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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军刀

第026章 刻骨疼痛

  那天的夜晚,月牙安静地挂在树梢上,大地是这么安静,虫鸣夹着兄弟们急促的脚步,青蛙停止鼓噪,安静地蹲在稻田边上看着一群浑身挂满弹药的汉子走过身边,然后跳进水中。

  杜司南的魂魄吸附在一滴露水上,顺着柳树的树干向下滑,最后停留在柳叶子的尖端,晶莹剔透地折射着星光,五彩而祥和。

  如果透过这颗水珠的折射,能看到远处篝火的红光,那是一群禽兽的宿营地,一群夺去中国百姓生命的禽兽。

  杜司南的魂魄躺在露珠里,慵懒地伸着懒腰,她决定挂在叶尖等待着清晨的阳光将她蒸发,回到云彩里去,等待着风把她带到新的地方,重新还原成水的柔模样,滑着秀美的身子,扑向大地的怀抱。

  露珠裹着杜司南就这么在叶尖睡着了,梦里面一声尖厉的嘶鸣,大地颤抖着,一股气浪把露珠打成碎片,洒向了空中。

  一粒很小的水珠子在空中翻着滚,掉在陈锋的肩膀上,杜司南的魂魄附在水珠的晶莹中,她看着心爱的男人平端着冲锋枪,扣动着扳机,枪口喷着复仇的火焰扑向禽兽。

  三队的刘厚生冲在最前面,弹仓里的五发子弹打空了之后,他就干脆把枪一扔拽出手榴弹往前面转角处砸。三队的兄弟也来不及找什么掩护了,大家都没想到瞎打误撞地摸到了这么一大群鬼子中间。

  陈锋见着前面一个特别大的帐篷顶子上横七竖八地扯着十几根电话线,马上明白过来,教导队居然摸到鬼子的一个指挥机关,真是天上掉了馅饼,他一把拉过几个人,带着他们就迂回冲过去。

  三队顶在鬼子营区的外围,几十米狭小的空间里,地上睡着的鬼子匆忙地醒过来,摸枪的摸枪,找手榴弹的找手榴弹,乱成一团。

  二队跟在陈锋后面三下五除二就绕到鬼子营区的侧面,陈锋知道,这个叫灯下黑,打仗最怕这个,往往指挥所边上的人警惕性最差,因为都觉得离前沿远,就算是放了警卫,被猝不及防地打过来,也会阵脚大乱。

  但教导队毕竟人少,所以不能恋战,他带着二队隐蔽接近到了帐篷群的外面,挥手示意,大伙都摘了手榴弹,弦套好了,一起发声喊,一百多枚手榴弹扔到几十米外的鬼子营区里。

  这边鬼子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三队那边,没想到自己的软肋也被搞了一下,所以陈锋带人很轻易就得了手。

  只见楚建明一马当先,抡着大刀,提着二十响就冲过去,手枪、大刀一起摆弄,带着兄弟在日军的防线上撕开口子,二队的兄弟跟着就拥了进去。

  陈锋眼睛毒,盯着那个扯了好多野战电话线的帐篷冲,到了门口把大刀靠在边上,把袋子连同上面的四枚手榴弹一起摘下来,那带子一绕,麻利地扎成个手榴弹捆子,扯冒了烟,把帐篷帘子撩开扔了进去。

  趁着没爆炸,陈锋就扑倒在地上,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差点没把人耳朵炸聋了,一股气浪夹着热浪把整个帐篷撕成几个大片,就好像气球一样四散炸开。

  陈锋爬起来晃晃脑袋上的土,端着冲锋枪就扫,有几个鬼子浑身都被炸黑了,蹒跚着在一堆碎片里移动,被陈锋的子弹扫倒在地上。

  其中有个鬼子熏黑了的军服肩膀上的官衔是大佐,火光中能模糊看出来他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眼镜的镜片被炸碎了,满脸是血,陈锋拿脚踩住他,那个鬼子一脸的哀求的表情。陈锋把冲锋枪带子支棱开,挂在脖子上,脚上顶上劲,踩住那个鬼子的前胸。两只手攥住刀把,一刀挥出亮光影子,咔嚓一下,刀刃没到那鬼子的脖子骨头里,血喷了陈锋一脸。

  陈锋手一带,把刀拔出来,憋了劲又砍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刀子钝还是陈锋伤了肩膀没力气,砍到第五刀,那个鬼子的人头才被陈锋砍下来。陈锋捡起块帐篷上的碎雨布包了人头,手榴弹袋子拿刀豁开,把人头和帐篷布塞进去挂在腰上。

  这时地上军官模样的另一个鬼子被吓傻了,他身上也中了好几枪,在地上爬着,陈锋走过去,一刀砍在后心,刀头陷进了胸腔,陈锋把刀往里面扎,那个鬼子喉咙里呜咽着,嘴里汩汩冒着血死了过去。

  按照布置,一队在三队的另一边,并不往里冲,而是趴在黑暗里放冷枪,鬼子在明处,简直跟活靶一样。

  三队的正面,鬼子的疯狂劲也上来了,哇哇叫着冲上来拼刺刀。另一部分的鬼子看到自己的指挥所被炸了,也回头冲过来拼命。

  二队的兄弟们趁乱投弹的投弹,放火的放火,几台汽车被手榴弹炸得掀翻在营区边上,整个鬼子的营区里到处是枪声爆炸声,一片火海。

  陈锋杀红了眼,举着刀四处砍,一个鬼子哆嗦着朝他放枪,被他吓得发抖。陈锋身上的呢子军服起了火,他也不管,直着就冲着朝他放枪的鬼子跑过来,那个鬼子哆嗦着拉不开栓,被陈锋抢上来一刀斜着就砍在脖子上。

  那个鬼子脑袋吃疼,骨头缝子把大刀夹住了,陈锋死活拽不出来,只好把大刀留在尸体上,再把冲锋枪摘下来,朝另一处开枪。

  等弹匣打空了,再换上新弹匣子,子弹在里面卡了壳,陈锋把枪倒过来,枪口冲上,枪托顶在地上,拿脚跺枪膛边上的拉机把子,几脚下去根本跺不动。陈锋一来气,拣了块石头砸卡住的拉机,咔吧一声,拉机把子松了,陈锋嘴上骂娘,把臭弹退出枪膛,再上膛又打。

  就这么一耽误,他一抬头发现,远处有一群鬼子冲了过来,陈锋醒觉,这些是赶过来救援的鬼子。这些鬼子野战中比指挥机关的鬼子难打,从上衣兜里摸出哨子,一边吹哨子,一边朝远处的鬼子射击。

  冲到鬼子指挥所的二队的兄弟都杀得兴起,听到哨子四下看,有明眼的看到增援的过来了,招呼大伙就按照既定的方向撤。后队变前队,二队撤下来后就掩护一队和三队也撤,但那边鬼子冲得快,马上就和三队缠上了,二队和刚撤下来的一队就交替地近射击,夜空中子弹道子、爆炸的火光和爆炸声、喊杀声交织滚动。

  陈锋心里急,带了几个人要上,被唐路一把拽住,陈锋刚受伤,唐路不放心他回去指挥三队。陈锋也不和他拉扯,就地掩护唐路带着一队的十几个冲进战团。

  等到三队撤下来的时候,看来伤亡不小,唐路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兄弟们互相掩护着往后面跑。

  一队此时伤亡最小,被陈锋安排殿后,丁三身上也挂了彩,咬着牙端着冲锋枪喷着火舌。全教导队一路上遇到日军巡逻队的零星阻击,日军估计也被打懵了,巡逻队也是瞎猫撞,见着后面放枪就跑过去看,结果一路上枪声不断。

  伤痛

  唐路背着五大三粗的三队长刘厚生也跑不快,刘厚生以前就是唐路的老部下,带兵冲锋打仗那是没话说,因为得罪人多,所以升得慢。唐路跑得呼哧呼哧,腿像灌了铅一样沉。身后追过来的鬼子朝这边胡乱放枪,子弹带着呼啸声划过他的身边。

  教导队里因为有伤员,撤退得比几个小时前进攻时慢上许多,再加上一路上遇到了阻击,伤亡不断加剧,终于跌跌撞撞冲到河边。

  天蒙蒙亮,一帮兄弟都跑不动了,互相扶着渡河,心想就算爬,也要爬回兄弟们中间再死。团里见到教导队回来了,有跑到河边上接应的,有渡过河阻击的。

  在教导队后面,大约一个中队的鬼子撵着追,一队边打边撤,一路上不停有兄弟倒下去,也不想连累其他兄弟,带着伤趴在地上朝鬼子放枪,最后流干了血。

  陈锋带着人回到团里,二话不说点出来一个连到河边接应,枪声越来越密集,对岸受了伤撤不下来的兄弟就地组织死守,掩护能走的过河。鬼子的中队也呈扇形包抄过来,跟个铁桶似的围住了压上来。

  在对岸的陈锋突然看到了一百多米外的唐路,见着他趴在个沙坑里,抱着挺轻机枪在扫射,身边还趴着个人,看不到脑袋也不知道是谁。

  陈锋站起身,想带着人把唐路救回来,就在这时一发迫击炮弹打在唐路不远的地方,唐路摇晃着身子,挣扎站起来,从地上拽起那个人,拖在地上往河沿走。

  唐路好像喝醉了酒一样,脚步摇摇晃晃的,陈锋带着人边开枪边往这边跑。紧跟着又是一发迫击炮砸在唐路身后十米的地方,气浪推得唐路摔在地上,他拿胳膊支着,在地上一下一下匍匐着爬向河沿,但另一只手一直拽着自己的兄弟,没有松开。

  看到这些,陈锋眼睛都模糊了,吼叫着,水花四溅,冲过了河,扑在唐路身边。几个人抬着唐路和地上那个兄弟,陈锋一看,是三队队长刘厚生,前胸和后背整个被弹片整个划开了,已经不知道战死了多长时间。唐路应该知道刘厚生已经战死了,兄弟的遗体,一直拽着不撒手。

  等把唐路抬回到团里,半路上唐路已经说不成话了,手抬着,陈锋连忙一把握住,唐路看着陈锋,嘴角挤了个笑容,还是平时的那副样子,笑起来嘴角有点歪,陈锋和抬他们两个的兄弟们眼泪都要下来了。

  唐路慢慢地表情凝住不动,但还是笑的样子,瞳孔一点点地散开,空洞的瞳孔似乎装下了家国天下、黎民百姓,还有所有的爱恨情仇。

  陈锋手颤抖着按了按唐路的颈动脉,眼神一下子定住。

  这天,一个普通的清晨,国民革命军某团副团长唐路在抵抗侵略的战场上英勇捐躯了,捐躯前,他还要把自己兄弟的遗体带回去,不能让小鬼子玷污了。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再英勇不过的汉子,在最后那个瞬间,将自己的生命张扬出了惊彻天地的绝响。

  团部门口的场院空地上,陈锋将唐路放在地上,放在国土上,从团部门口摘下青天白日旗,盖在他的身上。三声鸣枪后,在场的爷们齐刷刷庄严地向自己的兄弟行了最后的军礼。

  团里的兄弟默默地给唐路送行,几百个弟兄行军礼的胳膊久久没有放下,陈锋眼泪涌出了睁大的眼眶,在满是泥土、烟尘的脸上流出沟壑,自己的兄弟就这么走了。

  几个团里的兄弟抬着唐路慢慢地从队列前经过,嘴角歪歪笑着的唐路安详地最后一次检阅自己的兄弟,最后一次经过他们身边。

  清晨扫过来的风夹着硝烟,天边的朝阳将鹅黄色的光芒洒在将士们的身上,是那么的庄严肃穆。

  泪光中,陈锋望着几年来朝夕相处,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兄弟,站在队列的前面无声地流泪,那些日子里的身影和话语就像一幅波澜壮阔的史诗画卷一样,在他的脑海中瞬间重放。看着缓缓远走的兄弟,陈锋再也挺不住了,眼前一黑,保持着敬礼的姿势栽倒在地上。

  几乎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再加上受伤失血,铁打一般的汉子终于倒了下去。兄弟们围了上来,抱着陈锋,有人端了水喂进去,又掐人中,陈锋才缓缓醒过来。团里就要把陈锋往后方医院送,被他一把拦了,这个节骨眼上哪能离开兄弟们呢。

  丁三扶着陈锋回到团部,医务兵过来把绷带解开,里面血肉模糊,看得几个兄弟暗自叹气。丁三端了水盆在边上帮忙,来回地换了三大盆子水才把陈锋的伤口清洗干净,医务兵要打麻药,陈锋知道药品紧张就没同意。生是拿鱼肠线缝了十七针。正缝合呢,一发炮弹就砸在离团部不远的地方,陈锋叫人过去看。

  紧跟着炮击越来越密集,兄弟们过来报告说是鬼子开始进攻,陈锋催促着快缝,这边安排报师里要增援,让王卫华立刻带上警卫连去阵地上督战。这边团部边上也被紧急放上警卫哨,时刻准备转移。

  陈锋在团里喝了两大碗红薯稀饭,兜里塞了馒头,手上拿一个,带着丁三就要去前沿看看。团里的几个兄弟都拦住了不让去,陈锋一着急扯了伤口,疼得脸都扭曲了。

  因为伤到了骨头,伤口清了之后,时不时地一下一下跳着痛,打仗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往往不觉得,但一旦下了战场才发现伤口钻心地痛。有团里的老兵说要不抽两口大烟吧,本来陈锋不打算抽,最后痛得没法子,只好让他们取了一点。当时的国军好多都有烟土,主要是在地方当钱使,但陈锋一直命令禁止抽大烟,只要发现的,一律踢出团里,所以全团始终没有抽大烟的现象。

  当时也没有现成的烟枪,幸亏有个兄弟依稀记得烟枪的结构,就凑合着拿竹子做了一个,用手榴弹的保险盖子做了个烟盘子,陈锋对着马灯火苗子吸了一口,呛得他直想吐,但疼痛到底是缓解了很多。

  当陈锋脑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痛得浑身打抖,那点烟土成了支撑他留在阵地上的无奈的办法。仗连续打了三天,陈锋忍着疼痛在阵地上坚持了三天,师里往军里要增援,军里往后方要增援,一个个母亲含泪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前线,这就是母亲,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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