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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六章 大挫折

  农历二月下旬,淮河流域气候转暖,麦苗儿全已返青,大地整个盖上一层绿纱。然而,今年的淮水之春,却不能给人们带来喜悦,日军不断向蚌埠增兵,可不是好事。

  这天上午,蚌埠城里一处小院洋楼,门卫森严,日军官兵进进出出,不知都在忙些什么。院里,有一绅士穿戴的人对一位日军大佐厉声训斥,讲的却是一口南京话:“你这个笨蛋,可恶啦!你在中国多年,关天保这个人我向你介绍过,你不警觉,又让他咬两口,没拿去你脑袋,算你运气好,没用的东西!”

  大佐连声称是,躬身退出,绅士进门走向二楼。这绅士中等身架,紫红色脸膛,周身圆滚滚的,不过30余岁,蓄一抹中国式上唇胡,造成几分老成相。他叫小原文四郎,中国名字叫袁致华,本是日特头子,现在是日军“中支那派遣军”情报顾问,少将衔,权力很大。此人与天保曾有一面之识,那是南京沦陷的第二天,在江北岸。他在南京安家落户,娶妻生子,都是为了建立日特隐蔽情报网。直接帮助他在南京安家谋职的则是张道之先生,张道之别号无恒先生,是个马里马虎的人,并不知道这位日本友人是特务,那天和天保都差点死在小原手里。

  两小时后,蚌埠车站开出一辆机车,插上特急标旗,尖厉地响着汽笛,飞般地向南滚动着。火车头里除了司机与司炉,只一位乘客,坐在一角一声不响,这正是小原。然而他现在的模样,便是张道之与天保也认不出了,经过专业的化妆,连鬓直垂的灰白胡子足有四寸长,一顶土绒帽直套到眉下,这打扮活像个乡村老农户。日本已确定扶汉奸梁鸿志为华中伪政府主席,班底正在拼凑,还要拉些“社会名流”壮壮声势,小原就为此奔走。

  机车开到明光以北一个小站停下,小原下车,拄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条棍子,故作老态度,向苏家圩子走去。他是个将军,敢独闯苏家圩,似乎不合常理。然而,日本军官有他们的常理,富于冒险精神,战场上表现顽强,情况危急时就切腹自杀,将军也是这样,这是他们的规矩。

  苏家圩后山大洼在练兵,人呼马叫,热火朝天。小马队分散当小教练,重点帮助苏祝山的打更队。

  他们又打了两次抗日仗。

  第一次抗日仗后第五天,梅祝陶来约集苏团参战。铁路虽已修复,夜间仍不能行车,日军向蚌埠增兵,夜里露营,易于袭击。此战天保只带上打更队,约来严志远支队,与梅大队配合,东西夹击,混战一夜,抢了些物资,杀敌不多,佛晓前撤出战斗。天明后,日军向东追去,天保要祝娟带打更队防守,他带小马队出击,击退了敌人,毙日军50名,缴获两挺重机枪,唱一出好的压台戏。

  燕婶带小保子去了徐州,梅老得知天保其人和近况,非常高兴,派人送信来,委任天保为南线游击指挥,要求袭扰敌人,配合北线台儿庄方向行动。天保决定集中力量攻打一座小站,那站上驻有日军200人和伪军两个连,但踞点刚动工,站台上还有两列车物资。战斗于凌晨两点打响,梅大队打援,严支队搬东西,苏团抽部分人编入打更队,小马队调10余人作临时排长,由祝娟指挥,刘颖与苏祝山协助,打伪军,小马队主力打日军,苏团大部当“网”用。两小时解决战斗,伪军被全歼,日军被打死75人,余者逃走。从列车上掳来1500支日本步枪和大量物资,三家平分,然后撤离战地。

  苏团到底是民军,这个“网”并不严密,有漏网之鱼,撤离车站时,苏团一个班长在车站边草地里无意踩到一个鬼子兵,鬼子兵一看混不过去了,到也果敢,跃起举枪就刺,刺倒班长举枪就打。路得胜正好在近前几步远,他心头一惊,反映不慢,路得胜仗着个子大、力气足,拎起身边一个兵,一把推向那鬼子兵,自己转身就逃,忽觉的不对劲,一抬头,只见天保的手枪正顶着自己脑门,本能的一低头,“啪”的一声,天保几乎是顶在路得胜脑袋开的枪,子弹擦着他头顶皮打过去,震的路得胜两耳嗡嗡直响,枪口火也吹佛着他头发,燎糊了他几根头发,路得胜双腿一软,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啃泥。

  鬼子兵应声倒地,同时,鬼子兵的枪也响了,只是声音沉闷,是顶着路得胜推过去的那兵身体打的。站在天保侧后的苏祝周觉的裤裆一动,低头一看,鬼子的子弹,穿过那兵身体,打到自己的裆部,还有血迹,他腿一软,也坐在了地上。他到底见过世面,并未声张,自己伸手在裆里哆哆嗦嗦摸来摸去,并无伤处,再细细的摸索,还是没有伤处,只是裤裆被子弹划开,刚松口气,就听天保呵斥路得胜:“你跑什么?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还多害死一个弟兄!”

  苏祝周一看,鬼子和被路得胜推过去的兵,头对头死在一起。

  路得胜翻身坐起,嚷到:“不是俺不想打鬼子,是俺那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在逃。到是你顶俺头的那一枪更吓人,俺现在还站不起来呢!”周围的人一听都笑了。

  “废话,没你挡着,早一枪过去,那个弟兄也不会送命,再晚一点放枪,你的苏团长恐怕也要送命,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刘颖过来一看,苏、路两人软坐在地上,很是鄙视,说了句:“没有用的东西!”

  苏祝周心里一紧,狠狠的站起来,裂着他那“开裆裤”,走了。

  这以后小马队声名大振,天保简直被传颂为奇人,打更队本是老百姓,两战之后,身价倒比苏团高了。别看仗不大,可是本地区有文字记载以来的头次抗击外敌。这以后又有400余人投军,新建三个连,苏团已有1240人。现在抓紧练兵,是为天保又在思考的一次大行动做准备,准备围点破路,再次破坏铁路,拖住南线日军。

  大洼一角,祝娟带嫂嫂练实战骑术,把大家视线都吸引过去了,大财主家少奶奶玩命地学骑术,也上战场打仗,奇闻。天保很高兴,对小马队队长齐大成说:

  “嫂嫂学得好快呀!”

  齐大成说:“女人骨头软,练马术比男人强。你看,马戏班里的主角全是女人。”

  天保道:“她有自身的目的和追求,对她要着眼于培植斗争意志,技术是次要的。”

  齐大成应道:“明白了。”

  在一座小山包上,苏祝周与李士良坐着抽烟。李士良哭丧着脸说:“我是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到军委特务处,在上海搞过两次暗杀,说是汉奸,我也不知真假,是戴笠让干的。现在你让我帮助你骨肉相残,这个事体……”

  苏祝周有些不耐烦:“我同你说了许多遍,我俩合伙做一笔大交易,什么骨肉相残,救命之恩,扯淡!你不想再当特务,又无处可去,不占这便宜真是个傻瓜。”

  “我再想想。”李士良抱着自己头。

  他来苏家圩整30天了,挂个副团长名义,啥事也没干,只交情上了苏恒昌,经常被请去小酌单谈。人们背后都叫李士良“丑蛮子”,他也念了不少古书,同苏恒昌倒能谈拢。他和苏祝周同住在苏家大宅西中院正房,整天密谈,丑蛮子却下不了决心,打仗他也没去。苏祝周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今天是要摊牌了,李士良又苦思了一阵,说:

  “好了,做生意,赤佬!”……

  前天,刘颖在天保住处,向天保与祝娟进言:“……趁天保声威已立,强行接管苏团。为了避免内乱误伤,由我出面说服祝周,把军官们集中起来办教导队,让小马队分头下去担任连排长。做到这一步,全团事实上控制住了,然后,把部队开走,另扎一个窝,我跟你们走。”

  祝娟赞成这主张,天保却摇头:“我们来是为了苏团合法番号,现在梅老委派我为南线游击指挥,我已无须接管苏团。我要去和梅祝陶商量一下,成立个精干小机关,让他当指挥,嫂子可以去指挥部做民政长,脱离苏家圩。你的苦处,祝娟同我讲了,我们一定帮助嫂嫂就是。我和小马队今后驻地,等与祝陶兄商量了再说。”

  这话说到此为止,现在抓紧练兵,天保准备搞一次大型破袭战,再成立指挥部。

  休息号响,练兵场上散队休息。苏祝周带李士良来到天保一起,也约来了祝娟和刘颖,五人席地而坐。闲话赘语,苏祝周“言归正传”了:

  “……我们打到现在,五战五胜,玩的就是个小马队,战场指挥非我所长,我这个团也没起多大作用。这样下去,终非久计,所以我想,正式辞去团长,改做行政官,在未获准前由李老弟维持军务,我正式向天保移交指挥权。打仗打官,兵靠官带,刘颖同我讲过多次,把本团原军官集中办教导队,让小马队弟兄下去接管连、排长。我思之再再,此策可行,原军官其实也当不了军官,以后要他们当乡队长去。”

  刘颖赞成,祝娟不知是计,也赞成了。天保道:

  “丢了小马队,等于夺走了我的手中刀。”

  苏祝周道:“老弟,小马队160多人,他们下去了,本团加打更队就是1400多人打仗,从大局看还是上策。齐队长可以带十几个骨干重建骑兵,拼他两个月时间经营吧,现在就可以拉出去1400人打仗,你要指挥一次大破袭战,1400人总比160人力量大。”

  天保闷了一阵,说:“我和骑兵们商量了再定。”

  小原少将在苏家圩一家简陋客栈里住了两天。他是那么个又老又可怜的样子,讲一口南京话,自称南京难民,姓盛名和,家人失散,他很忧伤。于是,他倒得来许多同情地安慰话语,他也从那些好心人口中把苏家圩情况大致弄熟了。第三天,他会盛云清去了,他们原先也是熟人。他买通了医生和男仆,给了小老板500元现钞,便一切按他的计划实现着。他成了盛云清族叔,叫一桌酒菜,去那小院“叔侄叙谈”。喝几杯酒,小原说:

  “你现在就可以引我去见你姑父。”

  “还没过百日呀!”盛云清张大着嘴巴。

  “那是你表嫂捉弄你的,现有复诊证明了。”

  “谢谢袁先生。噢,你是我三叔。”

  “你姑父我已经很了解了。有件事要问问你,你死缠苏大小姐那么久,究竟目的何在?”

  盛云清喝了几杯酒,脑袋晕忽忽的,便如实说:“两年前我同姑父间有一密约,但不是为娶祝娟。”

  小原提壶斟酒:“慢慢谈,你的家平安无事。”

  “谢袁先生。”盛云清又干了一杯,猛然想起一件事,“在王家店结义抗日,听张道之说过,先生是日本人,因为你,他同天保差点被日军烧死。”

  小原哈哈笑:“瞎讲!张道之那个人一身知识分子怪毛病,说话没准头。那天我想约他一同做点好事,他不知怎么发了神经病,胡言乱语的惹出一场乱子。后首是我劝走了鬼子,不然而,他两个能逃得出来?”

  盛云清又张大嘴巴:“原来这样。”

  “莫扯那些,还说你同你姑父的密约。”

  “提起来话长了。有个叫梁鸿志的人,先生可晓得?”

  “岂单晓得,还是朋友呢。此人在北洋政府做过大官,现在赋闲,可他很有钱。据我所知,他同你姑父交情很深,该称你姑父为世伯的。”

  “不错,梁某人有个异母兄弟才30几岁,丧妻未续,看上了祝娟;怕我姑父不同意,提出个交换条件,梁家有个姑母寡居在家,才30岁,又未生育过,愿意嫁我姑父,谎称老处女。梁家也是从我嘴里知道,祝周在外胡搞过份,两个蛋子都报废了,我姑父怕断香火。这就把我牵进去了,要我做他们中保人。”

  “哦!来,三盅,慢慢谈。”

  “我姑父在巢湖南有一处田庄,500亩水稻田,离南京也不远。我负责在南京为我姑父置办一处过得去的住宅,给梁氏住,皖中那500亩水稻田就归我了。你要晓得,先生,生意人店铺是软产,田庄才是硬产,有了那处田庄,我就不怕南京的家遭天火。”

  “哦——事情做到什么程度了呢?”

  “南京那边的事办好了。可是祝娟野掉了,又恋上了姓关的,叫她就范很难办到。”

  “是啊,那又怎么办呢?”

  “我姑父让我一定把祝娟骗回来,再捆嫁到皖北大军阀倪嗣冲家去,让哑姑嫁给梁家。七七事变前我来过,把哑姑照片拿去让梁家人看了,那边很满意,好在哑姑老实,做少妻倒合适,这些个,就是我同我姑父间的密约全部内容。现在让祝娟嫁到倪家已经不可能,她当了抗日女军官,倪家几个儿子统去北平当了汉奸,不过该我做的我做到了,如今我等我的姑父带哑姑去南京了。”

  小原听罢,笑了:“原来这样!那末,我再问你,像苏祝周下身子残废这样事你姑父都告诉了你,说明你已经能参与他的机密。他是个旧官僚,最懂得自卫之重要,他自己可有护驾亲兵!”

  盛云清答道;“有的。他有一辆四套马车,32名死士,都是能为他卖命的雇佣兵。”

  “既是这样,你姑父今晚就可以出走。”

  “出走?!”

  “莫怕。我带来了梁鸿志给你姑父的亲笔信,要他三天之内一定赶到南京去,梁某要做新政府主席了。”

  “啊!”盛云清又张大嘴巴,“那不是当汉奸么?”

  “呃!”小原教训地说,“什么汉奸不汉奸,那不过是战时的说法,和平之后就无所谓了。中国历史上,异族入侵而后又演化为民族互融的事多呢,何况日中两国同文同种,融和起来更方便,报纸上登的日本人照片,你也看过不少,你看,松井石根可像你隔壁卖豆腐的王二,坂原征四郎可像你斜对过肉铺子老板刘七?何况你是生意人,有利就行,管那些政治上闲事做什么?”

  “哦,唔,是哩。”

  “现在就是赶紧促你姑父动身,哑姑能不能带去,无关紧要,梁家那头我做主了。”

  商谈好了,酒饭已罢,盛云清领上小原,绕到苏家大宅后门,进了后院。服侍盛云清的男仆把餐具收拾了,送往饭馆,却从盛云清床底下钻出来一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戴系特务李士良。

  此人既已决定与苏祝周合伙,也就使出了全身解数,小原来苏家圩不到一天就被盯上了,居然盯出这般收获。然而,他跑回大宅向苏祝周说明情况之后,又特地说明道:“苏兄,这些事统是你家里人,我绝不给你出主意!假如我处在你的位置上,应当争取天保支持,你如坚持按你的想法做,我主张你考虑周到些,免得被动。”

  天保在屋里烦躁地走动着,灯光照映着他的身影,身影在无规则地变幻着。小马队留下10余人准备重建骑兵,余者全下去当“官”了,他和小马队感情极深,乍一散掉,心里就没着没落的难受。

  他已向梅、严两部下了预令,也在苏团和打更队里作了动员,近几天就要举行一次大破袭战,而他现在,由于心情坏,连作战计划都忘了。

  祝娟来了:“你怎么啦?”

  天保摆头叹气:“我也不明白。”

  祝娟抓住他双手:“今晚小马队解散聚餐,你没喝多少酒,气色怎么这样不好?用小马队弟兄带动全团作战,本是好事,不然无法打大仗。”

  天保眉心拧起个大疙瘩:“别说这些嘛!”

  祝娟越发不安,哀恳地说:“你不要叫我担心,我感到害怕。你往日批评我有自私心理,我承认了,也改了。可你也不应当自私,你的喜怒哀乐无一不在牵动着我,你为什么平白无故让我担忧?莫忘了你的责任,再打一仗,我们立即着于组建自己的部队,小马队力量太小,这个松散地指挥体系也无大作为。现在我去主持工农夜校开学,九点以前来伴着你,我没来,你可不要出门。”

  天保点点头:“嗯。”

  她走了,天保烦躁并未减轻,反而更烦了。他在想,他能指挥动的部队已有3000人,可惜没有一支是强部队,也就根本打不了硬仗。自己组建一支队伍,又能打硬仗,可不是一日之功……

  “天保!”一个凄惶的女人声音从门外传来。跟着就见阮姨踉跄地跑进后屋,扑通一下跪在天保面前,“快去救嫚子,她让人家堵上了口,钉在木箱里,马上要运到南京去,卖给东洋鬼子啦!”

  “怎么回事?”天保把阮姨拉起来,“说明白些,我一点也没听懂。”

  阮氏喘息着,哆嗦着说:“苏家老东西要往南京跑,把嫚子捆在木箱里,是小马队弟兄救了她,叫我找你,把她送到我娘家躲躲再说。我娘家,东门东,阮家渡,15里,你,听,听明白了么?”

  “好,明白了,我这就去。”

  天保本在烦燥不静中,也没细思这件事的因因果果,只想着别惊动人太多,先把哑姑送往安全地,回来再找祝娟同刘颖商量怎么办。这种事挺难办,苏恒昌毕竟是祝娟父亲,此类家庭内乱,处理得不好,一般民众总是责怪晚辈。至于是非之大小,同乡下人一时也说不清。

  他乘马来到苏家大院后门,有三个人用围巾蒙住头脸,天已黑定,看不清是谁们,只听一个气声说:

  “要不是阮家渡路生,咱们就不烦参谋长了。”

  另一个气声说:“人家布了监视哨,把哑姑转移到咱们住处不可能,只好送出去再说。”跟着有一个黑影已经杈在天保身后,马鞍后峰下。

  从这几个人气声中听出,他们是小马队留下未走的人,天保也未再问,问明身后确是哑姑苏祝嫚,便放马向东圩门走去。他离开圩子不多一会,圩子里就有人大喊大叫:

  “天保杀了苏家两个家兵,拐上二小姐跑啦!”

  “苏家老太爷吓跑罗!”

  “小马队把苏家大院人全宰啦!”

  “……”

  工农夜校刚开学,就在这阵乱叫声中炸散,祝娟也啊的一声栽倒了。刘颖抱起来祝娟,捶打呼唤,待她醒过来,拉着她向天保住处跑,一面说:

  “有坏人捣鬼,你可莫信呀!”

  祝娟哭了,答非所问地说:“天保多次受害,我们本很警觉,小马队解散之后未给天保派内卫,是我的过错,他到底被害了!”

  “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大妹。”

  “我心都碎了!”

  姑嫂俩来到天保住处,屋里已经聚来不少人。苏祝周斜坐在椅上,恨声地说:“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曾想到关大英雄会做出这种事!”

  天保通信员——对外仍叫勤务兵从里间出来,把一些现金杂物连同驳壳枪都放在桌上:“我也是刚从齐队长那边回来,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天保平时身上不装钱,除了武器和马,他连一个铜板也没带走。”

  刘颖问道通信员:“嫚子几时来的?”

  通信员答说:“哑姑从未单独来过。”

  苏祝周冲刘颖呲胡子:“你真罗嗦!”

  刘颖怒道:“你是苏家大哥,怎么这个死样子!”

  苏祝周死样怪气地说:“是啊,我要讲究身份,可事到如今又怎么办?把天保追回来,只要他们三方达成妥协,我不反对就是。”

  祝娟哆嗦着手,指着苏祝周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天保,你哪有今天的身价?你这忘恩负义的祸国贼,到头来还是谋害了他!”

  苏祝周也哆嗦起来:“你骂得好!如今已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还这么死心眼,简直辱没了阖族!”

  “放狗屁!”皓翁老人从里间出来,不知他几时来的,“世上没有这样拐案,我不信!”

  苏祝周忿忿地说:“老祖宗,我家后院已被刀伤二命,我父亲和他的卫从统已下落不明。你老是族长,这时该站出来为苏姓人讲话,不然怎能叫人敬你?”

  老人气抖抖的坐下:“我人老不糊涂,不用拿这话堵我。我问你,后院刀伤二命,你可曾亲见是天保所为?你当过警官,这么大的事,一非亲见,二无证据,三不查究,就一口咬定天保作案拐人,究竟是何居心?再则天保正在筹划打大仗,我已经答应他动员民众参加破路,他身负国家重任,此刻怎会拐人逃走?讲抗日,他德比你厚,志比你坚,才比你高,功比你大,你这样搞到底要干什么?”

  苏祝周一时语塞,便强辨道:“你老是按常理推断的,但天保是个无赖。”

  老人骂道:“你才是个十足地无赖!后院的事,你敢当众审问王能,事情很容易查明。”

  苏祝周全身一颤:“好,我去审王能。”

  刘颖伸手拦阻:“慢着!要审王能大家同审,你不能单审。”然后对通信员说:

  “你是正规国军士兵,谁敢解除你的武器?你现在任务是保护苏队长,叫政工队住进来,严禁苏团士兵入内,谁要强行进院,就开枪打死他!”

  通信员又把枪挂起来,眼泪汪汪的站立在祝娟身后。

  皓翁老人宽慰祝娟道:“天保不会做那种事,也不会被人暗杀,你信着我。咹?”

  “我……”祝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刘颖一转脸,苏祝周早溜了,她拉着祝娟就跑:“快去大院!你怎么搞的,往日坚强哪里去了?”

  祝娟边跑边哭:“事发突然,我,我,我已失去理智……”

  苏家中厅里,吊起四只汽灯,连院里都照亮了。苏祝周坐于案后,几名护兵翅立两旁,还有两个兵拿着刑具候在一边,准备刑讯王二先生。

  不一会儿,两个挂盒子枪的兵把王能拖来了,推到案前迫令他跪下听审。王能只把两臂一张,那两个兵都跌出去10步左右。王能对苏祝周冷笑一声,走到一张桌旁坐下,斟一杯茶慢慢饮着,好像是来作客的。

  苏祝周拍一下桌案:“王能!本团长在审讯你,懂么?问你什么,要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王能又斟茶:“慌什么,人到齐了我自然要说。”

  厅里院里,人越聚越多,兵民相杂,潮涌而来。在这阵大乱中,祝娟和刘颖已挤入厅内,杂在人群中。苏祝周并未看到她俩,也觉得审不下去了,便喝令王能“滚”。王能偏不“滚”,当众说理似的说开了:

  “你苏祝周才当几天警察,有多少真才实学?本人在你没出世时候就干这个,还到西洋考察过警察专业哩。实话告诉你,你爹早防着你了,同李士良交情交情,是为了麻痹你,后院那条暗洞就没让他知道。那条暗道已经修了25年,能走大马车,出口在山神庙下坡。我们只输了一着,让你杀了两个看守兵,可你小子也从中失了一着,迫使你爹改变了路线,下地道出后山,由淮河水路去临淮关。”

  苏祝周急得大叫:“把这老东西拉走!他喝多了,说的是胡话,信不得!”

  “说完了我自己走。”王能还在说,“你爹去南京了,走得慌忙,田契、大洋跟存粮全在各个库房里,这是全部钥匙。从此刻起,我跟你苏家没任何关系,你另请管家吧。”说罢扔下一串钥匙,起身走了。

  刘颖悄声说:“大妹,冷静地听,戏中有戏。”

  祝娟应道:“我头昏耳鸣,晕。”

  苏祝周高声大气地说:“大家听着!如果我父亲真去了南京,做个平民百姓则罢,如同奸伪勾结,本人是一定要大义灭亲的!”说完又拉长声音喊:

  “带苏祝山!”

  “我在这块!”苏祝山手提步枪,站着没动,“我又不是你家奴才,凭什么用这种调门喊人!”

  “打更队管圩门,可看到天保拐嫚子跑了?”

  “他妈的!说天保拐嫚子,只有你这种人才能说得出口。他为了计划破袭战日夜操劳,没想到人家暗算他,天黑后有是人骑马出东圩门,可不是……”

  不等苏祝山说完,祝娟扑过去抓住他,痴痴傻傻地吼:“你怎么不拦?你害了我也害了国家,你……”

  苏祝山觉得受了污辱,便解下子弹袋,扔了枪,怒气地说:“好,我们不做你家看门狗!什么样民主啦,平等啦,都是骗人的。”

  跟着,打更队的人全扔下步枪和子弹袋,乱哄哄的吵:“还给财主打更?去他妈的吧!”

  刘颖追拦苏祝山:“兄弟,祝娟急糊涂了,你要原谅她。我们一同学习这样久,你怎么不抗战呢?”

  苏祝山头也不回:“那是我们的事。”

  “混帐!”皓翁老人用拐棍抵住苏祝山,“娟子一时急昏了,说两句糊涂话你都受不了,你是爷们,是我苏家的大老爷们,你还有什么出息?”

  “老祖宗!你听我说……”苏祝山哭了。

  “我不听!”老人咳起来,近咳边喊,“打更队集合!派30人保护天保小院,祝山带大队在这不许动,保护娟子跟刘颖,出了差错,我拿祝山是问!”

  老人越咳越厉害,他的话倒立地生效,打更队又重新拿起武器。祝山派几十人护送老人去天保住处,他带其余的人再挤进大厅里去。

  苏祝周的两名护兵把阮氏拖来了。她虽然是苏恒昌婢妾,照封建恶习,在家庭中是没地位的,人老实,又胆小,吓得结结巴巴对苏祝周说:“大少爷,你两个小兵叫按他们教的说,我不能啊,哦,哦。天保没进后院,嫚子,哦,你爹,捆了,捆了,我去,求天保……”她忽然瘫倒了,全身无处不哆嗦,陡然之间就变成临近死亡的老太婆。

  “姨娘!”祝娟奔过去跪在阮氏面前,“没有你,娟子活不大,我一定把你当亲娘奉养。”

  阮氏已处于弥留状态,祝娟越叫吐字越不清楚,不知她叫了些什么。苏祝周跷着二郎腿,仰望着天花板,小胡子一动一动的,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刘颖喊人抬走阮氏,护送祝娟去天保住处休息,然后面对满厅满院的兵民人等,大声说道:

  “趁大家在此,我说几句话。我们这场家乱,本是一团乱麻,得亏祝周演了一出夜审好戏,谜底事实上揭开了。我们苏府上老太爷是何等样人,大家总也有所了解,照王二先生刚才说的经过推断,他这个时候,这样诡秘地逃往南京,会去做平民百姓么?天保的事很清楚,他是在不备中陷入人家圈套,这圈套既恶毒又笨拙,它破坏了南线作战计划,是对国家犯了大罪!施这种奸计的人毫无民族良知,他比公开的汉奸更无耻,也更可恨!”

  苏祝周又急得大叫:“你也疯了么?”

  刘颖也怒目相向:“行了,哥子,你的戏做得太蹩脚了。不要一误再误,现在勒马还来得及,我还可以帮你一把。你再不听我良言相劝,全团崩溃,就在今宵!”

  苏祝周胆已不壮了,嘴巴还没软:“事情也出于我的意外,拐人的拐人,逃跑的逃跑,有什么办法?”

  刘颖一声冷笑:“你要顽抗下去么?那末,我来问你,李士良和路得胜是你的哼哈二将,圩子里乱成这样,怎么不见他二位露面?还有,圩子里涌来这样多士兵,不见一个军官,他们干啥子去了?”

  苏祝周软了:“你是我太太,也来逼我么?”

  “你这样反复无常角色,还有资格对我用这种称呼么?”刘颖满脸怒气,“你现在只有马上找回天保和哑姑,还要保证他们安全,有了老头子出逃南京一事,一切都有办法遮掩。我有事,你也好自为之吧。我现在还给你留一步棋,不要逼得我把你的老底子掀出去。”她说罢领上打更队走了,厅里人多而乱,谁也没注意到王二先生扔下的那一大串钥匙,早已落入她的口袋。

  李士良和路得胜同时跑进苏家中厅。李士良带人在西门外设伏失败,已是苏祝周意料中的事,但路得胜设伏未见天保去阮家渡,倒使他吃惊了。三个人都惊疑不定,李士良又发牢骚,埋怨苏祝周:

  “我主张联小子,除老子,各个击破,你偏要急于求成,左右开弓。姓关的不仅难对付,在兵民等人中影响也相当大,他现在如果回来一号召,你的兵都会跟他走。你把军官集中起来执行你的计划也是失策,这些官平常疏远士兵,现在统挤在圩子里,那个乱呐,他妈的!”

  “埋怨无用,如今你我只有同舟共济,当务之急是防姓关的。还是有劳李老弟吧,此人如回,我们三人谁也休想活命!”苏祝周用恐吓拖李士良继续作恶。

  “让你拉下了水,也是我的失策啦!”李士良哭丧着脸,“小马队的人可杀不得,要是再走错一步棋,马上就要出大乱子,光是打更队我们就招架不了。”

  “人已经拘捕关着了!”苏祝周也没主意了。

  “那是用的诱骗手段,执行人统是你的军官。”李士良连连打冷战,“你那些军官十个人九个半脓包,谁敢真去杀马兵,惊动了老百姓,就是大暴动!”

  苏祝周呆了一阵,问:“我们该怎么办?”

  李士良道:“立刻开上铁路打仗,把大家注意力引向外敌就是胜利,还在这里议论你们家乱,只有加速崩溃。”

  简短商量一下,李、路二人都跑出去了,苏祝周又在发呆,他可没想到他的“左右开弓”胜利本身又是失败。他在愁烦中忽又想到刘颖作用,他回家来虽未与刘颖同居,她的能力他是领略到了。他在想,下软功求刘颖帮忙稳住内部,他此时已经没把握控制部队。

  刘颖追祝娟去了。

  祝娟真疯掉了。她在奔跑着,哭叫着,黑夜里看不清路,她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撞了几次墙,仍然哭叫着奔跑:“天保,回来呀!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么?十减二除二,等于几你还没交卷。郭先生,郭叔,我无能,没完成任务,天保死了,我也死了……”

  她哭叫的内容,谁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哭得那样哀痛,引起回音很大,好像天也在哭,地也在哭,连墙壁与树木都在哭。

  “大小姐,莫这样,天保会回来的!”众多的人在追祝娟。她,一个能率队队冲杀的女大学生,一个巾帼英雄,一个妙龄美女,陡然疯了!她的哭声刺痛了人们的心,男女老幼连同苏团士兵统跟她跑去,全苏家圩一片大乱。

  天保在哪里?

  他还不知道圩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军旅生活养成的警觉习惯,他带哑姑出了东圩门就向北登上一座小山,要饶道去阮家渡,未直走大路。他平时对周围数十里地形和道路摸的很熟,也结识不少村民。优秀的指挥官,都有这种职业性的良好习惯。

  在小山上,天保冷静再思,觉得今晚的事情蹊跷,因问道:“嫚子,你是怎让人家钉在箱子里的?”

  哑姑答说:“黄昏时,我父亲,不,老畜牲,他再也不配做我的父亲了,他诳我去陪席,就两个客人,一个盛云清,还有一个袁先生。盛家那狗东西叫我去南京享福,说老畜牲把我嫁到梁鸿志家了。我就动手打盛云清,老畜牲叫来两个家兵把我捆上,钉在箱子里,小马队弟兄来杀掉那两个兵,你也来了。”

  “还杀了人!”天保这才知道事情严重,“刚才我也是心神不宁,没弄清那三个人是谁。小马队只剩十几个人住在南门,平素与后院人从不来往,怎会及时知道你遇难?就算有好心人报信,他们也会先报告我,不会盲动。”

  “我说不清,”哑姑后怕起来,“是绿林好汉?”

  “绿林好汉怎么会单为救你而来?”天保冷静下来,判事能力也强了,“嫚子,你不能去舅家,去了还会有危险。我把你送到这附近穷船户家躲起来,那是老夫妇俩,都很善良的。”

  “以后怎么办?”

  “把你放下,我再回去。如果明天上午九点我没派人来接你,说明我也遭到了暗算,你就让船家老奶奶把你改扮成穷人男孩子,再请他们送你去路西梅家。”

  “记住了。”

  “你刚才说你陪席时还有个姓袁的,叫袁什么?”

  “盛家那狗东西介绍我跟那人认识时,说是他从前的日文老师,叫袁致华。”

  天保大吃一惊:“那是日本人,也是日本特务头子!事情更复杂了,快走!……”

  天保风急火燎地把祝嫚送到那家穷船户,向那老夫妇俩交代明白了,便又驱马驰回。他一时也弄不清事情底细,只觉得情况严重,也才意识到解散小马队是中了人家诡计。现在只有迅速恢复小马队,再加上打更队,有这两支兵力在握,再同祝娟商量怎么办。

  东圩门关上了,高耸的门楼上伸出许多只大灯笼,这是往日所没有的。天保勒住马,在考虑怎么办。

  “天保,回来呀!”祝娟那尖厉的哭声就在城楼上。天保听到她的哭声,心里一阵难过,便不假思索地催马向前,直抵圩门口,高声大叫:

  “祝娟!我们受骗了,快开门,要立刻采取行动!”

  “还我人来!坏蛋,我要杀死你!”祝娟又叫骂起来。其实她已神智模糊,别人说什么,她完全听不到,只会这么哭,这么瞎叫一气。

  “你疯了么?”天保被骂得冒火,“你听我说,情况非常严重,快开圩门!”

  “汉奸,我要卡死你!”

  “该死的,你怎么这样恶毒地骂我!”天保被一股受辱感刺得头发胀,“好,你开枪吧!念你救过我的旧情,可以打我三枪,我不还手。”

  叭叭叭!!!城楼上连开三响手枪。

  “哪个坏蛋在开枪!”刘颖朝城楼上跑,“打更队搜索城楼,抓住开枪人就地正法!”

  天保觉得左胸受到一下猛力撞击,人也晃了两下。还活着,但心冷了:“好!打中了,这是我训练你夜间射击的报偿。我走了,我会自己去死,但绝不死在你面前!”他带转马头,飞般的跑走了。

  “回来呀,我的天保!”祝娟还在哭叫。

  刘颖也在喊:“天保!祝娟疯掉了,她要死了啊!”

  天保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他跑远了,他不知自己伤到什么程度,横直那是个要害部位,而那部位又有祝娟给他的一件玩笑性信物,一块二寸见方的黄杨木片,上刻:“抗敌”二字。想到黄杨木片,天保流泪了:祝娟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伤心,创心?失望,绝望!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漫长的寒夜啊,呼啸的冷风,失去依托的夜行人,多么盼望温暖,盼望光明啊!然而这春寒之夜硬是这么黑,这么冷,没边没底,四方上下都这么昏朦朦。天保在奔马之上,任马驰骋,朝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飞奔。他记不清向摆渡人道歉了多少次,寅夜过河,他身无分文。

  他的伤并不重,没流血,伤处只微微红肿。左轮手枪射程很短,只受了一弹,还是坠落中的偶中,而且,万幸,一块小小的黄杨木片,倒起了护铠作用。在某次渡船上,他借助灯光辨认,那锡质弹头扎在木片上还没变形呢。真有意思,她竟能开枪打我,我又靠她的一片木牌护身,生活的悲剧,总在拿我这不幸儿开心。

  “可是,她怎么会一下变成这样呢?一定发生了什么误解……”天保勒住马犹疑不定,“回去!如有误解,我这么一走,谁来消除,澄清?”

  然而,他又放马驰开。因为他又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什么道理也说不清。

  “不对!祝娟也可能受骗了。这是一个圈套,我们都陷入奸人网中。”天保又勒住马犹疑不定,“不揭穿敌人阴谋,害了我,害了祝娟,也破坏了南线作战行动。”

  然而,他又放马驰开。因为他又想到,刚才是面对面开枪,就是一个旁观者也无法为她辩论。

  “她是爱国学生领袖,性格坚强,爱我至诚,什么样的压力和骗局也不会迫使她向我开枪。”天保第三次勒住马犹疑不定,“回去!我俩的情爱绝无虚假成份,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都应当共同担承。”

  然而,他又放马驰开。因为他又想到,他已不可能进入苏家圩了,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阴谋,打破这种阴谋,远非我和祝娟力之所能。

  可是……然而……

  天保记不清有多少次停马不前,但他终竟没有回头,他不能光杆一人去白送命。他想,苏家父子虽有矛盾,而排斥他天保心理大抵相同,这一场被迫出走的不白之冤,难道就罢了不成!同这种人理论不是靠舌头,刀枪才有用,我要重聚兵力,打回去把事情查明。他妈的!国家不幸,贼子横行,我关躬珩岂容尔辈欺凌!

  拂晓时候,天保立马于洪泽湖面南角的岸滩间。茫茫湖水,望不到彼岸,波浪的哗啦声,恰似一个巨大怪物在凄厉狂嚎。湖水拍打着泥滩,黑忽忽的,犹如一个射影妖魔在含沙喷人。他的无言战友,那匹绛色蒙古大马,曲回头来看着他,没叫出声倒流出泪来了,天保心酸难过,跳下马,对马儿说话:

  “朋友,我也是个有勇无谋的笨蛋,稀里糊涂让人家赶出来了。去徐州,桂系的朋友会给我安排差事,而我已经报名投身于敌后战场;与敌后战场主宰人的介绍信在祝娟身上,她昨晚打了我三枪……”

  天保越说越伤心,抱住马儿大哭起来。

  太阳出来了,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水上日出一刹那,绮丽壮观可谓奇景。然而大哭一场之后的天保,什么景都美不起来,心境冰冷,上下仍是一团昏暗。他牵着马在湖滩上信步走去,忽觉全身麻木,刚想朝马身上靠,咚的一下栽倒在近水泥滩上,再也没站起来。

  那蒙古马惊叫一声,跪下前蹄,把头拱进他身下,吃力地把他扛起来。马通人性恨无言,它大约想把他扛到背上,但天保已失去了知觉,刚被拱起又摔倒了。这儿的滩泥像泼上油那么滑,他摔倒之后直向水边滑移着。马儿扑过去死死地咬住他的衣服,不仅没拖动他,连马儿也一同向水边滑动。这匹马虽强,已经奔跑了一夜,又未进食,累得呼呼直喘。然而它仍然咬住天保不放,人和马一同向水边下滑着。马儿惊恐地哀鸣起来,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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