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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连

第二十章

  1

  刚吃完马肉的第三天,也就是2月28日,第35军终于接到了南下的命令。

  让103师侦察连感到新鲜的是,开始他们是坐着火车南下的。这车有的是闷罐子,有的是没有顶的货车盒子,侦察连坐的就是这样的货车盒子。车一开起来,寒风一个劲儿向怀里钻。大伙儿把棉帽的帽耳朵放下来,衣服扎紧,没有皮带的,就用草绳子。好在人挤人,还不至于被冻透了。但他们还是很高兴。103师这一次乘火车,除307团出身于铁道游击队的人,其他大多数是大闺女坐轿头一遭。看看冒烟的车头,摸摸车厢,看着路两边飞速后退的树木、村庄,总有个新鲜劲儿。火车这么一跑,一小会儿就顶得上步行老半天呢!不过可惜好景不长,也就过了两个来时辰的瘾,到了固镇,就下车步行了。

  这时候大伙才看见,邢文路竟然还提溜着一团马肠子。

  原来,他打小就很喜欢吃这玩意儿,前天拾掇马肉的时候,别人把肠子扔了,他却捡起来,用雪埋了起来,想等吃完马肉后,过一两天再吃。没想到没来得及吃就南下了,只好一路带到了这里。

  这一下车就是急行军,带着一盘肠子不得劲儿,他要杨守莱帮他拿一些,杨守莱觉得肮脏,赶紧说我还得尿尿,就离开了。他又找了好几个人,都不拿。好容易找了一个战士,可拿着拿着,在小跑的时候,又把它扔了。邢文路骂骂咧咧地又捡了起来。

  好容易到了休息吃晚饭的时候,别人都啃的是干粮,他却找了一些干柴,烤开了马肠子。别说,这么一烤,香味就出来了。惹得大伙都流口水。邢文路也不客气,只顾自己边烤边嚼。看他得意的吃相儿,原先从不吃马肠子的人也觉得那是好玩意儿了。于是就上前凑乎,说好话。邢文路看出了他们的意思,对最前边的杨守莱说:“你拉倒吧,叫你帮着拿都不拿,还有脸吃?没门儿!”

  杨守莱看着烤好的一截肠子,说:“你看你看,这么记仇啊!那俺这会儿帮你拿还不中?”说着就抢过一截肠子提溜走了。邢文路起身抓他,却见别人又把剩下的肠子抢走了。气得他大骂:“娘了个巴子!吃白食,真他娘的不仗义!”

  吃完肠子,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又赶路了。

  真值得放眼看啊!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东方,一弯水晶似的光弧软软地从地平线上顶出来,似乎有一股磅礴的力把天地向上抬了抬。那光弧从殷红中向上拔起,胎儿头颅般光洁。它潇洒地向上拔,壮丽地扩张着自己。于是有了那神奇的一跃。新生的意义爆发般表现了,清凉的亮色奇丽地溅入宙际了。那红软莹亮的一轮,蒙着蒙蒙水汽,壮伟地站在那儿了!

  好一轮太阳!

  百万雄师下江南!

  在黎明灿烂广阔的背景里,大路、小路、田埂子,全部沐浴在一派红光里,只要能走人的地儿,全都是黄压压的军队。大路走车、走炮:美式大卡车拉的155式榴弹炮、骡马拉的日式150毫米榴弹炮,各式各样的山炮、野炮、加农炮,过也过不完;小路走兵:步兵、骑兵,一队队、一列列,宽的地方四路纵队,窄的地方两路或者一路纵队,肩上架着的美式武器有M1919A6式、M1919A4式重机枪、勃朗宁轻机枪、美制M1加兰德步枪、1903式步枪、汤姆冲锋枪;日式武器有92式重机枪、11式(也叫歪把子)机枪、96式轻机枪、三八式步枪,另外还有杂七杂八的马克辛重机枪、捷克式轻机枪、中正式步枪等等。不光是队伍,从山东来的支前民工,推着轱辘马,有的也背着枪,同样是数也数不清,一队队走在部队的两边。

  这股大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金戈铁马,旌旗猎猎,像一股漫天漫地的洪水,一个劲儿向前压、向前压。你看了,没有个不激动的。

  这是一种势。几千年的流转,几百年的累积,几十年的血战,中国历史历经了无数个时空板块的衔接、碰撞和更迭,在这个时刻,才形成了这样一种合力,把这个“势”抬了出来——一种大势,一种改写历史、改朝换代的大势。

  路边还有文工团的小女兵呢,一个劲打着呱嗒板儿,说着顺口溜:

  钢铁大军勇向前,

  没有累,只有甜,

  一步过长江,

  两步到江南,

  是英雄,是好汉,

  走在路上比比看!

  解放全国才算完!

  大兵们见到女兵就来了精神,也不感到累了,有的连队还唱起了歌。直到下起了雨,脚黏黏的,拔不出来,累得实在不行,也没精神头儿唱歌了。不过还是不歇脚地向前走!

  35军连着行军十几天,经蚌埠,于3月11日赶到安徽乌衣,此后又由北向南、向东展开,慢慢推进,直逼国民党首都南京在江北设立的拱卫阵地——号称“三浦”的江浦、浦口、浦镇三镇。临时归属第8兵团指挥。

  这三镇是南京的北大门,也是保卫南京的桥头堡。在解放军大军压境的形势下,正是为了保卫南京,国民党才在长江北岸设立了这处唯一重兵把守的据点。

  他们精心构筑了工事,先由国民党第96军,后由第28军防守,号称能守半年。

  部队在这一带刚一展开,就闻到了火药味儿。

  2

  按照中央军委最早的考虑,像南京这种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国民党首都,必然要重点设防,所以在这一段并不想急于渡江,而是把35军留在当面牵制,当别的部队在其他地方渡江后,包抄至南京城下,逼迫国民党守军投降,这样会有更大的政治意义。但也应该有两手准备,必要的时候实施强攻,打下三浦,突破长江,直取南京。

  35军驻扎下后,开始了紧张的练兵,主要就是学会使船游水。

  这一带是水网地带,大河小河四通八达,桥却很少——桥多了会妨碍行船。要是走陆路,有时到对面的村子,竟然要绕几十里,又大多是田间小路,又窄又滑。偏偏这里雨多,隔上一两天就不紧不慢地来一场,路就更难走了。在这里要是不会使船游水,真还不中,更别说对付长江了。

  “北人骑马,南人驾舟”,大多是山东人的三野将士大部分不会驾舟,就是坐过的也很少,对长江更是没见过,有个说法是“江没底,海没边”,这江真的没底儿吗?江里还有国民党的兵舰呢,那么一个大铁家伙来回巡逻,咱过江最多用些小木船,靠得住吗?不用说兵舰上的大炮,就是轻轻一撞,也会把小木船撞个粉身碎骨。好多士兵都害了怕,在陆上打仗,不论打多么凶还有个地皮托着,在江里,你怎么办?——过江?就等着喝江汤吧。好多人都把身上的几个钱掏出来买鸡蛋吃了,把好多一时用不到的东西丢掉了,好像这真是最后一仗了。不过在103师侦察连,这种情绪就少得多——到哪山砍哪柴,该死该活×朝上,想那么多干什么?

  正在这时候,侦察连的董家莆归队了。这家伙命大,子弹从左腮帮穿过了右腮帮,伤好后,反倒在两个腮帮上分别留下了个大酒窝儿,使黑煞神似的脸有了几分妩媚。他的归来使大伙儿一阵高兴。可一些新来的兵,不久就知道了他的厉害。为什么?正赶上练兵啊!他本来就是个练兵狂,你想能饶了大伙吗?练游泳、练划船,练水上射击。一练就是个疯。没有船,就到处借百姓家里采菱的大木盆,在滁河里学着划。学这玩意儿也真是有点挠头,左撑右撑它就是不离岸,就算到了河中间,也像个醉汉似的转圈圈,并随着河水跑。就不得不下水推。不过也就几天功夫,好多人还是学会了撑篙、摇橹之类的技术。

  说到游泳,在北方农村,只要村边有河,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多数都会点狗刨,所以侦察连里能扑腾两下的人还是不少的。许传领在这方面是高手,狗刨就不说了,厉害的是踩水,在河里能一手举着衣服,胸膛露出大半截儿,一晃一晃地踩几个来回,衣服一点也不会湿。于是他们这帮会水的,就成了那些旱鸭子的老师。教了几天,多数人多多少少地也会游了。他们还用芦苇扎了些A形救生圈,虽说样子不太好看,但在水里完全可以托起一个人。

  有了这几手,心里多少就踏实一些了,长江就不那么可怕了。不过侦察连还得多学几手,比方学当地话,了解当地的民情风俗等等的,因为他们还负有侦察任务啊!

  这天下午,他们刚刚训练完回到住处,杨守莱冲许传领挤了眼儿。许传领跟他走到村口,杨守莱冲许传领掀开衣服下摆,许传领一看,是两颗手榴弹。杨守莱说好些日子没见腥了,要炸鱼尝尝鲜。并说手榴弹是他偷偷多留出来的。

  许传领想象着鱼的鲜味儿,想这个点子不孬,就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村西一个大汪边上,杨守莱说:“这里恐怕就中。”

  许传领点点头:“嗯,中。”

  杨守莱把手榴弹盖子拧开,拉出铁环,拉着后,在手里放了一会儿,才扔到汪里去。他们接着趴在了地上。只听“扑”的一声,接着冒出了一簇水花,声音是不怎么大。不过水里就浮出几条鲫鱼壳子。

  杨守莱说:“我炸,你得下去捞。”

  许传领一听也是,自己不能吃白食儿。就脱了裤子,下去把鱼捞上来了。他们又走到大汪西南角扔了一颗手榴弹,这一下效果好,翻出了好多鲫鱼、鲤鱼、草鱼什么的,许传领又下去把它们捞了上来。

  当晚全连喝了个鲜美的鱼汤。

  董家莆问了一句:“哪来的?”

  杨守莱抢着说:“我和许传领到南边的大汪边上拉呱,他娘的鱼就蹦上来了。”

  董家莆说:“不赖,有个小福气,那些傻瓜蛋鱼偏偏能撞上你俩。”

  不过喝了鱼汤后,许传领想:“往后最好不干这种事儿了,孬好咱是个党员了。”

  3

  在练兵的同时,对“三浦”一带的侦察活动就全面展开了。103师的参谋长林毅和侦察科长沈洪义出席了在军部召开的侦察会议。军参谋长要求全军军、师、团的侦察工作要统一领导,分级进行,得到的情报除自己掌握,还要一律汇报给上级,统一分析使用。至于侦察方式,除了靠自己的力量侦察,还要和当地地下组织和老百姓联系,利用他们搜集情报。

  任务布置下去后,各部队数百个侦察兵,就身着便衣,全部潜入了两军的前沿地带。103师侦察连分了六个小组,三个小组深入敌占区侦察,三个小组在附近和当地地下党以及百姓联系。

  103师担负正面进攻江浦的任务,负责对江浦的侦察。三个深入敌占区侦察的小组分别是董玉麟、孙进海和许传领;贺蓬、彭二和一排三班战士尹洪亮;魏继贤、邹见富和杨守莱。

  董玉麟一组到村里找当地老百姓借衣服,却在村口一个破庙里看见了一个和尚,穿一件破烂的僧衣,董玉麟动了心眼儿,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和尚,递给和尚几个钱当押金,把那身僧衣借了下来。他们随后又进村,借了两身衣服和一副挑筐。

  董玉麟在前边,扮成一个云游化斋的落魄和尚,许传领挑着挑筐,孙进海跟在旁边,两人一起跟在董玉麟的后边,一边走一边商量进门的办法。走到江浦城南门,站岗的国民党士兵看到来了一个赖和尚,鼻子一捂,搜也没搜就叫过去了。许传领和孙进海这才明白董老头儿的高明,不由得暗暗佩服。他们走到门前,许传领一扭身子,扁担的后头一下扫着了孙进海的头,孙进海恼了,骂:“龟儿子咋不长眼哩?”

  许传领也火了,回骂:“你个龟儿子!”两人就打了起来。

  孙进海一脚踢翻了许传领的筐子,许传领眼血红血红的,抡起扁担就要打孙进海,孙进海急忙躲到了站岗的国民党士兵后边,许传领不依不饶,还要冲上来打,孙进海不要命地跑进了门洞。这时门前已经挤了好多人,有看热闹的,有急着进城的,站岗的急于检查,来不及顾及两个打架的人,许传领拿着扁担追进城的时候也没管。这两个乡巴佬儿好凶哟!叫他们打去吧!

  许传领扛着根空扁担,赶上孙进海后,孙进海说:“你小子眼血红血红的,真打啊!”

  许传领说:“不当真事,那帮小舅子能信?”

  他们看见了前边邋里邋遢的董玉麟,他毕竟当过和尚,一招一式的真还像那么回事。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过不怎么顺利,在城里转了半天,除看了几个城门和一些城防工事,一直没碰到抓舌头的机会。见到的多是一般士兵,碰到过几个当官的,不是有几个人跟着,就是在军营附近,不好下手。眼看太阳已经大偏西了,董玉麟使了个眼色,他们只好走出了城外。

  在城外,他们无精打采,心里很不得劲儿。走了一会儿,迎面来了三个人,戴着有檐的毡帽,上穿夹袄,下穿袍子,是当地小生意人的打扮。

  和那三人擦身走过时,董玉麟三人就觉得他们有些不得劲儿,正琢磨间,对面一双压在毡帽底下的眼睛向他们瞄了一下。就这一眼叫董玉麟抓住了。那三人刚过去,董玉麟对许传领和孙进海示意了一下,抽枪就扑了过去。

  对方那几个人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异样。其实,这两拨人不论哪一方,在这种场合,要是碰上平常的人,自自然然地也就过去了,可他们偏偏都是侦察员,一种特殊的感应说不清为什么就会产生出来。

  两拨人刚擦过身,那几个人也是互相示意了一下,就要抽枪。但毕竟比董玉麟他们差了半步,他们早就一个箭步扑过来,枪口顶在自己太阳穴上了。

  许传领顶住的那个,个子和他差不多,也是高个儿,脸黑黑的,只不过身子更粗,被顶住的刹那,身子向下一蹲,躲开枪口,随即一拳把许传领手上的枪踢飞了。一般说来,只要被枪口顶住了脑袋,是不会反抗的,所以许传领有些大意。

  不过这一踢,踢得他脑子里轰地一响,浑身腾起了一股火,身上全部的反应机能都被点燃了。就地一滚,随手抽出裤筒底下绑带上的匕首,一个鱼跃起来,狠狠地把匕首捅进了对方的身子,接着就是一挑,一股血喷了出来。

  对方本来已经掏出了枪,此刻只把一粒子弹射向了空中,就一截木棍似的,“扑通”倒下了。

  经过了十多年数不清的战斗和不断重复、强化的训练,侦察连里一些老兵的战术技能比如射击、格斗等等的,早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就说匕首术吧,出手都是一刀直取要害,刃指之处,不是颈动脉就是心脏,不同的就是根据格斗双方的位置,进刀的部位不同而已。眼下的许传领,是在对方的左边跃起来的,就从对方胸膛偏左下的地儿向上进的刀,一下就挑裂了对方的心脏。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间。在短兵相接的时候,有匕首的一方会占很大的便宜。

  本来,在那黑汉子踢飞许传领的枪时,另两个人本能地感到有了机会,可眨眼间形势就发生了逆转,眼见得一条壮实的汉子趴在地上捯开了气儿。血腥场面的巨大的辐射力,把他们反抗的意念按下去了,他们的脸都吓白了,一声不吭,放弃了反抗的意图,乖乖地被押走了。

  后来经过询问,他们是国民党第28军第52师搜索排的一个排长带着两个部下,到解放军驻地完成了侦察任务向回返的。被许传领干掉的那个,是个班长。

  他们回去时经过308团驻地的一个村子,见一些战士正来来往往地抬桌子、挂白布帘,脸上都阴嘟嘟的。一问,原来是308团侦察排的一个班,接近浦镇侦察时,误入地雷阵,一个人负了重伤,其余全部牺牲。他们这是准备开追悼会。

  许传领们一听,好长时间没说话。整整一个班啊!

  4

  贺蓬一组进的是东门。贺蓬在前边,临进门前,想了想,把自己的衣兜用刀子割了一个口子,进门时,国民党士兵要证件,他一摸兜,骂了起来:“娘的哪个掏我的兜了?不得好死!”

  他骂着,还把穿了底的布兜翻出来,说:“您看我的证件和钱都搁这兜里的,这下全没了,老总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站岗的一看,布兜真还叫人割了。就说:“好了,好了,快进去吧!”贺蓬就进去了。

  彭二和尹洪亮见来了一个唱戏的班子,就跟在了后边,唱戏的领班到前边和站岗的说了几句好话,偷偷塞了几张票子,站岗的就放行了。彭二和尹洪亮也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

  他们三个在城里逛了一会儿,来到一条南北街道上,看到一家门脸朝东的茶馆,就走了进去。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要了一壶乌龙茶,点了几盘点心,就喝起了茶。

  这时间来来往往进出了几拨人,他们都用眼角捎着,没理会。过不多久,进来了一个穿国民党军官服的人。茶馆老板客气地打招呼:“长官来了?快请坐!还来一壶龙井?”

  军官情绪不高,点了点头。

  茶泡好后,军官闷头喝起来,也不知装了什么心事。

  贺蓬几个人互递着眼色,可一直没有动手的机会。

  他们两张桌子眼看都添了几次水,就像比着谁能喝似的。

  终于,军官站起来,走进了茶馆后门。贺蓬也跟了过去。原来里边是一个小院,西侧有一个厕所,军官是来小解的。他进了门,把门掩上,刚照准马桶里撒了半截尿,门开了,贺蓬进来了。

  军官有些不满,刚想说什么,贺蓬的枪就指向他了,他半截尿也吓了回去。

  他们三个前后夹着他,彭二夹袄下的枪口对着他,他一声不敢吭,被押出了城。回去一问,这军官是一个专管伙食采买的司务长。

  魏继贤一组找了当地一个姓陈的农民,推着一辆驮着油篓的小车,化装成卖油的,那姓陈的农民说他们是亲戚,混进了城门。他们胆子更大,在敌人的团部附近,用枪逼住了一个副官,带出了城。还把团部的位置记住了。

  白天侦察了,晚上还要火力侦察,许传领带着一个配了机枪、步兵炮的火力组,很过瘾地打了一阵,记下了很多火力点。叫许传领高兴的是,在火力侦察中,他叫刘洪宪操着机枪,他逮机会开了一炮。

  他是个有心人,练兵的时候,对侦察兵的要求是尽量多掌握几种武器,他把所有的步兵武器包括重机枪都学了个遍,就是没打过炮。太大的炮不敢摸弄,对那种不到半人高、小巧可人的九二步兵炮还是不打憷的,有空没空就跑到特务营机炮连,看炮手操作。

  当然他也有理由,上级要求侦察兵多学几手,他这是响应号召嘛!机炮连长也不好硬撵他。于是他把操作步骤学了个滚瓜乱熟,还操作了多次,可惜就是没机会开上一炮。

  这夜是火力侦察,上级指示可以打三炮。这个炮手是他学习时的师傅,他认识,加上他又是小组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提出要打一炮时,炮手犹豫了一阵儿,后来想:“这小子的操作没问题,再说这只是火力侦察,射击要求不是很高,自个儿又在一边指导着,叫他打一炮也中。”就答应了。

  许传领很恣儿,摸摸绿油油的炮筒子,摆弄一下奇巧玲珑的观测器,看看标着日本字儿的瞄准镜,才举起拇指,按照夜间观测的要求目测了一下距离:“四百五十米。”

  炮手没做声。

  许传领觉得这说明他同意自己报的数儿。就把身子伏在炮架上,慢慢把水平器的气泡调整到零,扳开一字标尺,旋转了一下数字,然后把帽檐一歪,右手摇升降器,跪在地上把眼睛凑上镜口,瞄了一会儿,重新调整了水平器。这才装上炮弹,卸下瞄准镜,握住拉火绳的小锤,站到炮架的右后边,问:“怎么样?拉火吧?”

  炮手说:“拉吧。”

  许传领轻轻一拽拉火绳,炮身在炮架上猛地向后一错,接着向前冲了一下,一股青烟从炮口喷出、散去,对面城墙下,腾起了一股烟柱,接着,炮弹的轰响在夜空中向四面八方漫溢开来。

  炮弹出膛的刹那,许传领的胸口“嗒”地敞亮了一下,爆炸声传来后,一股热热的东西涌上了全身,真是过瘾啊!可惜炮弹没打在城墙上。能打第二炮不?别了,那就太难为人家了。按他的性儿,就是什么武器杀人厉害就馋什么武器,不过打了这一炮后,他想:“炮这玩意儿看起来是比枪厉害,一打一堆。不过打起来太麻烦,还老是躲在后边,还是不顶拿枪在前边干过瘾。”

  刘洪宪的机枪也响了起来,于是,对面城墙上、下,枪炮打成了一锅粥。

  炮手接过许传领的位置,把标尺又旋到五百米,一炮打过去,正好打在城墙上。对面的火力更猛了,一些暗火力点也开始了射击。

  这边赶紧把火力点一一标注下来。

  连着十几天紧张的侦察,几乎所有想了解的情况都摆在了军、师指挥员的桌头。

  这天晚上,文工团来到103师驻地汤头镇演《三世仇》。连演了三天。侦察连是第三天也就是4月19日晚上过去看的。许多战士都看红了眼,许传领倒有些不以为然,戏里的王老五太窝囊了!叫人骑在头上撒尿,怎么还不拿斧头和恶霸拼了?一命换一命得了!

  看完戏后,董玉麟说:“好打仗了!”

  5

  也叫董玉麟说对了。第二天15时55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和渡江战役前线指挥部正式给35军下达了攻占三浦的命令。35军两万余人,操枪拉炮,金戈铿锵,跑步从各自的驻地出发,像一股夹带着肃杀之气的洪流,漫过山岭河道,进入进攻阵地,直逼各自的目标。

  当晚,战斗正式打响。103师侦察连大部分拉至高旺西江口附近,监视沿江情况,并准备堵击从这个方向逃窜的敌人。不过在负责警戒的同时,侦察连还负有另一项使命,派出一些小组,深入附近沿江各村,尽最大努力找到船只。

  许传领和邹见富是一个小组,许传领想:“邻近的村子都不知找过多少遍了,要找就到偏僻的地方。还有,找这玩意儿也不用两人一组,分头找效果会更好。”

  这么一想,就和邹见富分了手。这个时候,找船比什么都要紧。可怎么找呢?他想:“沿江的人家,也不都是住在村里,还有零星住在江边的,也得去走走。”

  这一来,位置明显的人家他干脆连门也不进了,专找那些偏僻的。一户两户的也不放过。不过找了一天同样没有结果。听着打成一锅粥的枪炮声,心里很不舒服。唉——,人家他娘的正打得热火朝天呢,咱还在这里瞎转悠。

  江浦是21日早上打下来的,听说主攻团307团伤亡了430多人,主攻一营三连是一个140多人的大连,只剩下20多,也够激烈的了。窝囊的是出了一个事故:本来,这次炮火准备很充足,不算自己的炮,光军里就支援了一个榴弹炮营。可在打开突破口时,在前边指挥的副团长刘金山命令通讯班长发延伸射击信号。延伸信号应该是一红一绿,谁知那蒙了头的班长竟然打了表示向原目标射击的两红,结果,登上突破口的突击排的三个班,一下就被打掉了两个。把这个前铁道游击队长气疯了,差一点儿把那班长当场毙了。

  22日,各部队继续攻打浦口、浦镇。

  许传领在继续找船。他知道,别看仗打得很紧,其实军首长的眼光多半还是在船上。

  原来隔着“三浦”,35军没有直接渡江的任务,野战军总部没给他们分下船只,现在,眼看要拿下“三浦”了,万一需要渡江怎么办?船就成了全军上下望眼欲穿的东西了。偏偏江这边的船早叫国民党兵搜了多少遍了,连一艘也见不到。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一直找到下午两点多,突然看见前边不远的一条土堤下,有一丛树木遮掩着几间茅舍,他也没想到会不会有结果,就走了过去。

  看来因为外边打仗,这一家人都没出门,一家七口老少三代都在。他们已经接触过解放军,看见一个穿着大军服装的人走过来,并没怎么惊慌。许传领客气地说了自己的意图。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急忙摇了摇头:“你们来找过了,咱这里没船哩!”

  许传领却从直觉上觉得,这老汉表情的后边有些东西,心一动,耐心地说:“大爷,有没有船先甭说,眼下要解放了,谁给解放军出力,不会白出的,要立功哩!借的船不但要还,坏了也要赔的。”

  老汉说:“道理我们懂,不过没船有什么法子?”

  不知怎的,许传领总觉得这一次有戏,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劝说,不过老汉干脆麻耷着眼皮不答腔了。

  这时候,一个老汉儿媳妇模样的人给他端来了一碗水。

  他接水的时候,说了声谢谢,眼光与那媳妇接触时,突见她似乎向屋后使了个眼色。他心一动,一边喝水一边想着什么,待把水喝完,抹抹嘴,说:“大爷您住这地儿倒不孬,俺转转看看。”

  他说着起身向外走,看见老汉眼里有些惊慌。

  走到屋后的大堤上转了半天,看见有一堆干芦苇堆在这边的堤下。心一动,过去端详了一会儿,掀开一片芦苇,一看,心中一阵狂喜,这分明是一条船,看去不大,毕竟也是船啊!要知道,全军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一条船。

  他急忙回到屋里,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说:“大爷,俺在您屋后看见了一条船,您说是不是您家的?”

  老汉说:“不是,不是。”

  许传领说:“那好!这船解放军就征用了。它就在您家后边,您可要看好了,要是丢了,可就是破坏大军作战了,谁也担当不起这个罪责!”

  老汉有些慌,说:“这——这是我家的哩!”

  许传领说:“那你就更不对了,不管借不借,怎么能对解放军撒谎呢?你是什么意思呢?嗯?”

  老汉脸红红的,说:“不瞒你大军,这船是我全家的命哪!搁不住一颗炮弹哩。”

  许传领说:“大爷俺不是说明白了吗?要打坏了,俺们要赔的。”

  老汉说:“你们至多赔个钱,船能赔得上?哎——你们会使船不?”

  许传领说:“俺们学了个差不离儿。”

  老汉说:“就凭这差不离儿,过得了江?”他闷头抽了几口烟,眉头紧锁着,好一会儿,深深叹口气,说:“要不这么地吧,我老汉豁出来给你们划船去!”

  许传领惊喜地:“太好了!太好了!”

  他想,这老汉可能是觉得把船交到大军手里不放心。不过毕竟是个大好事儿。

  临走时,他很想对那个媳妇模样的人表示一下感激,但总没好意思。他不明白那媳妇是出于什么想法给自己暗示的,但总而言之是她帮了忙。

  许传领找到了一只小船的消息,轰动了全军。军政委何克希带几个人亲自到现场看了看船。高兴地对许传领说:“你好样的!一定在这里守着,一步也不能离开!”

  说着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就这几句话,叫许传领恣了半天。警惕地守着小船。

  不多会儿,一辆大卡车带着魏继贤、杨守莱等十几个人开了过来,急匆匆地跑过来,喊:“快!快把船抬上车,拉到浦口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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