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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军刀

第016章 生命的张力

  三营副营长武鸣腾地站起身,抹了眼泪,拽出盒子枪:“他妈的,干死算,弟兄们,跟我走。”其他的兄弟也都怒火中烧,悲痛变成了力量,起身抄枪跟着武鸣走。

  “都给我站住。”陈锋跑过去,手一横把队伍拦了。此时的陈锋脑子里也是乱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兄弟们,听我说,孙营长不能白白死了,血债血偿,这个仇,咱全团一定得报。”

  其实此刻的陈锋,真想领着兄弟们冲上去把河边的鬼子全给宰了。但脑子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兄脑袋一热,冲过去送死。

  “现在咱们人少,火力也不行,再说地形也没优势。咱兄弟们都不怕死,这大半年的打仗,谁还把个生死放眼里。”说到这,陈锋眼泪就又下来了,孙寒尸骨未寒,不知道又有多少兄弟今儿要把性命撂在这。

  “当兵打仗的,横竖是个死,怕啥!”武鸣声音哽咽,营里面孙寒和他私交最好,两个人还琢磨着打完了仗一起回老家开个酒坊。

  “武鸣,咱兄弟们都知道你不怕死,你家里是不是还有爹娘要养啊?兄弟们最好都不死,活着打完仗,我陈锋宁可替你们死了。但这打仗就是打仗,孙营长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咱爷们就得活得跟孙寒一个样,我现在不以团长的身份,我用你们兄长的身份,命令你们回到防区去,挖好工事,磨好刺刀,等着小鬼子。我要兄弟们活下去,以后每年来给咱孙营长上坟啊!”陈锋再也憋不住了,扑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手揪着草,拍打着泥地。

  众人都忍不住了,个个流着眼泪,几个兄弟把陈锋拉起来扶着。大家被陈锋劝得红了眼睛,抬着战死的弟兄们的遗体往庄子走。

  等到了庄子,坐在地上的兄弟都站起身,默默地看着昨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就这么去了。

  任何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都需要动员,而自己兄弟的血,是无声的动员,也是最崇高的动员。古往今来,当那些勇士从容扑向死亡的时候,脑海里最后那一刻,想得最多的也许不是国家,不是荣誉,不是什么政党,而是血,自己兄弟的血。

  血债血偿,血,不是白流的。

  团里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但巨大的伤亡并没有压垮这帮汉子。恰恰相反的是,团里的兄弟们在防区憋足了劲地修工事。

  三营和教导队里阵亡兄弟的遗体齐齐地摆在一起,二十八条汉子,二十八个英魂在护卫着自己活着的兄弟。等到了中午大家都吃不下,也不觉得饿了,怒火中烧,修着纵深工事。

  许多年以后,当这个团里幸存下来的老人们重新聚首的时候,印象中最深的就是修工事了。因为陈锋即使看到大伙再累再饿,也要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修工事。这几乎成了一个传统,雷打不动。每个部队都有一些传统,当好的传统留下来之后,往往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很多人。而这个传统,在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救了团里很多人。

  那天中午,阵地上悄无声息,甚至当日军大摇大摆地沿着土路开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认为马上就可以到前面的庄子里好好休息一下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中国军队一直在退,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尽管清晨被对岸的炮击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或许那是个意外。

  所以日军狂妄到了没有派人前出搜索,也没有火力试探,甚至队伍还在行军状态。他们不敢想象,早上被他们打退的那支中国军队还敢在这里设阻击阵地。

  他们的指挥官踌躇满志,骑着高头大马举着望远镜,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此刻他太像个指挥官了,以至于像到丁三咽着唾沫,特地跟别人借了支步枪想干掉他。

  “你看着那个骑马的,把二营的严大勇叫到这边来,你也去借支枪来,快去快回。”陈锋放下望远镜,眼里面喷着火把丁三拉过来,跟他说。

  “是,长官。”丁三在工事里躬腰跑到二营找到了严大勇,两个人到了陈锋那儿的时候,那个指挥官领着日军已经到了离前沿两百米的地方。

  “你们两个双保险,听我的命令,一起开枪。”

  两个人都把枪瞄好,遥遥地拿准星套上那个小鬼子的军官。

  “准备好,打。”陈锋沉住气,等到那个军官走到一百米的地方才下令。

  两发子弹几乎同时飞出枪膛,滚着旋,分别钉在他的额头和胸口。那军官瞬间像是被一阵风刮过一样,向后一仰,栽在地上。小鬼子立刻就一片混乱,卧倒朝这边放枪。这边团里也枪声大作,事先埋伏在庄子西侧的教导队从坡子后面杀出来,一个冲锋把日军的队伍拦腰就给断了。

  陈锋站起身,端着冲锋枪,领着警卫连和三营冲上去。几十个鬼子被两头堵着,就死命朝教导队那边突围。

  土路两侧,日军的辎重和士兵混在一起,指挥官们也乱成一团,慌忙展开战斗队形,但教导队有备而来,个个心里又憋着火,两三下就把后面的日军打退了几百米。三队掉转枪口,把离庄子最近的小鬼子牢牢给关了闸,这边警卫连和三营火力密集,土路上面又没有遮蔽,那几十个鬼子很快就被火力彻底压得服服帖帖的,在警卫连和三营前面成了靶子一样,被悉数打死。

  但陈锋很清楚,能轻松得手,主要是靠突袭,等后面的鬼子将火力展开了,就没什么便宜了,于是命令教导队赶紧往回撤,当他从那个刚才被打死的日军军官尸体边上跑过去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伸手把他胸前的勋表给扯了。而这个勋表,当天下午孙寒入土的时候,就放在孙寒的脑袋边上。

  等到教导队都撤回工事之后,日军终于回过劲了,掷弹筒开始往这边砸,但始终没有组织进攻。陈锋很清楚,这是在火力试探。日军还不清楚前方这支中国军队的规模和火力情况,所以暂时也不会真正组织起进攻。

  但现在的问题是,团里减员很严重,战斗力大打折扣。粮食和弹药也都不够了,而师里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再这么打下去,用不了几天,全团就得弹尽粮绝。

  日军暂时没进攻,但不表示他真的怕了,如果等到后续部队都拥过来,陈锋真不晓得还能不能挺得住。

  整个下午,日军只进行了零星炮击,陈锋一面安排大伙加固工事,一面和师里联系,要给养和弹药。

  另外伤员也是个大麻烦,抬伤员的回来说师里的医院也被塞满了,让团里自己想办法。操,自己能想啥办法,陈锋就在心里骂。

  闻天海被安排领着一个排的兵,到后方想法子弄点粮食。伤亡最严重的三营被从火线上撤下来,负责就地掩埋兄弟们的遗体。孙寒入土的时候,营里的兄弟都脱了帽子,围在边上。

  坟丘一个挨着一个,一排挨着一排,沉甸甸地压着将士们的心。

  这土里埋的个个可都是堂堂的热血男儿呀,大伙心里都不是滋味,憋着眼泪,看着一个个兄弟被自己保卫的国土覆盖了。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闻天海带着两车面粉回了团里,陈锋想着这货可真能捣腾啊。一问,原来离前沿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个镇子,闻天海找着他们镇里面管事的,把国军的情况一说,那兄弟就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

  镇上的几个粮商一听说国军在前边打仗差点断了粮,就把几家的粮食凑一起,装了两车,给国军送过来。

  炊事班的一见,嘴乐得开了花,赶紧摊饼子,当天晚上,国军的兄弟们终于不用喝稀饭了。

  丁三卷了个大饼,又拿了几个干辣椒,甩开腮帮子坐在机枪阵地牙子上吃。辣椒真是个好东西,穷人家的肉啊,就着辣椒这饼似乎就格外香。

  正吃着,见着陈锋过来了,就赶紧起身。

  “长官。”

  “别那么多礼,吃完了拿着枪去找我,回头我带你办个事。”

  “是。”

  丁三坐下来,把饼子撕了,两三下塞嘴里,胡乱咽了下去,抄起冲锋枪回团部。

  两个人就往庄子外面走,又走了一段,到了一个草棵子边上。陈锋支着耳朵听了听,拿枪比画着,示意丁三别出声,然后朝着草棵子搂了一梭子。

  一条毒计

  “过去看看,应该干着一个。”陈锋把冲锋枪收了,枪带子一顺,挂在肩膀上。

  “啥玩意,哈哈,是只兔子。”丁三乐呵呵地从草棵子里钻出来,手上揪着兔耳朵。

  “我也是下午刚发现的,现在冬天草棵子浅,兔子饿了就到处跑。”陈锋想着,这打的什么仗,手底下的兄弟三个月都没尝过荤腥了。

  两人又打了一会儿,天黑了,随便走到个草棵子边上,把草一撩,兔子被马灯一晃跟个小傻子似的,一搂一个准。等到一匣子子弹打空了,丁三手上抓着四只兔子,陈锋手上抓着一只,两个人往团部走。

  警卫连长万耀听见枪声出来看,正好见着他们两个,一问,丁三就把手举着给他看。三个人一起回团里。

  庄子西边有个土地庙,下午团里的人把那儿打扫了,把团部设在那里。陈锋安排下去,各营在保证防区守备的同时,可以抽人到防区后面打兔子。打来的兔子全部打牙祭,官兵一视同仁,争取大伙都能吃着肉。

  当天晚上各营都派人去打,一时间枪声不断,这边日军诚惶诚恐地过了一夜,不知道国军那边在折腾什么。

  第二天天麻麻亮,当地政府的民工队就上来了,抬了好多修工事的木料,等他们走上防区的时候,闻着到处是兔子肉的香味,心里就琢磨着给国军送些肉。当天下午,从后方送了几百斤的腊肉到团里。

  师里半上午来了命令,短时间内不会换防,要求各个团严守防区。陈锋打发闻天海回师里要给养,又拿出五斤烟土给闻天海上下打点用。

  等到了中午,兄弟团派人过来搞交接,原来团里的防区太靠前了,中间有一大片空白地段,陈锋也没辙,只好把伤亡严重的三营又给调动起来,填到那儿。

  原来的副营长武鸣暂时代理三营长,等报师里再发委任。

  这次日军强攻得手,把国军的防区打得整整后撤了几十公里,上下震动。下面的兄弟们都在议论,说老头子发火了,这次没准要杀掉几个四条腿的呢(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军的俗语,当时的部队机械化程度低,好多部队给军官配马匹,四条腿的意思是指军官。陈锋以前也有马,但在战区骑马目标大,有战地经验的军官都宁可走路)。

  看来日军伤亡也很大,而且辎重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部署到位,所以战区一连几天都很消停。

  陈锋一天几次地催着补充,师里也没办法就往上面说。就在这天,有个当地的商绅陈万明突然带着人过来拜见陈锋。

  两人就在土地庙里见了面。陈锋以前没见过他,愿意见他纯粹是却不过面子,而且人家大老远地跑到前线来,路上没准就有发炮弹什么的砸过来了,不见人家说不过去。

  陈锋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如果他脱掉军装,往人堆里一撂,保证谁都认不出他来。关键是他不会钻营,这在他们军里,上下都有口碑。说白了,陈锋一直没人动他,主要是这个人太和善了,对谁都不构成什么威胁,而且他的团,实际上已经成了师里的王牌,所以谁都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打他的主意。

  他身上的那种铁血之魂,只有枪声响起的时候,你才能看到。就好像老虎,平时爪子是收起来的,你不惹他,绝对看不到那种锋芒。

  多年以后,脱下军装的陈锋在自己当年曾经浴血战斗过的城市生活了下来,他身边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样子和善,跟谁说话都彬彬有礼的人,竟是当年浴血沙场的铁血悍将。

  而那天下午,陈锋并不知道,陈万明彬彬有礼地背后使着毒计,要将陈锋置于死地。

  陈万明将来意谈了,说自己手头有一部分西药想卖给国军,价钱好商量,陈锋叫团里管军需的来看,一看价钱也确实公道,死马当活马医了,团里就拿了银圆买了下来。陈万明临走的时候,还将骑过来的四匹高头大马强留下来,说是送给国军上阵杀敌用。陈锋推辞半天,陈万明坚持要送,最后只好收了下来。

  其实陈锋不知道,这个陈万明根本就不是个好货,背地里是个大烟贩子。那年头,贩大烟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风险大,路上被劫了,弄不好是杀头的罪。陈万明早就和闻天海认识,闻天海出兵,他出人,两人一起走了几趟买卖,获利颇丰。而这次两人联手就是打算除掉陈锋,让闻天海当上团长,这样一来,就能大摇大摆地贩烟土了。

  陈锋送走了陈万明,团里出去摸敌情的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把陈锋吓了一跳。原来防区北边,日军已经在抓民夫修十几天前被国军炸掉的那座桥了。

  此外,几个大队的鬼子沿着河边,一字排开,设了防区。桥北的火车、大车,每天都往这边拉物资和人。陈锋心说小鬼子看来是拉开架势打算再进攻一次啊,就赶紧着人把情况写了,往师里报。陈锋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对,咱别在这空等着,得想想辙啊。

  他立马把炮连连长陈章叫过来,问他给养的情况。陈章一说,陈锋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全团现在仅有不到一百发炮弹,而且师里面说,就这么多了,下次补给再想办法吧。

  陈锋心里骂着,真是吃草的,一拳头擂在桌子上。陈章脸上也挂不住了。陈锋把他叫到地图边上,把情况大致说了。

  原来,日军在现在桥没修好的情况下,人员和物资都是靠河边的一个渡船码头,人和物资多,而船又少,码头边上就堆了很多物资,而且很多是弹药。

  陈章听了顿时来了劲头,但现在的问题是,连里的火炮都布防在全团阵地后面,射程够不着这个地方。陈锋在地图上比画,现在团里防区前沿距离码头将近十里地,而山炮布防在前沿后面几里地的地方,这样一来山炮射程就不怎么够得上。

  当下派了黄阳东和几个兵想法子摸过去,务必在当天晚上按照地图进行侦察,标注出日军码头的详细位置。

  而陈章要将炮连当天晚上前移到阵地前面,距离码头不到五里的地方,隐蔽待机。黄阳东和陈章听了安排,两个人都出去准备。陈锋一个人闷在团部里,脑子里想着团里千头万绪的事情。团里的军官也不敢打扰,各忙各的事,突然听见闻天海在外面高喊一嗓子:“陈团长,快出来看,是谁来了。”

  陈锋出了团部一看,夕阳下面是潘云飞。两个人抱到一起,原来潘云飞伤好了之后,上下打点了一下,正好师里的参谋长调到了军里,潘云飞手眼高,回到师里,当了师参谋长。刚刚到任,路过自己的老部队就特地车子一拐,过来看看自己一帮老部下。

  几个人围着潘云飞,让到了团部,陈锋连说寒酸寒酸,不想扰民,所以弄个小庙当团部。潘云飞爽朗地大笑,心里赞着陈锋,兵当的有个兵样,啥时候都不愿占别人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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