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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落日

第二十章

  雅文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十分耐心的细细描绘着。一笔一笔,由重而轻,每下都异常考究。

  无论屋外脚步声有多纷乱,也不管使馆内有多嘈杂,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画着眉,好像世上只她一人。

  是啊……只她一人。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是遭了报应,如今还在抢救,生死未卜。如此,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望着镜子,一点点靠近,脸几乎要贴到上面。不是这番细瞧,还真未发觉鬓角已生银丝。

  她淡然摇首,信手拔去这根白发,轻吁一气,发丝绕指飘去,隐入空中。

  重抬腕,黑润的笔头淡淡扫过,盖住了原本略显稀疏的眉毛。

  许久,方停罢手来。

  凝视着镜中那一对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就数今天的眉毛,最为动人。

  不是为他人而描,仅仅是为了自己。

  雅文搁下笔,解开盘扎的发髻,双手一拢,不疾不徐的梳着,动作迟缓而轻柔。枯干的发丝随着桃木梳每下的滑过,纠结着一并脱落。

  人生自古谁无死,已经无所谓了。

  早在几年前,她便行同死尸,苟活只因愤恨难平罢了。

  现在,已是尽头……

  雅文含着笑,对着镜子慢慢脱下厚重的罩衣,一件件脱,半寸不留,直至赤身光坐在长椅上,压抑多时的泪,才默然涌出,挂满腮颊。

  冰冷的刀决然划过手腕,霎时血如飞花,靡丽的嫣红,仿若幼时村口那片儿野花,绚丽的放肆开着……

  ※ ※ ※ ※

  同一时刻,武昌普通的民宅中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今天计划进行得这么顺利,全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废话不多说,先干为敬!"繁熙昂头就是一碗灌下去,擦擦嘴,又给自己倒满。

  其他同志见他这么爽快,也不甘示弱,纷纷喝干碗中的酒。

  由于八仙桌不大,勉强能挤下十人,繁韵坐在最边角的地方,半边身子都挨不到桌面。见满座都是男性,她也搭不上嘴,只好埋头吃菜,不发一言。

  "特务名册一找到,咱们就可以清理掉这些狗汉奸!"

  "没错!就是这些走狗害了我们多少同志!连本代利都要讨回来!不过,最好是秘密进行,走漏了风声怕他们有提防。"几名在武昌活动的老队员说出自己的考虑,也确实有些道理。

  繁熙会意的点头,明白这事必须谨慎处理,可不能临了出半点纰漏。

  一碗刚下肚,忽然听见杂院的后门有人扣门,规律的音节是他们联络的暗号。

  只是这会子,会是谁呢?回来时该安顿的人,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去看看。"繁熙掏出枪,警惕的慢慢走向后门,屋内的人一部分埋伏在里面,一部分散开在繁熙身侧,高度戒备。

  繁熙支开一拇指粗的门缝,看清来人后,立刻门户大开,激动的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成大哥!骁宇!你们怎么……快先进来!"

  在繁熙热情的招呼下,彦骁宇和一位身着灰色马褂的中年男人快速步入屋内。这名唤做成大哥的男人先前是地下党的组织头目,后来加入新四军五六大队,两边奔走互通消息。彦骁宇能和他结伴回武汉,也得亏了他的舍身相保。

  原来,彦骁宇被派去宜昌的时候,就察觉出宇田雅治对他的不信任,所以他不打算再委曲求全。恰逢这时,日机集中轰炸民居,造成平民百姓死伤无数。彦骁宇身为血性汉子,亲见此景怎能不悲愤!他故意慌报侦察情况,将一队日本宪兵引进国民军的包围圈,那刻他也不作生还打算。

  可能真是命不该绝,他和几名未被炸死的日本兵被国民军俘虏,心想表明身份也无人肯信,偏巧成大哥因为送情报在队中逗留数日,一见被抓获的是自己从前得力部下,问明彦骁宇原由后,当场要求释放,并以项上人头做担保。

  如若不是遇着成大哥,彦骁宇也断不会站在这里。

  听完他的讲诉后,繁熙也力证彦骁宇决不是卖国求荣的叛徒,并说出那日在裁缝店的事情,大伙这才释然,纷纷向彦骁宇敬酒。而繁韵见他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喜悦程度更胜他人。

  还未有机会同他说话,一旁喝得高兴的哥哥突然端着碗朝她敬酒。

  "繁韵!你是我的好妹妹!这次的行动,你的功劳最大!拿了情报又替哥哥教训了那个小日本!哥哥敬你!"

  "哥……我不想喝。"繁韵小声回绝。

  "别怕!喝一点没关系的!这是哥哥对你的感谢!没好好照顾你,反倒要你这个做妹妹的临危关头救了我。哥对不住你!"

  "妹子你就喝了吧!我们的谢意啊,就全让你哥一人代表了!难怪都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可是亲见了!那一枪打得好!就算宇田不死,也得老老实实的躺个把月!"旁人敲边鼓,繁熙更是来了劲头。

  "宇田那家伙不死算他造化!这样的人,早该死了!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无能!被……"

  "不好意思!"繁韵突然站起来,"我有些不舒服,各位慢用。"说罢转身离席。

  见状,彦骁宇忙问旁坐的同志,了解整件事的经过后。他也欠身离席,去屋里找她。

  繁熙见他要走,正欲拦住,便被大伙给劝下。他只好作罢,随他们去。

  而彦骁宇一进里屋,果见繁韵眼睛微红,疑似哭过。见对方窘迫的背过身,他倒若无其事的坐到旁边。

  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说道:"喏,租借给你。租金嘛,下次还。"

  繁韵本还有些伤感,此番被他一逗,顿时苦笑不得。"我要你的肩膀有什么用!只是眼睛发涩,揉了揉。"

  "我有说你在哭吗?"彦骁宇满脸茫然,仿佛真不知情。

  "你——"繁韵知道他是存心的,一时除了干瞪眼,也别无他法。

  "好了,是我不对。给你的玉坠还戴着吗?"

  "那个……"前日换衣的时候她就发现坠子不见了,可是寻遍了也没找回。现在被他问起,繁韵愈发愧疚得垂下头,不好意思看他。"被我不小心遗失,到现在还没找到……"话音越来越小,都快弱过蚊声。

  彦骁宇失望的叹气,继而说:"这样的话,以后就换你保护我。"

  "我保护你?"繁韵猛然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是啊。"彦骁宇眉头紧蹙,正色的说:"从今以后你不可以再哭,不许流一滴泪,每天都要好好过。否则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黄泉路上可拉你做伴的!"

  说完,他便一扫伪装出的严肃,眉宇间尽露盎然笑意,绚烂得令繁韵莫名温心。

  "恩。"她颔首,微笑的答应。

  ※ ※ ※ ※

  一个半月后临近清明,雨水格外多。

  早先日头还很刺眼,到了中午便隐匿到乌云背后,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

  许是快下雨了,智子也得回家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已经来使馆无数次,奈何雅治总以养病为由拒绝见任何人。就连他的心腹山本大管事,自他伤口拆线后,便再没进过他的房间。

  谁也不知道他屋子里干什么。

  智子徘徊在门外,竟不知该对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她求助的望了望山本,发现他也同样摆着一张异常困惑的脸。这些时日以来,任何的好言好语,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

  一时词穷,谁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

  无奈之下,智子只好告辞,并且再三嘱咐山本要好生照料他。山本默默点头,送智子上车。谁知刚一折回来,竟见少爷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只见少爷神清气爽的站到自己面前,还跟手术前一样风采依然,顿时高兴得快要落下泪来。他赶忙招呼佣人准备饭菜和洗脸水,自己则快步跑上前去扶他。

  宇田雅治冷漠的抽回手,对于山本热情过度的表现十分不悦。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当我是病号!大男人,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是是!山本失态了!可是少爷,您这些天不出门,我们都很担心啊!"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不是好好的?去把各地的报告和军机文件拿到楼下的大书房,我要看。"语毕,宇田雅治便向楼下的书房走去,似乎并没有受到之前事情的影响。

  从来,他就是他。

  山本看见少爷振作起来,心下大感安慰。不过他没有跟着一起下楼,而是退回到少爷的房间,想知道他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没想到一走入书房,便看见书桌和地面的四周堆满了宣纸,异常凌乱。由此可见,少爷这些天都是在练字。

  随手拾起几张一瞧,又望向地下其他的废纸,赫然发现每张纸上写来写去都是同一个大字——杀!

  尽管山本看不懂书法的好坏,可是只要一瞧见自己站在千百个杀字之上,心底便冒出一股冷意,不寒而栗。

  晚上,宇田雅治破天荒要在书房用膳,只是菜肴备齐,唯独缺酒。因为山本认为少爷目前还处在康复期,不适宜喝烈性的酒。可拗不过少爷的倔脾气,还是上了一瓶清酒,但不再多备。

  安排妥当,所有人都退出去,屋子只剩下他一人。

  没有闲人打扰,宇田雅治方才悠然自得的品着酒,不必听山本在耳根唠叨。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先喝了半瓶。

  一杯接一杯,忘了停。

  有些事情好像一旦沾上了酒,便会火速从体内挥发出来,拦也不拦不住。要么便是沉积得更快,更多,令你压抑得想要爆发。

  很不幸,他两者都属于。

  厌倦的后仰,手无意识的游弋在胸口,左右徘徊。初愈的伤口早已不再生疼,反而心还会隐隐作痛。

  原以为不会再有那种感觉,至少在中弹的那一刻,他是这么认定的。

  可是……

  "不好意思,打搅了。还请宇田少佐多多包涵。"

  宇田雅治坐起身,斜睨了一眼这名不请自来的舞伎,或许不用她解释,他也能猜出是山本的主意。

  所以他没必要理会,继续喝着酒,彷若屋内并无他人。

  舞伎受了冷遇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向少佐行礼。

  "我叫内山美惠,请多多指教。"

  "只是来跳舞的,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话语再伤人心,也敌不过他眼眸一瞬间的冷漠。

  而这名无辜的舞伎人虽站在那儿,身子却已僵掉,勉强挤出的笑容也显得过于牵强。

  "是我多话了!因为后面还有几名要为少佐表演的舞伎,所以我得……"

  一杯酒倏然泼到她脸上,淡化了她耗费几小时精心涂抹的底妆。

  "下一个。"宇田雅治慢条斯理的给空酒杯重新注满,见她捂面哭着离去,不以为然的冷笑,继续喝酒。

  然而一晚过去,他始终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女子。

  ※※※※

  第二天中午,宇田雅治根据日程安排,决定提前去拜访武汉商界会长张霖森。这个人在商界的地位举足轻重,可偏偏不像有些商人懂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暗地里总和日军作对。

  得到线报,那次针对日本侨民的抬价提议便出自他的策划。现在,大部分商人都与新政府签订了一年内不涨价的协议,唯独以他为首的少数商界人士硬要逆天而行,拖延了整个计划的实施。

  为此宇田雅治不得不亲自登门拜访,他也想知道这个老顽固的骨头到底有多结实,是否真的刀枪不入。

  在佣人的带领下,他和山本等几名近身侍卫入内,其他的宪兵则留守在公馆门口。

  偌大的庭院,本该装修得十分别致豪华,但一路走到内院的园子,宇田雅治满眼看见的除了青松与花卉,并无其他气派的装点。连格局也是二,三十年代普通大户家的模式,并无特别之处。如果不是园中小径铺满鹅卵石,这园子倒更像荒院。

  无心浏览风景,也无风景可赏。倒是不远处女子爽朗的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快要走出园子时,他才发现花丛附近有几名少女正在踢毽子;一人专心的踢,旁人报着数,玩得格外开心。

  看她们衣着打扮,都是典型的学生服。那名踢毽子的少女,浑然不觉有外人渐进,眼睛只盯紧忽上忽下的鸡毛毽子,乌黑的麻花辫随之鼓动,不时拍打在红扑扑的脸颊上。

  这等愉快的场面,这等青春逼人的少女,带给宇田雅治别样的感怀。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两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也许用在这里不一定恰当,他只是突然想到。

  如果某个人看到这种场面,说不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如果早有这样的觉悟,又何尝不会快乐一些?

  他拉回思绪,正举步前行,忽然一枚毽子飞射到他怀中。手一抓,便将少女不小心踢飞的鸡毛毽子握入手心。

  "哎呀!小姐啊!您怎么这么冒失啊!这可是老爷的客人,宇田少佐大人啊!"佣人赶紧凑上来给他道歉,摆手示意那名少女也快赔不是。

  "管家你真罗嗦!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少女调皮的吐吐舌头,纵步窜到宇田雅治跟前,既不道歉也不赔礼,伸手就将毽子抢走,拉着伙伴们一同跑出园子,欢快的笑声渐行渐远。

  "实在抱歉,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少佐您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宇田雅治轻扯唇角,表示并不在意。走出园子后,他稍作指示,山本便附耳过来。

  "这个就是张霖森的独女吗?"

  "是的!早前有个儿子,不过很早就病死了。现在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

  "哦。那就好。"本来棘手的问题,片刻间便迎刃而解。现在张霖森在他面前,已经丧失了最后的底牌。

  协议不论他愿不愿意,都得签。

  结果也正如宇田雅治所料,这个老家伙食古不化,表面说要再考虑,实则就是拒绝妥协。

  但是当天晚上,张霖森却主动联络宇田雅治,请他来家中小坐。并且表示愿意配合新政府,签订协议。

  数小时转变如此之大,原因很简单,他的宝贝女儿被人绑架了。

  张霖森再傻也知道,断不会是黑帮作出的事,除了宇田雅治还能有谁。所以,他不能声张,只得被迫妥协。

  宇田雅治倒也坦白,晚上去他家时将张家大小姐一并带来。亲见着他在协议书上签名,自然放了他女儿,成全了这位爱女心切的慈父。

  他拿好协议不作道别,起身便离开大厅,哪怕身后传来连串的枪击声,他依旧充耳不闻,大步走着他的路。

  一边走,一边撕协议,撒手一挥,满天飞舞着白色的纸片。

  其实,这份协议他要与不要并不重要,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之所以要,无非是想让对方感受一下被欺骗的悔恨,同时也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敢于违抗的人,无论是谁,最终都会落得如斯下场。

  能幸免遇难的,只有一人。而那运气,没有复选。

  ※ ※ ※ ※

  "岂有此理!"一张报纸重重拍在桌子上,繁熙愤声叱责:"狗日的小鬼子!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除了他们,谁还能毒辣到这程度?!狗日的!"

  一大早就见他怒气冲天的,肯定是看到什么头条了。彦骁宇疑惑的拿过报纸,摊开一瞧。

  "汉商巨头张霖森毙命火场,疑为寻仇全家惨遭灭门……"念到这里,彦骁宇忽然语塞,后半句竟失了声,吐不出一个字。

  "你说,这是不是日本鬼子干的事?!警察厅那些狗腿子,自然是跟小日本勾结一气的!"繁熙丝毫没有察觉彦骁宇的变化,仍继续骂骂咧咧。反而是端早餐过来的繁韵瞧了出来。

  "彦大哥,吃早饭了。"

  彦骁宇恍如未曾听见,丢下报纸急匆匆奔出门外,也不顾被抓捕的危险。

  繁韵担心他有事,也跟着出去,独留繁熙在家中捶桌子。

  过了几段路繁韵才知道彦骁宇想去的地方,原来他要去张霖森的公馆。

  可是这个时候周围都是看热闹的路人,大家议论纷纷,都在揣测这场离奇的命案。

  公馆外面有十来名伪军维持着秩序,免得闲人入内,骚扰警察厅的人封锁现场。

  繁韵他们稍靠近人群,便闻到公馆内飘出的刺鼻焦味,可见当时烧得非常严重。直到现在,还有浓烟笼罩公馆上空,久未散去。

  彦骁宇正要从人群中冲过去,被繁韵抓住了。她小声的提醒他。

  "彦大哥!有警察在呢!太危险了!!"不由分说,她硬是将彦骁宇拉到公馆后门附近,那里没警察看守,行人也不多。

  反正,他只是要看看情况而已。

  可是,为何彦骁宇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眼眶也充血得厉害。

  "彦大哥?"她轻唤。

  "走吧!"彦骁宇头一偏,掩去快要涌出的泪水,快步朝江边走去。

  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他便坐在坝上,望着悠长的江水半晌没有言语。

  繁韵坐到旁边,见他眼里闪过一抹忧伤的神色,大胆猜想张霖森和他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血缘上的。

  "他是我舅舅。"彦骁宇蓦然开腔,声音略带沙哑,眼光似在回忆。"很小的时候,我随着父母离开了武汉。两家从此断了音讯,直到我前些年回武汉才重新相认。为了掩藏身份,也为了舅舅的安全,我们的关系没有告知任何人。但如果不是我暗中建议舅舅对日本侨民抬价,如果不是我去鼓动舅舅与日本人作对,他就不会相助地下组织,也不会有今天。"

  "彦大哥……"繁韵无法安抚,因为失去至亲的悲痛,任谁也宽慰不了。她只能静静的陪着他,听他低诉。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我连这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战争,究竟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他怨恨,他悲愤,不满这充满血腥的乱世。所以他必须找出路,一条属于他的人生之路!

  "繁韵。"他决定了。

  "帮你哥哥处理完目前组织上的事务后,我就去四川加入新四军,在战场上杀个痛快!替我们的亲人报仇雪恨!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会来找你。"

  彦骁宇望着她,很认真。

  有些话,他不能说,因为承诺这种事情,是没有反悔与否认,应允即代表兑现。

  他自信有能力承担一个家,有能力照顾一个人,可目前,他却连一句话都承担不起。

  生在烽火四起的年月,他所能做的,寥寥无几。

  他希望,她能明白。

  繁韵轻点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

  是的,她懂。

  ※ ※ ※ ※

  张霖森的案子还未了解,隔几天又冒出新的命案。

  两名日本宪兵冲入学堂,当场奸杀了两个未成年的女学生。这一事件立刻爆发了江城百姓大游行,死者的父母扶着灵柩,在众人的陪同下围堵市政府的大门,向政府讨要公理。

  由于伪军特别市政府刚建立不久,日军正企图通过这个渠道向中国老百姓宣扬日军'亲民'政策。出了这等变故,日军官方还是象征性的向伪军政府表态,一定会严惩凶手。

  尽管日军抛出友好信息,可忿恨难平的百姓仍是在市政府门前示威,学生们则纷纷封锁马路,一时间竟将几条街给堵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日军居然真的押解着两个日本兵,移交给警察厅的人处置。

  刹那间,游行的百姓全部冲向刑台,恨不得当场砍了这两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智子夹在人流中,拼命想往前靠,可一拨拨人冲过去,硬是将她挤到了外边,幸得后面有人撑住她的腰,才没有摔着。

  回头一望,却是他。

  "你……"

  "还真是巧。"繁熙不以为然的笑,松开手,下意识挡在她前面。

  "谢谢。每次都亏得你帮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智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神情有些不自然,仿佛心事忡忡的。繁熙没多在意,冷冷奉劝她。

  "你还是别凑热闹了,这可不是戏局子。再出个闪失,遭殃的只会是这些百姓。"

  "什么?我不懂。而且我也不是为看戏,是为了……"不!她不能说出原因!否则,一定会将局面变得更混乱。而且,她也很想证实,雅治训斥的那两名日本兵,是否真的会像他安排的那样,换成牢里的死囚犯顶替。

  虽说她也是日本子民,可听见有人如此包庇两个奸杀幼女的犯人,心里总是有些恼怒。所以当她偷看到这一幕后,立刻赶来市政府。

  "我只是想看看那两个犯人,最终的下场。"智子避开繁熙狐疑的目光,扭头望向刑场。

  繁熙没有追问,只是闷声'哦'了一下,便抓住她的手往前面拉,好不容易挤到刑场边,地上也只剩两颗正打着滚的头颅。

  智子乍一见到血肉模糊的人头,吓得背过身,不敢多看一眼。

  "看见了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不仅他们,以后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都会一样!杀人偿命,他们逃不了。"

  繁熙恨恨的咒骂,字字震动了智子。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同他的表情一般无二,不以见血为惊,反乐见于此。

  恍惚间,她好像也生了胆子,竟敢向死人的脑袋看去——但绝不是她在使馆瞟见的犯事士兵!

  雅治果真掉了包!

  如果现在中国百姓得知死去的是他们自己的同胞,那么他们的心情又该如何?

  难道,这就是日本国内一直鼓吹的正义之战吗?

  智子从没哪天会像今天这么觉得,自己过得有多糊涂。以为不闻不问,不加理会,就可以淡化战争残酷的象征,但只要看到,那种彻骨的心寒就再也挥之不去。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有个闪失,遭殃的就会是其他人?"

  "因为无论你是真伤还是假伤,日本宪兵就有了光明正大杀人的理由。现在市政府成立,他们无法明目张胆的胡来,可如果有了借口,也就具备了杀机。在半个月前,他们曾谎称两名日本兵在汉阳一个村庄被杀,结果疯狂屠杀了整条村的人,百余户人家,无一幸免。"

  "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听人说过?"

  "那是因为你们的人掩饰得太好了。比这更惨烈的事情,全中国比比皆是。就连其他的国家,也是如此。大小姐,你又能知道多少?"繁熙冷笑,"你只用想象,这周围,这全国,人人都是你们的仇人,那你就会乖乖呆在家,少出门。"

  "那你呢?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她望着他,近乎企求。

  "战争后,如果我们还活着,或许会。"繁熙淡然的回答,转身便钻入不肯散去的人潮中,没了踪影。

  智子苦笑的回头,怔怔的看着地面上渐渐融入泥里的血迹,竟失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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