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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

第六章 津门夜话 一

  1937年在动乱中来临。平津的局势,更加动荡不安。自《塘沽协定》①和《何梅协定》②签定后,中国军队和一些党政要员由平津冀察等地撤走,日本就从东北和其国内调来军队,充实了日本在平津的

  驻屯军,特别是还派了一个混成营,包括步兵四连、骑兵一排、山炮兵一连,进占丰台车站的东端,扼住平汉、平津两条铁路线的咽咙,从此平津就没有一天安宁过。日本还组织汉奸白坚武的武装便衣队,鸣枪滋事,骚扰平津,有时日本的山炮连,还炮击北平,经常有炸弹落到城里,炸坏建筑、炸死行人,平津一带,真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①《塘沽协定》1933年3月,日本侵略军于占领热河省后,大举进攻长城各口。国民党宋哲元部第二十九军及驻守长城沿线的其它军队自动进行抵抗。蒋介石却加紧镇压抗日运动,阻挠前线抗战,值日军得以经过冷口、滦东地区直逼平津。5月31日,国民党派熊斌与日本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在塘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世称《塘沽协定》。规定中国军队撤退至延庆、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州(今属北京市)香河(今属河北省)宝坻林辛镇,宁河芦台(今属天津市)所连之线以西以南地区,并划上述地区以北以东至长城沿线地区为非武装区域。实际上承认了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东北及热河,划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便利了日本进一步控制整个华北。

  ①《何梅协定》,1935年,日本侵略者为进一步控制华北,借口中国当局援助东北义勇军孙永勤部进入滦东"非武装区域",指为破坏《塘沽协定》,由日本天津驻屯军参谋长酒井于5月29日向国民党政府提出交涉,并由东北调日军入关,实行武力威胁。6月9日,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向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提出"觉书",限三日答复。经密谋后,全部承诺了日本的无理要求,通称《何梅协定》。主要内容:中国政府取消在河北的党政机关,撤退驻河北的国民党中央军和东北军,撤退日方指定的中国军政人员和禁止一切抗日活动等。

  李大波天天守在军部,他对于战争的加紧和即将来临,有了更深刻的感性认识。每天紧急军情的电话,接踵而来,就是整天不干别的事情,也是接不过来。打来电话最多的是丰台方面。

  中日在丰台的驻军态势,真可说是剑拔弩张。日军的混成营驻在车站东侧,而中国守军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一一○旅二二○团派驻丰台车站的张华亭二营,驻地相去不到四百米,可谓咫尺之隔,总是受到日军蛮横无理的挑衅。最初日军士兵身佩利刃,三五成群地到丰台车站大摇大摆地闲荡,遇到我方士兵较少时,他们就向中国士兵摩肩撞臂,拳打脚踢,遇到中国士兵气急还手,便借机造成斗殴事件。张华亭营长一面向旅部和军部电告,一面通知日军营长,要求他们制止这种滋事行为。可是这种警告日军非但不加制止,反而变本加厉,不但实弹演习的次数增加,且在演习时还向中国守军的步哨线作冲锋态势,竟至进入步哨线百米以内。有一次日军全营出动演习,散兵线冲入了中国步哨线,侧翼还冲过来不少高头大马的骑兵。日本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无事生非,甚至不惜造谣生事。有一次他们竟说他们的军马跑到中国队伍来了,可是一查,根本没有这回事。后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参谋长酒井隆①还无理要求中国军队从丰台撤走。前几天,日本的丰台混成营实行了武装演习,动用了炮队,许多炮弹就直射到中国防区,中国军队忍无可忍,双方交了火,引起了丰台第二次军事冲突。总之,平津的形势,出于日军的挑衅和进逼,已危如垒卵,偌大的华北,已到处充满可燃性的气体,处于星星之火即可爆发战争的危险状态。

  ①酒并隆,日本广岛县人。1916年以步兵中尉衔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第28期。毕业后,即以驻华公使馆副武官身份派来中国,专门从事收集中国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外交情报的间谍工作。后升陆军少佐,任武官。1928年任驻济南武官,参予日本入侵济南、出兵山东,夸大武力冲突,虚报被杀日侨数字23倍之多。1934年任驻天津的中国驻屯军参谋长,借两名汉奸社长被暗杀事件,要挟"平、津两地应包括在停战地区"内。1937年3月1日,晋升陆军少将。七七事变后,即投入永定河畔作战,南下黄河、占领开封、中牟、炸毁京汉铁路。1938年任张家口特务机关长,搜刮物资,支持侵华战争。1941年南下,侵占广州、九龙、香港,是日本侵华最凶狠敌人。1946年5月30日,被南京军事法庭审判,被判犯有战犯罪,判处死刑。9月13日在南京雨花台执行。

  6月2日清晨,李大波在军部办公室拆阅特急机密文件和往来的信件。

  他先拆开一封汇报跟踪日本参谋本部作战课员井本熊男大尉的情报。根据追踪,井本先后曾到天津、张家口、包头、大同、太原、石家庄、济南、青岛等地考察地形、绘了地图。

  其发回东京本部的电报,有如下词句:

  "……中国对日空气险恶,加紧准备对日作战的情报频频传来。……当时中国官宪严重妨碍视察,时有置身险境之感。特别是在卢沟桥上听取前宋哲元军事顾问樱井德太郎少佐的讲解和视察一般地形时,险些受到中国士兵的拘留。卢沟桥附近日中两军完全处于一触即发之势。"

  "啪!"李大波看到这里愤怒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响声,正好迎住刚走进办公室的一位邱思明副官。他扬一扬眉毛,问道:

  "什么事使你这么生气?是小鬼子又在丰台'作雷'①了吗?"

  李大波抬起眼,冲着邱副官招招手说:

  ①"作雷",此为东北及北京附近的乡土话,意即作祸。故意撞祸。

  "你来看,这个日本特务居然说:'中国官宪严重妨碍视察',?者的嘴脸!为什么你一个日本特务来到中国,随意考察我们的地形,还说我们中国'妨碍'他视察,我能随便到他们的东京、大坂、福冈、神户、冲绳、北海道去视察吗?真是太不讲理了!"

  邱思明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是一个热血青年,素有报国之志。他跟李大波很合得来,这几年他随军驻守在北平,受了日军不少窝囊气,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火。他对于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早在私下里有所非议;他甚至对于军长宋哲元的忍让,在背地里也发过不少牢骚,现在听李大波这样气愤地大骂日本特务是强盗逻辑,引起了他的同感和共鸣,他走到桌边,坐在李大波对面的座位上,压低了声音说:"老兄,你还不知道哩,那时你还在绥远前线。去年的10月间,驻丰台的日军曾和我军发生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武装冲突,好凶啊!日混成营公然向我张营发起猛攻,先以猛烈炮火摧毁我防御工事,然后压制我军后退。这时,幸亏冯治安师长下令二二○团长戴守义率领第一、第三两营,星夜跑步九十里迅速赶到丰台,向敌实行左右翼包围攻击,我军浴血奋战,杀声震天,敌军见形势于他不利,才撤回原防。"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日本鬼子就那么可怕吗?还不也是欺软怕硬吗?真跟他豁命了,他还不是像乌龟似的把脑袋缩回去了?!可是,当头的就是犹豫,就是探头探脑的怕闹大乱子,结果呢,咱宋军长还不是在外交大楼政委会,摆了几桌请了日方的旅团长!"

  邱思明点着了香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吐出一串烟圈,望着李大波专注的目光说:

  "那一次是我陪着军座去的。在座的还有冯治安师长,驻守北平西苑的戴团长、驻丰台的张营长。日本那边来的是驻北平的旅团长,驻丰台的混合营长等辶鋈恕W詈蠖甲诳?厅喝茶,说些不冷不热的寒暄话。忽然一个日本旅团长说:'丰台冲突事出误会,不过你们不应该开枪反击'。他妈的,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吗?他们驻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随意向我们开炮,还说我们不应该开枪反击!我真要气炸了肺。我的肚子气得鼓鼓的,可有军座在,咱哪敢闯祸,只好干生气。可是这时坐在我右边的戴守义团长却插了话,他对那位日本旅团长说:'我们驻丰台的部队守土有责,你们部队全面展开,步炮联合向我军猛攻,我军为了自卫和护站,予以还击是正义的'。我听了这话,心里叫好,嘿,真不愧是我军的团长,到底说出了我心里的话。那个日本旅团长一听这话很硬,有理有据,便笑嘻嘻地龇着大金牙厚颜着说:'腰细(好的),我们都是朋友嘛,以后不要再起冲突了'。这王八蛋,还腆着脸说是朋友哪!呸!戴团长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日人来到我国,应该遵守国际公法,不应该到处驻兵,自由行动,无事生非。如果日军再来侵犯,我军必然猛烈还击,决不退让寸步'。大概是宋军长害怕搞得太僵,军长便站起来,让席就餐,那顿饭吃得真憋气。刚一吃完,戴团长撂下饭碗便回西苑了,没有参加宋军长跟日本人的谈判。事后军事调动我才得知,那个旅团长提出的要挟条件是:我军撤出丰台,并向日方道歉。后来,果然张营调离了丰台,由亲日派暗中已投降日寇的冀北保安司令石友三的一个营去换防。啊,李副官,你等着瞧吧,丰台的换防就是北平长了一个脓包,将来就要在这儿出脓!唉唉!……"

  "是呀,铁路是大动脉,这里让敌人卡住,就是卡住了我们的咽喉,如果现在我们还不及早准备,一旦日本准备停当,就会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所以,等待、哀求、忍让,无非是自杀罢了。"李大波感慨地说着。

  屋里很沉闷,畲蟛ㄓ值屯犯辖裘检阅手头那一大摞文件、信件。忽然有一张烫金  ?有富士山图画的请柬,跳进他的眼睑,他打了开来。

  经与华北军政首脑联系,拟假怀仁堂举行日中军方连以上军官联谊会,务请6月6日上午10时准时出席。大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①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1937年6月1日②李大波看完了这封奇怪的请柬,心里捉摸起来。他还没有听宋军长说要举行什么中日联欢的宴会,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知道每当中日发生一次军事冲突,总是要举行这种充满杀气和屈辱的"联欢"宴会,接着便是谈判、无休止和不公正的谈判。因此他猜测这次宴会,一定是第二次丰台武装冲突引出的后果。他自从来到二十九军军部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兵运工作中。除了在军部值勤外,他就抓紧一切空闲的时间,借机深入基层,了解情况,进行宣传教育工作。他在接触下层军官和普通士兵的过程中,得知这些官兵的爱国热情是非常高涨的,而且从1933年长城抗战时起,他们就憋着一股敌忾同仇的保土御侮的志气,在喜峰口、罗文峪中日几次交锋中,日军没少尝过大刀队砍杀的滋味,如今日本是做得寸进尺地多方面进攻的试探,下层官兵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遇机一战。但是只有宋哲元秉承蒋介石的意旨,尽量压制军内的爱国激情,与日本委屈求全地周旋,不敢演成僵局,以图相安无事。

  ①田代皖一郎,日本佐贺县人。1913年日本陆军大学第26期毕业。被选派中国留学,以驻中国公使馆副武官身份,从事间谍活动,为侵华做准备。1923年任参谋本部部附,派往汉口进行特务活动。后升任大佐,任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1931年出驻中国公使馆武官。田代参予策划"九一八"及上海事变,后升为少将。组成战车中队,增援上海,对中国军队发起进攻。由于各国公使出面调停,田代提出中国军队主动撤出无理要求,并向我19路军发出通牒,上海一仗,日本侵略军给我国造成巨大损失。1933年改任关东军宪兵队司令官,残酷镇压中国人民、抗日武装力量,1934年晋升为陆军中将。1936年4月任中国驻屯军司令官。1937年7月7日挑起卢沟桥事变,爆发了中日战争。7月15日因心脏病发作,死于天津。

  ②此处时间应为1936年6月,因为情节的需要,错后一年,此处注明。 

  李大波抖动一下那张请帖,对邱思明说:

  "又要请客联欢了,唉,真不知这种尴尬的局面要维持到何时算了!"

  "这一回你陪着军长出席吧,我可算逃脱了,我不想生那分子叔伯气,窝一肚子火。"邱思明说,冷笑了一下。"是日本驻屯军请客?哼,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不又是他们那套老掉牙的、软硬兼施阴谋手段的再现!"

  "是的,思明,你说的很对,日本就希望通过中国的上层军政领导,达到软化二十九军官兵,不战而屈的目的,以便首先吞并华北。哼,这小鬼子是在玩鬼花活哩!"

  "正是这样。"

  李大波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拿起那张请柬。"我得立刻给军长把请柬送去,这种事得由老头子安排呀。"

  6月6日早晨,长安街上布置了岗警,中南海门前更是门禁森严。大钟敲响十点,中日双方宾客,均已齐集怀仁堂大厅。虽然是白天,但也灯火辉煌。这次盛大的宴会,实际上是宋哲元以冀察绥靖公署的名义举行的招待会。招待日本华北驻屯军驻北平部队连长以上的军官,由第二十九军驻北平部队团长以上的军官作陪。日方出席的人员有边村旅团长、松室孝良特务机关长、松岛、樱井等顾问30多人,中方出席的有军长宋哲元、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三十七师师长兼河北省主席冯治安、一一○旅旅长何基沣、一一四旅旅长董升堂、独立二十六旅旅长李致远、二二七团团长杨干三等也有30多人。除此而外,宴会还约了北洋军阀余孽和所谓的社会名流吴佩孚①、张怀芝、江朝宗②、王克敏③等人作陪。当李大波随在宋哲元身后走进大厅时,小型的军乐队滴滴答答地奏起了"接官号"。

  ①吴佩孚(1873-1939)北洋直系军阀首领。山东蓬莱人。1923年残酷镇压京汉铁路工人运动,血腥屠杀罢工工人和共产党人,是二七惨案的罪魁祸首。1924年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战败。"九一八"事变后,伏居北平(今北京)1939年病死。

  ②江朝宗,清朝遗老,日本侵华后,任第一任维持会长。

  ③王克敏(1873-1945)汉奸。浙江余杭人。清末留学日本,任学生监督。北洋政府时历任中法实业银行总经理、中国银行总裁、财政总长等职。1935年任冀政委会委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任日伪时期华北临时政府委员长。1945年抗战胜利后被捕,畏罪服毒自杀。

  李大波是头一次参加这样不伦不类的宴会,以他刚从绥远前线与站⊙苷焦槔矗?看到这副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怆与愤懑。日方客人一齐穿土黄色军服,边村旅团长和松室孝良腰间还佩戴着镶有宝石的战刀。金黄色的缨穗,在他们有丝绦的军裤上荡来摆去。中国军人是灰色军装,和日军在服装的颜色上可说是泾渭分明。至于那特约来的"上宾",除王克敏穿着西服革履外,吴佩孚、张怀芝、江朝宗都穿着花丝葛的黑马褂,湖绉的长衫,完全是一身国粹的打扮。

  联欢会准时开始。先是宋哲元起立做简短讲话,大意是中日两国不应兵戎相见,而应该化干戈为玉帛;接着是松室孝良讲话,大意是说,中日是同族同文的国家,应该力求亲善。讲话完毕,边村旅团长和樱井顾问带头鼓掌。然后是合影照相,每一个中国军官旁边安插着一个日本人。中国军官都不愿奴颜事敌,所以每人板着脸孔,没有一点笑模样,日本人的表情恰恰相反,都笑得龇着大金牙,俨然是一副得胜的样子。这一切程序完毕,宴会便开始了。

  筵席在大厅分两行共摆了12桌。宋哲元、边村、松岛、樱井、秦德纯、冯治安和那些社会名流共坐两桌,其余的中日双方军官,共坐8桌。有两桌是空桌,备上下菜之用。这样,每张筵席桌边坐三四个日本军官,他们坐客位,四五个中国军官坐主位,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田代皖一郎据称临时犯了心脏病没能出席。

  宴会开始时,宋哲元起立端起酒杯,大家随着也站起身来,互相敬酒,彼此说着违心的客套话,然后落坐吃将起来。酒过三巡,一个日本军官忽然跳上那张空桌,唱了一首日本国歌《君之代》,那巨大的带着日本武士道粗野腔调的歌声,仿佛撞击着大厅的拱顶,震响起来:

  乞米戛要哇,乞要你,呀乞要你,撒砸勒,你希闹一洼伙斗打李爹,阔该闹母死妈跌①……

  歌声一停,又有两个日本军官跳上桌子,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唱了一首《爱马行》:

  哭你娃爹爹裤子开了自己做②……

  中国军官听不懂这些日本歌曲,瞪着铃铛般的双眼,只感到这些日本军官是在挑战。他们觉着中国也不甘落后,这时,何基沣旅长"嗖"地一个箭步蹿上桌子,挥着双臂,以浑厚的膛音唱了一首《黄族歌》,以示应战。歌毕,一个日本军官喷着酒气又带着挑战的姿态跳上桌去,手舞足蹈地唱了日本的《海军进行曲》③。中国军官苦于没有新歌演唱,只有干着急。这时,李文田副师长也上了桌子,用粗壮的嗓音唱了一段黑头腔《大保国》。

  ①这段是日语发音。歌词大意是"生活在天皇时代,它能千代万代繁荣永存,就像岩石一样永恒,连岩石上的青苔也是如此。"词出《古今集》明治十三年宫内省雅乐课林广守作曲,二十六年文部省确定为国歌。

  ②这是歌词第一句的日文发音,用中文写出,颇有谐趣。大意是:从国门出来已经几个月了。下面的歌词是"我和这匹战马共生死,我们向山川挺进,和马共患难。"

  ③歌词大意是"看吧,东海的天空已经亮了,旭日高升,光焰照耀,天地的正义发扬光大,希望充满全球,崇高的姿态像无缺金瓯,这是我们日本的夸耀"。为庆祝日俄战争胜利而作。

  在这段时间里,李大波一直坐在董升堂与李致远两位旅长之间,他也想跳上去,唱一首抗日同盟军有"抗倭杀倭"词句的《新军歌》,但他唯恐泄一时之愤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好强忍着满腔愤怒而缄默不语。

  正在这时,日军顾问松岛起立,始而舞蹈,继而舞刀,真是寒光四射,杀气腾腾,大有《鸿门宴》①项庄舞剑之意,在座的中国军官,目睹这一场景,莫不瞠目惊疑,情况紧急,大家都义愤填膺,想与日方一拼。李大波心里很着急,便小声对他身旁的几位军官说:

  "莫非这个松岛想当一次项庄吗?"

  ①鸿门宴,公元前206年刘邦攻占秦都咸阳后,派兵守函谷关。不久项羽率40万大军攻入,进驻鸿门(今陕西临潼东),准备消灭刘邦。经项羽叔父项伯调解,刘邦亲至鸿门会见项羽。宴会上,范增命项庄舞剑,欲乘机刺杀刘邦,项伯也拔剑起舞,常以身掩护。最后樊哙带剑执盾闯入,刘邦得乘隙脱险。 

  话音未落,董升堂旅长离开座位,窜上桌子,打了一套西北军中流行的拳术,起脚抬腿利索,旋转起跳宛若长臂猿,接着李致远旅长也离开座位,打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犹如流星似的花拳。拳脚未落,日军驻丰台的混成营长野村,就气势汹汹地跳到宴席前的空场上,从腰间拔出一把"倭刀",挥舞起来。

  李大波对刚坐下的李致远旅长说:

  "日军居心叵测,旅长,你身强力壮,恐怕要当一次樊哙了。"

  "是的。"李旅长气得圆瞪着大眼,早已按捺不住他胸中的怒火,"老弟,咱不能甘拜下风呀,来吧,传令兵!"

  一个腰挎盒子枪的传令兵走到桌前,他低声地吩咐他:"去,坐我的小汽车,到打磨厂永增刀铺取我定做的那把用最好的钢打成的'柳叶刀',越快越谩V灰甸镩穹刹幌吕淳?行。"传令兵按着枪套,跑出怀仁堂大厅去了。

  就在去取刀的时候,日本的"倭刀"已舞过两三遭了,李大波装着敬酒的样子,悄悄走到宋哲元的身后站下来,把手伸在裤袋里,握住一支勃郎宁手枪,以防不测。刀还没有取来,李旅长正在着急时,董升堂旅长不知临时从哪儿找来了一把西北军时常用的大刀片来,在席前寒光四射地劈了一趟刀法,就在他做收式的时候,传令兵跑着把"柳叶刀"刚好送到。李旅长脱下脚上穿的大皮靴,换上传令兵的布靿鞋,抖动了一下那把银光闪烁、锋芒利刃的"柳叶刀",就嗖嗖地舞了一趟"滚堂刀",只见那刀飞人转,寒光翻腾,霎时吓得日本客人,个个目瞪口呆,那股最初的傲慢气势,终于被中国军人这几场舞刀给镇下去了。

  "啊,喝酒,喝酒,"松岛和野村两人,一人捧着中国花雕酒罐,一人拿着日本的太阳啤酒,走到李旅长的脸前,争着给他敬酒,口称他:"李武术家,今日相逢恨晚,咱们交个朋友吧,喝,一醉方休!"

  一伙日本军官一窝蜂似的跑过来给李旅长和舞大刀片的董升堂旅长敬酒,李大波站在远处看得很清楚,又因为他滴酒未沾唇,保持着高度清醒,他知道日本军官的意思是想把他俩灌醉,他真有点为他们担心。其实李大波多虑了,原来李旅长和董旅长心照不宣,早已达成默契,每人都轮流去厕所,在那里把酒吐干净,再回来跟日本人碰杯。所以直到宴会完了,他们也没有喝醉。

  这时,大厅里一阵哗然,大家都站起身,凑到前边去。原来以松岛为首,叫着几个手下的连长,一下子把宋哲元抬了起来,喊着号子把他向半空举了一阵。李大波站在附近,用眼睛紧盯着变化,又伸手接住他。随后又有几个日本人把秦德纯也举了一会儿。这种狂欢的危险形式,也提醒了几位中国的旅团长们,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跑过来,把边村旅团长拽出来,把他上下举着,李旅长使了个眼色,就把边村往上抛,然后再在下边接住。与此同时,大家痛恨的松岛顾问和野村中佐也被同样抛向空中数次,这种以联欢为掩护的敌对情绪,确有一触即发之险。宋哲元见势不妙,唯恐出点差错,惹出祸端,赶紧伸出两只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让中国军官住手,这时大厅里才静默下来。

  "贵军官长们,中国弟兄们!"宋哲元操着山东口音高喊着,"今天的宴会很好,开得很圆满,希望中日双方今后多增进了解,避免误会再度发生……"

  边村也讲了几句话。他吓得脸色苍白,连呼带喘地说:

  "我深信日中两军增加了友谊,应该互相亲善……"

  宴会就在这种异常紧张、双方对峙、一触即发而又力避冲突、化险为夷的矛盾复杂情况中结束了。宋哲元走出厅外,站在石雕的丹墀礓碴上,拱手作揖地把日军的客人送走。然后转身,挽着边村旅团长到另一间小会议厅去进行谈判了。

  李大波没被传唤,只好仍旧留在大厅,他见周围日军已经走散,使用手肘碰一碰李旅长,悄声地说:

  "致远兄,你扮演的樊哙起了作用,这可真是在怀仁堂唱了一出新鸿门宴啊!"

  李致远旅长对李大波会心地笑了笑,刚要走出门去,没想到松岛顾问却站在门边等他。松岛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微笑着说:

  "李武术家,我钦佩你的武艺高强,非常想跟你交个朋友,咱们一块儿出去转转如何。"

  "不行,我们的长官还有事,必须等着。"李旅长知道日本人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推辞着说。

  松岛拉起李致远的手,醉眼惺忪又笑眯眯地说:

  "去吧,转转去。不要害怕!"

  这句高傲的话刺激了李旅长,他的脸胀红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俩走出怀仁堂,松岛的一辆"沃托托"牌汽车就停在甬路旁,他伸出一只手,拉开车门,谦让着说:"请,里请!"

  李旅长刚要迈腿进车,他的传令兵追上来问:"车跟着吧?"

  "不用,你在这里等等吧,我们在中南海里边转转就回来。"他边说边坐进小轿车里去。

  汽车以飞快的速度开起来,一下子就冲出了中南海的新华门。这时李致远心里起了疑窦,不住地盘算:他军装内衣里边,身上带着一把短剑,正像刚才要的那把"柳叶刀",也是他自己亲自到永增厂定做的折叠钢刀,非常锋利,万一这家伙想害死我,我也要拼他一个够本儿。

  汽车左拐右弯,转过几条繁荣的街道,最后停在石头胡同①尽头的一处很考究的院落门前。李旅长走进院里,早有身穿和服、梳着"文金高岛田"式高耸发髻的日本女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他才知道他们来到了一所日本妓院。在有"榻榻密"日本席床、上面摆了地桌、水果、酒和菜肴的屋里,有八个身穿便服的日本军人站起来,松岛把李旅长一一介绍给他们认识。

  ①石头胡同在前门外,解放前一直是旧社会的娼寮区,中国的头等妓院排满大街。其间也有外国妓院。解放后这里被人民政府全部查封。 

  八个日本人满脸堆笑,都和李旅长争着握手。

  "再打一套拳吧,让他们也观赏观赏。"

  李旅长摆摆大手,摇摇头说:"喝多了,已不能练了!"

  他们十个人——九个日本人,一个中国人,围着长桌坐下来,又开始喝酒。日本妓女端着精致的酒壶在一旁斟酒、劝酒,接着日本式的拉门打开来,有一群花枝招展、脖子里搽了许多白粉的艺妓在耍着小扇、折伞,扭来摆去地用歌舞助兴。

  席间李旅长几次想告辞,都被松岛按捺下了,直到深夜12时,几个日本人喝的酩酊大醉,李旅长才像逃跑似地离开了那所日本妓院。一路上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中南海,远远看见怀仁堂前的甬路旁,孤零零地停着他那辆蓝色的小汽车。

  传令兵跑上来,着急地说道:

  "天哪,您可回来了,没把我急死!你这是上哪儿转去啦?"

  他气呼呼地说:"他奶奶个孙儿的,这龟孙没安好心,把我拉到'下三烂'的地方去,胡吃海塞乱玩一通,这小鬼子是想拉拢、收买、软化二十九军的爷儿们,他瞎了眼,咱可不是孬种。哼,妄想!"

  他坐在汽车里,才算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椅背的座垫上,就呼呼地睡着了,一直开到驻地西苑,他都没有醒来。

  宴会的第3天,从丰台那边又传来日军增兵和士兵到处挑衅的消息,接着又传来日军分批在平津和通县附近打靶演习的信息。军部不得不再召集旅团长紧急军务会议,商讨对策。

  会议开了一天,由于宋哲元没有出席会议,大家骂骂咧咧地发了不少牢骚,却没得什么要领。李大波心里很着急,他只感到这里和三十五军军部的气氛迥然不同。当散会的时候,他凑到李致远旅长脸前说:

  "听说那天您被松岛那小子拉走,到很晚才回来,我陪着司机找了好久。"

  李旅长气鼓鼓地说:"他妈的,小鬼子不安好心,想腐蚀咱二十九军,动摇咱抗日的思想,让我逛了一趟洋窑子。"

  董升堂走过来,对李大波说:

  "咱不知道冀察最高当局对小鬼子还抱着什么样的幻想,所下的命令自相矛盾,这可给部队作了难:既要极力备战,又要尽力避战,人家在那儿一个劲的挑衅,咱在这儿一个劲委屈求全,唉,真比做童养小媳妇还难呀!"他边说边叹息着摇了摇头。

  李大波送走他们,独自回到空落落的办公室,双手托着腮,沉思着。

  "这些中下层军官的反映,是非常真实的,我一定要向党汇报这些情况。大战的确迫在眉睫,不容我们再因循、再存有任何幻想,我也应把这种想法,直率地向宋哲元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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