这些,你明天就要接待翁胖子,他是江苏帮特工头子,必须了解他企图。”

  “翁胖子!”天保全身打颤,两眼通红,看样子又处于狂怒中。他坐在一只小竹椅上,竹椅无异状,背后那株老槐树叭叭作响。忽然咔的一声树断了,上半截倒落下去。

  “嗬嗬!”老郭干笑两声,“国术我不懂,听说内功深的人如何如何,我也不大信,你的内功真不坏哩。我本想好好骂你一顿,现在不骂,等你冷下来再说。”

  天保渐渐恢复常态:“你骂吧,郭叔,我冷下来了。”

  老郭道:“我又不想骂你了。你刚才思想斗争一定很激烈,那未,让你冷下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哩?”

  天保流泪了:“我已经投身革命了。”

  第二天上午10点整,天保和教导队长候在码头上。不一会,吴有才那条大船从南面驶来,船停稳之后,沈其人第一个下来,乐呵呵地握住天保的手:

  “小老乡,又打搅你了。”

  “师座何出见外之言?”天保热情接待青皮将军。

  三战区两位中校下来,天保与他们不熟,只是应酬几句虚套。然后问沈其人:“听说翁坦来了,人呢?”

  沈其人手指客舱说:“还没醒,乍见到你能吓他一跳。他不知道我认识你,昨晚喝多了,盘问那个姓盛的商人可知你在何处。姓盛的说是去收春茧的,不怕官,就说不知道。胖子又跟盛家帐房谈什么生意,没谈几句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

  天保把沈其人拉到一旁,悄声说:“丁家镇兵祸,沈师长想必也有所耳闻,对胖子还是提防些好。今天中午我要他喝个痛快,师座也陪饮一场吧。”

  “唔,唔。”沈其人未明确表示什么。

  翁坦上校从船上下来了。此人年未过四旬,过早发福,胖得走路都迈不开步子。他睡眼朦胧地瞅着天保:“这不是关小怪么?你那短命文章,害得老子好苦!”

  天保似笑非笑:“要算老帐么?你老兄欠债可不少!”

  教导队长接走随员们,天保领这一将三校来到自己住处,有两个小战士在这照应客人,四客洗漱一下,依次落座。外间桌上放了些茶水和日本灌头烟,天保特地言明,他的队伍刚调过来一部份,配合陶勇部队打仗,缴获两卡车物资,桌上的日本货,全是战利品。

  沈其人抽着香烟说:“我此番来见小老乡,主要目的是商谈今后合作范围。”

  天保道:“但有利于抗战,我都愿意合作。”

  沈其人略思一会,说道:“我准备在盱眙(Xuyi)县境设一长驻机关。我的队伍多,成份新,你的队伍少,战斗力奇强,可否强习互济,联合行动?”

  天保回答得很痛快:“当然可以,只要是抗日。”

  “那好,那好,咱们另找时间商谈。”沈其人这样应着,大概不愿在这多人面前讲他的合作内容。

  “你眼下忙啥呀?”翁坦上校问天保。

  “我除了抗日还干什么?”天保不愿同他多说。

  “这是新四军防区呀!”

  “我同他们只是朋友相处。”

  翁胖子哦的一声:“明白了,这是他们赤化上层手段。”

  天保挺烦:“翁处长,你少扯淡可行?”

  翁胖子道:“说个笑话嘛!”

  沈其人圆场:“这种笑话不说也罢。天保老弟是我同乡,跟翁处长也旧识,难得相聚,谈谈天吧。”

  谈“天”了。沈其人老奸巨滑,不轻易暴露本意。翁胖子话多,都是不三不四的瞎胡扯,两个中校都不言语。这么着,谈谈说说把小时过去了,通信员来收拾桌子,准备开饭。按翁胖子的要求,盛云清和吴有才也被请来同席,小老板不敢多讲话,只对胖子说他的“帐房”病了,生意上的事到兴化再谈。吴有才对胖子说:

  “翁处长,我是人家伙计,不是当家的。老板娘规定,坐船要付大洋,我不收你船钱,你得保证卖三万斤米给我,兴化那地方米多。”

  胖子答说:“我保证。不光是卖三万斤白米给你,还不收你过境税,你也要保证我派人上船去南京办事。”

  吴有才道:“好说。我的船代办邮件,万国红十字会作保,哪一方军队都不能拦我的船。不过在我船上不能打架,带枪要告诉我。”

  桌椅拉开,七人同席。桌上打开五瓶日本酒,八盘日本罐头菜,还有些鸡鱼肉蛋之类,挺丰盛。翁胖子平常好东西吃多了,东洋菜他觉得新鲜可口,可高兴了。天保与沈其人左右夹攻,吴有才也凑热闹敬酒,胖子是来者不拒。他没提防人家算计他,不到10分钟就感到异常兴奋,老想找话讲,他东拉西扯一遍,忽然问天保:

  “去年戴笠派两个人找你,你可晓得?”

  天保道:“不知道。我同戴某素无瓜葛,和忠义救国军有些交往,那是俞老将军的事,姓戴的找我干啥?”

  “这么说,姓戴的派去找你的人又叛逃了!”翁胖子幸灾乐祸地说,“这年把军统分子叛逃太多,急得戴笠上了三回吊,跳了五次井,都是他小情妇救了的。”

  满座哗然大笑,胖子自己也笑个痛快。又喝了几杯,胖子对那两个中校说:“你二人去苏北办三青团,拥戴李守维兼任省团委总头,冷欣才冷落你们,你们可了解其中奥妙?李、冷二人本是结拜兄弟,可是冷小鬼勾引李守维老婆,也勾上了手,从那两人就结下了仇。我告诉你们,以后冷小鬼让日本割去卵子,李守维也不会救他,李守维让共产党砍下脑袋,冷欣也不会增援苏北。”

  又是一阵大笑。天保很重视这个趣闻,便引逗道:“处座开玩笑的吧?同是江苏帮将领,纵然有点个人成见,也不至于闹到互相见死不救。”

  翁胖子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他俩私仇非比一般。冷小鬼盼姓李的早死,好霸占那女人,姓李的也盼姓冷的早死,免去他一患。李守维防老婆贴汉子,比用在公务上精力多,他的金条都缝在自己裤腰带上,要是掉下水去,金子就能要他的命,你懂不懂?”

  沈其人打岔:“翁处长,说笑话也该守点分寸,传播此类流言,与你身份也不合呀!”

  “什么身份?”翁胖子还理直气壮,“我在说李、冷二人,没说你老婆贴汉子。”

  又弄得满席大笑,天保再劝酒。数不清喝了多少杯,胖子突然冲天保粗野地嚷起来:“你这笨蛋失去了升官发财好机会,当时你要是跟我走,早当了上校,掳来大把银子。现如今,不行了,写文章骂政府的人多着呢,管不了那许多,你的《大江赋》风潮熄了火,你关小怪也跌了价,你懂不懂?因为你这码子事我没办好,我晋级、奖赏都泡了汤,你妈妈的!你赔我的奖金,赔我的少将,要不,今儿老子跟你拼了!”

  沈其人劝阻道:“翁老兄,你这是干嘛?既是朋友,总要讲点礼貌,别耍酒疯。”

  胖子又冲沈其人来了:“你妈妈的青皮佬!去一趟苏北像拣黄豆样拣个软壳中将,当然会说轻快话了。什么朋友,你同桂系能朋友得了?老油条李品仙从陈诚那块要来个情报专家,名叫邱光,我叫他邱猴子,刚升了中将,住定远城,任桂军东线总指挥。姓邱的搞了个二百人的便衣大队,成立几个业务科,主要对付共方和苏北,你懂不懂?”

  天保又引逗:“如此说来翁处长是个中统分子。”

  翁胖子瞪着被酒气冲得发昏的眼睛:“老子什么统也不是,就是要统一下江三省,你懂不懂?所以韩主席叫我去苏北当少将处长,也照邱猴子办法,建立我们特工组织,斗猴子,防陈毅,还要内控,你懂不懂?”

  沈其人暗叫不好,这该死的胖子吐得太多了。因拦话说:“酒话如屁,说了也没有人信,吃饭吧。”

  胖子正闹在劲头上:“吃个屁!我现在光想吵架,小关不愿吵,你青皮佬来,看我吵个样儿给你看看。”

  吵吵闹闹一顿饭吃罢,胖子还在闹,天保叫军医来给他打针,服药,灌醋,乱哄一阵他才安静下来,撤了席,饮茶,抽烟,胖子清醒了,问天保:“我今儿喝多了没说错话吧?”

  “你说要坚决反共。”天保还逗他,“不过席间扯淡,说了也没关系,况且这儿并无共方人士。”

  胖子急了:“我几时说要反共的?现在是各党派共赴国难,本人身为高级幕僚,怎能说这种混帐话!”

  天保捉弄道;“你心里想着反共。”

  “你晓得我在想什么?”胖子粗声大气地说,“我刚才还疑心你要拿刀子从桌底下戳我肚脐眼呢!”

  沈其人道:“天保老弟,咱们这位胖处长是丑角出身,最爱胡说八道,你可别当真。”

  “师座过虑了吧?”天保表情很诚恳,“凭我的身份对此类事也当真不了,况且翁处长就那个习性,你说了,酒话如屁,他的话我真是当屁听的。”

  又是哄堂大笑。

  送走了客人,已是下午两点半,天保从码头回来,郭部长坐在院里,听教导队长汇报接待沈其人一行情况,他来,汇报刚结束。老郭拉天保坐在自己身旁,高兴地说:

  “你所做的别人做不了,这比打个一般胜仗意义要大得多。我晚上就动身去江北会合梅老,你也要尽快完成清匪任务,我们在江北等你。昨天下午我把同你交谈的情况,电告了陈司令,他要我把他的意思转告你,他有急事,短时间内回不来”。

  天保笑了:“郭叔,你要教育我就讲,不用借陈大老板名头,到哪一天你也是我老师和前辈。”

  老郭态度很认真:“是陈司令意思,他说弄断一棵槐树是小事,说明你难星还没满;唐僧八十一难难于愚,你难之源是什么,自己回答,讲主观方面的。”

  天保沉默了,20分钟没说话,忽然哈哈一笑:“郭叔,我明白了,我遭的那些难,主观上,说千道万就是一条,易怒而浮躁。由此推想下去,哎!苏家圩变乱完全可以避免,严家的‘禁闭’也可以不坐,还有……不说了!”

  老郭笑了:“这正是陈司令等你回答的话。”

  一钩新月沉下西方地平线,乌云越涨越厚,夜空昏黑昏黑。微弱的东南风时断时续,炎季尚未到来,不太热,有些闷躁,这是雨前常兆。

  南京,日本兵都住在国民党军队留下的营房里,在城外担任警戒的是伪军。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各式各样的人就活动开了,走私的,行窃的,探亲的;新四军侦察员,国民党便衣探子……都在夜影中从容往来。

  城东北角,江边上,仙人渡村,曾是天保他们抢渡难民的南岸基点,如今已沦为敌占区了。村南丁字路口,四条人影低声问答几句什么,两人向东走去,两人向村里走来,向村里走来的是天保和吴有才。走几步,天保问:

  “为什么要我走这里?我准备从十二圩过江的,马都渡过去了,突然接到指挥部通知,要我经这里去北岸张家竹园。在敌区活动,上站送,下站接,昼伏夜出,整钻了五天,可把我闷坏了。”

  “我也不清楚。”吴有才答说,“有人告诉我,你从这里经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叫我一个人来接。”

  “你不在船上,专门来接我的?”

  “我的船也在仙人渡,还在渡难民那大苇塘里。薛倩如把这村地皮买下了,变成了日、伪模范村。可是村里有我们秘密交通站,关系蛮复杂,以后你会明白的。”

  天保没吭声,面向着义冢方向默告:“爷爷、奶奶、母亲、妹妹,原谅我吧,情况不允许我去扫墓。我,关家的未亡儿,这一精神亏缺,只有胜利之后补偿了……”

  吴有才把天保领到他住过的那家,这家人就一个老大妈在家,儿孙和青年女眷都疏散到江北去了。天保向老人问好,老人也欢欢喜喜在问天保:

  “你同苏小姐圆房了没有呀?”

  “都有孩子罗!”吴有才胡乱应着。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退出去忙啥去了。

  天保埋怨吴有才:“你这人!怎么也变油了?”

  吴有才斟茶:“还那么老实,能完成任务?”

  “我真没想到有才哥会做这种工作。”

  “都是郭部长安排的。不过我们绝对不搞情报,只是掩护我们的人活动。我到船上,李二老爹已经把桂、韩两处生意路打通了,我接手以后也给薛倩如赚了不少钱,她还蛮信任我呢。”吴有才说着又讲起这条船的来历。

  这原是海盗船,1937年底在崇明岛附近被日军抓获,盗被杀光,船被当时日酋松井石根侄子占有了。小松井是个流氓,纠集50个日本浪人,利用日军势力,成了半公开的匪船。去年秋,郭渭川经过缜密安排,李二老爹去南京找薛倩如,说乡下闹土匪,他还回来种菜,“闲谈”中告诉她有一条什么样的船。薛倩如正需要一条大船,有一天在镇江附近,薛倩如要日军抓船,把小松井一伙50余人又杀个精光,船经过改装重漆,就成了现在样子。

  薛倩如原籍在仪征,和李二老爹是同乡,原先也认识。她娘家很穷,有个亲侄儿在上海洋船上当过轮机工,曾参加过爱国秘密团体,她不了解这些,把她侄儿找来和二老爹合作管这条船。船上其它员工,全是经郭渭川安排,由小薛出面雇请的,小薛还是个青年,现在已经是个坚强的隐蔽战士了。今年旧历年关,李二老爹推说岁数大了,保举吴有才接手,老头真的回了中山门里园区,任务与吴有才同。吴有才也认识薛倩如,他以往的经历,就是个老实贫民,再给粮店赚些钱,薛倩如对他倒很放手,小薛管记帐,她以为侄儿可靠哩……

  谈一阵,吴有才上船去了,叫天保等人来接。天保从这条船想到斗争复杂性,想到太湖清匪,全歼由海入湖之匪,共3200人。这一仗完全达到了预期目的,新四军三个新团解决了装备,忠义救国军内,部分进步指挥官与新四军建立了秘密统战关系,俞作柏回了广西,军统分子们也认为关中校纯系国军军官,只不过思想偏激一些。想起这些,天保又重复他的老念头,中国应该多几个陈毅。

  门帘儿一闪进来一个人,30来岁,富户穿着。此人正是天保成立小马队时的区长张克显。两人热情握手,不待天保问,张克显就说明他从今晚起,就是吴有才船上的帐房先生。又问他是否上任的,他说:

  “实不相瞒,这仙人渡的秘密交通站长就是不才。”

  “原来这样!”天保掏烟敬客,“这事我很难理解,小原是日特头子,难道这么好糊弄?”

  “嗨,不管他是谁,只要迷恋孔方兄,他就清醒不了。再就是日寇还没感到新四军大的威胁,小原用假情报诈你几次,得不到反应,他也就放心了。”

  “你当过区长,能瞒住他?”

  “我没瞒,也不用瞒。那时候司令多如牛毛,闹一阵散摊子的多呢,也不光是我有这种经历。我是在我们小政府垮了后被派回来办假自卫团的,后来给薛倩如搞点粮食货源,就这么交情上了,她这粮店不搞特务活动,就是抠钱,这个所谓退役日特,如今是见钱眼开,同小原也有矛盾,形势对我有利。”

  “我一直不知你们是怎么垮了的。”

  “你带小马队走了以后,那位扬州伙计能力太弱,很快就垮了。后来我们跑到六合县东乡隐蔽,只剩几十个人,我又被派回原籍张家竹园。现在六合、仪征一带小游击队合起来有400人,梅老和郭部长都在那块,就等你去训练了,游击队不经严格训练,经不住摔打。”

  “我知道。你是交通站长,可知道要我绕道原因?”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非你不能降服。”

  天保问:“这个程咬金何许人也?”

  答说:“李支队时候你营里的四连长,军校生,姓杜,好像是杜明的族侄。丁家镇突围,他收容了百把人,糊糊涂涂跑到津浦路西,一直游击到现在。最近他们听到一个误传,说你还在这里,就把队伍拉来。我叫他们去滨淮大队,他们不干,硬要在这里打日寇。我这里是秘密根据地,他们一闹,要坏我大事。我问小杜信谁,他说信你,你带他投陈毅他也去。这样,才飞报梅老,请你来。”

  “是这样!”天保这才明白绕道原因。

  房东老大妈提一篮染红的熟鸡蛋来:“关营长,你同苏小姐都对国家有功。这是大妈一点心意。”

  “大妈……”天保有些难为情。

  “这是我舅妈。”张克显把篮子接过来。

  天保向老人道谢,然后跟张克显出村。张克显说他明天要带船去皖中,通过何小原与桂方东线指挥邱光中将搭关系。邱光对何小原很信任,一是莫德成的作用,二是何小原“孝敬”过姓邱的,并无别样原因。天保道:

  “代我向何小原同马来亚问好,也请告知我的近况,我不能写信,他们会谅解的。”

  天保又被送上另一条木船,扬帆破浪,悄然北渡。江浪有节奏地拍击着江岸,好像为这位“茅山大学”毕业生唱赞歌,预祝他去创建新的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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