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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鬼子都不留

第十四章 战俘

  当继宗赶回“桃园酒家”的时候,占魁已经骂了他好几天了。

  平时哥几个在一起倒不觉得有啥,但继宗一走,张胜、占魁立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继宗遇事时的沉稳、冷静让人感到踏实;遇敌时像豹子一样的敏捷、凶悍则让人胆气倍增;喝酒时那种满不在乎、一口拿下的神情让人豪气冲天,以及继宗其他的种种好处,张胜、占魁哥俩睡不着觉闲聊时一一地给总结了出来。

  继宗离开“桃园酒家”已经二十多天了,虽然前几天在山上匆匆一见,但人多嘴杂,哥几个也没得空好好唠唠。

  回到“桃园酒家”后,刚开始占魁还天天念叨着,到后来占魁忍不住嘴里埋怨继宗“重色轻友”,再往后简直就口无遮拦的骂继宗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货”。

  要不是继宗及时赶回,他说不定会甩手上山去找继宗打一架去。

  见着继宗进门,刚才还火冒三丈的占魁立刻眉开眼笑,一肚子的火气顿时像烟消云散。

  他冲过来过来抓过继宗的手使劲的摇着,拳头在继宗的胸膛上擂得咚咚山响,大声嚷嚷着:“你这浑小子,可想死哥哥了!你倒能沉住气住在山上,你瞧瞧我嘴上急出的这一嘴燎泡。”

  说着,翻开嘴唇让继宗看他嘴里的燎泡。

  占魁热血直肠,说话掏肝掏肺从不拐弯抹角,更不隐瞒自己的感情,这些话听得继宗心里热辣辣的。

  什么是亲如手足,这就是了。

  张胜在旁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等占魁这边宣泄完了,他过来轻轻地拍了拍继宗的脖子,说道:“回来的好、回来的好,占魁、咱们关门打烊、摆酒上菜。”

  “好嘞!”

  占魁乐得孩子似的一吐舌头,一溜烟似地跑进厨房。

  近一个时期以来,由于日军忙于重建据点,柳林镇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种宁静使得继宗几人很不耐烦,他们总想做点啥事,但日军除了采办军需的个别人出来外,所有的士兵几乎没有外出的,哥几个只有干着急而无所事事。

  这天一大早,王金龙急匆匆地赶来,哥几个一看王金龙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四人不约而同来到后面常喝酒密谈的雅间。

  “有买卖干了,弟兄们。”王金龙压低嗓门扫了大家一眼。

  “你快说啥买卖?”占魁有点急不可耐。

  “大买卖!”金龙卖着关子。

  “你快说呀。”占魁眼里要喷出火来了。

  “你先去给我倒杯水,嗓子都要冒火了。”金龙有意要逗占魁。

  “哎、哎、哎,我去倒水,我的爷!”占魁急得直甩手,无可奈何地出去沏茶倒水。

  金龙喝了一杯浓浓的云南普洱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来。

  “你们还记得以前常来店里的野鸡岭煤窑窑主贺老六吗?”

  大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脸色黑红、五短身材、滚圆如皮球一般的暴发户窑主贺老六来。

  这主儿的岁数有小五十了,为了显摆,十个如红罗卜般粗短的手指上竟带满了金戒指、金镏子,好好的一嘴牙全敲掉了,镶上了满口的金牙;有事没事的,总爱掏出带金链子怀表装模作样的看一番,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不识字,更别说表上的洋码字了;刚一入秋,就披上紫貂皮大氅满世界招摇,是这一带有名的烧包货。

  他到店里来喝酒,不管有多少客人,大模大样地手一划拉:“今儿各位爷们的酒菜钱全算我账上”

  于是酒客们便纷纷起身,抱拳躬身道:“谢贺爷。”

  贺老六此时往往如孩童般毫不掩饰地咧嘴大笑,并且毫不在乎的摆手以示小意思无所谓,然后背着双手、踱着方步、极有身份地咳嗽一声,慢慢转进雅间。

  在雅间里,贺老六也是派头十足,一个人整一桌子的菜,也不见怎么动筷子吃菜,只是一杯杯不停地喝酒,最后要一大腕炸酱面,呼噜呼噜风卷残云般倒进喉咙里,再喝碗面汤还美其名曰:溜溜缝子。

  如此,一顿饭就得了。

  然后走出雅间,溜达到大堂,吼一嗓子:“张掌柜的、会账。”

  尽管背后大家多少都有些不待见他,但多时不来,大家还是有些想他。

  “贺爷烧包是烧包,但人还是不赖!”酒客们近一段时间经常感叹道。

  “他咋了吗?”占魁急得抓耳挠腮。

  “贺老六其貌不扬、窝窝囊囊的样子看着挺草包,其实胆大包天,也是个他妈的真正的亡命之徒。”

  王金龙呷了一口茶娓娓道来:“他以前在野鸡岭的好多煤窑都是鸡屎窑,挖不出多少煤就得重新找煤窝子,前年日本人在野鸡岭背后的猴爪崖勘探到了大矿脉,办了个军用矿,这贺老六就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他愣是在日本人的军用矿旁边偷偷地开了个小煤窑,这小子一下就发了,快两年了,这帮傻屄日本人竟一丝也没察觉!也怪这个贺老六爱烧包,被我手下几个丘八给盯上了,两个月前,终于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于是这几个丘八隔三差五就去贺老六哪儿敲竹杠,昨天又去打秋风,贺老六躲了不见,这几个丘八不甘心地在工棚里瞎转悠,结果发现两个因病躺在工棚里休息的矿工满口外地口音,仔细一打量身上的衣服,竟都穿着国军军服!几个混蛋丘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人带了回来,我一见知道有戏,赶忙喝退左右,好饭好菜招呼两人,你们猜怎么着?”

  王金龙点了棵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这才接着述说。

  “这俩人是刚从猴爪崖日本人军用矿逃出来的国军战俘,一问才知道日本人的军用矿里干活的全是国军战俘,足有几百号人,这俩人当兵前是华山采药的药农,徒手攀援如履平地,愣是从矿井的通风竖井里攀爬了出来,出来后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又饿又累,结果误打误撞到贺老六的煤窑上,贺老六把他俩藏在工棚里养病休息,等养好了身子准备送他俩离开,不想被我的几个混蛋手下撞上带了回来。”

  “哥哥的意思是———”继宗心里一动,问道。

  “这些弟兄们都是战场上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受伤被俘的,都是些好汉子啊!我们不能眼看着他们被日本人在煤窑里折磨死,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们。”

  王金龙脸上浮现出一种少有的动情的神色。

  张胜望着王金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滋味。

  他轻轻道:“哥哥、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这俩弟兄放你哪儿也不方便,不如领到店里住下养病,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如何救人。”

  “我看行。”占魁忙道。

  “这样最好!”继宗也赞同张胜的想法。

  “行、就这么着。”王金龙点点头。

  当晚,王金龙领着两个着皇协军军服的人来到店里。

  两人身量很高,尽管瘦骨嶙峋,但腰板挺直,一看就是老行伍,眉宇间那种镇静和满不在乎的神情,是那些历练过生死大场面的人所特有的。

  两人朝继宗三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待到落坐,看到满桌好酒好菜,两人咧嘴一笑,不等继宗哥几个相让,二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抓起桌中间大盆里的羊腿狂嚼起来,样子粗豪之极。

  顷刻间,大盆里的羊肉已经告罄。

  “多谢几位老哥,羊肉美的太,还有羊肉汤咧没有?如若有几方子锅盔馍揍(就)更美气咧”

  年龄大一点的咽下最后一块羊肉,眼睛四处踅摸着。

  满口秦地方言,虽然说话音量极高,但继宗三人也只听懂了一半。

  这里只有王金龙能听懂,当年冯玉祥的西北军只招收鲁、冀、秦、豫四省子弟,王金龙久在西北军,当然很熟悉陕西方言。

  王金龙看着占魁笑道:“大碗、羊肉汤、烧饼有没有?”

  占魁一拍头,恍然大悟,急忙端来一盆羊肉汤、十个烧饼、两个海碗。

  二人更不答话,自顾动手盛汤、泡馍,然后头扎在海碗里稀里哗啦一通海吃。

  待二人将一盆汤、十个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王金龙这才用秦地方言问道:“咋个向,伙计俩,不够咧咱再上?”

  “美的很、美的很,俺兄弟俩在几个老哥跟前丢人咧。”

  说完两人竟有些难为情起来,跟刚才如狼似虎般的吃相判若两人。

  “这有啥丢人的?你们老陕爱吃羊肉泡馍,当年在西北军中老陕们经常背着羊行军打仗,能吃能打,中原大战时,老陕们左手端羊肉泡馍,右手抡大刀片子,把老蒋的‘天下第一师’杀得闻见羊肉味就胆战心惊,溃不成军。”

  “揍(就)是的、揍(就)是的,俺十七路军号称小西北军,现在还是这样子,俺们守中条山两年多,关中乡党们前线劳军送的都是整车整车的牛肉、整群整群的活羊。”

  “哥俩,给咱唠唠你们守中条山的事情。”

  占魁最爱听故事,急忙插话。

  一听让讲十七路军守中条山的战事,两个老陕眼里直放光。

  年轻的抢先说道:“俺十七路军守中条那是一点嘛达都没有的,都说日本人铁头铜沟子(屁股),凶得不得了,毬!他们不就是仗着飞机、大炮、铁甲车厉害吗?打起白刃战,日本人连边都沾不上。”

  “嘿嘿”年长的笑着说道:“不是吹牛呢,俺们西安警备团过黄河以后划归赵师长指挥,日军两个大队集团冲锋攻击我们阵地,俺们一枪不放,等他们快冲倒到跟前,俺周团座命令号兵吹攻击号,全团官兵清一色精着身子、抡着大刀冲出战壕,一个逆袭,杀得小日本哭爹喊娘,嘁哩喀喳一个不剩。”

  年轻的笑着接道:“气得后头跑地稍微慢一点儿的兵们破口大骂‘你们狗日的慢一点杀,给哥留两个活的,叫哥也过过瘾’。”

  “俺们周团座人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上了战场,那刀耍得!谁也比不上,最可笑的是下来后,团座让那些跑得慢还骂人的兵排成一排,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狗日的跑得慢还骂人,你他妈的不会冲锋时先跑几步’。”

  “最牛皮是一营长黑虎子,那家伙胳肢窝下夹一个鬼子,裤裆里夹一个鬼子,手里的大刀还照砍不误。”

  众人听得心旌神摇。

  王金龙知道二人所言不虚,在西北军中,武功是很重要的,越是军官越是如此。

  而关中地区自古以来就崇文尚武,加之鱼米之乡,温饱无虞,因此关中子弟多念过私塾、练过武术。

  所以以关中子弟为主体的十七路军沿袭了西北军的尚武传统,军中当时的几个高级将领堪称国术大师。

  而陕军冲锋陷阵也极具特色,他们绝不虚张声势喊冲喊杀,只有撩人血脉的军号声,士兵如同一群狩猎的猎豹,双手握刀不声不响地向敌阵冲去;厮杀中亦不狂呼乱喊,只一味得快速滑步、挥刀猛砍,锐不可当,如凶神附体、恶煞现世一般。

  正是这种寂静无声的冲锋,使敌手往往如遇鬼魅、给敌人造成极大的恐怖。

  (注;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被迫离开十七路军,当时的国府军委会多次改变其番号,先是31军团,继而第四集团军,继而又被分为38军和96军,但不管怎样他们仍习惯对外称自己为十七路军或陕军。)

  “当时督战的二战区卫(立煌)长官拿着望远镜在山上观战,对旁边陪同的陕西省主席兼第四集团军军长孙(蔚如)将军说‘第四集团军真熊虎之师,是中条山的擎天铁柱’。”

  “那当然了,我们才三万人马,敌人十几万,还不照样让咱钉在中条山动弹不成。

  “最过瘾的还是夜踏敌营,前面一排机枪手开道,后面大刀队抡刀猛剁,见帐篷就挑,见日本兵就砍,日本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穿营而过,等日本人还没有收拾好残局我们又返身杀回,再砍一遍。”

  “小日本被吓的把营房越移越远,动不动半夜就自己无缘无故开枪乱打,狗日的胆都吓破咧。”

  “听记者们说连日本天皇的一个什么表弟也让我们把头给提咧。”

  “三年里,关中一甲一兵、一保十兵、一县千兵,各县县长轮番往前线送新兵,有些县长干脆就带着壮丁自带粮草住在黄河边,一听前线缺兵立即亲自将人送上渡船送过黄河。”

  “有几个县长到了中条山连县长都不当可咧,硬是要留下来从军杀敌。”

  “俺华阴一县民国三十九年就往中条山送壮丁上千,至于粮草牛羊,多的不计其数。”

  “为了争往前线送壮丁,各县人经常在在黄河渡口打得头破血流,大荔、蒲城、渭南三县离黄河渡口近,一开打、婆娘、娃娃一起上手,所以其他县都争不过,所以关中各县就流传着‘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

  说到这里,年长的长叹一声:“唉——,要不是老蒋心眼子小、耳根子软,怕陕军在中条山坐大,将来不好收拾,将陕军调离中条山,现在中条山还在我们手里。”

  “听到陕军调防,日军高兴之极啊!因为是逐次开拔,我们警备团奉命最后开拔,我们还没离开,日军就发起了进攻,接替我们阵地的国军新九师就被日军击溃,阵地失守,我们团立刻在营地就地迎战,但溃退下来上万的败兵将我们冲的七零八散,全团只好各自为战,估计全团九成的人都已阵亡,剩下的,就像我们哥俩重伤被俘。”

  “政府的那些傻屄大官们真不知咋想的?新调来的十七万国军竟架不住三万日军的进攻,真他妈丢咱中国军人的脸!”

  “我们陕军死战三年,死伤二万六千多关中子弟,拼死打出的中条山大好局面,中央军委会一下就给断送咧。”

  两人眼里似乎有泪水溢出。

  良久,无人开口说话。

  张胜看气氛有些沉闷,忙举酒说道:“来来来、哥俩个,先走一个酒再说。”说完一饮而尽。

  然后才接着道:“问题根本就不在下面,都是当官的瞎指挥,东北说丢就丢,金龙哥他们二十九军当年打得多好,一道命令说撤就得撤,河北拱手让给小日本,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啊!”

  话题又归于沉闷,继宗忙岔开话题,问道:“不知两位老兄贵姓大名,咱哥几个也好称呼啊。”

  “我、杜兰卿、虚岁三十二。”年长的一拍胸脯、又一指年轻的“他、杜子美、二十四。”

  果然是秦人,虽然粗黑如李逵,但名字却极雅。

  大家不禁莞尔。

  杜兰卿一笑解释道:“都是念私塾时先生给起的官名”

  气氛逐渐轻松下来。

  张胜遂开口道:“请二位来店里有两个意思,一是让二位暂时在店里将养身子;二是我们哥几个想在日军煤矿干他一下子,救出圈在里面的国军战俘,这事将来还要借重二位帮忙,不知二位的意思是啥?”

  “毬!身体没麻达,咱现在就走。”

  杜子美说完起身欲走。

  杜兰卿一把薅住了杜子美。

  “子美、你给我坐下,你还是个连长呢,做事咋还这么毛糙,咱先得思谋一下行动的章程,要弄就要把事弄成,你让这几个伙计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子美脸一红,讪讪坐下。

  于是杜兰卿详细介绍了矿上日本人和战俘的情况。

  矿长山田大佐是个瘸子,他原是华北派遣军步兵联队长,忻口会战时右腿受伤致残,伤好后安了个木腿,来此充任矿长,煤矿有一个中队的日军士兵驻守,另外有十几个日本监工。

  战俘原来约有800人,后来因伤、病、累、饿死造成大量减员,现已不足三百,战俘中的核心人物是一个原国军上校,此人叫高占武。

  平时日军把守很严,加之战俘们又都在井下干活,地面围墙高大、上设铁丝网所以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因此日军对战俘人数一般不进行清点,死了的抬出去往山沟里一扔,连埋都不埋。

  听了杜兰卿的介绍,一直没有言语的继宗开口说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合适不合适?说出来各位哥们儿给思谋思谋。”

  “啥想法?你快说!”占魁有些急不可耐。

  “鬼子有一个中队,而我们就这几个人,要想救人显然力不从心,所以必须和里面的的人联系上,约定好时间,到时来个里应外合,把握才大一些,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进去联系,而这个人又必须和两边都熟悉,才好办事。现在只有兰卿老哥、子美兄弟和两边的人都熟,但他俩刚逃出来,再让他们回去,有一定的风险,同时心里也有些不忍。”

  继宗考虑问题越来越周密,一番话说得简单明了,合情合理。

  他话音刚落地,杜兰卿腾地站了起来发话:“我看继宗兄弟这个办法最好,我赞成,我和子美没啥说的,只要能救出那几百个弟兄,甭说再回煤窑,就是进阎王殿,俺弟兄俩也闯他一回,子美、你说对不对?”

  “就(揍)是的、碎碎(小小)个事情。”

  子美嘴里含着一口酒,满不在乎的答道。

  看着兰卿、子美豪气干云的样子,这哥几个血立刻沸腾起来。

  第三天傍晚,继宗几人将兰卿、子美悄悄用绳子送下通风竖井。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掌子面,摸起铁锹,混在战俘里开始干活,然后一起收工回到工棚。

  在所有的战俘中,高占武军衔最高,虽然被俘,但依然军容严整,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他是这里所有战俘的精神支柱,战俘们见到他都会规规矩矩举手行军礼。

  所以,同是军官出身的日军矿长山田对他也格外尊重,特准高占武住单间、吃小灶、还定期给他送烟送酒,他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战俘们收工后点点名。

  高占武表面上接受了这一切,其实他是在等待机会。

  他仔细的在战俘中甄别、物色着人选,只要有机会,他将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和这些人摊开来。

  高占武、山东济南人,黄埔六期生,几乎参加了抗战以来所有的会战,以战功累迁至上校团长。

  中条山会战是他戎马生涯中最感到丢脸的一次会战。

  此役,十七万国军被三万日军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死、伤、被俘达七万之众,还累及多名高级将领战场自杀殉国。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前镇守中条山的陕军,以三万人枪打得十几万日军伤亡惨重,在近三年的时间里逡巡不敢近前,更不要说对中条山发起进攻了。

  当时日本军界及国内各大报纸,都将日军倾十几万兵力苦战三年而无法越雷池一步的中条山称为“盲肠”。

  受伤被俘后,高占武一直怀着杀身成仁的念头,但战俘列车经过郑州车站时的一幕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一想法。

  那天列车刚刚驶进车站,车还未停稳,突然,站台上日本人嚷嚷声大作,所有的战俘都扒在车窗上朝外看。

  十几个战俘腋下夹着几个日本兵冲上站台,他们手里拿着缴获的三八大盖,边冲边用手里的枪向前来阻挡的日本兵射击。

  从他们的灰布军装上和特有的胸标上看,这些战俘属陕军序列,从他们艰难的步履中也能看得出他们人人身上都有伤。

  (注:当时陕军官兵胸前均佩白色胸标,上书诸列强强加中华之不平等条约)

  这些手里夺到了枪的战俘立刻恢复了军人的身份和尊严。

  震惊至极的日本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震惊使他们忘记了开枪。

  陕军士兵们边打边冲,直到最后子弹打光,退到了站台上的一堵墙前,手里握着几颗缴获的日式手雷、挟持着日军俘虏和站台上大批的日军对峙着。

  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日军翻译喊话让他们投降。

  这些陕西冷娃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不约而同向对面的日军伸出中指。

  这种手势,地球人都知道是啥意思。

  突然,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娃娃兵从后面挤出,他伸出两个中指朝日军比划着,嘴里还骂着:“投降你妈个屄,毬!头剁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爷爷还是一条好汉。”

  说完,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解开裤子,哗哗撒起尿来,一脸轻蔑、旁若无人的笑意。

  日军气疯了,也顾不上什么人质了,纷纷端枪瞄准、准备射击。

  陕军士兵中一条大汉,高高的摇着手里的手雷,朝战俘列车喊道:“弟兄们,俺们先走咧。”

  说完,将手雷在自己头上一磕,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巨响声中,十几个陕军士兵与手中的俘虏同归于尽。

  爆炸声中还夹杂着一声高亢悲壮的秦腔。

  “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这气吞山河的一幕,让铁血男儿高占武看得如痴如醉。

  这才是军人的最高境界、这才是中国军人的本色!

  所以,在猴爪崖见到杜兰卿、杜子美时,他一下就留心上了这两个原陕军军官。

  等到疲倦已极的战俘们昏昏入睡后,兰卿蹑手蹑脚来到工棚打首的单间,高占武的住处。

  黑暗中高占武盘腿打坐在炕上,两眼炯炯放着光。

  见此情景,兰卿吓了一跳。

  “高团座,你还没睡啊?”

  “是啊,你和子美都没睡,我能睡了吗?”

  “看样子,团座是啥都知道了啊。”

  “你俩悄没声息,突然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能不想着这事吗?”

  说完,扔过来一根哈德门香烟。

  接着道:“既然出去了,咋又回来了?”

  于是,杜兰卿将自己二人如何脱险,又如何遇见王金龙等人的经过简单介绍了一遍,接着又向高占武详细叙述了继宗等人里应外合的计划。

  然后点着烟,猛吸了几口,静静地看着高占武。

  高占武脑子里高速思考着这个计划。

  常年的军旅生涯使他养成了杀伐决断、果敢勇毅、从不迟疑的性格。

  但这次不一样,近三百多手无寸铁的病弱战俘,看守他们的是一个中队的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立量对比非常悬殊,一个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这样做,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

  外边接应的力量的确有些单薄,但只有这样才能将弟兄们,至少是大部分弟兄带出去,只要谋划精准,可以将伤亡降低到最小。

  如果放弃这次机会,只能眼看着弟兄们在累、饿、病中不断死去。

  想到了死,他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郑州车站那悲壮的一幕。

  即使死,也要让弟兄们像个真正的军人一样去死。

  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他喃喃说道:“对,像个军人那样去死。”

  “高团座,你说什么?”兰卿不解的问道。

  高占武自失地一笑。

  “我说就这么干。”

  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和暗号,继宗几人每天按时从通风竖井送下一百颗手榴弹、五十斤腊牛肉和二百多个馒头,兰卿和子美则带人悄悄把这些东西运到掌子面。

  因日本监工从不来险情频出掌子面,所以战俘们尽可以轮流在掌子面消停地吃着牛肉和馒头,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手榴弹则由在掌子面干活的战俘们分头藏在身上,天黑收工时带回工棚,藏在炕洞里。

  继宗他们想得很周到,食物主要是给战俘们补充体力的,手榴弹体积较小容易藏匿带回工棚。

  而枪,只有到动手的那一天才能送下来,否则很容易暴露。

  动手的日期选在五月初五晚上收工时。

  再过八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金龙很了解日本人的风俗,日本人也过端午节,而且在这天也吃粽子。

  在日本这个节日还有一个名称叫男孩节,这一天在日本有男孩的家庭还要在户外挂鲤鱼旗,屋内摆武士偶,以示对男孩的尊重。

  这些远离故土的日本人只要有可能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节日进行狂欢的,他们太需要放松自己了。

  一切都在不漏声色地进行着。

  五月初四,日本人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出节日的笑容。

  山田通知高占武,明天多留些人在地面干活,主要负责打扫卫生和其他杂活。

  五月初五一大早,兰卿早早领着二百人下了井,每人身上揣着两颗手榴弹。

  在洞口时,还对值班的警卫和监工们舔着脸、点头哈腰一番。

  由于是节日,这些小日本的心情看起来显然不错,他们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一摆手“开路的干活。”

  这七天来,继宗他们总共送下来七百颗手榴弹,除了带下井的四百外,工棚里还留了三百颗。

  子美则带着其余的战俘在地面卖力的打扫着日军饭厅、厕所以及地面的各个角落。

  中午时分,二十八支步枪、四千发子弹被送下了矿井,另外还有食物。

  四点多钟的时候,地面上的日军士兵和监工们,开始忙着洗澡换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盛宴。

  子美他们干完活早早的回到工棚,按高占武的吩咐将手榴弹五个一捆扎成二十捆,其余的手榴弹则每人身上别了几颗。

  一切都准备就绪。

  高占武开始盘腿打坐,双眼微闭,静静地等待着行动的开始。

  然而,就在快六点时,山田派勤务兵来请高占武,意思无非是很敬重高上校,所以请高上校到家里小酌,共度端午佳节。

  高占武面无表情地对山田的勤务兵摆了摆手说:“你先去,告诉山田大佐,我稍事整理马上就到。”

  “哈依”

  山田的勤务兵转身离去。

  子美急切地冲过来。

  “高团座,兰卿他们在等一会儿就动手了,你到山田那儿去,到时你咋脱身?”

  “是啊!团座、说啥也不能让你去。”其他人纷纷围过来劝阻高占武。

  “我不去的话,不定一会儿会生出什么情况,不能因我而坏了整个行动。”

  “不行,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反正你不能去。”子美犯了牛脾气,死死抓住高占武的双臂。

  “杜子美上尉,我以上校团长的名义命令你立刻放开我。”

  高占武威严地命令道。

  杜子美这个心硬如铁的厮杀汉流着泪,慢慢松开了手。

  “弟兄们,帮我擦一下马靴。”高占武平静地说道。

  然后从容打开皮箱,换上雪白的军衬衣,穿上国军黄呢子校官礼服、马裤,佩上两杠三星的领章和胸前表示上校阶级的略表,把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军徽用袖子擦了擦,郑重地将军帽戴在头上,蹬上业已擦得雪亮的马靴。

  一丝不苟、从容不迫,仿佛他要去参加的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授勋仪式。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行动一定要按计划进行。”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门外。

  “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身后的杜子美等人含泪向高占武的背影行军礼,子美吼起了陕军官兵逢战必唱的《金沙滩》。

  天刚一擦黑,继宗等人已悄悄潜伏在围墙的大门外,只等着杜兰卿他们的第一声手榴弹爆炸声,那就是行动的信号。

  只要信号一发,继宗他们首先要击毙围墙四周岗楼上的日军哨兵,并击灭探照灯,战俘们冲出后负责掩护殿后,同来的田三则带领战俘们向水帘洞转移。

  按照事先的安排,行动开始后,子美等人分三组,一组用集束手榴弹破坏大门,一组用集束手榴弹攻击日军饭厅,最后一组则负责掩护前两组。

  兰卿他们的任务是,出井制服井口日军警卫后即发信号,步枪组用枪射击一切日军目标,冲出去后和接应的继宗几人汇合并留下殿后。

  子美他们已经急得两眼充血了,因为直到天黑亮灯,高占武还未返回,他们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滞。

  轰————井口传来一声巨大的手榴弹爆炸声,兰卿他们已经动上手了,紧接着探照灯也被击灭。

  子美心里明白,高团长是绝对回不来了。

  “行动”

  黑暗中杜子美一声暴燥的狂嗥,腋下夹着集束手榴弹第一个冲出工棚,向灯火辉煌的日军饭厅扑去。

  多数日军几乎都集中在饭厅,日军大多已酒意沉沉,留声机里放着日本歌曲,音量已放到了最大,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战俘们会突然发难。

  因此,外面的爆炸声和枪声竟没引起几个人的注意。

  几十米的距离眨眼就到,子美等人瞬间将十捆集束手榴弹从窗户和开着的大门仍进饭厅,转身迅速离开。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饭厅顷刻间不复存在。

  紧接着,大门方向也传来了爆炸声。

  子美回头望了望黑暗中的矿区,哽咽了一声:“高团长”

  然后咬牙挥手对众人喊了声:“撤”

  战俘们都经过战场历练,事先又经过周密的安排,所以都很快通过已经被炸飞了的大门冲了出去。

  还活着的日军这才醒悟过来,四周岗楼上的机枪也刮风般叫了起来。

  密集的子弹打得周围的树叶簌簌落下,一时压得继宗他们有些抬不起头来,一颗子弹打到了继宗腰上,幸亏有腰里的杀猪刀给挡住了,不然非受重伤不可;占魁可吃大亏了,一发机枪子弹擦着占魁的头皮而过,弄得占魁满脸是血,气得他哇哇大叫。

  三个一起参加殿后的战俘被机枪子弹击中,眼看着就没治了。

  情形非常严重,对他们很不利,只有边打边撤。

  日军嚎叫着、放着枪、追了出来。

  远离了敌机枪的威胁,继宗他们才又重新伏下身迎头阻击追来之敌等待追兵的是一排排密集的子弹和成群的手榴弹。

  日军被打得如风雨中的庄稼纷纷倒下,追击的势头才被压了回去。

  继宗他们也不恋战,借着夜幕的掩护、起身急忙追赶已经跑出老远的大队人马。

  吃了大亏的日军也不敢在黑夜里贸然追赶。

  水帘洞里一溜吊起了五口大锅,羊肉、血肠、羊杂碎在大锅里翻滚着、散发出阵阵香气,锅台上还在蒸着馒头的笼屉上冒着浓浓的蒸汽。

  逃出了日军魔爪的战俘们,惬意地东倒西歪在铺着洁净干草的地铺上。

  经过清点,除了牺牲和掉队跑散的,带到水帘洞的战俘268名。

  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战果。

  但继宗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兰卿、子美就神色沉痛地告诉他们高团长没能出来。

  此时,所有的士兵们都已知道了这个消息。

  大家都默默地站起来,表情肃穆,为高团长脱帽致哀。

  …………

  锅里的羊肉煮好了。

  因为没有那么多的碗筷,洞里所有的容器都派上了用场。

  这帮丘八们早已等得急不可耐了,他们手撕嘴咬,一个个烫得呲牙咧嘴,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进食的速度。

  有几个当兵的当场给噎得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但刚缓过气来就又狼吞虎咽起来。

  这种吃相令一直在一旁帮忙添肉盛汤的棠儿、雨玫、严氏目瞪口呆,莲儿因身子不方便,坐在一边抿着嘴直笑。

  严氏忙嘟囔道:“慢点吃、慢点吃,还有馒头和面条呢,感情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脸上布满油汗的丘八,手里举着个羊头,汤汁淋漓,正亢奋得狂啃着,嘴里呜呜噜噜道:“好我的老奶奶,你老人家是没进过小鬼子的俘虏营,你进去试试,用不了半个月,地上有个蚂蚁你都恨不得捉起来吃掉。”

  严氏见他叫自己奶奶有点不乐意了。

  她忿忿说道:“老总,你的眼神也忒差劲了,要不你就是饿疯了,我有那么老吗?你叫我奶奶、我才三十二,哪来你这么大的孙子?”

  那个大胡子丘八依然狂啃不已,嘴里还呜呜噜噜地接着话茬:“长官就这么教的,我们国军是人民的武力,见了百姓要文明、礼貌,还说‘出门三辈小、见面叫大嫂’,我是个大兵蛋子,长官怎么教,我就怎么叫,你说对不对啊大侄女?”

  一下又将严氏的辈分降下来四辈儿。

  严氏有些哭笑不得:“跟你不说了,一看你就是个老兵油子,给、再给你个羊头,好好啃吧你,堵住你的臭嘴,大侄子。”

  他俩的斗嘴惹得旁边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一个当兵的不小心给呛住了,半天倒不出气来,一翻白眼,竟晕过去了,大家忙不迭地揉胸脯、掐人中,忙活了半天不管用。

  大胡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把嘴,将羊头交给严氏:“替我看好了,大侄女。”

  严氏轻轻啐了他一口“呸”

  大胡子来到晕过去的兵跟前,倒着抱起他,用膝盖猛挤其腹部,嘴里大声喊道:“谁把醋瓶子忘大街上了。”

  只见那个兵一阵挣扎,一口咳出来拇指大一块羊肉,头还朝下吊着嘴里就骂骂咧咧道:“是老子的醋瓶子、是老子的。”

  看他那舍命不舍醋的样子,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同时,大家对大胡子的这一手惊叹不已。

  大胡子在身上蹭了蹭满是油垢的手,大大咧咧地从严氏手中接过羊头,顺手在严氏肩上捏了一把,嘴里还不闲地说道:“大侄女,要不要我也给你来这么一下子?”

  严氏老娘们也是极泼的性格,她笑着当胸给了大胡子一拳:“你个促狭鬼,滚一边去。”

  大胡子顺势坐在地上啃起羊头来,一脸的皮里阳秋相。

  平时洞里只有四个女人外加周福才一个男人。

  偏那周福才天生是贵人不多言,总是悄无声息地一旁干活,把个洞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一天到晚,洞里只有严氏、棠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雨玫文静、总是安静在一旁听她们说,偶尔插上一两句。

  莲儿虽不寂寞,也很愉快,但像今天这种一帮大老爷们,粗犷不羁、不拘小节的热闹场面,却是她平生仅见。

  她高兴得脸色绯红,虽挺着个大肚子,但她脸上没有孕妇常见的那种孕斑,倒是比以前显得更娇艳了。

  这些人都是继宗他们哥几个拼命救出来的,她心里感到极其满足和自豪,她为自己能遇见继宗这样的男人而幸福不已。

  坐在椅子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群中忙不停忙碌的继宗,心里想着腹中的孩子,极度的幸福感使她有些痴了。

  “怎么?想继宗了?想就叫他过来。”棠儿摇着她。

  “去、不知害羞的小丫头片子,懂得啥叫想男人?”她轻嗔棠儿道。

  “想就是想了呗,我就想继宗,想起继宗我连觉都睡不着,我就这样。”棠儿没脸没皮的大声嚷嚷着。

  说完,径自向继宗走去,挤在继宗身边蹭来蹭去不知给继宗说些啥话,一边满脸得意地朝莲儿、雨玫做着鬼脸。

  望着野气娇憨的棠儿,雨玫心里是既嫉妒又羡慕。

  人是救出来了,但善后事宜却让这哥几个大伤脑筋。

  是啊,二百多人每天人吃马嚼的,光吃饭就是个大问题。

  这群丘八,是一群真正的大杂烩。

  马、步、辎重、炮、工、通信各兵种都有;中央、杂牌齐全;南方、北方、中原口音各异,即使在水帘洞里养好了伤放出去,也很容易暴露身份,更不要说能平安穿越大片的敌占区回到大后方去。

  哥几个直到天亮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叫和尚来,这家伙这方面办法多。”兰卿拍着脑袋。

  “就是,咋把这货给忘了?”子美也恍然大悟。

  不一会儿,和尚————也就是那个啃羊头的大胡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子美身后走了过来。

  “你狗日的光顾了啃羊头了,你们新九师的人是不是他妈的光会吃?”兰卿见面,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大家听兰卿说过,陕军西安警备团在中条山就是被溃退的新九师冲散,全团被迫各自为战,二杜也是因此才重伤被俘的。

  兰卿此时旧事重提,大家都怕大胡子受不了。

  谁知大胡子一点也不介意,显然早被兰卿骂皮了。

  他嘻嘻一笑:“新九师是他妈一群吃才,不过当时我那一营人马拼死没退啊,要不然,我能有缘和杜营长一起在日本人的煤矿睡大炕?”

  和尚、原名李鹤裳,冀中人,南京步校毕业生,毕业后,他在第一军当师长的舅舅为他在第一军谋了个军需官的肥差,那是个肥得流油的优差啊!

  那些大后方的地方官、商人整天屁颠屁颠围着他的屁股转,为的就是和他做买卖,他每日里就是和这些油滑、势力的商人们周旋着,满脑子的算盘子。

  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他认为:国难当头,军人当效命沙场、马革裹尸,建不世之伟业,御外侮于疆场,安能整日和一群满身铜臭味的奸商为伍。

  所以,他不辞而别,一口气来到在贵州新组建的新九师,师长是他南京步校时的战术教官,有师生之谊,加上部队新组建,因此、老师二话没说,直接就委任他为中校营长。

  未几,部队就被调往中条山,谁知新九师是个绣花枕头,和日军一触即溃,他虽率本营人马拼死力拒,但寡不敌众,受伤被俘。

  在战俘营,二杜见他就骂,他开始还认真解释,后来也皮了,心想:反正新九师是他妈够丢人的,解释个毬啊!

  兰卿气哼哼地看着他没言语。

  王金龙笑着对李鹤裳说:“老弟,听兰卿说你脑子活,请你来商量一下咱们这么多弟兄下一步的安置问题,你有啥想法,给咱们谋划谋划。”

  李鹤裳有点感动地看了一眼兰卿。

  随即嬉皮笑脸的说道:“咱们这周围村寨有招上门女婿的没有?有收干儿子的没有?有需要长工的大户人家没有?”

  一看他没个正形,信口开河,兰卿作色就要冲他发作。

  张胜一摆手拦住了杜兰卿。

  李鹤裳一番话像开门的钥匙,张胜脑子里一下就有办法了。

  他缓缓说道:“和尚的话很有道理,这么多人整群安置必然要露馅儿,这两年咱这周围被日本人祸害出了多少孤寡老人、寡妇、孤儿,这些弟兄们都是壮劳力,分开去到这些家里能解决很大的问题,是个好办法!我赞成。”

  继宗也急忙说道:“就是的,光庄家营子就能安排不少人,那儿空房子、撂荒地多的是,让田三哥给他们安排安排,回头再让张宁这龟孙子给补办些《良民证》就齐了。”占魁道:“店里也需要帮手,可以安插几个”

  和尚打着哈哈道:“这水帘洞也可以安置不少人,外面天坑里的地多肥啊!撂荒多可惜,咱不是还有几十支枪吗,安置在这里的可以边种庄稼、边训练,有一天需要的话拉出去和小日本干他一场。”

  一河滩的水一下子开了,问题圆满解决。

  和尚的办法还真管用,现在正是夏季农忙季节,家家都感到劳力不够用,特别是那些孤寡老人、寡妇人家,对这帮在水帘洞养足了体力的丘八们是非常欢迎的。

  不用张胜他们费口舌,一场麦子收下来,这帮丘八们不是成了孤寡老人们的过继儿子,就是和寡妇们已经睡到一个炕上开始忙着生儿育女了。

  是啊!在这艰难的岁月里,人们更需要亲情、柔情相互安抚、慰籍。

  当然,战俘们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对外人只说是逃难的。

  经过挑选,水帘洞只留了二十六个人,由兰卿、子美负责指挥、操练他们,这些人大都枪法很好,而且对各种武器都能较娴熟得使用,其中还有两个炮兵,无疑、这二十多人将成为“桃园酒家”外围的一支奇兵。

  和尚能说会道、头脑活络,和另外两个有点厨艺的丘八被安置在“桃园酒家”帮忙打理应酬,他原想留在水帘洞舞枪弄棒,将来有机会也好报中条山一箭之仇、雪败兵之耻。但杜家两兄弟在那里,为了少挨骂,他只好躲开这俩凶神,忍痛从事他最不愿搞的商业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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