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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

第十一章 一

  黎明前,屋里黑洞洞的,小燕儿下了床,踮着脚尖走到炕沿前,才要轻轻说声起床,就见杨晓冬和韩燕来同时翻身坐起来。时间不大,他们把出门应穿应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杨晓冬对小燕耳语说:“你到医院告诉她,在我们离城期间,哪里也不要去。你们都得提高警惕,防备敌人的阴谋诡计。特别是周伯伯,要他说话办事多留神,别露出我们进山的马脚来。”小燕答应着,先开开门,到院里听了听,又从大门缝向外瞧了瞧,然后轻开大门送他们出去。

  天亮时,他们平安出了西门。按照预定计划,先到邢大婶家,再了解一下封锁沟外面的情况。

  太阳刚露头,金黄色的光线照射在小茶馆的屋顶上,看着非常醒眼。茶馆门口贴着鲜红春联,门楣横挂五彩缤纷的花纸,悬在竿头的笊篱上,也更换了一块簇新红布。

  韩燕来才要领杨晓冬进门,正好邢大婶从外面买菜回来。她拎着柳条篮子,里面装满白豆腐青萝卜黄豆嘴,还有不大的一块猪肉。她会用这些材料做成廉价的合菜,专卖给穷哥儿们喝茶就烧饼。瞧见韩燕来,她笑着朝家里让,他们跟她进了茶馆。盘着高灶的外间,东西放的很乱,中间邢大叔没起来,再朝里还有个小套间,可以放两张单人床,邢大婶把客人们让到套间里。

  韩燕来介绍说:“这位是我盟叔,俺俩打算搭伙到沟外边跑点小生意。因为不了解沟外情况,想跟大婶这儿来打听打听。”

  邢大婶见韩燕来连杨晓冬个名姓都没介绍,心里有点不痛快。她说:“打听什么呀,不论沟里沟外,都紧的很,光为跑个小买卖,何苦贪这么大凶险呢?”

  杨晓冬看懂她的心思,插口说:“我姓杨,燕来是我的盟侄,我们先到这里来,就是相信你老人家,托靠你给咱们拿点主意。”

  邢大婶爱吃好话,立时乐了,话也变的谦虚了:“这年月哪有准头,既有要紧的事,我看是走一步说一步,干脆你们多花点钱,到西关大街坐汽车,先混出卡口和封锁沟去。

  ……”

  按照邢大婶说的,他们到了汽车站。杨晓冬发现这是原来的民生职业学校。教室被拆改成车房,传达室改成售票室,买票的在售票室的小窗口外面排了很长的队。右面,原来学校的体育场里,爬着十几部十轮大卡车。靠墙角有两部车在发动,因为天冷烧木柴,发动不好,冒着团团呛人的浓烟。

  韩燕来才要排队买票,看见一个穿呢料衣服的日本人从票房里出来,后跟一个满身油垢的中国司机,他们走到冒烟的汽车跟前。司机上了车,他喊:“定时班车,因故停开了,这辆卡车临时开往马驹桥,有愿意去的,上了车再买票。”听到这句话,排队的人们一窝蜂赶来,争抢上车。

  马驹桥离城三十里,方向靠西北,距杨晓冬他们接头的地点比城里并不近多少,好处是脱开了城关岗卡的封锁。杨晓冬同韩燕来商量了一下,也抢上了这部车。

  八点,车开了。汽车破,车厢浅,道路糟,走起来悠悠晃晃,很有掉下去的危险。韩燕来站在外首脚刺住车,竭力用身体挡住杨晓冬,杨晓冬担心韩燕来站不稳,双手扳住他的肩膀,车在颠簸摇荡中前进。

  汽车经过商业区,钻过西下关的黑暗地洞,未受任何检查开出封沟卡口。一出郊区,道路更加不平,旅客前仆后仰,摇撼的肠肚阵痛。天阴沉着,西北风里夹杂着雪糁,打的人脸生疼。节令是春天,在敌占区感觉不到一点春意。唯有汽车大摇大摆地开过沿途所有炮楼,使杨晓冬他们感到很轻快。

  上午九点钟,车开到马驹桥。马驹桥是个近千户的集镇,敌人设立了一整套的军警宪特基层组织。由于这部车是省城开来的,盘查手续很松,韩燕来在前面刚掏出证明书,敌人即摆手叫走。韩燕来回头看了杨晓冬一眼,带着幸运心情,双肩一耸,匆忙领先朝村外走。

  “往哪儿去?”杨晓冬停住脚步问他。

  “哪儿去?”韩燕来回过头来盯着他,发生怀疑了,心想:

  “我能上哪里去呢。你不愿离开这块是非地怎的?”

  杨晓冬看懂他的意思,用肯定的语气说:“先不出村,跟我在集市上溜达溜达。”

  韩燕来不大痛快地想:“还先溜达溜达!”但他不愿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便跟着杨晓冬走进来往穿梭的集市上。起初,燕来主动在前面引路,走了半条街,见杨晓冬啥也不买,一个劲向人多的地方钻,更觉不投他的心思:这个鬼地方,有什么逛头?人家心急火燎的,你倒怪松散。他索性跟在后面,再也不引路了。

  到集市中心区,杨晓冬骤然变成一位热衷于买办东西的顾客,不断打问各种行情物价,在卖藕的小贩跟前,他连连夸奖说:“多鲜气的藕呀!多买些,能带出村吗?”

  小贩回答说:“你趁散集的工夫,跟大流朝外走,买多少都能带,东西南北四面可以出村。”

  杨晓冬很满意这个答复,说了声:“等会儿我再买!”拉着身旁那位心不在焉的伙伴,又串到提竹篮卖红枣的老太太跟前,笑着问道:“多少钱一斤?”

  老太太回答了价目,放下篮子,问他们称多少。

  杨晓冬买了半斤,抓一把给伙伴说:“城里吃不上这么肥硕的枣儿,尝尝!”

  韩燕来一面接枣,心情有些转变,他这样理解他:“杨叔叔是根据地长大的,很喜欢乡村,在都市憋闷的久了,乍一出来,愿意散散心。好在时间还从容,任他多转游会儿吧!”

  杨晓冬兴致勃勃地吃枣子,夸奖颗粒儿大,肉腰肥实,问枣子是哪里出产,老太太是哪里人,卖完枣又是怎样回去。总之,他对老太太多方面都很关怀。

  老太太显然是喜爱这位饶舌的顾客,她同他谈了很多的话,把自己所知道的统统告诉他。

  韩燕来对他们的谈话,完全当耳旁风,听到杨晓冬说“找门路买山货”,也不在意,他专心注意的是身旁来往有什么可疑的人,他们是不是化了装的特务……

  突然,杨晓冬拉住他的手同老太太介绍说:“这是我的伙计,因为我们老是赔钱,他对出门作生意也不上心啦!”

  这样介绍法,使韩燕来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为了避免破绽,不得不随话答话向老太太打招呼,并被迫扮演着小伙计的角色。

  老太太楞了楞神,望着韩燕来说:“你们掌柜的打问的这个地方,我说不清楚。离这不远,西坡口上有个剃脑袋瓜儿的,他是甄村人,跟眺山庄是儿女亲家,我领你们找他去!”

  “眺山庄”三个字,象一个拧开的水龙头,立刻在韩燕来干旱的心田上,洒满甘霖雨露。他泛着今天出发以来第一次开朗的笑脸,象对待最好的亲友一样对待老太太;不管她怎样推辞,他终于从她手里抢过那个沉甸甸的篮子。临走之前向杨晓冬作着兴奋又抱歉的表情,表示在此以前他完全误解他的种种活动。

  经过介绍,他们认识了剃头的,在不影响对方生意下,杨晓冬断断续续地同他谈了很多话。这次所谈的每一句话,都引起韩燕来的极大注意。他完全叹服了杨晓冬接近群众的惊人本领:因为他同理发的交谈不久,关系搞的亲如家人,而且在一起进了午餐。

  饭后,理发的说天气太早,再做几个活,等着散了集跟大流一块走。杨晓冬这时倒不安静了,一会儿站在坡口,盯着西面阳光照耀下那些漠漠烟霭的村庄,一会儿又放眼眺望远处那连绵不断的山脉。过了一会儿踱下坡来,躺在一堆秫秸上,闭住眼睛,思索什么。理发的偷眼瞧见这些情况,他的精神呈现紧张,剃刀变钝了,手指头不灵活了,接连在顾客头上划破了几道血口子。

  韩燕来自从见到理发的,态度完全乐观了。吃完饭,舒心地躺在斜坡上,回忆着半天的经过。回忆中,他懂了一条道理,不管多大的困难,不管多复杂的情况,只要亲临现场,钻到群众里边,摸清底细,办法多的很。对比起才下汽车的时候,自己那股猫头火性劲儿,越发显出杨晓冬老练而有经验。

  散集之后,他们跟着理发的平安到达了甄村,过了甄村不远的三叉路口上,理发的指着左手道路说:“顺这条路,一直就走到啦!”杨晓冬他们道过谢请他回去,他口里答应着却不动弹,等了一会,他终于说道:“咱们交朋友一场,现在要分手了,我想讨句实话,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韩燕来抢着回答说:“没告诉你进山贩柿子呀?我们掌柜的是老山客啦。”

  理发的摇着头说:“为两个贩柿子商人,我肯送这么远?”

  杨晓冬反问他:“你看我们象干什么的?”

  理发的说:“依我看呀,你们是这个——”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字。

  韩燕来强不承认:“你从哪里看出来?”

  “光看是看不出来,从这位的言谈话语里我揣摩到的,要不我下午做活光出错儿呢!”

  杨晓冬拍着理发的肩膀笑着说:“你猜的对。理发员同志,谢谢你,你猜的对哟!”

  理发的十分满足地说:“谢不谢不要紧,只要换出'同志'这两个字来,送你们这二十里地就不算白费了。”

  理发的回甄村了,韩燕来不放心地盯着他的背影。杨晓冬说:“燕来你放心,好人坏人咱们鼻子一嗅就清楚,你要相信这条真理:在基本群众里边,绝大多数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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