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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

第四章 百灵庙之战 四

  天亮以后,也就是24日的午后2时,通过电波和各报的"号外",收复百灵庙的捷报,就传遍了中国大地,振奋着全国的人心。自然这同一消息也震惊了日本的朝野。骄横的关东军部,简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怎么,在东北一向长驱直入、在华北又力克长城各口关隘的日本皇军,会败于节节溃退、不堪一击的中国军队手下?连同红格尔图战役的败北,他们一概不能相信。同时,由于他们没有得到田中隆吉和胜岛角芳的报告,为此,日本新任驻华大使有田八郎的南京官邸,和日本驻华大使馆驻北平的陆军助理武官今井武夫①的办公室,没少接到东京打来的长途急电,询问战况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①今井武夫,是日本军方面的高级特务。曾任日本驻华大使馆驻北平的陆军助理武官、日本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步兵联队长、大东亚省参事、中国派遣军总部主管情报和政务的第二课课长兼第四课课长、派遣军报道部部长、上海陆军部高级部长及派遣军总参谋副长等职。参与发动卢沟桥事变,直至日本投降为止的所有侵华活动。并参与勾结重庆政府的秘密和谈,代表派遣军总司令部向中国政府接洽投降事宜,还参加了在南京举行的日军投降签字仪式。是中国最凶恶的敌人之一。 

  其实,田中隆吉自从红格尔图战败后,就躲在他化德的特务机关的大院里,闭门谢客,只偶尔和受了朝阳日军宣抚官弹劾的原安国军司令金壁辉——川岛芳子私下里幽会,寻欢作乐。他俩远在1932年潜伏上海,专做勾引国民政府要人的间谍工作时,就有过一段艳情生活,如今两个人遭受了同样的失败命运,又同病相怜地聚在一起,终日鬼混,田中喝得酩酊大醉,时常撒撒酒疯,不敢据实向东京军部上报。至于乘车逃亡的胜岛角芳和穆克登宝,以及后来从土默特旗赶来的德穆楚克栋鲁普,一直向东北逃窜。好容易逃回了锡拉木楞庙。

  12月2日——距百灵庙失守的第9天夜晚,胜岛角芳和王英便指挥其部队副司令雷中田,率领日伪军四千余人,分乘汽车百余辆,趁着暗夜,向百灵庙急进。

  敌人的百余辆汽车,熄灭前照灯,沿着草原的土路,一字长蛇地开进,伪军们被告之不准弄出声响,否则军法处置。一路上士兵们抱着大枪睡觉。急驰的汽车把这些部队送到距百灵庙不远的山麓下,便空车返回出发地锡拉木楞庙。

  那天夜里,极度寒冷。时近午夜,朔风劲吹,午夜之后,乌云密集,空中大雪纷飞,顷刻山川尽着银装。

  指挥部就设在百灵庙的正殿。李大波因为挂采,换过两回药,孙兰峰旅长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当做参谋人员使用。屋里的炭火盆,发着噼噼剥剥的响声,正和着屋外大雪的折枝声。孙旅长已接到防地守军的报告,说敌人的汽车已空车返回,敌人正在山脚四周集结待命,准备迂回进攻。

  孙旅长接到报告后,立即将部队依地形和工事配备完毕。李大波跟着孙旅长还曾亲到各部队的阵地视察了一遭,并命令团队,务要远派战斗小组,加强警戒,防备敌人夜袭。

  现在他们刚刚回到大殿。彻骨的严寒,使他们冻得几乎发抖。勤务兵给他俩各斟了一杯热茶,让他们暖暖肚儿。

  孙旅长捧着茶杯,让杯子的热度焐着冰凉的手。他和李大波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飘落的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扭过头对李大波说:

  "这鬼天气,正是敌人偷袭的好机会,李副官,你就负责跟前方警戒部队加强联系吧,务必要加强防范。"

  "是的,看来敌人也很想搞一次夜袭。"李大波喝下一杯滚烫的水,便离开窗前,走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跟前方联系。

  呆了一会儿,正殿的殿门就被一只大脚踹开。门开处,跑进来连呼带喘的魏志中。直到这时,他才想起立正"报告"!从他那冻得青紫的惊疑的大脸上,就肯定知道发生了重要情况。

  李大波对魏志中的鲁莽,报以会心的微笑,孙旅长急切地问:

  "有什么情况吗?"

  "报告,警戒哨兵在距庙二千多公尺的西山坡上,发现了好像是一大群羊在慢慢地蠕动。"

  孙旅长听后,不由得和李大波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猜疑地说:

  "这真是怪事!羊在夏天,还能吃点露水草,现在是大雪遍野,地冻天寒,寸草不见,天刚朦朦亮,那能放牧?!显然是其中有诈,肯定是敌人伪装。"

  他转过脸,对魏志中说:"好,继续监视!"然后对李大波说:"马上命令各部队,即刻进入阵地,准备战斗!"

  魏志中飞快地跑出去,这时就接到前方的电话报告说,伪装的敌人,已与我哨兵发生接触。孙旅长立即做出阻止敌人强攻的战斗命令。指挥山炮营集中炮火,居高临下,予敌以前后夹击,兵分三络攻击。在电话里高声地喊着:

  "命令韩天春营的奋勇队张振基连,将皮衣翻穿,也扮成羊群,绕到敌后,占领西山东南以左高地,在炮火的掩护下,包抄敌人的后路!"

  李大波此刻又处于酣战前的那种非常兴奋的状态之中,等孙旅长刚放下电话听筒,他就带着那次央求傅作义将军的同一神态说:

  "孙旅长,让我也参加到这群羊里去吧,您能答应我这火线上的请缨吗?"

  孙旅长在灯下望一望他那清瘦的但闪着青春激情的面庞,叹一口气,摆一摆手说:

  "好吧。……不过,你的伤……也罢,我只能答应了。"

  李大波满脸光辉地含着笑,把他的军大氅翻过来,露出了白色的羊毛,急忙穿上,敬了一下军礼,拉开殿堂的高扇巨大镂花木门,消逝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了。

  门开处,带进来一阵夹着鹅毛大雪的砭骨寒风。……

  激战了三个多小时后,敌人的阵地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最初,伪军的各个连队,都配备着日军的指导官,他们是日本侵华的先遣军,是被日本"武士道"精神培养出来的标准样板,他们在伪军的阵后,握着短刀和手枪,督战非常严厉。许多稍有犹豫或些许猥琐不前的战士,他们不是死在中国守军的枪炮之中,而是立即毙命于日军指导官的短刀和枪弹之下。伪军们看见他们的同伴被杀在他们的脚下,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像细菌一样感染着整个的部队,使他们在山路的攀登中,渐渐地放慢了脚步。战斗随之也越打越消沉。

  这时,战壕里传递着一个带有催化剂作用的震惊消息:

  "副司令、前线总指挥雷中田被打死了!"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信息!整个前线动摇了。……

  我军乘胜,全线出击,在悠扬激奋的冲锋号声中,已经毫无战斗力的伪军,纷纷夺路溃逃。

  在匪首王英的肱股金宪章和石玉山的两旅联合的总部里,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正开着秘密会议。讨论着这两旅军队反正的问题,会议决定派金宪章和石玉山两名旅长,亲到百灵庙进行秘密谈判。

  孙旅长在大殿里亲自接见了他们。金石二人痛陈反正的决心,要求派人前去改编。孙旅长那天很高兴,留他们二人吃了一顿便饭。这几天打开敌人的仓库,正用缴获的物资给这次参战的官兵杀牛宰羊地吃稿劳,所以他们的便宴也很丰富。傍晚时他俩便化装偷偷下山,乘夜暗返回防地。

  他们走后,李大波被从张振基连的奋勇队召回旅部。自从他参加到翻穿羊皮衣的队伍,包抄了敌军的后路以来,他一直留在这支连队里,跟战士们住在一起,给他们讲笑话,讲时事,他觉得这些出身农家的战士,十分淳朴可爱。这也正是他深入连队,进行宣教鼓动的好时机。他被传令兵召回旅部的时候,他们对他都依恋不舍。战士们替他背着背包,送他好远,才挥手告别。

  "喂,李副官!"孙旅长一见他就高兴地站起身,举起一只手,打着招呼,"你胳臂上的伤处,没有恶化吧?……这次受了伤没有?"

  "伤口快好了,"李大波摘下棉军帽,露出头上裹扎的绷带,"这次头上又受了点伤。"

  "不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被子弹蹭了一点皮。"

  孙旅长抬头仔细看了看那部位,正在离太阳穴不远的鬓角上,便啧啧着说:"也够危险的了。"

  "枪炮有眼,不打我这个专心想当兵打鬼子的人。"他笑着,说了句诙谐的玩笑话。"您找我有什么事吩咐吗?"

  他叙述了王英部的金宪章、石玉山两旅前来接洽反正的事。

  "我把你找来,就是跟你商议这件事。你估计,这其中有没有诈?"

  李大波思考了一会儿,才说:

  "依我看,这就在于他们是否肯做出坚决反正的具体行动,我们可以向他提出条件……"

  "是的,我也这么想。……"孙旅长沉吟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李副官,他们要求派人去联系,我有意派你去,你看如何?"

  这意外的消息,使他异常兴奋。他深知党委派他专做兵运工作,这其中也必然包括着对伪军的反正工作。现在这使他得到学习的第一次机会,正姗姗地向他走来。"好极了,我去。"

  李大波化装成一个商人的模样,身穿棉袍,头戴三块瓦式的狐皮帽,坐着新油漆的王英的那辆两驾驽马的低轮马车,在黄昏以后,朝离百灵庙三十里地的金石联合旅部驻地的那个小屯子奔去。

  旅部住在一户富裕的小地主的家里。主人在百灵庙战前就逃亡到集宁去,他在那里开有一幢普洱砖茶店,家里的两圈羊,交给了一个佃农放牧。冬季里,羊群都留在羊圈里,吃着加了盐的干玉米秸。李大波驱车赶到那里时,第一个迎接他的是那只肥大的牧羊犬,它被一条铁链子拴在一棵木柱上,见了生人,撒着欢地跳起来狂吠。

  院子很大,周围是用泥垛起来的围墙。李大波下了马车,通报了姓名,呈上他带来的有官仿的信件,呆了一会儿就被站岗的护兵簇拥着,进了大院。这时,金宪章和石玉山已迎到二门。他俩抱拳作揖,把李大波接到铺着粗羊毛地毯的正房大厅。

  勤务兵呈上茶水,立即让他退下,并传令旅部周围,加强警戒,不让任何人进来。

  谈判的空气很炽烈。李大波对两位旅长率部反正,表示热诚欢迎,他说:

  "日本帝国主义早就制定了要灭亡我中国的国策,目前它正在执行这个国策中的'大陆政策',兼并满蒙。全国人民,特别是青年学生,为了拯救国家民族危亡,都要求抗战。想想看,你们也是七尺之躯的男子汉,国难当头,你们在国人心目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俩低垂着头,轻轻地泣涕着。然后金宪章说:

  "我们实在不愿意再当汉奸了,……"

  "我们受到了国人的唾弃。连我们的家人都跟着不光采……"石玉山哽咽着插话说。

  "好吧,我代表孙旅长和傅主席对你们的反正表示欢迎,那么,你们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吧。"

  "好,李副官,我们即刻就让你看见我们的具体表现,你就单等听好消息吧!"

  会谈散了以后,两位旅长非要留着李大波在旅部作客不可。李大波也只好留下,静待消息。

  就在那天夜里,兵分两路,由两位旅长率领,一路又分成若干战斗小组,约定午夜三时,一齐下手,便将熟睡中的日军指导官小滨大佐以下三十多名日本军官,全部处死。二路于同时又将伪蒙骑兵第七师穆克登宝的残部悉数解决。然后就将该二部的枪械、弹药以及一切军用品全部缴获。李大波几乎一夜没有阖眼,他随时注意着战况的变化。第二天清晨,他站在集合好的部队前欣喜地接受了金、石二旅向外界正式发表的反正通电。按照事先的计划,该两旅共步、骑兵十个团,就全部开往绥北乌兰花一带集结,进行整顿改编。

  百灵庙前线这两旅步骑兵的反正,大大地削弱了敌人的力量和气焰。当晚,李大波欣喜欲狂地给孙旅长挂了电话,报告了情况后,他自愿申请去担任这次改编的任务,便坐上旅部的汽车,有金、石二位旅长坐在他的身旁,后面跟着乘车而进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星夜兼程赶往集结地去了。

  就在两旅部队到达乌兰花后的12月9日,李大波接到傅作义将军从集宁前线指挥部打来的长途电话。傅将军在电话里告诉李大波,他已决意乘胜收复敌人盘踞的锡拉木楞庙,并已命令孙长胜骑兵旅,经乌兰花向大庙逼近,又下令反正改编后的金宪章、石玉山两旅,担任主攻大庙的正面作战。

  开战伊始,残余的日伪军,有如惊弓之鸟,枪炮一响,便拼命向开阔的草地溃退。这时①,担当正面阵地作战的王英所部又有两名旅长——安华亭和王子修,率部火线反正。

  ①实际时间为12月17日,此处为了行文的方便,稍有提前。 

  在大庙后山一个洞里窝藏着的胜岛角芳、王英和德穆楚克栋鲁普三个?民的衣服,于暗夜中骑上马,沿着镶黄旗一带,朝赤峰方向奔逃而去。

  锡拉木楞庙战役结束后,李大波被命令火速返回归绥总部。

  归绥,这塞外的古城,被胜利的喜悦洗涤了往日的萧条和凄凉,整个地沸腾起来了!到处是欢乐的笑声和激动的眼泪。李大波骑马进城,他看到街上热闹非凡,到处挤满了欢庆的人群;店铺张灯结彩;一队队的学生大军,锣鼓喧天;到处旌旗招展,围着一疃疃的人群在慷慨激昂地讲演;在归绥鼓楼的那条最繁华的大街上,正由影片《桃李劫》中的女主角、著名的电影演员陈波儿,在演出新编的抗日戏剧《放下你的鞭子》;著名的音乐家吕骥,正在兵营教他自己创作的《三十五军军歌》;著名的作家谢冰心也正在为这次的战斗英雄写小传;此外,由著名爱国诗人黄炎培率领的上海市慰问总会、上海商会、上海地方协会、中国红十字总会共同组织的慰劳救护队,由朱自清教授为代表率领的北平市民战地服务团、清华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京大学等所组成的绥远抗战前线服务团、后援会、以及西安、旅陕东北民众和两广的代表团等等的团体,络绎不绝地充满了归绥的街头。这风吹草低的大漠古城,从没有这样欢腾过,现在到处彩旗飘扬,鼎沸的欢声笑语,直达云霄。

  骑在马上的李大波,高兴得心花怒放。他望着身穿士兵军大衣的太原女子师范看护队,喜气洋洋地走过街头,他忽然那么动心地想起了红薇。

  "要是红薇小妹也参加护士队,此刻出现在街头,该有多好!她会看到我受了一点轻伤,但却从炮火激烈的枪林弹雨中归来了。……"

  李大波走进军部的副官室,又有一件事情使他喜从心来。原来小会客室里,傅作义将军正在接赶到归绥,带来了锦旗和中共中央致前方将士的慰问信。他躲在副官室,只有一道板墙之隔,他多么希望见到革命圣地延安派来的党代表啊!但是为了党的机密不能暴露,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忽然间,他被勤务兵叫走了:"傅长官有请。"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冠,走进隔壁的小会客室。他敬过军礼之后,傅作义便用下巴指了指一把空着的椅子,比往常更加客气地说:"请坐。"

  南汉宸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他,说道:

  "我听傅长官说,你在军队的表现不错。此次我曾去平津一带,观察了所谓的'华北自治'运动,见到了刘少奇同志,他让我给你捎来一个口信,叫你和魏志中,尽快返回北平,有新的任务等待你们。我已向傅作义主席替你俩请了长假。""好,我听明白了。"李大波敬了一礼,"我坚决服从。"

  黄昏之后,傅作义将军设宴招待了南汉宸一行。还让李大波去作陪。入夜之后,代表团坐着军部的汽车顺利地离开了归绥。

  送走了客人,傅作义坐在小会客室,又和李大波进行了一场长时间的谈话。

  将军坐在桌前,支着手肘,吸起一支烟。抻着略白的长脸,浮着一丝微笑说:

  "李副官,你真是守口如瓶啊,竟连一点口风也没露,我傅某佩服,佩服!今天我才得知你原是一名中共的要员啊!好,好!"他呷了一口普洱茶,打了一个有羊油味儿的饱嗝,接着说:"你既然常受中共除朱、毛二人外的第三号人物刘少奇的调遣,那么我就想问一问贵党,对今后的抗战,究竟怎样的进行才能摆脱中国的厄运?"

  李大波沉思了一会说:

  "我只能粗浅地谈一谈个人的认识。我认为,如今的日本,已经不是日俄战争时的日本,它已经跟世界法西斯的大本营——希特勒的纳粹德国和莫索里尼褐衫党的意大利勾结在一起,那么他们就要在一辆战车上跑到底,形成东西方的夹击之势。中国如果还是这个老样子,是绝不能打败疯狂的日本军国主义的。"

  "那么依你之见呢?"

  "我以为此次抗战,必须是全民动员,才能进行全面战争。为达到这一点,就必须让蒋介石调转枪口,停止剿共,逼蒋抗日。这样才能动员全民族的力量,攒成一个拳头,打击日本侵略者!"

  "对的,你的话说的很对,"傅作义喷出一道滚圆的淡蓝色烟圈,又接着说,"对于你,我真有点相见恨晚,现在贵党既委你以新的重任,我也只好放弃向你请教的机会了。"

  "您太客气了,我实在不敢当。"李大波突然感到将军不再像过去那样把他当做一名部下,这种客气,反倒使他感到有点疏远。

  "我已经命令民工,修建一座烈士墓、烈士碑,过些时,将要开盛大的追悼会,你的文笔很好,我想请你代我拟一纸悼词,就放你走,如何?"

  "将军差遣,定当效命。"

  那一夜,他们谈得很晚才散。李大波把傅作义将军送到总部大门,见他坐上那辆老华沙的黑色轿车,替他关上车门,才敬礼离去。

  汽车沿着空寂下来、有宵禁军警站岗的马路,就近回到戒备森严的他爱妾的"外家"公馆。

  两进院落锁住一片寂静。约有一排挎着盒子枪的战士,警卫着这座住宅。屋里是一片馨香的温暖。萦绕的薰香,筛动着淡淡的灯光。

  将近一个月的战斗生涯,那种紧张的心情已经稍有放松,现在才感到真正的疲劳。他坐在书房里,一种说不出是惊愕、还是畏惧的心情,紧紧地啃啮着他那颗劳瘁的心。二夫人满面堆笑迎接他的到来。在整个的战役期间,她为他提心吊胆地祷告着,今晚见他平安归来,自是欣喜异常,她给他亲手捧来一碗银耳小枣汤。他掀开盖碗,吹散飘浮在上边的桂花,慢慢地喝着,心有余悸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真想不到啊,共产党的地下人员,居然已经渗透到我的身边来啦!……不过,他们倒都是好样的,魏志中骁勇善战,冲锋在前;李涛又足智多谋,尽忠尽责,都够英勇,又都安于职守,这无懈可击。……怪不得传说当年冯玉祥手下就有不少中共人员,……万一我这里有共产党这消息传出去……不怕,阎锡山那里不还有共党跟他一块儿搞过牺盟会吗?……

  哼,共产党也真够利害的了,他的党员真是无孔不入啊!

  ……"

  他独自坐在书房的沙发椅上,带着慑服、钦敬掺着悔艾的复杂心情,自言自语地想了很久,才走进温暖如春的卧室去歇息。

  李大波当晚也非常激动。他不知道北方局会派他什么新的任务。虽然已是深夜,他还是给魏志中往骑兵师的团部打了电话,把他从酣睡中叫醒,用暗语通知他"回家省亲"。

  第二天下午,魏志中提着一个包袱来到军部副官室等李大波的时候,李大波已把追祭烈士的悼词拟好了。

  "你等等我,志中,我把稿子交给傅主席,就算交差了,"李大波给他泡了一杯普洱茶,就走出屋门到省政府去,在没有军事行动时,傅主席总是先到那里办公。

  省政府里,每个办公室都在收接从各地和国外华侨、留学生发来的慰问电、信件,以及忙着清点和接收全国民众捐来的上百万的物资和现金。有一拨人在计划着拨一部分款项抚恤阵亡烈士家属和负伤官兵,分一批钕罟郝蛟刂仄担圆钩洳慷邮褂谩W苤蠹叶荚谝?常忙碌。

  李大波在宽大的主席办公室找到了傅作义将军。他把拟稿装在公文夹里呈上,便准备辞出。

  "等等,"傅作义按了一下桌铃,进来了一个专门候在门外准备随时支应的公务兵。"去告诉庶务科长,叫他给我送五百银元来。"

  庶务科长很快走进办公室,把那五箍用大红纸裹成圆筒式的银元放在桌上,"请长官过目。我全都一个个敲过了,没有'闷板儿'①。"

  ①指从声音上听出不是真银铸成的假银元。 

  "好,你放下吧。"

  庶务科长出去之后,傅作义从稿子上抬起头,满面带笑地说:"稿子拟的很好,就这样吧。"他向那五封银元呶呶嘴说,"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给你和魏团长做盘缠吧,也算对你们这几个月的酬劳。用你的话说,以后有的是大仗可打,只要我们不被日本鬼子的枪弹打死,我们还会见面的。我已经通知伙房,单给你俩开个小灶,吃饱了再走不晚。"

  "谢谢长官,后会有期。"他连着行了两个敬礼,然后抱着那五箍银元,走出省主席的办公室。

  当夜幕降临时,李大波和魏志中都换了中式长袍的便服,乘上平绥路的火车,离开了他们曾洒过鲜血的这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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