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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突击队

第02章

  那还是今年春天的事。

  尽管雨已停了,整座城市依然笼罩在灰蒙蒙的迷雾里。潮湿的夜风弥漫着热乎乎的鱼腥气,令人感到焦躁与窒息。

  身着便装的丁川,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缓行走着。不时侧身避让行人的冲撞,又要躲闪路人手中的雨伞。他很无奈,又很迷惘。他不能不承认从战火纷飞的东北归来后,他已无法再融入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已成了一个被官僚衙门风气拒之门外的人。他已摒弃了许多旧时的嗜好,唯有在闲暇之时喜欢泡在酒吧喝上几杯的习惯依然如故。

  他推开夜巴黎舞厅那豪华的彩色玻璃门,在那宽大的红楠木酒吧柜台前要了两杯杜松子酒。并透过柜台后烟雾弥漫的玻璃镜面,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舞厅里光线很暗,一盏巨大的枝形吊灯就像一张水晶蛛网在头顶上明灭眩闪着。舞厅里万头攒动,烟雾弥漫、声音嘈杂。几对近乎赤身裸体的男女,在铺着地板的舞池里挤成一团。而簇拥在他身边的都是典型的酒鬼,经记人、银行家、商人、还有律师与政府工作人员。尽管这种夜生活的群体氛围,令他感到某种心境的和谐。但他依然觉得孤单与无靠,这里并没有他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终于出现了。

  当他喝到头脑有点晕眩时,一只并不洁净的小手伸进他的裤兜。妈的,从来都是我偷别人,怎么今天竟然会有人偷到我的头上?他的右手闪电般的向下一落,一条细嫩的手腕便被他的大手抓住了。

  他的耳边立即响起一连串的惊叫声。“哎——哎——轻点——轻点——”

  他这才发现将手伸进他裤兜里的居然是个孩子,论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塌鼻梁、小嘴、一对招风的大耳朵,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又浓又重的黑眉毛、只是个头显得略小了点。虽说是破衣烂衫,却也浑身透着那么一股子机灵劲。

  “嘿嘿,咱们又见面了。”丁川笑着松开抓住他手腕的手。

  “缘分,缘分。”孩子有点不好意思,笑得很尴尬。

  “缘分?什么缘分?”他揶揄道;“是你偷我的缘分吧?”

  “被你抓住的缘分,让你行善积德的缘分。”

  “天哪!这么说我还得放了你?”

  “哎呀,咱们是什么缘分哪?酒友啊——!”

  丁川听孩子提到酒字,他乐了,小偷也乐了。原来他们认识,算起来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就在昨天午后,丁川听说老范弄到一瓶法国进口的塔拉莫杜酒。吵着、闹着、要去尝鲜,老范只好将他领到自己的临时宿舍。可他倆一进门就愣住了,整个房间被掀了个底朝天。所有的物品统统换了个位置,就如同被彻底洗劫一遍。

  “老范哪,别是进小偷了吧?”

  老范有点狐疑不定地说;“不至于吧?哪个小偷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到司令部情报处宿舍来?”

  “拉倒吧,你还是先看看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没事!我这是临时宿舍,家还没搬过来呢。现在的问题是,那瓶好酒还在不在了?”

  “哟,这还有字呢。”丁川指着大穿衣镜上的两行粉笔字,打趣道;“这大概是小偷留给你的临别赠言吧?”

  老范忙凑了过来,还说道;“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只见在镜子上写着;“穷鬼!下次出门,别忘了留几块钱。也免得老子白跑一趟。”而最后的署名,竟然是“天下神偷——时迁!”

  他倆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又不禁哑然失笑。老范哭笑不得地说;“妈的,这成什么世道了?”

  丁川也乐了;“这还是个有文化的小偷,而且还是老祖宗辈上的偷呢。”

  “你说这——”老范话还未说完,他的嘴便被捂住了。

  “你这里屋是作什么用的?”

  “是卧室!”

  “我怎么听着像打呼噜声呢?”

  他倆蹑手蹑脚地摸进卧室,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敞胸露腹破衣烂衫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沾有油渍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呼出的热气散发着浓重的酒臭味。床头柜上散乱堆放着吃剩下的半只烧鸡,地上扔着香肠的包装纸和咸鸭蛋皮。那瓶名贵的进口塔拉莫杜酒歪倒在地板上,只剩了个空瓶——。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识。而让丁川想不到的是今天他们又相遇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孩子;“怎么样?神偷时迁,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了?”

  那个孩子伸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咱这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吗?”

  “可你也不能谁都偷哇?”

  “嗨!别提了。”孩子叹了口气;“这两天我碰上的全是穷鬼。”

  “什么意思?”

  “看上去穿得全是人模狗样的,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害得我连昨天的晚饭都还没吃上呢。”

  “这么说,我已不是你今天偷的第一个穷鬼了。”

  “当然了,刚才我还偷了一个大信封呢。我还以为能有好多钱呢,可打开一看,屁钱没有。”

  “那他信封里装的是信喽?”

  “屁!是半张破地图,还有张硬纸片。”

  地图?而且还是半张。他心里突然向下一沉,他猛然想起上午开会时洛处长说的话:“日本著名女间谍春山云子,突然去向不明。”他马上问道;“那份地图呢?”

  “噢!这呢!”孩子顺怀里掏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递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扔呢。”

  他将信封里的地图在桌子上摊开,他发现这是一份西安市区图。并用红墨水在一个十字路口处画了一个很显眼的小圆圈,其它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张约于扑克牌大小差不多的硬纸片上,倒是写了几行字。长短各九支、(MP-38)TNT、D-4、炭疽杆孢子琼脂培养基、4罐——

  他的眉毛骤然聚拢在一起了。他知道MP-38是德国新式冲锋枪的型号,长短各九支无疑是枪的数量。TNT应是常规黑色炸药的英文缩写,而D-4则是英国新研制的塑胶高爆炸药的英文缩写。炭疽则——

  “喂,我可饿了。”那个孩子叫了起来。“有吃的吗?”

  “噢”他这才想起孩子还没吃饭呢。他抬手叫过服务员,说;“我是东北军司令部情报处的,你马上给这个孩子拿点饭来。他想吃什么,你就给他上什么。由我买单,但要快。”

  服务员答应一声去准备了。他将孩子领到舞厅地下室02号包间,并马上用电话向洛处长作了汇报。

  功夫不大,洛处长、范天华、冯镇海、叶成林、周小双、安鹏举、丁秘书、孙常发便陆续赶到了。

  洛处长和颜悦色地问那个孩子,“从你把信封搞到手,到现在大约有多长时间了?”

  那孩子歪着头看了看丁川,又想了想才说;“顶多半个钟头吧。”

  “你还能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

  “他穿的是风衣,还拿了把雨伞。我只注意他的衣兜,没注意他的脸哪,他的钱包又不会跑到脸上去。”

  “你是在哪个位置偷的?”

  “他从舞厅门前过时我就下手了,他的风衣兜里有两个信封,我只偷来了一个。”孩子想了一下,又很狡滑地说;“看来这个信封很值钱了,你们可不能白拿去呀!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

  “给孩子二十块大洋。小双你去告诉舞厅老板,给孩子换身新衣服。另外把孩子留在舞厅,他吃住的费用由情报处负责。七天后我们来领孩子,若是给伤了或丢了咱们可就有帐算了。”

  小双将孩子领了出去。

  处长又看了看那半张地图说;“图上用红笔画圈的地点离这里并不远,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马上把它严密监控起来。二、若情况允许,先派人秘密潜伏进去。弄清炭疽杆菌孢子琼脂培养基的存放位置。三、若很难弄清它的确切位置,也不要勉强。包围那座小楼五分钟后,便发起强行突击。小楼内的人一个也不要留,重点是查找炭疽杆菌。注意联络及识别信号,不要伤了自己人。你们先过去,我带两个排的宪兵随后就到。任务是不是都清楚了?”

  “清楚了!”

  “另外炭疽杆菌通常是用陶瓷罐做容器极其易碎,千万不能让它掉到地上,更不能让它的密封瓶盖脱落。否则咱们可就真的是彻底玩完了!”

  “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丁秘书留下,其余人各就各位吧!”

  大家走后,处长对丁秘书说;“你的任务是立即向少帅汇报。让他作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丁秘书有点不解地说;“不就是点炭疽杆菌吗?有那么严重吗?”

  处长苦笑道;“恐怕比你我所能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危害也要大得多。它是一种有氧菌,这意味着它可以在空气中存活。它耐寒又耐热,这是它不同于其它细菌的特点。当它成熟后,即处于休眠状态。当它与空气接触这种炭疽杆菌孢子琼脂培养基菌,就开始大量繁殖。12小时之后,人们用肉眼就能看见成球形状的炭疽杆菌。24小时后琼脂就会变得像粘稠的液体,28小时后它就进入繁殖感染高峰期。每只杆菌就足以感染几十平方米范围,并迅速扩展繁殖。持续的时间高达150年,在被它污染的地区内将寸草不生。而日本人研制的炭疽杆菌孢子琼脂培养基,是用陶瓷罐装的。每罐的杆菌株数是6千万个,而它却拥有4罐。你的数学基础不会算不出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就是说陕西省及临界省份,从此就不会再有生命存在了,在150年内将会寸草不生。”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考验!”

  “可我们能有把握战胜它吗?”

  “看上帝的意思吧。五千年都走过来了,总不成-----”他没有再往下说。

  这是一座二层小楼。它坐北朝南,砖石结构。一个双层大门面临弄堂,两个防火门各居楼房的东西两侧。房子侧面二楼窗子的外面,悬挂有黄底白字的招牌,上书“天昌货栈”。它坐落在石门大桥的东南侧那条十字路口的西侧。

  “查到房子的主人了吗?”洛处长问道。

  “查到了。据他说这所房子原本是一家汽车修理站,后改建为货栈的。前两天被一位持东北口音的男子租去,说有批待运的山货需存储数日。租期一个月,并交付了全月的租金。”

  “我们的人进去了吗?”

  “根本无法潜入。整坐楼所有房间灯火通明门窗紧闭,如何能做到秘密潜入?但我们的人已上了房顶,随时可以破窗而入。”冯镇海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有个预感----”

  “你是想说这坐楼已是一坐空房子了?”

  “是啊!否则怎么会在半夜还灯火通明?这不合情理吗。”

  洛处长看了下手表,已是后半夜一点零五分了。“不能在等了,冲进去再说吧。”

  一声令下,突击行动开始了。特别行动小分队的成员,拉开高效催泪弹上的深绿色圆筒上的顶针,打开放汽阀并将催泪弹顺窗户投进房间。并从房顶腰缠绳索,强行破窗而入。与此同时小楼的前门及东西两侧的防火门,已被爆破组炸掉了。临时从宪兵三团抽调的一个加强排,头戴防毒面具,手持冲锋枪一拥而入。顿时整座小楼浓烟滚滚,阵阵冲锋枪子弹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问题出来了,因时间过于仓促计划也不甚周密。突进去的队员之间又缺乏明显的识别标志,乱枪中竟然把自己人给误伤了。一颗微型爆炸当量的手雷爆炸的气浪,竟把小安子掀到楼梯下面去了。范天华被两棵不断喷出火舌的冲锋枪,逼到桌子后面连声喊叫。身份弄清后,范天华竟然抬手就给了那两人一枪托。

  为防不测紧急抽调的消防车,为抢时间与速度竟然把消防车撞进商店里面去了。

  宪兵团的团长以未经他同意便擅自调拨他的部队为名,竟然将状告到警备司令部与少帅行辕办公室去了。

  “天哪!,这不是胡闹吗?”说完他也愣住了,这计划不是自己制定的吗?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战斗结束了,从打响到结束正好两分钟。然而这却真的是一坐空搂,洛处长的冷汗当即冒了出来。他知道麻烦大了,他担心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脸面。

  “走吧,咱们进去看看再说。”丁秘书劝道。

  楼房内仍是一片昏暗,弥漫着尘土与烟雾,视野里仍是模模糊糊。原本光滑洁净的墙壁已布满了蜂窝般的弹洞,地板上、楼梯上、走廊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散落的玻璃碎片,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惨淡的白光。

  冯镇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脖子上挂着一副防毒面具,脸上弄得是黑乎乎的。

  “有人受伤吗?”

  “咱们处的小安子受了点轻伤,宪兵团的有两名受伤。其中一名较重,全是误伤。”

  “找到炭疽杆菌了吗?”

  “找到了,你跟我来!”

  洛处长没说话,只是跟着他来到一楼楼梯拐角。冯镇海从墙壁的缝隙里,抠出一只金属拉环,拉环的大小正好能伸进一只手指头。他使劲向外一拉,一个宽约二尺,高约二尺五的暗门应声而开。借助于手电的光亮,可以看到一架生满铁锈的梯子通向地下。冯镇海扶着暗门的边缘下去了,处长也随后跟了进去。

  这里与其说是地下室,还不如说是座小型“武器库”更精确。灯光下许多自动武器整齐地排列着。有日本军用制式三八式步枪,有美制卡宾枪,有十一年式轻机关枪,有九六式轻机关枪,有南部十四式手枪,有德国制的MP-38式冲锋枪,有德国毛瑟712型自动手枪(驳壳枪),有日本军用掷弹筒,有防步兵杀伤雷与反坦克爆破雷,有TNT黑色炸药,有英国新研制的D-4塑胶高爆炸药,有导火索与导爆索,有各种型号与用途的雷管,还有两具小型号的火焰喷射器,有成箱的弹药与各种型号的瞄准镜。有一部日本军用野战无线电台,还有两台手摇发电机。

  “天哪!这些武器弹药足够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了。”处长惊诧地说道;“真不知他们是如何运进来的?另外查到炭疽杆菌了吗?”

  “找到了。”冯镇海伸手指着墙角落的一只敞开口的弹药箱说;“全在那里呢。”

  这是一只装手榴弹的箱子。底部与两侧铺着厚厚的毛毯,里面并排摆放着四只酱紫色的陶瓷罐。瓶口的密封标签完好如初,在微弱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光亮。

  处长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这些人会是谁呢?”丁秘书显得忧心忡忡地说;“这不是一场没有对手的战争,可怕的是咱们却还不知对手是谁?更不知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

  “你估计是南京汪精卫的人?还是日本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呢?”处长若有所思。

  “我想汪伪政权还没到与东北军及西北军最后摊牌的时候。”冯镇海肯定地说;“所以这只能是日本的特高课。”

  “若是日本的特高课,这问题就麻烦了。”

  “你是说-----”处长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你们也知道,日本特高课在没有内线配合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冒险深入敌后的。”

  “你是说咱们这里有内奸?”

  “喂,这话可不好轻易地说啊,要惹麻烦的。”

  “处长。”冯镇海巧妙地引开了话题;“这日本人明显是有所准备的,可他们为什么没有引爆炭疽杆菌呢?总不会是心存仁爱之意吧?”

  “是啊,我也在想这件事。日本人不止一次使用过化学武器,为什么这次却宁肯留给我们也不用呢?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呢?”

  丁秘书没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而是直接切入主题;“这些日本人渗透到西安到底是要做什么呢?总不会是游山玩水吧?”

  “从咱们缴获的那些武器弹药及各种型号与规格的瞄准器具来看,他们的目的恐怕与暗杀或行刺有关。”

  “这个观点我赞成,问题在于他们暗杀或行刺的目标会是谁呢?”

  他们离开了地下室来到楼外的街道上,昏暗的天幕染上了一层略微透明的酱紫色,周围的街道与建筑都显得朦朦胧胧的,使人有了一种如在梦中的迷惘。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渭河与子午河及泾河三水交汇处潮汐的律动,甚至于可以隐隐约约地嗅到秦岭与华山泥土和野草的腥味。那些潜伏在西安市的日本人在做什么呢?又在想些什么呢?处长的面容已变得如秋水般宁静。

  他的目光渐渐停留在横跨浐河的石门大桥上,又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这座二层小楼。他这才惊奇地发现小楼北侧的防火门与二楼的窗口,恰好直接面对大桥。直线距离竟然不超过三十米,二楼的窗口与桥面形成的高低坡度恰好是四十五度。他知道这座桥是西安市市区交通的颈动脉,是政府要员去少帅行辕办公室的必经之处。而少帅的车队,每天至少要在这座桥上经过两回。他不敢再往下想,一股凉气从足底陡然升腾而起,并迅即使周身的血液与神经中枢进入亢奋状态。

  他看了看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丁秘书说;“如果你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会派谁来执行刺杀张少帅的任务?”

  她连想都没想便说道;“我肯定会派最出色地人,而能担当此重任的只能是春山云子!她不但是各大国情报系统都公认的头几号间谍,而且还是最出色地杀手。”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人。她不仅仅是间谍和杀手,还是名出色的军人。而且她还是名最不容易惹人注意地女人,这才是最可怕最难防范的。”处长的神情已显得极为沮丧。“军统局曾抓获了她,却并没意识到她的价值,竟让她在临枪毙她的前夜成功地脱逃。现在她又来到了西安市,而且就在咱们的身边!”

  冯镇海半信半疑地说;“可如何证明这一点呢?总要有点应对措施吧?”

  “你还记得,在汤山温泉招待所工作的那几个女招待员吗?”

  “记得。”

  “知道她们的下落吗?”

  “知道。戴局长将她们安排在息峰招待所了。”

  “丁秘书,你和冯镇海马上去息峰,找到那几个女孩子,把她们尽快带回来!”

  “找她们有什么用啊?”

  “她们是唯一和化名黄雅菊的日本女间谍春山云子共过事的人,是唯一不用照片就能认出黄雅菊的人。如果春山云子真的来了,那她首先要杀掉的就是那四个女孩子。从这个角度来讲,这四个女孩子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咱们不是有她的照片吗?”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照片只是一张没有生命与灵魂的影像,与实际中的人与物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特别是那些间谍与凶犯的照片,就更容易使人们带有一种成见。在人们的习惯性意识中,他们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一旦真的遇见真实的凶犯,(陌生人)就会觉得与照片上的人不是一回事。他首先核对的不是那个人的五官及身形,而是与自己的习惯意识是否吻合。而只有曾在一起生活或共过事的人,才会仅凭一个背影,一个眼神及一个动作,甚至于是一种气味,便能准确无误地识破她的任何伪装。因为只有在熟人之间,才会在无意识间产生心灵与感性的认知。”

  “你是想让她们来帮助咱们破案。”

  处长摇了摇头:“我是想,如果那四个女孩子遇到了危险,就足以证明那个“幽灵”到了!我们就能够知道该作什么?该怎样去作?”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风还是那么轻,夜色还是那样的静。晨曦尚未展露,清冷的月光仍然泼撒着潮湿的雾气,枝叶仍挂着晶莹的露珠。

  朦胧的夜色中,一个驼背老妪似幽灵般地出现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她的脊背弯得很厉害,并不时在轻轻的咳嗽。她的手里拎着一只工艺很精制的篮子,里面盛满了鲜嫩的水蜜桃。

  一位全副武装的哨兵,将老妪拦住了。好奇地问道;“老太太。这么晚了,你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妪张开那没剩几颗牙的嘴说;“没法子呀!玉秀和小翠(儿)非让我来,说是什么于大将军要尝鲜。”

  哨兵知道玉秀和小翠,都是招待所的头牌小姐。而于将军是党国的军政要员,今夜的确在里面洗温泉浴。况且夜半时分送酒菜与水果也是常有的事,作为哨兵自是不便阻拦。

  没有人知道这驼背老妪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又是如何离开的?她就如同鬼魂似的消逝得无影无踪。

  人们只是惊讶地发现,温泉池里的水渐渐地变成暗红色。那个活泼顽皮的小翠(儿)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斜在太湖石旁。血从她双肩的锁骨下慢慢地涌流下来,几滴泪珠还挂在苍白的面颊上。玉秀和小丽的脸色已完全扭曲变形,死鱼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之色,舌头伸得长长的,已变成死灰色,像是被人突然掐断了咽喉。细看去,她倆的咽喉并未断。咽喉部位却留有两点针眼大小的血痕,内行的人知道,那是银环蛇留下的齿痕。小宛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色丝袍,长长的拖到地上。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上,脸色却是苍白的,黑亮的瞳孔里凝固了一丝惊恐与绝望。她并没有倒下去,一根足有一尺长的钢针,将她的身体牢牢地钉在墙壁上了。

  那位风流成性的于将军,赤身裸体地漂在温泉池中。他的身体已冷却了,僵硬了。在他的咽喉处多了点血迹,就像被毒蛇咬过似的。然而这却绝不是毒蛇的齿痕,而是一种极为犀利的剑锋留下的伤口。

  活着的人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甚至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姗姗来迟的丁秘书和冯镇海,惶恐不安地呆坐在浴池旁,他(她)们平生第一次感到这个对手的可怕。

  在西安市郊外东南侧的灞桥镇,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静寂之中。黄昏时的一场霏霏细雨,遮掩了小镇上的喧哗。

  情报处的一间小会客室内,少帅行辕秘书长周凯正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佛像似地端坐着。在柔和的灯光下,他那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宽阔的前额、高挺的鼻梁、圆润的下颏。都因那黑中透着一点浅蓝色的眸子里蕴藏着的机敏与冷静,而显得温馨与平和。他两肘支撑在花梨木椅的镂花扶手上,握在一起的手背托着浑圆的下颏。压在手背上的重量,使他的薄嘴唇微向前突出,赋予他一副强横高傲的神情。低垂的眉睫下,他那略显疲倦的眼睛,凝视着摆放在面前的棋盘。又不时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洛处长,他在等待。

  时辰到了,洛处长伸手搅乱了棋局。将身体重重地靠在椅子后背上,沮丧地说;“认输了,认输了!”

  周秘书长微微一笑,俯身为处长的酒杯斟满深红色的葡萄酒。轻声说道;“怎么样?该说正事了吧?你总不会为了下棋而把我请到这里来吧?”

  处长叹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秘书长,您看出来了?”

  他宽厚地一笑。“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需要您的支持与配合!”

  “支持你什么?又如何配合你呢?”

  “(一)从现在起对凡是知道少帅行踪及出行路线与时间的人,一律实施全方位的严密监控。(当然要有重点)包括电话、信件、会见的客人、甚至于是倒出来的垃圾。

  (二)我要随时掌握少帅确切的行动时间表,我要事先知道他出行的具体路线。

  (三)我需要给少帅找个‘替身’,也就是长相与身材非常酷似的人。

  (四)我必须要拥有临时变更或取消,少帅出行计划与行动路线的权利。

  (五)在委员长的贴身警卫中,应有咱们选派的精干人员,包括内勤与外勤。”

  “还有吗?”秘书长的脸色已愈来愈凝重。

  “暂时就是这些了。”说罢,他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秘书长的脸色。

  秘书长端起酒杯却并未喝,而是将酒杯在手里缓缓转动着。半晌才说道;“你怀疑日本女间谍要行刺少帅,这点我是半信半移。但是你所提到的那五点建议,原则上我赞成。至少这是明智的,是谨慎的,是负责任的!但实行起来,却有诸多难处。”

  “我能理解,可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人事调整,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哇!”

  “可这首先就要牵扯到许多党国的核心要员,又会导致部份核心机密泄露。他们不答应,不配合怎么办?你提到对少帅出行计划,路线、时间变更或取消的决策权问题。我承认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必要的。可少帅不同意怎么办?他若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对日本人示弱怎么办?少帅的安全警卫工作,通常是由少帅行辕办公室秘书处负责的。他们若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忠诚与能力的怀疑与不信任怎么办?他们会配合吗?”

  洛处长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办呢?您也知道春山云子的活动能量与工作效率是惊人的。咱们也不止一次吃过她的“亏”。现在的问题是,除了云子之外还有谁呢?他们想要干些什么呢?什么时候干?如何干?可咱们安插在日本人中的内线,根本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而日本特务机关若没有把握,是绝不会派人深入险境的!这就是说在咱们内部,肯定有日本人的眼线或内应。咱们若不想当瞎子,聋子,就必须首先清除内奸,否则就谈不上什么赢得主动。”

  “这样吧,我去和少帅及几个主要负责人汇报一下。争取得到他们的配合与支持,咱们的工作就好办了。但你要给我点时间,至少要给我二十四小时吧。”

  “二十四小时之内呢?若他们不同意呢?”

  秘书长苦笑道;“你不是第一天与国民政府打交道了,你也是咱们情报处的老人(儿)了。你应当知道,有许多事是能说而不能做。而有的事,是能做却不能说。凭你的责任心与能力,该怎样做还用问我吗?古人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不至于糊涂到连这一点,都要由我来提醒你吧。情报处的处长是你而不是我!你有权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而采取相机处置。至于给少帅找个替身,应马上开始。也不要非得找长相一模一样的,只要相像就好。其余的可以用化装来弥补不足吗。”

  洛处长终于松了口气。“有您这几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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