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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

第四章 百灵庙之战 二

  阅兵式进行到下午5时半结束。红薇他们回到军部的仓库,已是黄昏之后。刚吃以晚饭,外面就传说有客人来访。

  当学联劳军代表大队昨天到来的时候,在省政府正厅接见时,就被告之这里敌特活动猖獗。常有日本的特务,化装成喇嘛、小贩,四出活动,所以,为了慎重,凡与外界的接待,一律由领队吴伟民主管。

  来的是两位客人,就是慕容修静和艾洪水。他俩住在离省府不远的一座"鸿运"旅馆,刚吃完饭,慕容修静就说:

  "密斯特艾,我说,你干嘛那么没精打采的?你看那帮女学生,见了那群刚打了几个日本兵的大兵,就激动的像发疯了似的。我敢说,要不是检阅,要是在草原荒滩上,那些大兵碰见这些大姑娘,要不扒她们的裤子才怪!"

  艾洪水参加那令人激昂的阅兵,回来后正躺在床上痛苦地折磨自己,听了这番话,他还没从当年搞学运时的心态中恢复过来,便厌烦地说:

  "你别说了好不好!?那群女学生是很天真纯洁的……"

  "嚯?!是不是我说了你的丁梦秋,你不高兴?"

  艾洪水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刚要发作,忽然猛醒到他的新身份,便冷静下来,隐忍着要爆发的脾气,理智地说:

  "你知道什么,差点拦住傅作义坐骑的那个女生,我认出来了,她就是我常说的那个美国传教士理查德偷来的女孩子,叫李蓓蒂的。真巧,我和我表哥那年从东北逃出来,夜里遇见一辆赶夜路的马车,车上坐的就是他们!想不到这几年这个山野的丫头,她竟成了学联的骨干!唉,人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啊!"

  慕容修静见艾洪水那么感慨,便拍一拍他的肩膀说:

  "艾,你别又犯'小资'那份狂热,你可别忘了我们卖什么,吆喝什么。怎么,你没看见你那位勾引上的心上人吗?"

  "看见了。"

  "好极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去找她们,就可以跟她们混到一起了。快起来,走吧!"

  他俩走进仓库大院时,同学们正在吹口琴、唱歌,说说笑笑,整个大院都充满了青春气息。木柈子燃烧着,火的红光,照耀着同学们一张张兴奋的脸。人们正在逗着红薇:

  "蓓蒂!你今天胆子真大,把傅将军看清了吧?"

  吴伟民走出那间瓦楞铁顶的大房子,迎住了客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艾洪水。去年,在前门大栅栏飞行集会那次,就是他接待的艾洪水。

  "哦,多巧,我们又碰在一起了!"艾洪水强打精神握住吴伟民的手,"看,我们总是在最紧要的关头碰上!"

  吴伟民也对他热情地说:"欢迎!你们住在哪儿啦?"

  "在一家小店。"慕容修静插嘴说。

  "让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北大同学慕容,"艾洪水向吴伟民做着介绍,然后笑一笑说,"我们是勤工俭学,又是自费革命。"

  "好啊,如果店钱太贵,要不要跟我们住到一起来?"

  "那太好了,"慕容抢着回答。

  吴伟民在对艾洪水的评价上,一直是跟李大波有些分歧,他认为李大波对他表弟有些神经过敏,看法偏激,特别是在劳军的场合能碰见他,所以,他才表现出这么热切的关心。

  "来,你们跟大伙儿见一见吧!"

  他俩被领进那个偌大的屋子。屋子的中间,是用帆布的苦布挂成布帘隔开的,进门处是相通的,但现在男女同学都聚在一起谈笑。他们进去时,歌声停止了。

  吴伟民把他俩介绍给大家。

  "同学们!我们在劳军前线,又增加了生力军。想不到在这祖国边陲的沙场,我们来自平津的同学在这里相逢了。他们到店里去取东西,然后就和我们在一起了。大家欢迎!"

  仓库的大屋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就在这时,红薇认出了艾洪水,丁梦秋的脸,涨得绯红,她噘着小嘴,羞怯地低下了头。

  李大波随着队伍,骑着一匹枣红骝马,跟在傅作义将军的坐骑后面,返回军部。这几天他实在太疲乏,但又处于少有的精神昂奋之中。检阅会上,意外地碰见红薇,使他在昂奋之外,又加添了非凡的喜悦。他回忆了他和她认识的全部过程:在遵化的山间大道上,月夜下,穿着一身粗布裤褂、栽绒鞋头、梳一根小辩,因为吃了理查德的"安乐静"躺在马车上昏睡的山野小姑娘;在天津转盘村时,在新开河岸的沙滩上,她光着脚丫、提着鞋子,挽着一篮刚捞来的螺蛳,那光彩照人的野丫头的模样;她领着小鱼儿,带着邻居的小孩儿,扛着木棍,用轻脆童稚的歌喉领头唱着:"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中国军队几十万,不发一枪让出沈阳城!嘿哟哟哟,鬼子兵,害人精,奸淫烧杀真是凶,咱们快打鬼子兵!"她那纯洁热情的形象多么可爱;她那么天真活泼地坐到他的腿上,央告着让他讲故事,那个猫咪的淑婉的样儿逗人怜爱;此后,在他的指引下,她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在那些战斗的日子里,他们手挽着手,冒着水龙、大刀,冲向军警;在她受伤的日子里,他去看她,她用放光的妩媚大眼,那么深情地凝望着他;在北海,在天安门的金水桥畔,都留下过他俩漫步的足迹。后来,为了党的工作需要,当他又做大学生,又当洋车夫被她发现的时候,她那射向他的惊异和钦敬的目光,他永生也不会遗忘。再后来,他发现她见他时,变得羞怯了,目光恍惚地躲闪着,他知道他在她的心目中,萌生了少女最可贵的初恋情愫。他开始不得不忍痛割爱地躲避着她。现在,在异地和她相逢,他看见她时,胸膛里就躁动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像滚油般的热烈感情,他觉着这一次再不见她,那是太残忍了,于情理所不容。

  由于他心里储藏了那么多的郁躁,晚饭也没有吃好。他此刻独自在副官室来回踱步,考虑着他要去见学联代表,去见红薇,是否恰当,是否合乎他保密的身份。他拿不定主意,但感情和理智几番的往返权衡利弊,他终于最后决定还是去看望他们。

  在他还没有否决他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生怕自己变卦,赶快穿上大衣,戴上军帽,没通知护兵,自己到马号牵出他的坐骑,就直奔了离军部有五百米远的仓库。在马上,他真后悔那天去开军事会,没能亲自接待他们,不然,他早就见到红薇了。

  他走进大院的时候,又听见了同学们在吹拉弹唱。他听出,有一支洞箫,吹得特别悠扬,颤音还带着凄凉悲壮的意味。他多么熟悉青年人的脾性,仿佛他又回到了书声朗朗的校园。

  按照军人的规矩,他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便走进大屋里去。音乐声和喧嚣声止住了,大家的目光,全集聚到他这个年青英俊的军官身上。由于他这身戎装打扮,在最初的一刹那,连吴伟民、红薇和王淑敏这些老相识,都没有认出他来。

  他摘下军帽,人们欢快地喊叫起来了:

  "哎呀,原来是你呀!"

  人们争先恐后忽拉一下把他包围了。他挥动着帽子,向同学们致意。"我是专程来看你们的,不过,因为军务,我来晚了!"

  吴伟民走过来,紧紧地握着李大波的手,低声在他耳畔说:

  "同志!我多么想你啊!你走的那么神秘,这有关党的机密,我没敢问你的去向,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了你!""是啊,我在检阅台上看见了你们,所以我才来看望你们。

  我真高兴啊!"

  吴伟民把李大波拉到一边,问他:"有什么比红格尔图战役大捷更值得鼓舞的消息吗?"

  "有,"李大波知道他问的是关于党的消息,便说:"中共中央政治局做出了《关于抗日救亡运动的新形势与民主共和国的决议》,你读到了没有?还有,上月的8日,红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地区会师了,全国的红军长征胜利结束。这消息是最为重要的,它会影响整个的抗日战争前途。当然我们也不能忘记,上月22日,蒋介石不打日本,却从南京飞陕'剿共',31日,又颁发了对红军的总攻击令。……不过,就在红格尔图战斗的那些日子里,红军在山城堡战斗中歼灭了'剿共'的蒋军一旅又两个团,哈,这消息够振奋人心的吧?"

  "是的,是的。"吴伟民激动了,他擦着眼镜。

  这时,李大波看见了躲在王淑敏身后的红薇,他离开吴伟民,向她走去。他急切地伸出手,抓住了她那冰凉的小手。他感到她微微地在颤抖。他用兴奋的目光打量着她,见她穿着棉袍,罩着蓝色阴丹士林布的大衫,一双五眼棉鞋,却穿着一双单丝的麻纱袜,他小声用关怀的语调说:

  "红薇,你的腿会冻坏的,你没有长统棉裤吗?"

  她的脸娇羞得赤红,但她果敢地抬起头,用放光的大眼审视着他。"没有,我想不到要到这么冷的地方来……更想不到,会在这塞外碰见你……"李大波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她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兴奋,她始终在轻轻地颤抖着。"大波,"吴伟民走过来,打断了他俩的交谈说道,"机会难得,这些男女同学都是咱学运骨干,也认识你,你给我们讲讲形势好不好?"

  李大波沉吟了一下。"好吧。我简单地说说。"同学们全围拢过来,他撒开了红薇的小手,清了清嗓子说道:

  "同学们!自从我在北平前门大栅栏和大家聚会以来,又过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也是咱们中国的多事之秋。由于蒋介石实行'先安内后攘外',执行对共产党剿灭而对日寇不抵抗的政策,所以引得日本军国主义占领了我东三省全境,成立了伪满洲国,还不满足,以致又凯觎我华北,进攻我绥蒙,最终实行它灭亡我中华民族的既定国策。因为日本定下了这样巨大的目标,所以,它对中国的武力进攻也必然是长期的。你们这次来祝捷的红格尔图战役,只不过是日军向关内进军的头一仗,以后还会有许多大仗要打。这次战役的重要意义,还不仅仅是在于我们赶跑了日本鬼子,赶跑了他还会再来,重要的是在于挫败了骄横的日军的锐气,他们还以为像东北那样,拱手让给他们,不,只要是主帅抗日,中国士兵是能够打仗的,是不会灭亡的!这就是红格尔图战役的全部意义所在!现在的形势,依然是严峻的,有消息、也有迹象表明,日军已向我百灵庙蠢动。同学们,一句话,日本军国主义已经开动了战车,开动了他全部的战争机器,把我们中国驱赶上一条血路,那我们也只有拼出性命走上这条战争的血路!同学们已经看到了,今天我已投笔从戎,开到了抗日前线,我希望我们的热血青年,也要投身到救亡的行列,投身到救亡图存的大时代的洪流中来!"

  同学们对他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时,男同学突然七嘴八舌地减起来:

  "我们不走了,我们也要像你似地从军报国!"

  李大波喜爱地拍着他们的肩膀说:

  "同学们,你们放心,以后你们有的是仗要打,眼下还是先回去读书。"

  "你也说这一套!敌人打进家门口,还读书有什么用呀?"

  "对呀,头都要让日本鬼子砍下来了,还顾及头发干嘛呀?"

  "你们军队要女兵吗?"红薇涨红了脸问着。

  "对,你们要吗?"王淑敏、丁梦秋几个女同学助威似地喊着。

  李大波笑了,他伸出两手在抑制着乱哄哄的发言。"眼下三十五军还没有女兵。"

  "那不公平。"红薇举着拳头喊着。

  "对,这不合乎女权运动。"王淑敏帮腔说着。

  红薇有点哀求似地说:"收留女兵,从我们开始吧,我们在前线帮助裹裹伤,抬抬担架不也凑合吗?"

  李大波再一次伸出两只手,平息着人们的喊嚷,他笑着说:

  "还是我那句话,以后有的是仗要打,也够你们打的。你们的劳军、参军的热诚我非常感动,由你们的身上,我更看出了中国的前途是光明的,是有希望的。……同学们,目前战事还是挺紧张的,明天你们就该返回自己的岗位了,今晚就算我对你们的看望、问候和送行吧!"他戴上军帽,带好手套,向大家行了一个军礼。"同学们!献上我对大家的最好祝愿,再见了!"他走到红薇的脸前,双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再见,小红薇,等打完百灵庙这一仗,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回北平去看你。再见,千万不要给我来信。……我的名字现在叫李涛。……"说罢,他就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出大屋去。

  屋里又热闹起来,人们在议论着未来的中日大战,毫无一点睡意,整个屋宇充满了嗡嗡营营的话语声。红薇独自站在门前,眼里含着泪,望着李大波的背影,见他牵着马,快走出仓库的大院,她的耳畔依然回响着"如果我还活着"这句话音,她再也忍不住这样凄凉的别离,便毫不顾忌地冲出屋外,去追赶李大波。

  吴伟民刚要出去阻拦红薇,被王淑敏拽住了他的胳膊,她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他的手肘,用目光向他做了一个暗示,他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收回他的脚步,留在门槛里面了。

  红薇在院里追上了李大波。那时月光已经很亮,他望着她那充满泪水的眼睛,有些着急地说:"这怎么行,外面太冷呀!你要冻坏的。"

  "不,万顺哥,"红薇倔强地说,"好容易看见你,就这样分手么?……你真心狠!"

  李大波赶紧脱下他的皮大衣,给红薇披上。那大衣穿在红薇身上,长的一直拖地。"这可以裹上你的腿。"

  "你别打岔,我问你话哩!……"她见了李大波,由不得又像在沙滩时那样的撒娇。

  "嗯,你问我什么话?……小妹,你又耍孩子脾气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

  "好,我们算算帐吧。"红薇噘着小嘴说,"那天,我到'德成'公寓去找你,女店家说你是被抓走了,你怎么能知道,人家是多么惦念你……"

  "好,我能想像得出来,请你谅解我吧!"

  "谅解谅解,一想到我那时候那么伤心难过,我怎么也不能原谅你……"说着她就握紧双拳,在李大波的前胸轻柔地捣着,她的确又来了那股山乡姑娘的野劲儿。

  "好,你回去吧,天太晚了。"

  "不,偏不;我要跟你多呆一会儿。"

  为了让她赶紧回屋,李大波只得像哄小孩儿似的说:"快回去吧,你不怕同学们议论吗?"

  "我才不怕哩,"她噘起小嘴,翻着眼珠儿说,"让他们说去,谁说,谁烂嘴角儿。"

  李大波执拗不过她,便说:"好吧,我们到那边树林子里去呆一小会儿,那儿还能避风。"

  他俩刚走到大门那儿,就看见两个身穿皮大衣、头戴羊皮帽、围着毛围巾的男人,掖下夹着小包,走进门来,正跟她俩撞了个满怀,打了一个对面,红薇立刻认出来,这就是回去取东西返回来的艾洪水和慕容修静。因为李大波穿了军装和红薇穿了那件男人的长大衣,所以艾洪水一点也没认出他俩来。

  他们四个人擦肩而过,却背道而行。刚出了大门,红薇就挽起李大波的手肘,小声地说:

  "万顺哥,你看见刚才那两个人了吧,你猜他们是谁?巧不巧,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你的表弟艾洪水,那个姓慕容。"

  李大波真的惊呆了。

  "真的?"

  "那还有假?他已经来过了。吴伟民答应他来住,跟学联一块儿活动。"

  "也许我过敏。不过,你以后要多注意观察他,我们的方针是,既不能关门主义,也不能麻痹大意。"

  他俩走到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这里是一片不大的坟地。他们走进时,惊动了一条觅食的狐狸,它一下子窜跑了,那肥大多毛的尾巴,闪出一条火光,向远处闪烁着遁去。月光透过柏树的针叶,洒到坑洼不平的地上。远处的沙丘那边,传来野狼凄厉的嚎叫声。

  "这是狼叫,"山野出身的红薇,又仿佛回到她那冬季多风的故乡,"我的妈呀,真怕!到我老家,家家的门墙上都用石灰画着大白圈儿,防着狼。"她说着,就势又像在河滩时那样,投到李大波的怀里。"我怕!"

  他把她搂住,隔着棉大氅,他都能感到她的浑身在颤抖,他贴近她那发烫的面颊,安慰着她说:"不怕,小妹,有我哪!……狼还在红格尔图那面,那儿遗弃了好多敌人的尸体,把狼招来了。"

  他低头望着她那扬起的被月光照得异常美丽的、散发着初恋少女纯真情愫的脸,他轻轻地吻了她那齐眉穗儿散开的光润的额头。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呐呐地柔声说:

  "万顺哥,我在北平的景山公馆是孤独的,我多么想你啊!

  我真怕在日寇就要发动的进攻中,你不幸……"

  他用手堵住她的嘴:"小妹,为我祝福,为我祷告吧。

  ……"

  远处的军营里,传来了悠扬的熄灯号声。

  "我该走了,你回去吧。"

  红薇想脱下大衣,他握住她的手说:"你留着路上穿吧,盖上你的腿。我的马跑得快,一会儿就回军部了。"

  "不,那你平常穿什么呀?"

  "你放心,这次红格尔图战役,缴获特多。除了枪炮子弹,还有许多军需物资,我可以要一件日本军大衣,比这件还要暖和得多。"他笑着,兴奋地压低了声音,"我只告诉你,我们还缴获了匪首王英的电台,还有关东军的电报密码本,这对于我军的作战,侦知敌情,作用可大哩!……"说起战斗,他兴奋激昂极了,但是想到随时会有战况发生,他不能耽搁太久,他又吻了一次她的额头,握握她的小手,才说:"再见,熄灯号响了,……乖乖儿的等着我……"

  他怕在这一瞬间,被他那儿女情谊软化下来,便火速地走到林边,牵上马。他挽着她的手,走出树林,送她到仓库大院门前。从院里传出临时被锁住的看仓库的大狗的狂野吠声。

  她止住步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李大波骑上马,连头也没回,飞也似地跑走了。

  他的背影消逝在远处的月光中,她茫茫地望着那段通向天涯的路。直到有人的脚步声,才把她从梦幻一般的迷离中唤醒。来人是王淑敏,她是来接她睡觉的。

  "啊,淑敏……"她的头倚在淑敏的肩上,她哭了。她此时此刻,分不清她的心态是初恋的幸福、还是离别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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