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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军刀

第021章 虎落平阳

  团部门口停了辆当时不多见的小车,陈锋趴在车窗边上,和里面的人讲着话,然后握手道别。送走了小车,陈锋就看到了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的丁三,招手叫他过来。

  “长官好。”

  “哈哈,最近兄弟们都还好吧,你现在去了哪个营啊?”

  “报告长官,我去了三营。”

  “我回头去找你吧,现在得去团里报到。”陈锋还了军礼,把丁三云里雾里地丢在门口,和几个军官拥着就进了团部。屋子里面的军官都面面相觑地看着,想不到这会儿能见着陈锋。

  惟独闻天海不吃惊,昨天他就得了信,说是陈锋将被无罪释放,还是回原来的这个团。闻天海正纳闷呢,消息就过来了,说是有人去军里主动投了案,再打听,没信了。

  但今天陈锋来报到,他还是装出了一副吃惊的样子,一把抱着陈锋,连说回来就好。不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以为这两个人有着很铁的关系。

  但这次陈锋回来,却没有明确的委任,所以就在团部当参谋。不过大伙都没把他当参谋看,见着陈锋还是陈团长地叫。

  回来之后,陈锋努力保持着低调,他也不清楚,是谁去了军里主动投案的。又过了几天,军里面传开了,原来是闻天海以前的勤务兵大毛那天看上了人家姨太太的姿色,本来想硬来,结果枪走了火。至于为什么用的是陈锋的枪,大毛说,那天都喝多了,所以就弄混了。

  但陈锋觉得不对,自己的枪是撸子,曲尺形手枪。大毛身上的是驳壳枪,这得喝到什么份儿上才能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枪给搞混了。

  其实,内情可能只有闻天海清楚,整个局就是他设计的,大毛只是个小帮手。但闻天海设计漏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大毛。

  陈锋被关押之后,兄弟们怨声载道,大毛良心上实在过不去,但要是把自己的长官闻天海给出卖了,他大毛也做不到。最后良心谴责,自己偷偷去了军里,把事情给担了下来。

  再加上前段时间潘云飞上下的打点,军里就借坡下驴,最后把陈锋无罪释放了。

  大毛也是条汉子,他一直被关押着,直到一年以后,自愿参加军里的敢死队,战死在沙场上,至死没有出卖闻天海。

  绝处逢生,陈锋捡回了性命。但师里不想这个事情太过于招摇,所以也没有对陈锋有新的任命,只是让他回自己的团里,先当参谋,过一段时间再说。

  这段时间,最坐不住的是闻天海,天天担心大毛在牢里把他给卖了,甚至动了杀他的念头。好在军里对闻天海不尿,所以一直也没找着机会。

  整个夏天,陈锋过得非常自在,反正团里上下都没人敢管他,包括闻天海在内,都很给面子。经常在营区,大老远就有人立正敬礼,默默地表达着对他的敬意。陈锋一般都微笑着还了军礼,也不张扬。

  这段时间,陈锋做了两件事情,一个就是把自己以前的作战笔记和日记整理出来,他在琢磨,想把大半年来和日军作战的情况整理出一条线来,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对手;另外一个,就是针对日军进攻的一些特点和他们装备的一些情况,陈锋再着手搞一些训练,而现在怎么训练还只是停留在摸索阶段。

  当时团里不远的地方,有个挺大的河沙滩,当时陈锋就和团里商量着,想把几个营和教导队轮流拉到那里搞搞训练。当然,这个想法是陈锋通过唐路来提的。闻天海向来不怎么问训练的事情,也乐得清净,就满口答应了。

  通过这大半年的交手,陈锋发现,自己以前很多猛冲猛打的打法并不怎么实用。而团里新兵多,一方面,不适应长途奔袭、行军的作战方式;另一方面,在地形利用、相互掩护方面都有问题。

  这个其实也是前段时间团里伤亡严重的原因。而现在正好有个休整的机会,陈锋就想在这些方面整点名堂。

  他先是让各个营在饿肚子的情况下背起了家伙绕着河滩跑,而且也不给水,最后看实在跑不动了,就换下去,让另一个营上来。

  跑饿了的兄弟,换下去也不让吃饭,先喝水,喘匀了气才让你吃,而且也不让你多吃,刚刚够了就没了。

  大伙都摸不着头脑,陈锋就在队列前面解释。原来他在以前的战斗中发现,鬼子普遍比国军能跑能追击,特别是两军鏖战的时候,很可能是一整天也别想吃饭喝水。所以就要训练大伙对于饥饿、干渴、疲劳的忍耐力。

  大热天的,还真有中暑的,但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全团跟以前比,明显不一样了。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少。

  整到最后,身上背着几十斤沉的东西,连续跑个十几里地跟玩似的,陈锋心里知道,这个基本上练得差不多了。

  光能跑还不行,还得会冲。能跑看的是长劲,跑个几十里地,还能继续打仗,这是个前提。

  但到了前沿上,讲究个手疾身子快,因为子弹可不长眼睛。

  陈锋亲自示范,掰开了揉碎了讲:班里十几个兄弟之间怎么配合,怎么利用地形,怎么利用坎,怎么利用坑,怎么匍匐,怎么跃进,怎么冲锋。互相之间怎么射击着配合,放枪的时候怎么对付死角。远地方怎么打,近地方怎么打。手榴弹怎么投,投弹的兄弟和放枪的兄弟怎么配合。

  讲清楚了,陈锋就滚在泥里给你示范,手把手地教。各个连里,老兵带着新兵练,机灵点的带着点脑袋实成的。等大伙都练得差不离了,再玩官兵抓强盗。一个班当强盗,另一个班扮官兵,上去抓。连里别的班就在边上看,然后陈锋就说刚才谁做得对,谁整得不好。

  最后各个班互相打着玩,直到把班里之间怎么配合给整明白为止。

  整完了一个班的进攻和防守,还接着整一个排和另一个排怎么配合着来,火力怎么样互相掩护,怎么用哨子、喇叭互相联络。最后是连和连的配合,营和营的配合。

  一个夏天过去了,整个团里那打仗的能耐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慢慢地,天稍稍凉了,陈锋又开始搞刺杀训练,人手一根枪杆子长短的木头棍子,绑上棉花,裹上棉布,没事就一对一地刺着玩。

  团里刺杀好的老兵都上来教,不仅是要会用步枪,像铁锹、十字镐什么的,能拿来肉搏的家伙都挨个练。

  原来教导队里大刀用得好的,也都现身说法地教,各个营里都配发了大刀,很多兄弟也都能把大刀玩得跟拿筷子一样熟。

  好多连里的老兵枪打得都好,陈锋就把团里枪法好的组织起来,教新兵和枪法一般的。趴着的鬼子怎么打,跑着的时候怎么打提前量,怎么打鬼子的机枪火力,大家都互相学,一起支着儿。

  针对鬼子的坦克车,怎么放炸药包,怎么炸工事,怎么能避开鬼子的坦克车,也做了专门的训练。就这么一直练到了秋天,各个营和教导队都大有长进,师里知道了,还特地组织别的团过来学,一时间,全师都在学陈锋。

  这中间团里被调到前面配合别的部队打了几仗,基本上都是小打小敲,但前段日子紧着练还是立竿见影,这几次战斗下来伤亡明显减少了很多。

  风云

  又过了段日子,树就开始黄了,仿佛一夜之间掉了叶子。陈锋想起来一年前和兄弟们浴血奋战,这一年多了,一想到国土下面埋着的兄弟们,陈锋鼻子就有点酸。回过神,抓紧时间练手上的兵,平时多流一滴汗,开仗的时候没准就少死一个人啊。

  转眼又入了冬,大冷天的,陈锋偏要带着大伙搞长途奔袭操练,一帮子人跟着他后面跑,慢慢地多整了几次,就习惯了在冬装臃肿的情况下奔跑的窍门了。

  这些天,战区出了奇地消停,电匣子里每天也没什么重大的消息播。眼看着再有大半个月就到元旦了,又是新的一年啊,陈锋想着,这一年一年的过得真快。

  这天,营里的军官好多都跑去看电影了,团里的防区东边有个小县城,经常演电影。陈锋闲着没事,就拉着丁三出去打猎。

  这会儿,陈锋已经官复原职,半个月前重新被任命为团长,闻天海顺利地当上了师里的军需官,唐路还是副团长。

  陈锋一接到委任,就把丁三要过来当勤务兵,觉得丁三跟着自己时间久了,处得都不错。

  两个人收获不小,打到一只狍子和一只兔子,拿步枪抬着往团里走,半路上团里的一个参谋就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坏了坏了,不得了啦,刚才电匣子里蒋委员长讲话,要出大事了。”

  陈锋一问详情,也是吃了一惊,让丁三在后面走,自己领着那个参谋就跑着回到团部。

  而此时的陈锋哪里知道,就在昨天,一件震惊了全世界的惊天事件发生了。

  等陈锋回到团部,就看着一帮人正围在他的电匣子边上呢,大家神色都很怪异。陈锋就问,原来刚才电匣子里面说了,日军昨天刚刚偷袭了美国在太平洋的军事基地——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刚才蒋委员长也讲了话。

  陈锋心里明白,美国参战对中国是有利的,至少能分散日军的兵力,没想到日本到底还是忍不住对美国下了手。

  当天晚上,师里下来了紧急命令,说是日军可能会发动进攻。其他的兵团都动作起来了,要团里随时做好开拔的准备。陈锋得到命令之后,连夜开了连以上军官会议,把命令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各连汇报各自连里的事。

  汇报完了,陈锋大体上还是满意的,特别是弹药和被装的情况,前段日子,陈锋打发人从团里的经费当中取了一千块银圆给闻天海送过去,给养很快就补充整齐,看来这钱没白花。

  而训练情况,陈锋心里有数,这个时候团里的战斗力陈锋还是比较放心的。特别是前段时间,还特地搞了炮连的训练,也很满意。此外,休整的大半年里,各个营都补充了一个迫击炮、机枪的混编连,对营里的火力支持大大改善了。

  正相反的是,日军和美国打上了,他的战线就会拉长,陈锋隐约地觉得,把小鬼子撵出中国的日子不远了。

  此后,无数英勇无畏的勇士一起浴血,最终让日军低下头颅,在无条件投降的降书上签字。在那些岁月,热爱正义和平的人们投入到那场关乎人类命运的大厮杀中,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蓝眼睛、绿眼睛、黑眼睛,本应是兄弟姐妹的人类,却拿起了各种各样制造优良的武器,将自己的手足置于死地。

  请将战争这个恶魔驱除出这个星球吧,请将那些能把人类毁灭几十次的核武器销毁吧,难道我们要将这个赖以生存的美丽星球折腾成一个破球才算完吗?

  难道还要无数个陈锋在以后的日子里,仍然泥里火里滚着去浴血疆场吗?

  难道还要无数个丁三为了自己同胞的安全,再去从容迎接死亡吗?

  我们本可以相处得更好,我们本可以将研制武器的人力、物力用来战胜更多的疾病。我们本可以将军刀折断,或者重新回炉,做成餐具,做成儿童手中的玩具,而不是一件武器。

  但我们不能,因为战争这个魔鬼并未远离我们,所以军刀还必须始终握在善良的人们手中,因为只有你的手中拥有军刀,才能真正反抗那些杀戮,远离那些杀戮。

  那个西方敬拜神灵的周末,日军成功袭击了一个沉睡中的军港,于是一个更大的、更为波澜壮阔的战幕拉开了,又一个民族加入战团。

  让我们祈祷,这个星球不再有战争……而这短短几十年,战争何时停止过。人类的历史应该是一个祥和而繁华的历史,而不是一部充满了血与泪的残杀史。

  那些血,真的不能白白地流下。那些勇士的血,那些为了结束战争的勇士,无论任何肤色,他们的生命应该得到尊重……

  事实上,在很多年之后,有人再次问起陈锋当年那些血与火的经历时,陈锋总是淡淡地说几句。那些厮杀真的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姓名,那些面孔,那些与英雄同在的日子。

  在那个周末,有近十几万中国军人得到了近乎相同的命令,准备出击,阻止日军向南。数万精锐国军磨刀霍霍,掩杀过去。日军几个师团也几乎是迎着国军进行了反攻,两军如同两支粗大的箭头一样,在中南的一座古城那里碰撞。

  而在国军这个箭头的后面,陈锋的部队作为战役的预备队,随时可能被指挥官一声命令投入火海。

  前方数万国军将士在和日军殊死搏杀,陈锋每天都能看到成批国军兄弟的遗体被运到后方。鏖战数十天,这天下午,整个师被调往了一线,兄弟们列队开进的路边,是一个个被烧毁的村庄,一座座被炸毁的桥梁,硝烟笼罩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上。

  直到晚上,师里才到达了防区,陈锋顾不上休息,就和即将撤下来休整的兄弟部队进行交接。一个铁打的汉子,脸被熏黑了,嗓子哑得说不动话,指着地图和陈锋办着交接。

  两个人正在说话,陈锋不明白的就询问,突然那汉子声音哽了一下,一滴男儿之泪滚落下来。这片阵地上,躺了他多少的兄弟啊,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后生,堂堂男儿之躯,为这片阵地,这片国土流尽了鲜血。

  陈锋让人把他扶到边上,阵地上面,兄弟部队的好多人都不肯走。自己的兄弟战死在这里,怎么就舍得走了,有的人哭着闹着,一定要留在阵地上。过了很久,兄弟部队才把人聚拢了,往后方撤。整队的时候,本来是一个团,可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了不到一个营了。

  那个刚才办交接的副团长领头唱起了军歌,悲壮而嘹亮的歌声响在阵地上。陈锋传下命令,全团肃立敬礼,向捐躯的国军将士敬礼,向撤下阵地的兄弟们敬礼。

  天气刺骨的冷,各个营趁夜抢修工事,尽管大伙又累又饿,但谁都不知道明天白天会面对一场什么样的厮杀。

  陈锋改变了以往的布防方式,将几处阵地主动放弃,把整个团布置成一个斜三角的防区,这样能迫使日军很难从一点突破。

  当天清晨,阵地前出的观察哨报告,对面日军有所行动。陈锋跑到阵地前出的三营阵地去看,只见对面的日军开始释放烟雾。陈锋心里猜测,可能日军要派坦克,就立马吩咐前沿准备后撤到反坦克壕沟后面,并吩咐营里的爆破队准备待命。

  果然,当烟雾最浓的时候,听见对面传来轰隆隆中夹着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日军坦克出动了。

  七辆坦克冲破烟雾向阵地上冲过来,肆无忌惮地朝阵地上扫射。陈锋命令阵地保持火力静默,他在等待,等着日军入瓮。

  很快,两辆坦克栽倒在表面铺着虚土的反坦克壕沟里面,其他几辆见到之后停止了前进,就地朝阵地开火。远处,小鬼子的步兵潮水一样拥过来,陈锋知道鬼子的强攻开始了。

  他站在营部边上,举着望远镜亲自指挥营里的枪炮混装连,几门迫击炮准备妥了,随时可以开火。

  陈锋在望远镜里目测着日军的冲锋,一挥手,几门迫击炮按照事先装定好的射击诸元开始炮击。同时,前沿的爆破组利用迫击炮的掩护冲向了日军的坦克。

  望远镜里看过去,几个兄弟交替掩护,利用其中一辆坦克的射击死角,将它的履带炸断了,然后在后面的裙板铁板上塞上了炸药,几个人扭头往回跑,那辆坦克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中,坦克被引爆了。

  而这边日军见着接连的损失,也豁出去了,冒着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扫射往阵地上冲锋。阵地前面一片尸体,枪声密集。

  另四辆坦克迅速靠拢,后面的鬼子利用坦克作为遮蔽,往阵地上冲击。眼看要冲到阵地前沿了,三营长武鸣把前沿的兄弟撤了下来,这边一拉弦,几十公斤的炸药引爆了,两辆坦克被掀得歪倒在阵地上,而另外两辆挣扎着冲到了阵地上。

  三营的阵地一下子被撕开了口子,这时作为策应的一营马上抽出了一个连去增援三营。在阵地后面的三营的预备队也被拉上去了,配合阵地上的兄弟们在阵地上发起反冲锋。

  阵地上顿时一片喊杀,近战环境下,靠的就是勇气。

  日军的后续部队拼命想往前扑,企图把口子撕开,一营和三营从各自阵地上对三营阵地正面进行火力压制。而团里炮连的六门山炮也发出了轰鸣声,三营阵地前面被打成了火海,日军伤亡巨大,仍然拼死前进。

  这时三营的兄弟们个个奋勇争先,在撕开的缺口周围,把强攻得手的日军牢牢地控制住。阵地上面沟壑纵横,坦克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最后密集的手榴弹把突进阵地的鬼子悉数炸死,那几辆坦克也被兄弟们用手榴弹捆子炸残了。

  几个兄弟抬着汽油从后面爬到坦克上,把汽油顺着射击窗子往里面浇,然后拿火点了,不一会儿,坦克里面的弹药被引爆了,坦克发出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一撮子火苗从射击窗口探出老长一截。

  全团苦战一个上午,伤亡上百人,但阵地基本保持完好。日军伤亡也不小,但并未伤了元气,陈锋和三营的军官抓紧时间吃饭,不知道下午又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陈锋两口把馒头吞了下去,抓了碗喝了一大口凉水,领着丁三回到团部,同时要几个营立刻把伤亡和战损情况报上来。刚回到团部没一会儿,前沿又响起了炮声,看来是日军在作火力准备。上午他们太轻敌了,以为不需要火力准备,凭着几辆坦克就想突破阵地,看来上午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陈锋不敢麻痹大意,把团里的几件事安排妥了,立刻带着人去了三营的营部。

  三营的人见着他们几个也不寒暄,简单把情况说了,鬼子这次可能集中了两个中队作为主攻力量,但目前进展不大。陈锋对着地图听完了战情,起身出了屋子,望远镜里三营的阵地上激战正酣,他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地图上没标出来的地形,心里立刻生了条妙计。

  水火皆兵

  陈锋放下望远镜,取出地图夹子,果然地图上没有标注,在路的尽头,有一个围坝子。陈锋透过望远镜看过去,水面上好像有冰。他想了想,把二营长钟吉日找了过来,让他从自己营里抽几个兵,去围坝子看看。

  二营里很快拼凑了几个兵,由老兵严大勇领着到了三营营部。陈锋把大伙叫过来,简单把情况说了,让他们几个天黑了就过去侦察。

  这边三营的阵地上,日军组织了两次进攻,炮火连天的,炸得阵地上脸对脸听不见讲话。整个下午,日军的几次进攻都被打回去了,但三营也伤亡严重。

  入夜,二营和三营调换了防区,三营苦战一天,被调下来休整,二营接了三营的防区。二营的几个兄弟跟着严大勇一起,去围坝那边侦察。几个人都穿着从鬼子尸体上面剥下来的军服,把脸抹黑了,从阵地上面悄悄地匍匐着出去。

  天黑了之后就阴冷阴冷的,几个人匍匐在地上,一会儿就浑身湿了,冻得直哆嗦。从阵地上,一直匍匐到了一片落了叶子的灌木边上,猫着腰,趁着照明弹的间隙,快步钻进灌木从中。

  到了晚上,灌木枝子上都挂着水,沾得脸上都是。严大勇伸着脑袋看,前边有一排铁丝网,几个人就顺着灌木林子边缘走。等到了林子边上,严大勇示意大伙停下来,他感觉前边有点问题。

  果然,有个日军的游动哨跺着脚,吸溜着鼻子走过去了,大伙身上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等那个游动哨走远,严大勇爬到铁丝网边上,拿步枪别着,贴着地面别出个能钻人的缝。几个兄弟就钻过去,留下一个在边上策应。

  钻过铁丝网就是鬼子的防线了,大伙心里都上下打鼓,又走过一片低矮的稻田,前方就是围坝子。

  严大勇让兄弟们在稻田的田坎那儿等着他,把步枪交给其他的兄弟,自己空着手,从后面顺出刺刀,在手上拿着,躬着身子跑到围坝子上。等喘匀了气,严大勇小心翼翼地沿着围坝下来,下面果然有水,而且还不少,水位明显比围坝子外面的日军阵地要高很多,大勇心里直叫好。

  他顺着围坝找放水的地方,又走了几百米的样子,差点被绊倒了,低着头借亮光一看,是一排石头砌的沟渠,边上有个铁的绞索,下面是水泥围坝的闸门。严大勇心里说,娘他个舅子的,就是这儿了。

  然后他带着兄弟们顺着原路又回到防区,一路上小心谨慎。等到了营部,一帮子人正心急如焚地等着。陈锋见他们几个冷得直哆嗦,就让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喝点酒,围在炭火盆边上说话。

  严大勇的侦察证实了陈锋的判断,这下陈锋心里有底了,就让陈章想想主意。陈章上次负伤之后,伤养好了又回到团里,还是当炮连的连长。

  陈章详细地问围坝的情况,和闸门的尺寸大小,严大勇还用铅笔简单画了图。大家又围到地图边上看,如果地图标注和严大勇的目测没问题的话,围坝里面水位至少比日军阵地上面高出了四五米的样子。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坝子给炸了,最安全的办法当然是用山炮轰。但这个办法被陈章否决了,一是没办法观瞄,不可能炸得那么准。二是必须把闸门和沟渠同时炸掉,水才能把日军阵地给淹掉,惟一的办法就是派人过去拿炸药炸。

  这个陈锋心里就没底了,就问陈章大概需要多少炸药。如果严大勇目测的闸门和沟渠尺寸没错的话,陈章觉得稳妥起见,至少需要三十包炸药,一个人携带三包的话,至少需要十个人。也就是说,陈锋需要派十个兄弟去冒这个险。想了半天陈锋还是决定试试,如果能把闸门炸掉,里面的水灌出来,那么现在的日军阵地都会泡在水里面,他们的辎重就一下子陷进烂泥坑了。陈锋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

  最后决定立刻动身,两边都行动起来,严大勇带路,陈章负责指挥,二营爆破队的跟着去。团里警卫连前出到阵地的前沿,随时准备接应。

  等到了后半夜,陈章的人出发了,还是顺着严大勇探路的那个线路,十几个兄弟背着炸药摸过去。

  晚上日军不时地打照明弹,带着惨白惨白的光往空中升,等到了顶端,然后滑向地面,大地重新陷入黑暗。

  陈章和兄弟们磕磕绊绊地终于摸到了闸门那儿,大伙身上都湿透了,牙齿上下地打战。费了牛劲,终于把炸药全部安妥。陈章挨个地检查,把线都摸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开始拧上雷管,接上电线。一个兄弟从地上拿起线捆子,往后面放,其他的人都跟着严大勇往自己阵地上撤。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陈章觉得脚已经冻得不是自己的了,棉裤筒子全部湿透,浑身上下几乎没个热乎的地方,体力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帮着放线的兄弟,两个人费劲地拖着线捆子往后面爬,一路上还要时常停下来躲避照明弹和鬼子的哨兵。

  最后终于把线放到了离自己前沿不远的地方,陈章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五分钟能跑到自己的防区,就让放线的兄弟先走。自己留下来,手直哆嗦,拿刺刀把线外面的包皮给划开,捆在开关上,接上电,然后手一拧。只听着一声巨响,远处黑夜中一个硕大的橘红色火球腾向空中,光亮里面碎片飞着。然后听见像是撕布,接着是低沉的轰隆隆的声音,围坝被炸出个大口子,里面的水冲破炸开的沟渠往日军阵地上灌。

  第二天清晨,陈锋就举着望远镜看热闹,对面日军的阵地上那叫一个乱啊。整个防区被泡在水里,铁丝网跟着木头桩子一起冲得到处都是。辎重也都泡在水里,炮口跟个水里的烂木头一样探着黑洞洞的脑袋。

  陈锋看着心里那个美啊,对面的鬼子好多身上都是湿的,估计也都冻得直哆嗦,忙着挖沟排水。既然都这么忙活,不给他们添点乱子,真是过意不去。让人把陈章叫醒了,准备放冷炮。这边吩咐好炮连搞观瞄的兄弟,专门盯着人多和辎重多的地方,然后几门山炮肆无忌惮地朝日军这边轰。反正鬼子也没辙,火炮都泡在水里呢。

  然后二营长钟吉日也跟着凑热闹,严大勇和营里枪打得准的被组织起来,到前沿上朝着围坝子上面放冷枪。一个上午日军被折腾得一点脾气没有,最后被冷枪冷炮敲掉不少,直到下午,阵地上面的水才被排掉。水去了之后,鬼子的阵地上面就好像是个沼泽一样,原来十几辆坦克都进了水,被迫拖回去修理。

  等到了中午,日军叫来飞机轰炸报复。团里紧急进工事,但还是有点伤亡。鬼子好像不服气,最后侦察用的小飞机都飞过来逞能,晃着脑袋来回扫射。

  钟吉日一发火,让营里的轻重机枪开打,本想着吓唬吓唬,没想到真还打下来一架,一架飞机贴着阵地前面扔炸弹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瞎猫撞见了死耗子给打下来一架。

  中弹的飞机摇晃着翅膀,想往上爬高,就见着发动机紧跟着起了火,然后炸开了。那一侧的机翼就裂成了两截子,飞机像喝醉酒一样,一头栽在鬼子的阵地上,烟柱子冲到天上好高一段。

  陈锋觉得这仗开始有点打头了,虽然你有飞机坦克,拼装备,小鬼子确实有优势。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有你的辙,我有我的招。

  更何况,国军兄弟的身后是几万万黎民百姓、骨肉同胞,小鬼子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出来找别扭,那咱国军的兄弟豁了命也要跟你血战到底。

  后来的戎马生涯,陈锋很多次碰见装备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但那种顽强的信念却一直支撑着他,那就是,为自己的同胞打仗,无论如何,要让自己的骨肉同胞不受欺凌。

  那些日子,那些人们,那些曾经为国土为同胞浴血的人们,他们构成了这个世间最无坚不摧的武器,那就是绝不屈服的民族魂魄。

  争夺

  战斗持续到了晚上,日军似乎急于在阵地正面撕开一个缺口,接连组织了两次至少是大队规模的进攻。远处,日军的重炮支援火力也在往阵地正面的二营倾泻弹药,在火力掩护下,日军借助照明弹,羊群子一样,黑压压地朝二营阵地上冲。

  其他几个营和团里所有的支援火力也都上了,二营的枪炮混编连也冒着炮火为前沿那边提供火力压制。

  其实陈锋觉得和日军打这种沟壑林立的阵地战是最吃亏的,因为日军火力好,还有坦克,想用工事挡住日军密集的攻击非常困难。

  日军的重炮像锄地一样,把二营阵地整个锄了一遍,前沿的兄弟在火海中和扑上来的日军在阵地上面鏖战,陈锋看得直揪心。

  一直战到半夜,日军借助坦克的掩护,终于在二营的正面上打开了口子。陈锋看到阵地正面已经岌岌可危了,为避免整个团被日军缠住,只好将全团向后撤。

  阵地上的二营主动脱离战场,鬼子跟着就冲上来,一营和三营交替掩护后撤。一直打到快半夜的时候,团里才顺利脱离。

  等到了后半夜,鬼子停下了脚步,以为国军不会再反攻了,就重新回到刚才二营的防区,开始加固工事。

  眼看着阵地被夺,陈锋也是一脑门官司,就把二营长钟吉日叫过来训了一顿。心急如焚,话就有点过,钟吉日也是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嘴上却不敢吱声,心里窝了一肚子火。

  当晚,陈锋将教导队和二营组织起来,想夺回阵地。这次陈锋多了个心眼,没有按照以前的打法,前出埋伏,炮火准备,然后发动正面进攻。

  通过这几年的作战,陈锋很清楚,日军应该很适应国军的这种打法了,如果还用这种办法,显然是正中下怀。

  因为日军阵地刚刚被水泡过,几乎可以想象,很多辎重应该被撤到了后面,在阵地上面的日军应该刚刚结束战斗,人困马乏,而且重武器应该不多。

  并且日军刚刚占领阵地,整个防线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换句话说,他们现在的阵地是完全孤立于火线上的,这个也是陈锋刚才命令全团及时后撤,脱离战斗一个原因。继续留在阵地上,就会陷进日军的密集火力中间。如果及时后撤,因为天晚,日军来不及抢修工事,也来不及建立完备的防线,这样一来,兄弟们就能利用他们防线上的空当,绕到阵地的后面去打他们。正好趁着夜色的掩护,日军的远程炮火很难发生作用,兄弟们打完了就后撤,可以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

  这次陈锋亲自带队,唐路带着一营和三营在日军阵地的正面伺机进攻,这样一来,两路夹攻,争取把刚才占了二营阵地的鬼子彻底扫平。

  严大勇领着人在前面探路,陈锋亲自领着教导队,教导队队长王卫华是一肚子意见,他主要是不想让陈团长到这么危险的前沿来。但这次任务非同寻常,陈锋沉着脸,王卫华也就没敢说出来。

  陈锋把军官们都叫到了一起,把计划的情况详细地说了,每个连队,甚至每个排的主攻方向都交代了清楚,然后让各个带队的军官复述,直到明白无误了才算完。

  今晚是一场恶仗啊,谁家舍得新媳妇往庙上舍啊,但这不是没辙了吗?教导队这次担负了主攻的任务,陈锋心里真是捏了把汗。

  头九不是九,二九三九冻死狗。尽管是南方,但晚上还是阴冷得要命。严大勇在前面开路,冻得直哆嗦,使劲忍着不咳嗽。前面日军也放了游动哨,严大勇带着兄弟们贴着地面慢慢地爬过去,手掂着刺刀,挨着工事沿子就摸过去。

  那个游动哨转了身,后脑勺冲着严大勇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严大勇觉得心脏一阵狂跳,跳进工事,一手捂住那个鬼子的嘴,左手拿着刺刀扎进那个鬼子的后心。

  被刺刀捅了的那个鬼子身体一阵子痉挛,扭曲着想挣脱,一口咬住严大勇捂住嘴的手掌,疼痛让他狠命咬着不松嘴。严大勇被咬得那叫一个疼啊,小时候家里穷,出去要饭的时候,小腿肚子被狗咬过,估计也就疼成这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严大勇觉得那个鬼子慢慢地没什么劲了,身子也开始软了,往下出溜,就顺着劲把他放下来,扯了半天,手掌才从那鬼子嘴里扯出来。

  他贴着工事,用刺刀磕着石头,小心地磕了四声,两长两短,这边陈锋几个人就领着兄弟们都下到了工事。教导队里几个老兵顺着工事往前摸,把几个之字形工事转角处的鬼子的哨兵都给办掉了,那几个哨兵也实在是累了,好几个都是在梦里面就被捂住了嘴,一刀给捅了。

  然后教导队和二营的兄弟们就开始从外围工事往里面摸,但结果还是被发现了,日军从睡梦中醒过来,匆忙抵抗,阵地上面枪声大作。

  陈锋带着教导队的一队,往阵地东边冲,那边正好配属了日军的一个小队,也是刚刚回过神来,密集的子弹往这边打。陈锋一发狠,手撑着工事的墙壁就爬到地面上,跑动着朝窝在工事里的日军射击。

  这次陈锋使的是他随身带着的汤姆逊冲锋枪,是连发的,近战的时候火力猛,工事里的鬼子被压得往后收缩,几个动作慢的都被陈锋打倒在地上。

  这时教导队和二营的兄弟都在日军阵地后面往纵深工事那冲,这边见着枪声响起,知道那边陈锋已经带着兄弟们打起来了。唐路领着一营、三营和团部里的兄弟往这边夹攻,团里的警卫连作为进攻的预备队。

  阵地上的鬼子也没想到国军会绕到阵地的后面来,睡梦中醒过来也慌了神,抄了家伙逐次撤退抵抗,这边唐路又在阵地的正面打过来,两下里夹攻,日军终于有点挺不住了,防御阵形慢慢地开始瓦解。

  唐路见打得兴起,抄起枪也跟着冲了过去,整个阵地上一片白刃战,教导队的楚建明带着拿大刀的兄弟像砍瓜一样,狼入羊群,从后面的日军迫击炮阵地那边掩杀过来。

  这边日军主阵地上的指挥官也在拼命聚拢士兵,努力把士兵布置在刚抢修的环形工事的几个火力点那里,想作最后的殊死抵抗。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一声喊,三营的王十一正端着刺刀扎过来,他也来不及闪躲,举着指挥刀就砍。王十一步枪一横挑,把指挥刀架得斜了一下,然后刺刀一划,把那个日军的指挥官的脖子豁了个大口子。那个鬼子也急了眼,抢上去一步,又是一刀砍过来,王十一闪身一躲,一个冲步,刺刀扎在那个鬼子军官的身上。

  唐路步枪上的刺刀拼弯了,他就顺手抄起日军阵地上的十字镐,一个鬼子扑过来就拿枪托抡过来,唐路身子一矮躲了过去,十字镐划过了一道子弧线就夯破了他的脑袋,镐头钉砸破了天灵盖,钉在头颅里面。

  阵地上的枪声、喊杀声慢慢地稀落起来,唐路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这时教导队的一个兄弟过来报告,说是陈团长负伤了,让他赶紧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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