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读书
抗日战争书籍

雪亮军刀

第002章 敢死队

  营里面也是刚知道,二营的防线昨天下午被日军打开了个口子,丁三待着的那个营是三营,这样一来,整个三营的侧面就不稳了。大家这才醒过来,为啥日军要派个查线兵在火线上捣鼓了,敢情好,三营是整个防区最突出的一个营了。团里也急了眼,把团指和教导队都拉出来填上去了,但口子还是没堵上,最后没法子,只能到三营来借人,要求三营无论如何都得抽个连出来。官大一级压死人,营里也没辙,全营上下也实在没个囫囵连了,只好挨个折腾,找陈连长和一连的孙连长想辙。

  三营勉强抽出七十多个爷们到教导队,点名的时候大家都打鼓,这个可是敢死队的活儿,上下都知道,有死没活的路子。

  丁三的名字最后一个被念到,心里骂:“妈的,这下完蛋操了。”抽到的人立马就带走。丁三排里抽出来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陈四海一脑门子汗也站在队伍里,两人相视愣了一会儿。

  团里打算把教导队半上午的就拉上去,全队小两百人的样子,几乎是半个营了。每人都补足了五枚手榴弹,此外身上能塞的地都塞足了子弹,在个小场院里列着队。

  教导队由副团长陈锋带着,冲东北边齐齐地半跪下,帽子都摘了,个个都是刚剃完头不久的青皮脑袋。

  陈锋端碗酒一仰脖子干了,碗递给勤务兵,“兄弟们,小日本把二营的防区撕了个口子,我们要去把口子给填了。没别的废话,兄弟们看着我是咋整的,我陈锋怎么玩命,你们要还有卵子,就妈的给我一个样玩命。”

  然后陈锋停了一下,铁青个脸,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场院里的两百多爷们。

  “这会儿想走的,拔脚就能走,是个人就怕死,没啥丢脸的,但不想走的,就跟我上去,也让小日本看看,咱中国爷们是怎么日他们的。等到阵地上,别磨磨叽叽,有他妈想猫个地躲子弹的,他妈的,我陈锋要是让他活着下来,我跟他姓。”

  全队上下充满着肃杀的气氛,大伙身上的血性也都上来了,杀气腾腾的。

  “兄弟们,想不想给咱爹妈长脸?”

  “想。”大家齐刷刷地喊。

  喊声地动山摇。

  全团几乎把能调动的炮火都折腾到这儿,这边电话一摇,没一会儿,团里的火炮就响了起来,对面蛇形的日军阵地火光烟尘连成一片。

  陈锋平端着步枪,头也不回地喊了句:“爷们,该我们给中国人长脸的时候了。”

  炮火只持续了十分钟,不是不想接着拿炮弹砸,是炮弹实在不够了。曹过是陈锋的勤务兵,本来打枪什么的底子就差,胆子也小,不想上,被陈锋眼睛一瞪,话到嘴边给吓回去了。全队上下趴在一个干了的河沟里,陈锋举着望远镜对着日军阵地看。炮击停止前几分钟,陈锋把望远镜递给曹过,手一挥,两百多条汉子无声地掩杀过去。

  曹过跟着陈锋后面呼哧呼哧地跑,斜挎着的牛皮公事包不停地打着屁股,脑门子全是汗。陈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勤务兵,心里骂着:“这个笨蛋。”几步走过去,拽着曹过往前冲。

  这时距离日军阵地已经很近,炮击也停了,陈锋示意机枪支起来,其他的人都跟着拽出手榴弹候着。对面的日军也终于从炮击中醒过神来,叽里呱啦地怪叫。等发现陈锋的人冲得近了,一阵排枪噼里啪啦地打过来。

  陈锋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端起枪,准星罩上一个举着指挥刀的日军搂了一枪,可没打准:“操,挂着刺刀准头就是差。”陈锋心里骂,重新拉了下大栓,把准星压了点再补一枪。对面的指挥刀脖子一仰栽不见了,几乎同时一发子弹划着哨音,从陈锋边上擦过去。陈锋一激灵,往边上一歪,顺着劲趴到一个土坷垃后面。看来被人盯上了,陈锋并不慌,扭头一看,曹过正吓得抱脑袋蹲地上呢。陈锋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枪跑过去,一脚踢他脑袋上。

  “他妈的,你倒是放枪啊!”陈锋最见不得这号笨蛋的。曹过被一脚踢了,就跟着也放了几枪。

  陈锋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散布着压制在一个小坡边上,心里那个急啊,正好看见丁三,这个老兵油子陈锋认识。陈锋手一指:“你带几个人从那边冲过去,看见那树没有,从那儿朝小鬼子放枪。”

  丁三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儿,但连个啵也没打,抓起曹过又带了几个人就玩命朝陈锋说的地方跑。子弹不长眼睛地在身前身后飞,丁三脑子一片空白地拽着曹过。轰的一声响,好像炸雷在耳朵边上砸过来一样,这声没跑了,是小鬼子的迫击炮。丁三什么也顾不上了,脚步乱得恨不得左脚踩右脚,但手上感觉一沉,一扭头,一枚弹片钉在曹过脑门上,灼热的弹片在皮肉上滋滋地烤出烟来。丁三把曹过眼睛一翻,人是没救了,尸体等打完了仗再搬吧,自己有没有脑袋活到明天还是个话。他把曹过身上的弹药摘了挂在自己腰上。

  这么一耽搁,其他的几个兵已经跑到了,丁三反而慢了一步,喘着气说:“哥几个,认得当官的吗,拿指挥刀的,枪上挂小旗子的先打。”其他的人不是原来教导队的就是新补充的老兵油子,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举着枪就搂火。

  丁三觉得肺好像都跑裂了,像个破风箱一样,眼睛冒着星外带着手也抖,五发子弹一根毛也没捞着,心里骂着又顶上一梭子。这次准头凑合,准星套上一个枪上挂小旗子的日本兵,这边指头一搂,那边一个狗舔屎,倒在地上。

  这边打着枪,火力马上被吸引过去一部分。陈锋眼里着急,脑子并不乱,像个疯子似的毫不惧死地在弹雨中来回奔跑,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喊着大伙往前冲。教导队三队队长李寒东也被火力压在那儿了,心里那个急啊,乘着空当往日军的阵地上放枪。三队前出得最靠前,伤亡也最大,队里的老兵陈平跟着另一个老兵后面距离日军阵地最近。

  三队的兄弟死伤了这么多,陈平也急眼了,他腰上也被子弹咬了一口,撕开个口子,血汩汩地涌。再冲不上去三队的兄弟死伤就更大了,陈平合计着,反正自个这伤有的活没的活也是个没谱的事情,他把步枪一扔,说:“把你的手榴弹给我。”说完了就把那个老兵身上的手榴弹拽过来两颗,又把自己腰后的手榴弹捆在胸前,弦绕在一起。

  陈平连扔两颗在日军阵地前面,腾起来烟尘的当儿,紧着朝日军阵地上跑,快跑到的时候,日军发现了,子弹泼水一样打,陈平身上又中了几枪,但还是拉响了弦,扑到日军阵地上,一声巨响,抱着一个鬼子兵同归于尽了。

  这边陈锋也带着人冲得越来越近,不停有人被打倒,见着自己的弟兄倒在地上,个个也都红了眼,觉得命不命的都不算什么。陈锋步枪膛里的子弹打光了,也来不及掏弹梭子往里面顶,直接端着刺刀就扑上去了。有个长条子脸的小鬼子手一抬,刺刀斜斜地劈过来,陈锋步枪一横,再往外一挂把他步枪给扣住了,顺着劲刺刀捅进他的肋部。长条脸吃疼,撒手松了步枪,因为疼痛,面孔皱成一团,手抓着陈锋的步枪跪着倒在地上。刺刀被肋骨夹得很紧,再加上枪被日本兵拽着,陈锋只好也撒手,从身后拽出短枪,掰了机头冲着刀条脸补了一枪。

  陈锋拿手枪朝阵地上的鬼子射击,膛里七发子弹好像是一眨眼就出去了,可好像一个也没干着,陈锋想着,这鸡巴破撸子,除了自尽之外真他妈没别的用。陈锋一边朝阵地上的日军打枪,偷眼看着自己的人也冲上来几十号了。地上一片凌乱,陈锋踩着日军的尸体带着人朝阵地另一侧抄过去,顺手从地上拽了把工兵锹。整个日军的工事是个之字形,陈锋只是端了它一侧,现在必须趁着日军没有组织起反冲锋,把那边的工事也一锅烩了。

  陈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了手榴弹,只好在日军尸体上找,摸出三颗,一看上面戳着签,奉天兵工厂,他妈的,汉奸造的,正好送你们家主子。陈锋心里骂,手上可不乱,两三下跟手底下的人交代清楚,手榴弹就扔了过去,趁着劲陈锋领着人扑到之字形工事的拐角的另一侧。

  一个矮胖体形的鬼子刚才被手榴弹震晕了,现在缓过劲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刺刀斜挑着往陈锋身上扎。陈锋闪身避开,手抓着枪管,另一只手举着工兵锹就劈在矮胖鬼子的脸上。那个日本兵的脑袋就像被切开的西瓜一样,咔嚓一声,脑浆像西瓜汁水似的流出来。

  陈锋手底下的兵个个都不顾子弹横飞地往前冲,李寒东冲在最前面,手上拽着从日军阵地刚缴来的歪把子横着就扫,枪管被打得快红了,把日军的火力压制了不少。陈锋想,李寒冬以前是二队队副的时候就是个玩命的主,这次也不含糊啊。

  这时一声剧烈的闷响,气浪把陈锋帽子都给吹飞了,震动带着人抖起来,陈锋感觉胃里一阵痉挛,沟沿的土直往下掉,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陈锋知道耳朵被震得听不见了,这时补充进教导队的二营三连连长黄阳东指着一个地方,嘴巴大张着让陈锋看。

  陈锋一扭脸,刚才李寒东趴着的地方只剩了个坑,周围散布着血肉模糊的身体躯干。陈锋喉咙一紧,心里说,李寒东,你真是条血性汉子。

  日军被攻破一角之后,火力弱了很多,刚才被压制住的教导队的弟兄在陈锋带着人死磕的时候,也冲上来好多。整个阵地两军青灰色和灰黄色军服扭打在一起,子弹拼光了,谁也来不及换梭子,大刀和刺刀,铁锹和手榴弹倒成了有效的武器。两种不同语言的喊杀声、咒骂声混在一起。

  丁三和那几个兵也冲上来了,黄阳东看见丁三,冷不丁来了句:“小样,你还活着呢?”

  陈锋不知不觉的,听力恢复了很多,阵地上慢慢地也静下来了。最后几个日本兵被丁三带着兄弟几个拿枪指着,蹲在那儿。

  陈锋走过去,照着个胖脸就踢了一脚:“他妈的,还跟老子这装呢?”

  边上都在嚷嚷着要杀了这几个小鬼子,给死了的兄弟祭拜,黄阳东从那边跑过来,连立正都来不及,很着急的样子对陈锋说:“团长,要坏事。”

  陈锋听着心里一紧,忙着问:“怎么回事?”

  黄阳东在日本的军校喝过墨水,认识洋字码,他拿着在阵地上找到的日军作战地图和作战命令跟陈锋说:“团长,小鬼子这个作战计划上写了,他们要抄到咱们团后面去,这个阵地昨天被打下来,整了半天,其实是佯攻。”

  陈锋也在琢磨,原来想着阵地上日军应该不少,可今天一打,怎么打下来也没太费劲。他叫过来一个山东兵,打发他把缴获的作战命令和地图送到团部去。

  一扭脸就到了正午,团里的参谋闻天海带着人上来送饭。大老远的就跟陈锋点头哈腰。陈锋其实挺烦这个人,闻天海在团里专爱挑拨离间。亲君子,远小人,这道理陈锋还是知道的。但应酬归应酬,还是客气地和闻天海打招呼。

  “我操,陈副团长,这次你可露脸了啊。”

  “哈哈,都是兄弟们卖命打下来的,我陈锋可不贪功啊。”

  闻天海从兜里掏哈德门,敬了陈锋一根,两个人点上烟在阵地上说话。“我上午让人送过去的作战地图和作战计划你看了吗?”

  “我就看了一眼,潘团长跟上头说了,正琢磨着把防区往后拉呢。”

  陈锋在心里骂,一寸江山一寸血,什么时候能把小日本撵出去啊。两个人扯着闲篇,陈锋其实不怎么爱答理他,但人家跟他说话,他又不好意思不理,所以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扯淡。陈锋安排着人把阵亡的弟兄都抬了,清点战场和缴获,把俘虏押着送后面,一清理发现,两百多爷们伤亡了七十多,日军也被打死三四十号,其他的都逃了。

  陈锋看兄弟们基本都吃上了,就走过去也盛了碗红薯米饭,闻天海嫌这饭难吃,想着还是回团部吃吧,就没动弹,让勤务兵拿过来瓶酒,两个人没菜干喝。

  陈锋三口两口吃完了,上午打仗肚子饿,感觉没吃饱,再走过去,盆里已经没多少饭了,想着兄弟们都肚里饿,就没再续一碗,一摸兜,掏根烟自顾自地点上了。闻天海心里骂着,尴尬地自己摸根烟在边上蹲着。

  丁三过来盛饭,盆里已经光了,见他嘴上骂着娘,陈锋就招呼他过来。

  “小样,刚才枪打得挺准啊。”

  “长官,是你指挥得好,小三就是瞎整。”

  “哈哈,狗屁扯,兄弟们玩命,我就不信小日本还能他妈蹦多长时间,你挺面熟,是老兵油子吧。”

  “报告长官,我是三营的,我叫丁三。”

  “你别立正,稍息吧,大家就是唠嗑玩儿。你老家哪儿的?听口音东北的吧。”

  “长官猜得真准,我老家是沈阳的。”

  “哦,我是保定的,弟兄们好好打,早晚打回你们老家去。”

  丁三听了陈锋的话,血一下就热了,两个人此刻都没想到彼此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结了生死的交情。

  闻天海见陈锋不答理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就默默地抽烟,心里盘算着这仗完了,什么时候调动到别的团升一级。最好是到师部去,这样离火线就远了,这年头,子弹可不长眼睛。闻天海心里觉着,日本确实很强大,国军能不能打得赢真是没准,自己的小命卖在这儿就有点不值得了。什么国家不国家的,完蛋操,只要吃香的喝辣的,谁当主子不是个当。

  三个人正说着话,陈锋神色一紧,两手突然把闻天海、丁三拉着往边上拖,嘴上骂着:“操他妈的小日本。”

  陈锋眼疾手快地拽着两人翻身进了工事,一发炮弹擦着尖厉的哨声砸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弟兄们,注意放炮了。”有人在喊。

  炮击逐渐密集,一发跟着一发,剧烈的轰鸣声响成一片。

  “娘的,就知道打炮。”闻天海咒骂着,悔得肠子都绿了,不该来这是非地,腿肚子抖着,有点像转筋。

  陈锋冒着炮火弯着身子在战壕里来回跑,他很清楚,这会儿士气不能散了。他跑到几个军官那里大着嗓门嘱咐着一些事。

  炮弹简直像锄头一样,差不多一尺一尺地把阵地犁了二十分钟,弟兄们只能尽量身子趴低了,趴在工事里。丁三想:“奶奶的舅子,炮打得真邪乎。当兵这几年,就觉得这次的炮打得最密集。”

  大地跟着巨响一下下地抖动,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丁三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剧烈的震动搅和得胃都有点痉挛了,他探头想喘口气,这时看见烟雾后面远处有些个黄点。

  “鬼子要冲过来了,兄弟们抄家伙啊,赶快啊,鬼子要上来啦。”丁三也顾不上炮击了,在阵地上来回喊。

  陈锋在这边听了,拿了望远镜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小鬼子日子是真不过了,阵地正面至少有两三百的鬼子。

  这时炮击已经没那么密,估计在打火力延伸。陈锋一把扯过丁三:“你从现在开始,当我的勤务兵,明白了吗?”

  “是,长官。”

  “那好,我这就去一队和二队,你去找三队的代理队长赵长虹,跟他说,就说我说的,给我死守住,把鬼子放近了再打。”

  刚才的炮击把匆忙修好的工事折腾毁了一多半,丁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三队的地方跑,见着赵长虹打了敬礼,赵长虹一脑袋土,脸被熏得黑黑的,衣服快成了布条了,大大咧咧也不还礼就问道:“啥事?”

  “陈团长交代的,让我告诉你,死守住阵地,把鬼子放近了再打。”

  “那你是谁啊?”

  丁三挠脑袋:“陈团长让我当他勤务兵。”

  “整得挺好,你回去吧,让陈团长放心,我赵长虹脑袋在,阵地就丢不掉。”

  丁三往回跑的时候,阵地上已经开始枪声大作。日军的进攻非常狡猾,散兵线撒得很开,利用着地形,几乎是逼到阵地前一百米开外才冲锋。丁三喘着气,跟陈锋说:“赵长官说了,他脑袋在,阵地就丢不掉。”

  陈锋在想赵长虹也真敢说,这次炮击就能看出,这个阵地,日军是志在必得了。

  “好,你就跟着我,我怎么打,你就怎么打,尽量打当官的,你能分得清吧?”

  “是,长官。”

  丁三抓着枪,探出头,不远处日军机枪边上,有个拿指挥刀的,丁三拿表尺套上搂了一枪。但那指挥刀没什么动静,还在那比画,丁三拉栓,又是一枪,还是跑了偏。终于第四枪,那个小脑袋歪了一下,刀也掉在了地上。

  有点远,再加上有烟不怎么看得清楚,丁三就对着机枪的火舌打,又打了几枪,火舌没了。边上那个扶弹链的日军可能接过来接着打。几分钟后,那挺机枪又响了。

  丁三一看,哟喝,跟爷们叫板上了。手上紧着劲,一个梭子打空了,那挺机枪终于消停下来。

  对面的日军死了指挥官就有点乱,有人想在阵地前组织冲锋,可惜都被陈锋和丁三点了名。又持续了一会儿,日军退下去了。

  陈锋抓紧时间清点伤亡数字,这次因为炮击,所以伤亡太大了,整个阵地,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已经不足一个连。这时传令兵也带来些兵送上弹药,然后把伤兵抬下去。

  “我去团部帮你组织增援去。”闻天海扔了句话,就跟着传令兵走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今天真倒霉,刚让勤务兵洗熨的军装现在全是土。

  陈锋心里很清楚,日军不会这么轻易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重新组织一次进攻了。想到这儿,他就安排着赶时间修工事。大伙都知道,这个是性命攸关的事,都挺自觉地动起手来。工事修到一半,命令改了,工事不修了,准备撤。

  原来,大伙修工事的当儿,传令兵过来说团部的命令,整个防区后撤,让教导队也撤下来吧,陈锋听了命令正在那运气呢。估计二营、三营的阵地实在是挺不住了,小鬼子又专爱抄后路,不撤的话也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枪声大作。原来日军发现强攻困难,又派了一队人匍匐着摸到阵地前面,而且隐蔽得很好,几乎到阵地前面两百多米的时候才被发现。

  陈锋心里一盘算,不得不做出个决定,让丁三把赵长虹找过来。赵长虹听着陈锋找他,心里估摸着有大事。

  “你带着三队守在这儿,掩护全队后撤,不得临阵脱逃,教导队后撤十分钟后,你要活着把三队拉回来,听明白了吗?”

  陈锋也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但三队也是全教导队最野也最能打的一个队,换上其他的,陈锋心里就更没着落了。

  “是,长官。团长,赵长虹有句话,我这一百多斤今天要是撂在这儿了,你帮我带个话给我媳妇,让她带着娃好好过,不管多苦多难,娃们也不能当汉奸,给他爹丢脸。”

  “好兄弟。”陈锋嗓子一紧,一把抱住赵长虹。

  两个人分开后,陈锋带着教导队仅剩的六十多条汉子往团部撤,身后阵地上枪声一下一下在揪着心。但没法子,打仗就这样,总不能全队上下都填进去。他带着丁三跟着二队后头给队伍断后。

  这边赵长虹手上还能放枪的只剩了不到二十人了,大伙也都明白,今天横竖就是个玩命。赵长虹把人集中起来打,日军一时竟然没发现对面阵地少了人,还是不怎么敢玩命冲。最后发现火力弱了,于是胆又壮了起来,赶着投胎似的开始冲锋。

  日军训练很好,而且枪法普遍都很准,加上两边的兵力悬殊太大,赵长虹估摸着时间,十分钟早过了,就命令边打边撤,兄弟们互相扶着,轮流放枪掩护。

  赵长虹背着的兄弟眼看着有进气没出气,胸前被弹片划了个窟窿,血流了赵长虹一身,顺着裤脚滴洒在国土上。赵长虹背着人跑不快,腿上就挨了一枪,一个踉跄栽地上。再站起身,就被三个鬼子追上来端着刺刀断了去路。赵长虹心说,今天这真得拿命拼了,哪怕拼一个也够本!他就端着刺刀对着来了。

  三个鬼子配合得很默契,赵长虹被三把刺刀逼得手忙脚乱,一慌神,一把刺刀捅在肩膀上,赵长虹忍着痛,把刺刀斜斜插进那个日军的脖子里。另两把刺刀也都扎在赵长虹身上,赵长虹无力地向前倒,体重压着刺刀在小鬼子身上豁出个大口子,切开了锁骨,血喷了赵长虹一身。赵长虹无力地松开步枪,扑倒在洒着鲜血的土地上。

  这边陈锋也是心急火燎,伤员太多走不快,眼见着身后的日军就跟着追过来了,他一面安排丁三找来老兵朝鬼子放枪,一面让黄阳东带着伤员先撤。

  这边的丁三越是急,枪打得越不准,小鬼子利用地形,相互掩护着往这边冲。丁三打掉好几梭子子弹,小鬼子毛也没掉一个。他想换个地方,起身往边上一块石头后面跑,突然嗖的一声响,感觉肩膀被砸了一下,胳膊就抬不起来了,扭脸一看,全是血。

  “操他妈的挨枪了。”丁三意识到自己负伤了,当兵这几年,本来打算仗打完了,找个地方做个买卖,再娶门亲过日子。还指望着能活着熬到抗战结束,所以每次枪声一响,丁三都琢磨着怎么躲,没想到今天又挨了一枪,自己的小命不知道还有多长。

  丁三心里怕死,脑子里乱成一锅糨糊,把枪扔了往回跑。陈锋眼睛毒,一眼就看到丁三士气散了,赶紧跑过去拉住他。

  “妈的,去把枪捡回来,别装蛋,你死不了的。你跟着他们先走吧,去找黄阳东他们,他正领着伤员回团部呢。”

  陈锋行伍多年,知道怎么去鼓舞士兵,他的话让丁三听了之后心里定了很多,就把枪捡起来,右手抬不起来就用左手抓着枪往回跑。日军渐渐地追得近了,子弹嗖嗖地追着打过来,丁三心里怕得要命,想着看来是守不住了,把条小命先保住了是正经。

  这会儿团里接应的部队赶过来了,和教导队一起就地组织防守,丁三跟着其他负伤的弟兄被送往后方的医院。

  躺在烧炭的六轮卡车上摇摇晃晃的丁三和别的兵挤在一起,因为失血,丁三浑身也没劲了,车厢里一股子恶臭,心里想,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团里把伤员集中在一起,送到了后方的几个地方医院。卡在肩胛骨的子弹给取了出来,麻药劲过了之后,那叫一个疼啊,把丁三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过了没几天,丁三又被折腾起来,日军打得近了,医院要转移,所有的伤员被安排到后方安全的地方。

  地方的富商楚先生慷慨解囊,把自己的宅子腾出来做医院,还倾其所有帮着买药品器械。随队的军医激动得一把抱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很多地方上的护士也都被组织起来,帮着照顾伤员,丁三也被安排到了这个临时医院。丁三到了的那天,地方上的护士长领着手底下的护士过来接,丁三的伤倒是不重,别人要扶他,被丁三推回去了。一个老爷们让个小姑娘扶着那叫个什么事,眼神一抬,见到面前的这个护士,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个姑娘个子娇小,头发利落地盘在后面,五官里透着点俊俏,鼻子小巧地挑着鼻尖,嘴唇翘翘的,似乎随时含着笑,水汪汪的眼睛不大不小。丁三见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停了跳。

  那姑娘见丁三傻子似的盯着她看,就有点害臊,扭脸过去把目光移走。丁三觉着自己这么盯着人看有点失礼,尴尬地挠头。姑娘看到丁三的青愣样,心里扑哧一乐,两人就这么见了第一面。

  伤员多而护士少,整个大客厅挤得满满的,那姑娘忙前忙后地照顾大伙。丁三的目光始终跟在她后面,恋恋不舍,生怕少看了一秒。

  有时她抬手擦汗或撩下头发,有时她会看一眼丁三,两人眼神一交换,姑娘就害臊地把目光收了。

  又过了几天,丁三和别人也都熟了,大家知道丁三参加了团里敢死队,不禁都佩服他是条汉子,搞得丁三都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负伤后想临阵脱逃的事情现在想想,真有点害臊。

  这天晚上,丁三烟瘾来了,就挂着胳膊去外面买,医院里面不敢抽,就蹲在花园那儿过瘾。有个影子过来了,丁三扭脸一看,正是那姑娘。

  “我听人家说,你是参加团里敢死队负的伤,”那姑娘走近了说,“大家都在传你们敢死队的事,掩护全团,说你们个个都是血性汉子。”

  这么一说,丁三就更不好意思了:“他们瞎传,其实是长官指挥得好。当兵拿饷,替老百姓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

  “你叫丁三,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

  “我排行老三,上头两个哥哥。”

  “哦,当兵以前呢,干什么的?”

  “以前在个布庄当伙计,后来小日本打过来就参了军。你是湖北人吧,听你说话像啊。”

  “对,湖北人,本来在这边教会医院里当护士,这几天过来帮忙。”

  “哦,真被我蒙上了,你叫啥名?”

  “我叫高歌华,你叫我小高就成。”

  两人在那儿聊着,丁三就说着团里的事情,小高也听得有滋有味。丁三目光热辣辣的,但他不怎么敢直接注视小高。

  后来的几天,小高忙碌中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看丁三一眼,把个丁三美得不行了。到了晚上,闲了下来,两个人就一起说话,或到街头吃碗馄饨什么的。

  小高喜欢丁三这样的汉子,就这么着,两人发展出了感情。又过了大半个月,丁三的伤好了要归队。那天晚上,两人在楼上的小仓库,小高对丁三说:“哥,你这一走,仗也不知道打到猴年马月的,你安心地替我打仗,我等你回来。”

  丁三心里一热,这么好的姑娘,自己一定要扛枪保护她们,点着头,眼泪就下来了。

  小高见着男儿之泪,心里一紧,说道:“哥,我今天就把身子给了你吧。”两人抱在一起,把马灯熄了。

  第二天,丁三走的时候,留恋地看着小高,但他不知道,这一眼却是最后一眼,此后他转战多年,而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他再也没见着。

  丁三回到团里,仍然回了他以前的连,陈连长也阵亡了,二营三连副连长黄阳东被调动过来当了连长。此外还有个事,丁三听了一惊,陈锋被撤了,成了团里的参谋,原来的参谋闻天海因为组织撤退有功,现在成了副团长。两人给掉了个个儿。

  归队

  全团的弟兄私下都在骂,带着敢死队玩命的陈锋被撤了,闻天海那个王八蛋寸功没有,却成了副团长,不就是在上头有点关系吗?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样的头,也不怨被个小日本打得老是节节败退。全团前段时间伤亡很大,所以被拉到后方休整,连里也被补充来了很多新兵。

  丁三往连里走,差点撞着一个人,一抬眼是陈四海,看见丁三回来,张嘴一句:“操,你还活着呢?”两人热烈地抱在一起,然后站着说了会儿话,陈四海要去营部办事,两人就分手了。

  等到了营部,管作训的长官给了陈四海几张纸,让他拿回自己连里。等纸到了连长黄阳东的手上,匆忙看了,倒吸口凉气。

  团里上次损失惨重,新兵补充来了之后,黄阳东一直很头疼这个事,本打算让团里的老兵多带他们一段时间,可现在命令上却写着,过几天全团要重新部署到一个防区,又要和日军开打了。

  就说现在的战斗力,根本就不行,好多新兵是抓来当兵的,而且都厌战,怕小日本。再加上这段时间国军被打得节节后撤,小日本已经被有些人吹嘘得神乎其神的了。这些新兵,当兵前别说放枪了,估计连枪长啥样都不清楚。

  而且最基础的队列、射击训练还没整明白,等到了真打的时候,枪声一响,还不跑光了。大家和平年代都是老百姓,谁也不是天生打仗的料,当小鬼子打过来了,就得套身军装跟它玩命干上,其实是个爷们也都知道这个道理。

  生死关头上,谁都有个腿软的时候,但关键是怎么着能重振士气。黄阳东也清楚这个,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手底下的弟兄怎么着能想明白,小日本没那么可怕,你要真跟他玩命,他也就是个软蛋。

  军令如山,几天之后全团又开拔了,临走前大街小巷的老百姓都过来送。

  临开拔前,黄阳东带着全连的弟兄去祭拜阵亡的兄弟们。望着密密麻麻的坟丘,大家都沉默了。

  “兄弟们,你们可能都在琢磨,这个贪官当道的国家值得你去为它打仗吗?”黄阳东站在队伍前面说。

  “俺是耕田的,早些年是家里穷得不当兵就饿死人,才当的国军。十几年了,就是因为中国人自己打自己人,才引得小日本欺负咱。大道理啥的,咱也讲不明白。这世道就这鸟德行,贪官污吏骑在咱们老百姓头上拉屎。但国家是咱大家的,谁当官咱管不了,但小日本打过来,就是咱爷们该玩命的事了。咱不是为那些个贪官污吏打仗,他们不值。咱是为老百姓打仗,为老百姓长脸,为了老百姓不受欺负,为了死了的弟兄打仗,为咱中国人的名声打仗。”黄阳东讲完一番话,自己的血往脸上涌。

  “这里埋的,都是咱的弟兄,谁要是想脱了军装扔下枪,那就是不想和这些土里埋的国军将士当兄弟。一寸江山一寸血,咱中国的土地是咱的饭碗,咱祖祖辈辈地伺候这片土地,这么好的地方不能让小日本给污了。所以咱要放下锄头拿起枪,为咱身子底下的这片国土跟小日本玩命。”大家都被他的话说动了,个个眼眶里面憋着泪。

  “当你想扔下枪的时候,你就想想脚下的土地,祖祖辈辈的土地,到我们手上丢了,那我们还算什么爷们!”

  全连上下朝阵亡的兄弟跪下,集体磕了三个头。新兵们在想兄弟们不能白死,哪怕我死在前面炮声中的土地上,也要血债血偿,让小鬼子知道真正的中国爷们是个啥样。

  全团一个月前刚刚伤亡惨重,刚补充来的新兵还不怎么行,但全团就是因为陈锋、黄阳东、丁三这样的爷们还没死绝了,迎着炮声重返战场。

  黄阳东紧着时间,让老兵尽量多带带新兵,全连上下磨刀霍霍。就在临上战场那天,黄阳东听说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团部管作战计划的长官蒋仁泉叛逃了。

  “妈的,团部一群饭桶,陈团长被拿掉后,就得想想怎么收服军心,好嘛,这仗没法子打了。再打下去跑光了个球。”三营营长孙寒铁青个脸站在外面骂。黄阳东走过去打了个立正:“长官,你找我?”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 推荐:全球通史 人类简史 时间简史 未来简史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