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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连

第二十四章

  1

  5月中旬,按照中央军委的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的部队进入南京,第三野战军第35军受命继续南下,经杭州向衢州进军,首先步行到了浙江临安。

  行军时,老是下雨,黏嗒嗒地不好走。因为侦察连是随师部行军的,许传领经常看到魏仪,很是佩服她。因为许多走累了的学生都上了卡车,可她一路坚持着走了下来。她家里是资本家,她肯定没受过苦,能坚持下来真是不简单。

  许传领还惦记着他搞到的那辆奶黄色的小轿车。刚开始向师汽车排的大卡车上推的时候,汽车排长不乐意。许传领说这是缴获了给师首长坐的,他们才答应了。其实,到底是不是给师首长坐的,他还没拿定主意,按说应该放在侦察连里玩玩,实在不行再交到师部里去。路上,大卡车插进路边的泥坑里去了,他们侦察连用了二十几个人,才把它推出来。

  路上,还有南下干部大队和他们同行。他们都是从山东老区过来的。按照中央决定,浙江农村的村级政权临时维持保甲制,条件成熟再进行土改,建立自己的村政权。但区以上干部要全部由这些南下干部接管,仅衢州一地,南下干部就有六百多名。

  行军中,许传领大声吆喝刘洪宪,让他把已经松开了的机枪套子系紧。因为是下雨天,到处都是泥泞,不小心就会把机枪弄脏了。他刚吆喝完,就听见旁边有人问:“哎——你是不是莒南疃林那一块的?”

  许传领一看,和自己说话的原来是南下干部大队的一个姑娘,看模样也就刚刚二十岁。

  一身军装,当腰束着皮带,身子饱饱满满的。军帽压着短发,脸红红的,泛着一层汗,粘着一缕头发,很精神的样子,整个儿有一股叫人觉得心慌的热气向你罩来。他赶紧说:“是呀,你是——”

  姑娘笑了,说:“俺是下崖的,叫章凤俊,你呢?”

  许传领觉得很是亲切,想不到在这么遥远的地方还能碰到家乡人,忙告诉了她自己的姓名,并问她们是到哪里去。她说到了衢州后才能分配。她问他是在哪个部队,许传领和她说了。两人约定到了衢州以后再联系。随即,许传领的部队加快了行军步伐,他们互相招招手,就再见了。

  不知怎的,许传领又想起了秀菊,觉得这个章凤俊有和秀菊一样的地方。想着想着,没想到在这铁马金戈的行军途中,一股劲儿就泛了上来。

  说白了,这股劲儿就是对女人的渴望。自打进了南京城,看的景儿多了,这劲儿就经常泛滥上来,在身子里蹿来蹿去。像他这样的,虽都是在血里火里长大的,没经过男女之事,但毕竟长成了一个虎彪彪的大小伙子,出生入死的生涯并没妨碍他们走过正常的生理历程,尤其晚上歇息的时候,并没少听老兵比如董玉麟之类的拉些荤呱儿,睡下后,断不了一些令人脸热心跳的想象,过一过瘾。

  女人对他们是那么神秘和神圣,这一辈子能沾上女人吗?枪子儿没长眼,要是还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儿就闭了眼,那就太冤了!想想死去的好多弟兄,觉得老天爷对他们这拨人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就让他们这样子死去呢?这么一想,一股冷煞煞的感觉就袭上来了,好像一只铁手狠狠攥住了心脏,要把它攥碎。那感觉太残酷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尽管他和秀菊两人之间的一些事儿还模模糊糊的,可只要事儿发展得正常,在他的生活里,唯一最可能成为他的女人,并能够使他了解女人的,就是秀菊了。她可以是他了解女人的桥,可以满足他这一个也可以说是老大老大的宿愿。他多次在梦里梦见她,娇娇的脸蛋,柔柔的身子,活灵活现的,可一旦醒来,就明白已经失去了她。于是一阵强烈的惆怅就会袭上心头。娘的这都是小日本作的孽!

  可时间久了,他的感觉就有些笼统了,好像不仅仅是小日本,而是打仗这玩意儿作的孽。有它在,女人对他们这拨人来说,就可能是一个永远摸不着的梦。眼下意外地遇到了小老乡章凤俊,不由得把一些想法又激起来了。说也怪了,对魏仪他能够本能地疏远一些,对她却有种亲近感。当然终归他知道这只是一时的瞎想,就这么不巧碰了一面,想这想那的,不是笑话啊!再说了,这今天一仗,明天一仗的,这女人,你搿得起吗?

  没想到,搿起搿不起的,这天,还是有一件事儿让他和女人搿在了一起。这女人是魏仪。

  2

  事情是这样的。

  他们在临安休整了半个月,接到命令,急行军赶到已经被三野第25军解放了的杭州,然后从南星桥站,坐火车经金华到达了衢州。住下后,魏仪突然来找许传领,要他陪她回金华。许传领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怎么怎么——她回金华还要自个儿陪?心里一痒一痒的,很乐意去,可毕竟是陪一个女兵,闹不清是什么事儿,哪敢随便答应?

  董家莆进来了,说:“你去吧,这是师部的命令。”

  听说是师部的命令,许传领就高兴地一口答应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魏仪要去金华,而且一定要自己陪着去。按照部署,103师师部也应该驻衢州,不过临时驻在金华没跟过来。

  他们还是坐火车回金华的,奇怪的是魏仪一路老是流眼泪。许传领心里很慌乱,这么一个漂亮的闺女,并且是大学生,能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一再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她开始不说,后来终于说了。原来,师部组织科命令她赶到组织科报到,另行分配工作。许传领想,这有什么不好的呢?等魏仪继续说下去后他才知道,原来这里边还有隐情。

  在南京时,组织科的祝科长就看上了她,向组织提出请求要与她结婚。祝科长是团级干部,三十多岁了,又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是够资格提出这种要求的。

  政治部的张大姐找魏仪谈了话,魏仪见过祝科长,没看好他。再说她只是想出来参加革命,年龄也不大,根本没想到马上就要结婚,怎么也不答应。张大姐和她谈了多少次她也不松口。后来组织科要把她调进科里当干事,她也不同意,硬跟着宣传队到了衢州。

  没想到现在来了命令。她不想去,可队长硬要她去,说这是命令,革命军人不服从命令怎么行?最后她提出要求,她去可以,不过不要别人送,只要侦察连的许班长送。

  队长很奇怪,请示了师部,师部回答说可以,他们就这样出来了。

  许传领听了很气愤,娘的革命队伍怎么还逼婚?人家不乐意嘛!姓祝的怎么能这样?他当然认识这个祝科长,一脸的老相,瘦瘦的,老阴着脸不说话。叫这么年轻漂亮的魏仪跟着他,真是不般配!这不是害人家嘛!

  路上,魏仪好像也有了胆量,说:“他叫我去组织科报到,其实还是为了谈结婚的事儿,我想了想,还是不想去了!”

  许传领说:“不去就不去!到了金华后你在外边等着,我进去替你说!”

  他心里泛起了一股豪气。

  魏仪突然问许传领:“你家是哪里的?”

  许传领说:“山东的。”

  魏仪突然说:“要不我跟你到你家吧。”

  许传领吓了一跳,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有这种想法,说:“那哪行?这不是当逃兵吗?”

  魏仪眼里的泪水又出来了。

  许传领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感到很心疼。原来她在他心里总有些远,眼下倒感到有点儿近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大学生、富家小姐,原来也会淌眼泪啊!而且是在自个儿面前。他突然觉得心像被暖水泡着一样,暖暖的,软软的,一种说不清楚的欲望在萌动,只感到嘴发干、舌发涩。

  难道——难道在早她那样看自个儿,真还有那意思?他咽口唾沫,心里突然想象:要是和她回家,会怎么样呢?

  魏仪说:“要不咱们一起离开这个部队,到别的部队去。”

  许传领冷静下来,觉得还是不行。又咽口唾沫,劝慰她:“你放心,到了后你不用去见他。要不你这样,俺——我就说你病了,没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到“俺”的时候,开始改口说“我”了。因为他觉得说“俺”太土了。

  魏仪说:“可咱出来,队长知道的啊!——对了,你见了祝科长,就说我在金华有亲戚,我到亲戚家去了。”

  许传领就像接受了一个神圣的任务,坚决地点了点头:“嗯!”

  到了金华,魏仪自己留在车站上,说要在那里等许传领,他从师部回来后,就一起回衢州。

  许传领离开后,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3

  许传领到了师部组织科,看来祝科长等急了,见到许传领,眼光越过他的头顶向后看,着急地问:“小魏呢?”

  许传领说:“对了,她这里有亲戚,到亲戚家里去了,她说就不过来了。”

  他一说谎就脸热心跳,在祝科长锐利如刀的目光下,不敢抬头。

  祝科长一眼看出许传领是在撒谎。说:“她这里有什么亲戚?今天是让她来报到的!这是工作!是纪律!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在里边掺和什么?”

  许传领更慌了,急忙说:“我掺和什么?没有!”

  祝科长一点没让他喘气儿,追问:“你是老战士,又是党员,你对组织保证,到底有没有?”

  许传领嘴张了张,没说出话。

  祝科长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判断,火冒三丈,手一挥,把桌子上的文件一下扫到了地下,大声吼:“许传领!你搞什么名堂?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干了些什么吗?”

  他这一火,倒把许传领的火顶起来了:娘的!还问老子干什么,你干了些什么?倒还有理了哩!干脆说:“人家不乐意嘛!干吗逼人家?”

  祝科长脸一红,马上又白了,站起来吼:“你——你胡说八道!我处分你!”

  许传领也火了:“你这么做就是不对!是国民党!”

  祝科长嘴唇颤抖着,竟然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争吵声早让隔壁政治部的张大姐听见了,此刻赶紧跑过来,一把把许传领拉出去,说:“小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许传领还不服气,说:“他做得就是不对!”

  张大姐说:“走,你到我屋里说话。”

  进了她的办公室,她让他坐下来,说:“小许啊!你怎么能对领导这个样儿?”

  许传领梗着脖子说:“他做得就是不对!”

  张大姐说:“你可要注意修养啊!现在全国要解放了,正是用人的时候,以后机会很多,你们这些人可都是骨干,不能把自己当成一般战士,听说最近就要有点说法,你可要珍惜啊!”

  许传领约莫明白了大姐的意思。他们侦察连的人事问题归师部组织科管,最近要有点说法?什么说法啊?不过他并没觉得怎么的,什么说法不说法的,还耽误老子干革命了?并且他还想:“这是两码事,不对就是不对!”他还是红着脸不说话。

  张大姐叹口气,说:“有些事情你不能简单地看。咱们部队上有些老同志,特别是那些老红军,血里火里战斗了十多年,为革命把个人问题都耽误了,他们的婚姻问题,不单纯是个人的事情,也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啊!对待革命,咱们应该是什么态度?不得听组织的吗?魏仪她是新兵,有些道理一时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

  许传领心里乱了套,这种事儿也是革命的一部分?

  张大姐突然问:“小许,你说实话,你和小魏——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许传领脸蓦地红了,急忙说:“没有,根本没有的事儿——”

  其实,许传领和魏仪来之前,张大姐和祝科长分析过为什么魏仪偏偏点名要许传领送她,张大姐的意思是,要说他两人有了“那个”不太可能,他们根本不般配这是一;第二就是从方方面面看,都还没看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接触,很可能只是年轻人之间那点朦胧的好感,只要适时干预,就会把这种感觉打掉。对此分析祝科长也同意——别说战士不能谈恋爱,就是能谈,你配得上一个大学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时候,张大姐突然严肃地说:“小许,你可不能犯错误啊!你说,魏仪在哪里啊?”

  许传领终于嗫嚅地说:“她——在——在车站。”

  当张大姐、组织部的一个干事跟着许传领出现在魏仪面前的时候,正在望眼欲穿等着他的魏仪,幽怨地看了许传领一眼,跟着张大姐他们走了。

  向回走的途中,许传领脑子里晃着那双幽怨的眼睛,觉得像箭一样射穿了他的心,很难受,老是有要哭的感觉。

  4

  刚回到驻地,指导员李战胜就找他谈话,说:上级已经任命他为武装排的副排长,机枪班长由刘洪宪担任。

  他想:“这难道就是张大姐的说法?操!”

  他还听到了另一件事,就是他们千辛万苦搞到衢州的那辆小轿车,被上边追回去了。据说他们撤出南京后,南京军管会清点总统府里的财物,发现少了一辆轿车,三追两追就追到103师侦察连了,追到衢州不说,还要给当事人处分。后来还是连长、指导员找了好多理由才搪塞了过去。

  许传领有点遗憾,本来想回来学会它,开着过过瘾呢!谁知闹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侦察连驻在一个旧仓库大院里,正面是六间平房,东边两间是连部,一排住西边四间;大院西边是四间平房,住二排;西南角是厕所;东边也是六间,南边四间住三排,北边两间住机枪班;大院南边的东边是大门,西边是五间平房,两间是伙房,两间是连队俱乐部,一间是仓库。侦察连这是第一次成建制地住在一起。他们整整忙了两天多,把里里外外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床铺搞得整整齐齐,才搬了进去。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此刻,不光是许传领提了副排长,连队别的干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连长董家莆调到通讯连当连长,侦察科参谋张峡过来当了连长。对这事儿,连里的人猜不透师里是什么意思。他们对董家莆当连长都已经很习惯了,尤其许传领,打当兵就跟着他,对他的离开,自然更多了一份惆怅。再说了,按说要动,董家莆也该提一提的,可只是平调了个通讯连的连长,还不顶侦察连吃香哪!唉——有些事情毕竟没法说得清。

  董家莆也不知怎么想的,命令下达的当天上午,脸上硬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中午吃了连队为他准备的送别饭,下午,突然命令全连紧急集合,虽然命令是让他当天到通讯连报到,但在没去前,也不好说他就不是侦察连的连长了,下个命令是说得过去的。

  他黑着脸把连队拉到城南十几里外的一个小山包下,疯了似的进行了一场连进攻的课目,要求全部实弹,起码要把弹匣里的子弹打完。一时小山包上杀声震天,硝烟四起。他持一杆冲锋枪,亲自带突击排冲上了山顶,对准一丛竹子狠狠地扫射,直到把它们拦腰打断。

  完事后,他一句话没说,回身就到通讯连报到了。

  连里的弟兄好像也估摸到了些什么,配合得很好,演习时人人下死力气冲锋,搞得比实战还像回事儿。不过好在老连长去的是师直属通讯连,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没觉得太怎么样。张峡嘛,他们也很熟悉。董连长和他相比是各有千秋。说实话,董家莆为人实诚,练兵有一套,什么兵到了他手下,也能练得响当当的。不过就是不识字儿,脑子不太灵便。张峡呢?为人也很直,没有歪了吧唧的心眼子。可他见多识广,点子多一些。毛病嘛,和董玉麟一样,也爱喝个酒,听说他就是因为在师部里受约束太多,乐意到连队里去,才做了这个调整的。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就因为这一点,董玉麟特别欢迎他来,他来的当天晚上,两人就聚在一起咪了一顿酒。

  其他的,连队的指导员还是李战胜;一排排长还是邢文路,副排长换了许传领,原副排长贺蓬调到105师侦察连,留在了杭州;淮海战役中,原来的二、三排正、副排长都牺牲了,现在的二排排长是郭洪勋,副排长是刘家云;三排长是刘永春,副排长是白敬。

  魏继贤、杨守莱分别担任了一排一班、二班的班长。

  5

  不久,103师部正式驻防衢州,任务是剿匪。

  衢州地区是5月6日由第二野战军第16军解放的,因为他们还要向西南进军,三野第35军第103师接替了他们。

  这天,在103师师部召开了一次会议。参加者是各团营以上干部和师直属侦察连连长、指导员。林毅参谋长主持会议。

  他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对着墙上的一幅衢州地图讲:衢州专区下辖八县,地处浙西山区,是浙赣闽皖交界处,有“四省通衢”之称。其中的江山县是毛人凤、毛森、毛万里和戴笠——号称“三毛一戴”的老家,国民党尤其是国民党的特务工作在这里有很深厚的基础。此外,衢州八县多是山区,山高林密,上百年来就一直有多股土匪活动,清朝朝廷、国民政府和日本占领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解放军渡江后,蒋介石就亲令毛人凤在这一带建立游击根据地,布置了庞大的潜伏武装,并且收买了一些多年的老土匪,委任头衔,成立了“中国人民光复军”、“东南义勇军”、“中国青年救国军”等大小队伍78股,共计一万多人。这些队伍袭击征粮队、工作组和零星的过往部队,制造了不少血案。我们师现在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带建立、巩固政权,剿灭土匪,确保兄弟部队进军西南和东南沿海地区。

  他介绍情况的时候,下边的听者并不怎么上心,反觉得有些窝囊。因为,三野的其他部队大部分继续南下,向福建推进,准备解放台湾,这才是解放中国最后的、也最过瘾的一仗,凭什么让他们在这里剿匪?土匪再厉害,还厉害过国民党的新五军了?尤其是老鲁中南纵队的人,心里更憋屈。淮海一仗,眼看打成一流主力了,可偏偏和吴化文的部队编成了一个35军,现在的处境,还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娘的!

  林毅早看出了大家的心事,说:“我说,大家可不能小看了剿匪。你能打得了国民党的正规军,未必打得了土匪。这些家伙都是国民党的中坚分子,政治观点坚决,战斗经验丰富,不是一般正规军比得了的。比方说江山县的土匪头子之一戴藏宜,你们说他是一个什么角色?他是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儿子。还有什么毛人凤、毛森这些老特务,老家里的亲朋好友、老部下,都是不能小看的!这个县是国民党的模范县,光将军就出了三十多个。还有开化县的土匪头子汪成俊、吴恒吉,一个是国民党的国大代表、县参议长,一个是老军统特务。

  另外还有一些老土匪呢!比方说外号‘徐大麻子’的徐子林,家里几代为匪,啸聚山林,号称‘三朝元老’,清朝政府、日本鬼子、国民党多少次围剿都没有打垮他。这里解放前夕,国民党特务头子毛森亲自秘密召见了他,委任他为东南反共救国军军长,拨给了不少资金和枪支弹药。这徐大麻子一下当了‘军长’,更是抖了起来,拉起了二千多人。对咱解放军他更看不起,放言说就是来十万人马也不在话下。二野用大部队清剿了几次,基本没有什么效果。

  其他还有许子明等等的大小土匪,都猖狂得很!咱们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些亡命之徒,没有几把刷子,真还对付不了他们。在这里我强调一下,在以后的战斗中,师侦察连要起到特殊的作用,不但要担负侦察工作,还要作为特殊分队,负担特殊的任务!”

  这一下反倒激起了与会者的劲儿,议论说:“什么狗崽子啊!说的了,真有那么厉害?狗屎!怎么说也是些土匪。”

  翁少元副师长大嗓门一喊:“你们先别吹牛!到时候老子就看你们的战果!好了,307团驻衢州,作为预备队,308、309团下去作战,侦察连配合。散会后立即行动!详细的作战计划,会后由林参谋长特别交代!”

  政委彭胜标又说了怎么结合剿匪,配合地方政府开展土改,建立村级政权的事情。末了他问师长于怀安有什么意见。

  于怀安说:“没什么意见。”

  其实,103师组建以来,作战指挥基本上是翁少元,于怀安基本上不管事儿。并不是不给他实权,也不是故意排挤、架空他,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理、环境形成了这么一种习惯,他也只能适应这种习惯。

  6

  剿匪的任务刚布置开,国民党中国人民光复军就给了部队一个下马威:103师几辆征粮的军车先后遇到袭击,牺牲了好几个战士。这天,他们便派出三百多人,袭击了衢县黄坛区政府,幸亏区政府的人拼死抵抗,增援部队赶到,土匪才撤退。

  不过103师得到情报,一股参加袭击黄坛区政府的土匪,约有三十几个人,正在全旺镇北一个大庙里集中。师部立刻派308团一营的一个连外加侦察连的两个班前去围剿。

  侦察连的两个班由副排长许传领带队。这次行动的指挥是308团一营一个姓李的连长。

  一排二班班长杨守莱走在前边,接近大庙的时候,看见前边路口的树丛间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接着就不见了。作了汇报后,李连长不以为然,只命令抓紧前进。

  当他们从全旺镇东侧绕过去,看见了半山坡上的大庙的时候,李连长命令把兵力分散开,从正面、东面、西面三个方向突击过去,对大庙展开包围。侦察连两个班的突击方向是正面的大门。

  许传领不太同意这种打法,没进行战前侦察,不留预备队,就一下展开攻击不太妥当,因为面对的毕竟是狡猾的土匪。他把自己的看法对李连长说了。

  李连长说:“都说你们侦察连打仗厉害,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就那么几个土匪,三侦察两侦察的,不跑了个球的?”

  许传领压住火气,还要说什么,李连长又说:“你们是不是怕正面突击?要不就让我们一排干!”

  许传领没好气地:“什么什么?你会说话吧你!”

  李连长说:“那好!冲锋!”

  多日没打仗的部队就像三条勇猛的蛟龙,“刷”地卷了下去。冲到大庙附近,三条龙就汇接在一起,变成一条绞索,把大庙紧紧地围了起来。一挺挺轻机枪和一支支冲锋枪、步枪的枪口对准了大庙。

  大庙的上空隐隐漂浮着一层淡烟,显示出有人气的样子。不过里边好像没有动静,透出了几分神秘。许传领感到奇怪,手持冲锋枪,悄悄摸到了门口,紧贴在门边。后边跟上了杨守莱和刘洪宪。许传领一示意,猛地一踢大门,紧接着一个翻滚滚进了门里,摆出一个跪姿射击的动作,却没见一个人影。

  他对跟进来的杨守莱、刘洪宪示意了一下,蹬上高高的台阶,进了大殿搜索。只看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又到偏殿搜了搜,还是没有人。

  李连长带着其他人也进来了。

  许传领说:“看来土匪刚跑,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鲁秀登过去掀开锅盖一看,满满的一锅白米饭,香气扑鼻。战士们正好饿着呢,闹嚷嚷地就要上前挖着吃。许传领说:“都不能动!”

  李连长问:“为什么?”

  许传领说:“这是土匪故意留下的饭,要是放了毒呢?反正不能吃!”

  李连长阴着脸大声喊:“谁也不能动!就地休息,吃干粮!”

  许传领见他没布置警戒,就让杨守莱带几个人到外边布哨。

  他们刚吃了一半干粮,外边就传来了枪声。

  杨守莱跑进来说:“四边山上都是人,打着枪冲下来了。”

  李连长和许传领带人冲出门外一看,四面都是黑压压的人群,足有五六百,正呼喊着向这边冲来。

  7

  李连长和许传领见情势危机,一商量,急忙安排几个战士突出去送信,接着抓紧分开兵力,在大庙四周找好地形进行防御,并决定到最后关头再退入大庙防守。他们估计,可能他们在路上的时候,警戒的土匪就发现了他们,从大庙里撤退了。但在知道了来的解放军不是很多后,就重新调集了兵力,把大庙反包围了起来,可见他们的狡猾。

  不过,面对这些拿着乱七八糟的枪支,穿着杂七杂八的衣服的对手,这边并不惊慌。

  许传领带的两个班,阵地设在大门前二百米的地方,趴在石头或者土坎后边。许传领把阵地选在这里,一是有石头和土坎掩护;二是前边是一块开阔地,进攻者没地方躲避。

  土匪越来越近,不过冲到约有一百米远的地方,反倒有些犹豫,不向前冲了。

  其他方向的枪声都响了,这里的许传领还没下令开枪。土匪群中有人喊:“他妈的给我冲!”

  土匪一阵喊叫,猛地加快速度,冲了过来。

  在许传领们的准星里,一个个的影子越来越大,直到离这里约有三十米的时候,许传领才大喊:“打!”

  开始的时候一枪不放,隔这么近了突然集中火力猛烈射击,对这种不打则已,一打就往死里打的打法,国民党军队和日本军队是不陌生了,土匪却是头一回领教。两挺轻机枪、二十几支冲锋枪、步枪瞬间吐出的火舌,在平地里卷起的一股飓风,刹那间就倒下了一批。死的一声不吭就躺在了那儿,伤的只能趴在那儿蠕动、挣扎。

  许传领命令:“杨守莱!我和你各带两个人,从两边包抄!”

  土匪突然受到这样猛烈的打击,一下被盖在了地面上。这还不说,眼见得对方跳出几个人,蹦蹦跳跳,时伏时跃,熟练地利用着地形地物,向两边包抄过来。一边冲一边射击,枪口里不住吐着火舌。要说换弹匣了,右胳膊单臂持枪射击,左手从子弹带里抽出新弹匣,在老弹匣射完最后一颗子弹的刹那,左手几卡几推,“咔、咔”几声,弹匣就换上了,子弹接着就打了出来。

  正面的、两边的火力,几乎在瞬间就把冲锋的土匪置于了非常险恶的境地。

  好家伙,就这么几个人,竟然敢包抄?在后边指挥的土匪的一个头目,气不过,吆吆喝喝地派出了十几个预备队员,让他们向右边反冲锋,要活捉那几个包抄的解放军。他们一阵呼喊,就冲了上来。

  在这边包抄的是许传领、魏继贤和鲁秀登。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一手,加之距离近,一下就短兵相接了。许传领冲在最前边,一个手持中正式步枪的土匪,说着就把刺刀捅了过来。许传领用冲锋枪枪管一拨,“瞠”一声把刺刀拨开,左腿一个跨步向前,右胳膊肘向前一甩,抢托向前划一道黑影,“砰”地砸在了对手的脑袋上,在西斜的阳光下,鲜血开花似的迸散开来,一股血溅到了他脸上。

  他随之捡起那支步枪,大喊一声“杀——”,一个箭步冲入对方阵中,一把刺刀就像一条蛇信子,闪着寒光,前突后缩,左点右捅,下下见血。

  一个上身赤裸、手持大刀的精壮汉子嚎叫一声跳近他,大刀一抡,斜刺里砍过来。许传领身子一闪,枪身向斜上方一抬,大刀“咔”地砍在了枪管上,迸出一簇火星。许传领接着大喊一声:“杀——”,一个前进突刺刺进了对方的肚子,向上一挑,活活把对方挑起来,甩了出去。对方的肚子破了,肝肠流了一地。

  不知是受到了李乃好、彭二的感染,还是许传领本来就有这种潜在的心态,他对自己的对手决不心软,能把狠劲儿用到最大限度。比如刺杀,他的刺刀不仅是半旋着捅进对手的身体,还常常斜上了用劲,挑开对方的肚子。他模糊地意识到,这血拉拉的场面还真起作用,能从骨子里震住对手,比你刺死几个人的作用还大。

  就这一下,对方硬硬地被吓傻了,一时不知所措。

  有许传领在前边一冲,魏继贤和鲁秀登趁机调过了姿势,冲锋枪压向了对面。

  对方终于有人发出一阵惊叫,拼命向回跑;别的醒过神来,也跟着跑了。这帮打仗的哪是当兵的,简直是一群魔鬼。他们掉了胆气。

  许传领扔下了那杆中正式,捡起自己的冲锋枪,和魏继贤、鲁秀登一起,又追着对手的屁股好一顿扫射。

  战场上谁也没注意,这个时候,全旺镇还有一些在山坡上干活的人,因为突然打起仗来,没敢到处乱跑,趴在地上看到了这一幕。都看呆了,啧着舌头,互相递个眼色:“妈呀——都说这帮江北佬能打仗,可真想不到能到这种程度!真是凶神恶煞啊!”

  其他方向的土匪也被打退了。

  以后土匪又发动了几次进攻,其他方向冲得凶一些,北边甚至一度突破了阵地,经过肉搏才恢复了阵地,守方有了伤亡。但在正面,土匪多是每次冲到百米左右的地方就止住了步子,只喊不攻。只有一次冲到五十米远的地方,这边一声呐喊,就赶紧退了。

  天临黑的时候,增援部队赶来了,土匪一个呼哨,全撤到密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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