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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连

第六章

  1

  日军当然不会坐视八路军这么发展下去的。这年秋,日军驻华总司令烟俊六大将亲赴山东,坐镇临沂,想给山东八路军以致命的打击。

  烟俊六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他先担任台湾驻军总司令,后担任上海战区的指挥官,一直注意研究中国的历史和现状。他深知,共产党、八路军是一支有着清醒、坚定的政治战略目标的力量,却又没有正式地位,生存条件非常恶劣,很长时间都在生死线上挣扎。这种条件反而更能使他们的思维高度集聚起来,使种种决策变得尖锐而不合常规,但又最实用、到位,能把任何关于生存、作战的事情,按照有利原则推演到极致。他们的军队决不是简单的作战工具,每一个作战单元都负载着清醒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战略目的和功能,就像裂变力极强的种子,走到哪里就深深地下潜到哪里,以极快的速度适应那里的水源、土壤,牢牢扎下根,以坚忍的毅力向外快速分蘖、扩张。比如在山东,八路军115师和山东纵队,走到一处,分兵一处,发展一处,已经建立起了多个大块的根据地。

  在根据地里,他们虽然没有采取红军时代打土豪分田地的办法,搞的是什么“二五减租”,农民得到的实惠还不是根本的。可八路军送给了他们什么?送给了他们“政治”。这可不是个小东西,从一定意义上说,这种东西比几亩地更能激发人的精神。中国的老百姓把身子拱在黄土里几千年,是最下等的奴隶,可这个东西让他们抬起头、挺起腰来了。他们的农救会、妇救会、青抗先、儿童团之类的组织,可以商量、决策事务,和那些大户人家对话甚至对他们保持某种优势。这是什么?这是几千年来的大翻身!中国农民会得到什么样的感觉?主人、权力和自尊!这是精神上的裂变和爆炸,是豁上性命也值得捍卫的啊!

  八路军就是凭着这,把汪洋大海似的农民拉到了他们的阵营中。他们是政治大师,最懂得中国问题的穴眼、命脉。大日本帝国也不是没想到要建立模范区,给中国人以实惠,可根本做不到共产党这种程度。一是天然的种族隔绝;二是不可能像共产党那样,为了得到穷人而牺牲掉富人。这一点,不但他们做不到,国民党也做不到,因为他们一直以正统的政府自居,共产党是在野的,甚至很长时间是非法的。他们的做法可以不符合正统的规则。

  这样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这次来山东,他更是非常谨慎。多次对部下说:虽然山东的八路军在所谓的百团大战中不怎么积极,可也正说明了他们的狡猾之处。他们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实力,但一直以最坚忍的姿态,结结实实地拓展着地盘,扩充着实力。他们的根据地已经成了气候,不摧毁这些根据地,以后肯定会酿成大祸。山东接南北,临中原,东向大海,可与未来可能的太平洋战事相呼应,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山东又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文的方面有孔子、孟子,是中国文化的发源地和中心;武的方面,中国几乎所有的兵家始祖、名家都出自这里,比如姜尚、孙武、孙膑、诸葛亮、戚继光等,军事文化非常丰富,为任何一个地方所不能比肩。鉴于这些原因,在山东这个地方打仗,决不能掉以轻心。

  他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派出了大量的侦察力量,紧紧地盯住115师师部和山东分局的动向。他终于得知,115师师部和山东分局机关庞大,只有很少的掩护部队,此刻正集中在沂蒙山区。他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儿的狼,一下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了。在很短的时间内,调动了第5、6、7、10混成旅团全部,21、17师团主力,以及32、33师团一部,加上各据点的守备部队,共五万重兵,让驻山东的日军司令官土桥一次中将亲临前方督战,像一张巨大的、密集的网,撒了出去。

  他们成功地运用了声东击西的战术,把正在山东北部反扫荡的115师和山东纵队的主力部队甩开,竟然也学着八路军的战术,白天隐蔽,主要兵力星夜南下,每驻一地即封锁路口,准进不准出。从11月2日半夜开始,兵分1l路,在飞机、坦克和大炮的配合下,向沂蒙山区扑来。

  115师师部在留田一度陷入绝境,虽然成功突围,但其后日军先后在大青山、崮屿、马鞍山一带,合围了山东分局、山东军区、115师师部等后方机关,以及抗大一分校和一些地方部队,八路军经过血拼,发生了许多次比狼牙山五壮士壮烈得多的战斗,才突出重围。但损失惨重,牺牲了很多高级干部。

  2

  在日军扫荡沂蒙山区的同时,也分兵一部进入滨海区,对滨海的八路军实行牵制和扫荡。但滨海的八路军顶着巨大压力,一方面抽出兵力增援沂蒙山区,一方面插入敌后,攻打敌据点,牵制在沂蒙山区扫荡的日军。

  如果说在敌人扫荡的地区可以游击、躲避,那么在这里就是主动出击,就是硬碰硬的战斗。山纵二旅独立团九连和新十连驰援鲁中,在李林村被日军包围,吸引了五千多敌人,血战一天,誓死不降,除一个负伤的排长只身突围,其余的全部牺牲。五团在刘涌的带领下,直插敌后,罗积伟带领的一营,向莒县中部的白莲汪、大官庄、昨山一带进逼。

  在穿插的路上,到处看见了鬼子扫荡留下的痕迹。

  几乎每一个经过的村庄都起火冒烟,长长的烟带,像一条条不祥的黑龙,在半空中卷翻,拖得老长,空气里的焦烟味儿几乎没有断过。路边村头,经常看见百姓的尸体。有的被挂在树上,有的被剖开肚子,还有的老小几个人死在了一堆。许传领又想起了南湖大集上的尸山血海。他实在不理解。这日本人怎么就是另类呢?打仗归打仗,当兵的和当兵的厮杀,怎么来都可以,怎么还拿杀老百姓像闹着玩一样?他们杀人是不是和抽大烟一样上瘾?听说他们那里是一个不大的岛子,难道在那里出生的人,骨头都是黑的?娘的!

  五团到达目的地后,立即展开攻势,一度切断台潍公路,后又在岞山一带和大批日军血战了一场。来不及休整,接着受命西下,直接支援沂蒙山的战事。西行一百多里,来到群山绵绵的山区,在一个叫做和尚崮的附近,突然遇到了一个突围出来的沭水县大队的兵,说他们县大队和几千个老百姓被日军合围在这一带,希望主力部队支援。

  因为五团还要继续向西执行任务,团长就命令留下了一个连。因为当时的一营侦察班正处在作为先头连的这个连的前边,团长下命令时只说要前边的九连留下,侦察班便也顺势留下了。他们突进合围圈,和县大队汇合在一起,一看,县大队是52人,九连和侦察班是121人,一共是173人。他们赶紧把县大队修好的工事又加固、扩大了一番,让老百姓隐蔽在阵地后的一条山沟里,准备把敌人阻击到天黑后再突围。

  带队的刘连长要侦察班在沟口掩护老百姓,说侦察兵带路、探路有经验,到一定的时机带着他们冲出去。董家莆觉得这个任务也挺重要的,就答应了。

  一场战斗拉开了序幕。

  侦察班在沟口前的一个高坡上,看着左前方山腿上的战斗。

  日军一次次冲锋,一次次被打退,兵力不断向那里集中。从山顶到山腿,方圆几里的地方,惨烈的喊声,钢盔、刺刀的闪光,手榴弹、炮弹爆炸的烟团,烟尘有数丈高,成了一幅铁火血肉搅成的图画。一次次冲锋,一次次被打退,八路军坚持到太阳偏西,伤亡很重。

  山腿上的刘连长觉得这样很难坚持到天黑,只能现在趁日军临时停止进攻,冒死撕开一条口子,让侦察班带着老百姓突出去。他把全连的四挺机枪、十六支驳壳枪都集中起来,和部分手持三八大盖的战士一起,组成一支突击队。

  之所以如此,是基于他对驳壳枪的理解。驳壳枪有多种叫法——由于它的枪套是一个木盒,所以有的叫它盒子炮或匣子枪;也因为它的弹匣装二十发子弹,所以叫它二十响。其实它的正式名字是毛瑟军用手枪。它出自德国,欧洲军队却不喜欢它,原因是它作为手枪太大,佩带不便;作为冲锋枪呢?威力又嫌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直握它射击时,枪口向上跳动大,射击精度差,所以在欧洲它最终没成为制式装备。没想到它在中国战场上派上了用场,成了名扬天下的一代名枪。为什么?因为中国军队尤其是八路军,装备差,自动武器很少,只好靠夜战、近战对付对手。这一来,这枪就发挥作用了。八路军还摸索出了很特殊的使用方法,就是斜着出枪,横着扫,克服了直握的缺点,威力就出来了,一扫一大片,为了出枪快,有的甚至锯掉了准星,打熟了,一样可以百步穿杨。日军提起它就害怕。用这样一支队伍当突击队,可以更好地搭配、发挥火力。

  刘连长观察了一下地形,认为突围要是选择前面的山头肯定不行,那里易守不易攻,突破了以后,老百姓也不方便转移;选择在东边的山谷也不行,敌人要是在两边山上火力封锁,几乎没有射击死角;只能选择在西边的一块石板地。那里的中间地带,离两边的山头各有七八百米,不利之处是因为它只有相对平缓的斜坡,是日军防守的重点,突击起来伤亡会很大。好处是只要打开缺口,就可以相对躲开山上的火力,老百姓可以快速通过。

  突击队的前边是四挺机枪和十几个手持长枪的战士,刘连长的意思是,前边的机枪手和战士强行突击,一旦接近了敌人阵地的前沿,紧跟在后边的十六个驳壳枪手就可以大显身手了。事情也真是这样,驳壳枪手一冲上敌人阵地,枪一抡,拨开密密麻麻的弹雨,顶得上十六杆小机关枪,以十倍、数十倍于日军三八大盖的火力,硬硬地撕开了一个口子。后续部队跟上来,分开向两边一压,一个宽五十多米的缺口就暂时稳定下来了。

  侦察班的人马上带着老百姓涌了过来。

  本来,日军以为喜欢夜战的八路军会在晚上突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以区区百多人的弱小兵力,在白天冒死冲锋,硬是打开了一个缺口。醒过神来后,急红了眼,拼命向缺口进攻、压缩。日军有多少?像一排排的浪头,从两边的山脚下排过来,足有几千人。缺口两边的八路军拼命抵抗,把前边的鬼子压下去,后边的鬼子又涌上来。一阵阵吼声,好像要把天鼓破了。八路军后边就是老百姓,不能后退半步。可老百姓毕竟有几千人,加上有老有幼,拉拉杂杂地,侦察班的几个人组织起来很困难,行动不是那么利索。他们一次次来回跑着,喊着,扶老携幼,好容易把人群送出缺口,又掩护着他们突了出去。

  刘连长松了一口气,准备撤退的口令眼看就要喊出来,突然,缺口处又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小女孩扶着一个老太婆,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刘连长一犹豫,只好把撤退的口令改成了“打”!

  八路军的百多条汉子打完了子弹,全和日军拼上了刺刀。一个个挺着刺刀,迎着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几乎都是自杀式的。从那里传出的声音,几乎分不出调儿了,全是一派瘆人的、和着血腥气儿的号叫。就凭这不要命的劲儿,一次次阻住了卷上来的狂潮。就算日军稍微退下一段距离,八路军的汉子也全然不退,就地端着刺刀,摆着刺杀姿势。他们每一个人身上至少都有一处刀伤,浑身泅着血花,可还是雕像般地立在那儿,等着下一波的冲击。

  小女孩和老太婆跌跌撞撞地向外跑。

  八路军用血肉组成了两堵墙,护卫着墙体内的小女孩和老太婆。

  因为有督战队,日军也退不很远,刚退下几步便又会卷上来。八路军的影子被卷入黄色的波涛之中,越来越少,可他们誓死不退。负轻伤的石柱似的立着;腿负伤的,半跪在那儿,刺刀照样冲前;负重伤的,挣扎在地上,抱住日本兵的腿,拽倒他,然后用牙咬。一个个战士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一个浑身是血的战士,艰难地搬动了一块大石头,顺斜坡向日军群里滚了下去,石头碾着他的血肉,在日军群里轧出了一条血胡同。几个负伤的战士学了他的样子,抱着石头滚下去,石头过处,溅起一片惨叫,留下一片血肉。刘连长、指导员都牺牲了,只剩下副连长带着三十几个战士。

  小女孩和老太婆终于走了出去,消失在前边的树丛中。

  日军终于突破了八路军的防线,围了上来,负了伤的副连长带着三十几个弟兄进行了一次拼死突围,突出了八个人,牺牲了十几个,剩下的副连长和十六个人没能突出去,又退回了山顶。他们抛完最后一块石头,摔碎了唯一一挺机枪和所有长、短枪,站在山头上。

  鬼子一步步围上来。一个军官对身边的翻译嘟囔了几句什么,翻译很感动的样子,说:“河野少佐说了,你们非常勇敢,都是勇士!皇军都看到了,很佩服你们!只要你们投降,会得到我们的尊重!”

  头上裹着绷带的副连长说:“放你娘的屁!弟兄们!拼了!”

  猛地冲上去,抱住一个鬼子,一下咬住了他的耳朵。鬼子惨叫起来,几个鬼子上去,朝副连长连着捅了十几刺刀,他的牙也没松开,直到耳朵咬下来,才倒下了。

  八路军喊着:“拼了!拼了!”一起扑上去,有的抱住鬼子不松手,直到被扎死;有的和鬼子一起滚下了悬崖,有的直接跳了下去。

  此刻天已经黑下来了,突出去的侦察班听着山上平息了的枪声,个个感到嗓子眼里发热,流出了泪水,咬着牙,腮肉不停地抖,眼红得要出血。

  许传领心里只蹦着一句话:“小鬼子!等俺剥了你的皮!剥了你的皮!”

  但他们还负有带着百姓冲出去的任务。虽然已经冲出了山口,但可以看见,一条火龙在远远的前方燃了起来,他们明白,前边至少还有几条封锁线。

  眼下他们前后分开,董家莆带许传领几个人在前边当尖兵,宋加强带几个人在后边,中间是老百姓。侦察兵的左臂都系一条白毛巾。

  探测、标示路线也是侦察兵的基本任务之一,一营侦察班在平时的行军打仗中都学过、用过。遇到岔路口,在白天他们可以用白灰、石子之类的标示前进方向,夜晚,前边当尖兵的只能留下一个人,给后续人马指示了方向后,再赶回前边。他们准备带老百姓插向南边的上崖一带。那里还是根据地,到了就安全了。

  3

  经过一段时间的急行军,突围队伍悄无声息地来到一条大路边,见没有什么动静,许传领几个人急忙跳上大路,两边分开警戒,留出一条十几米的通道,让几千人的队伍顺着通道快速通过了。过不多久,就听见后边路上传来了隆隆的汽车马达声,看见了刺破天幕的汽车灯光。

  董家莆几个人作为尖兵,走在队伍前边三十多米远的地方,许传领走在最前边。不多会儿,又进了一条山沟。本来是晚上,又加有大山的遮蔽,更显得黑暗无比。许传领突然听见前边有簌簌的声音,急忙触了一下后边的人,后边的人又把信号传了下去,大队人马都停止了脚步,或者就地趴下,或者贴在了山壁上。

  显然,对面来了一队悄悄行进的人。就这个范围而言,不可能是自己人。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身边。许传领右手持枪,左手一摸,竟然摸着了一顶冰凉的钢盔。鬼子?他心中一惊,本能地举起了枪。不过被摸了一下的对方,竟然没有反应。一队日军掠过这里,顺另一条小路穿过去了。

  侦察员们倒吸了一口气,提起的心放下了。董家莆命令继续前进。

  他悄悄对许传领说:“看样子这队鬼子是向和尚崮一带穿插的。这帮龟孙执行命令死板得很,为了保密,没有命令是绝对不能开枪的。再说,他们也可能真没搞清是什么人摸着了他,觉得是自己人呢。”

  走了不多会儿,出了山口,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那条蜿蜒曲折,不见首尾的火龙又出现了。它锁住了周围所有的大小山头和路口。

  按照事先定好的方案,后边的宋加强们也跟了上来,董家莆把侦察班分了四个组,悄无声息地扑向了火龙。宋加强、许传领一组,顺着火光的死角,一会儿跃进,一会儿匍匐,像几只灵活的豹子,接近了目标。

  这堆篝火边上有两个站岗的日军,持着枪,散漫地踱着步。看来,他们想不到八路会在这里突围。宋加强和许传领分了工,一人负责解决一个目标。几乎是在同时,他们一个跃起,各自用了拿手的动作,眨眼间就完成了。

  许传领用的是掰盔制敌法,从鬼子背后跃起后,右手抓住鬼子钢盔的前帽檐,同时用左手抵住鬼子后颈;右手用力向后拽,左手猛向前推,利用钢盔的风带硬硬地将他绞闭了气儿。宋加强用的是一刀制敌术,一刀扎进目标的脖子,又狠狠一挑,一股黑血溅上了天空。还小声嘟囔了一声:“娘的!”

  他们接着扑灭了火堆。其他几个地方,火也一堆堆地灭了,看来别的小组干得也很顺手。一个黑咕隆咚的口子被撕开了。两边立刻放上了警戒,眼看着突围的人群通过了。

  这时候许传领才知道,可能是在跃起向上冲的时候,自己的脚脖子扭了,疼得钻心,他只好忍着。但因为天黑,过路的人群以为这是最后一道封锁线了,纷纷向前跑,队形有些乱,脚疼得厉害的他落在了后边,董班长他们也没注意到。他眼看着大队人群走远了。

  他看看地形,准备顺一条水沟向前走一会儿,绕过一块平地,再爬上去,向南插到上崖。

  这时天已见亮,阳光几乎是平行地抹过了地面。许传领的脑袋刚从沟沿冒出来,满满地灌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就见大片裸田的尽头,浮动着一片闪亮的钢盔和刺刀,就像灰色的湖面上,有一条冷酷的金属线渐渐地围箍过来。

  这次日军用的是拉网战术,什么叫拉网呢?对重点地区,除了要设立好几道封锁线,外围还有搜索漏网敌人的任务。先是以大队为单位,以战斗队形展开;接着渐次以中队、小队为单位展开;直到以单兵为单位,每人相隔十几米,一步一步向前搜。甚至还有骑兵部队来回机动。就是一只兔子也难以逃出去。日军对付八路军的许多办法,不但在战略上用到了极致,就是在技术细节上也用到了极致。

  被围在和尚崮一带的人大部分突出去了,可毕竟还有少数掉队的。另外,这一块还有其他地方的百姓、地方干部、零星的八路军士兵,此刻都被兜在了这个网里。日军一发现他们,亢奋地又喊又叫,摇着小旗,压了过来,枪口喷出了一片火网。

  被围住的人先是开始乱跑,后来不知跟着哪一拨人,都向东边突围,好像形成了一股潮水,裹着你,不得不跟着跑。许传领不知怎的,一是脚脖子疼;二是觉得不应该这样随大流跑。所以他爬上沟沿,钻进一堆凌乱的秫秸堆里,躺下了。

  鬼子开始拦截向东边突围的人群,炮弹总是打在人的前边,一会儿就“咣咣”地冒出几朵土花,迟滞着突围人的脚步。鬼子的骑兵也上去了,端着机枪边驰骋边扫射。眼看着很多人被扫倒了。

  许传领想:娘的!老子偏不窝窝囊囊地跑了,就等在这儿,小鬼子你要过来,就和你拼了!

  激烈的枪声、喊声渐渐远去了,不过显然还有部分鬼子留在这一块搜索。在许传领的周围,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还有人临死前的惨叫声。许传领枪口向前指着,不知一股什么劲儿,鼓得他浑身热胀,心突突跳,眼泪差一点流出来。

  突然,他听见一种声音,是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渐渐向自己逼来。终于看到了两条枣红色的马腿。他的心像灌进了一股凉风,蓦地凝结了一种东西,出奇地冷静,把枪口和冰冷的目光投到了骑在马上的鬼子的脸上。鬼子显然也看见了他。刹那间,空气凝固了。许传领非常清楚地看清了鬼子的脸,或许是因为蒙满了灰尘的缘故,好像没有表情,只有两只眼睛,漠然地看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鬼子一拨马头,走了。

  许传领皱皱眉,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咦——人有时候还真是没法子琢磨。

  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才赶到上崖,找到了部队。

  4

  此时,上崖村虽然已经成了根据地的边缘,但毕竟还是根据地,他们可以放心地休整。可刚驻下,区公所刘区长和村农救会长许传祥、村长许凡仪就找上来,要他们帮助除掉这个地区的“两大坏”。

  这“两大坏”其一叫谢洪顺,下崖村人,是个光棍子。就因为和本村农救会主任闹了点矛盾,又贪图一点赏钱,就做了大梁家据点日军的眼线。上个月提供情报让日伪军偷袭了下崖村和上崖村,抓了下崖村的农救会主任、民兵队长和妇救会主任;上崖村的多数村干部幸亏逃得及时,没被抓住,但农救会副主任刘寒食却被抓走了,村干部家的房子也都给烧了。被抓去的人都被活埋了,下崖村的妇救会主任还被糟蹋了。

  谢洪顺接着就跑到据点当了便衣队长,经常挎着盒子枪逛荡,带着鬼子和二鬼子到这一带骚扰,开出征粮征物单子让各村往据点里送。就在前几天,上崖村就又接到了一张单子,上面尽是白面、鸡鸭鱼肉,外加千元大洋。说上崖村过去跟着八路军跑,帮了不少忙,眼下必须更好地为皇军效劳,抵补罪过。

  许传祥和许凡仪给回了信,说东西都给准备好了,你们来人拿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谢洪顺很恼怒,和和平救国军中队长刘信义带了一百五十个人来教训上崖,没想到叫村民一顿土炮轰死了十几个,跑了回去。

  第二“坏”叫贺本斋。是跟着驻临沂的日本顾问岩本从河北过来的,搞情报工作很有一手,经常化装在鲁南、滨海一带活动。几次扫荡都是他提供的情报,使县大队和区中队受到了损失。听人说最近他又来到了六区,原因是他在大梁家镇搞了个漂亮的女人,想娶她当小。因为大老婆在临沂城,家不敢安在那儿,就在大梁家镇买了房子,想在这月十六号在大梁家举行婚礼,把和小老婆的家安在这儿。这两个家伙要是不打掉,对上崖和这一带的村庄威胁很大。

  罗营长一听,想都没想,就把任务交给了侦察班。班长一听,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许传领和邹见富。其实许传领在回家看娘的时候,已经听家里人和邻居说了这些事儿,气得要命。最坏的就是本村出内奸,卖乡亲们的血了,你说这还叫人吗?

  这次回家,还有一件事儿让他心里有些失落。就是他听说秀菊也当兵了,在鲁南军区卫生二所当护士。姐姐还对他说:秀菊临走前还到咱家来过,和娘拉了呱,还问娘你近来给家里写信没有。许传领听了,心里像浮来一朵云彩,悠悠地游来,又悠悠地游走了,感到温温的、甜甜的,又有些怅然。

  营长要他半月之内完成任务。许传领说:“不用半月,十天八天就中。”

  营长说:“军中无戏言,可不能说大话。”

  许传领不高兴了,想:“怎么就知道我是说大话呢?”上来一股劲儿,反而说:“十天八天的也多了,五天。”

  营长盯着他:“咦——来劲了是不是?好,我等着你!”

  许传领的话并不是信口胡来,说五天,是因为他听乡邻们说谢洪顺爱赶集,几乎逢集必赶,每次都骑着马,带着两个手下,主要是为了在集上捞点小便宜。他想:“大后天是十五,大梁家镇逢集,在集上敲了姓谢的;十六是姓贺的婚礼,在婚礼上敲了他。说起来四天就可以完成任务,原来说十天八天的,是留了一大把余地;说五天,也是留了一天的余地呢!”

  不过给他当助手的是邹见富,这叫他不高兴。这家伙刚来班里的时候,想起他说的“虱子拉屎”的快板儿,还听说他识字儿,这叫许传领觉得他挺顺眼儿,不过时间稍长一点,就讨厌他了,因为这家伙事儿太多。

  这个邹见富是沂水人,他父亲邹老汉是周围出名的过日子的好手。精心算计着过日子,人家都说把一个钱掰成两瓣花,他恨不能把一个钱掰成十瓣。一天天的,终于把四亩地算计成了二十亩。还把邹见富送到新学堂里念了三年书。主要是知道新学堂里有一门算术,他指望儿子把这一门学到手,好帮着他把家业进一步算计大。在邹见富十八岁那年,邻村有一家张姓人家,拥有良田近百亩,主动托媒人到了他家门上,要把他家的闺女说给邹见富,说要是答应了,就陪送三亩地当嫁妆。对邹老汉来说,这简直是老天爷开眼,送了个天大的好事儿。人家张家是什么底子?主动上门来就是屈就了,竟然还要陪送三亩地?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不免有受宠若惊之感,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可苦了邹见富。因为这张家的闺女他见过,矮矮的,秃眉毛,塌鼻梁,满脸黑雀子,说话偏偏还嗲声嗲气的。你一见了她,心里就会硌硌棱棱的,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想到让她当他的媳妇,晚上抱着她睡觉,就浑身麻飕飕的,还不如杀了他呢!他当然不答应,无奈邹老汉由不得他说,硬是定下了亲事。邹见富一看没了指望,干脆逃走了,加入了二支队。在部队里他倒很吃得开,小伙子长得齐刷刷的,脑瓜子灵便,还识字儿,打仗的本事一学就会,就叫杨义看上了,把他要到了营部通讯班,培养他入了党。他也争气,时时处处正儿八经的,逢事很认真。

  侦察班的人还不知道,正是杨副教导员找到教导员,非要把他安排到侦察班的。理由是他识字儿,有正义感,打仗本事也可以,还有一条就是他也是个党员。杨义把他安排到侦察班的目的,就是想在侦察班提高正气,压倒邪气。杨义还让他把侦察班的情况随时向他汇报,因为实际证明宋加强这个党员在这一方面是不称职的。

  实际也是,自邹见富来到侦察班,对一些作风真也看不惯,在班务会上常发表意见。赵庆江和许传领觉得他爱挑毛病,不服他。眼下班长叫他跟着许传领执行任务,他当然不得劲儿。提出要和赵庆江去。

  班长说:“别挑挑拣拣了!邹见富还没单独执行过任务,叫他跟着锻炼锻炼。”

  许传领就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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