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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散尽狼烟

第04章

  “中野大尉!你知道被你放跑的宋玉昆是什么人吗?”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在通话的一刹那,青木依然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气急败坏。

  “大佐阁下,我已经知道了……”中野的声音显得极其沮丧,“我对我的失职向您表示道歉。不过,缉捕他的时候,有人作证他只是个教书先生,所以……”

  “所以你们就玩忽职守,只把他关进了警察署是吗?”

  “大佐阁下,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亲手抓住宋玉昆和那个陈四海!”

  “叭嘎!你认为你还能胜任这个特殊使命吗?作为一名军人,在关键的时刻不下令追击逃犯,却把那些帝国士兵用于拯救你的家人!你的行为简直就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大佐阁下!这是我的失职,我请求处分!”

  “我们已经损失了十七名帝国士兵和一名少尉,出于舆论的考虑,关东军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损失一名大尉!可是中野君,你必须用你的行动来证明自己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明白吗?”

  “哈依!”

  “你要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短速度缉拿这股匪徒。否则,你就自己对军部的人去解释吧!”

  “哈依!”

  郑东贵不情不愿地跟在陈卅的屁股后面。由于面子问题,他对陈卅的提议,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表示拒绝。私下找到宋玉昆,他只是勉强地说了句:“反正我现在无处可去,就先跟着你们干。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干不好,那我还得走。”

  宋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这一点大家都能感觉出来。陈卅喜欢讲戏文,他把背上的宋先生和自己比喻成“猪八戒背媳妇”,宋先生马上告诉他这是出自《西游记》高老庄一折,并且,还给大家讲了许多关于西游记的故事。最后,宋先生问大家:“你们想过没有,玉皇大帝为什么在一开始弹压孙猴子,可是到了后来却处处怕这个孙猴子?”

  “我只是看着热闹,没想过那么多!”陈卅答道。

  “大胆兄弟,这可就不行喽!”宋先生故作遗憾。

  “咋不行?谁听戏文还想那么多?”

  “你不是总说张大帅是你最佩服的人吗?可你知道张大帅是怎么起家的吗?”

  “他不就是背靠青麻坎,脚踏八角台吗?这和戏文有啥关系?”

  “没这么简单,”宋先生清清喉咙说道,“当时依靠青麻坎这股大绺子的小绺子不下几十股,为什么只有张大帅干出来一番事业呢?”

  “这……我还真没想过。”

  “张作霖张大帅目不识丁,可是,他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善于思考,善于把握住形式!”

  “宋先生!啥叫善于把握形势?”对于这种新名词,陈卅很好奇。

  “就是说,他能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加以琢磨,就是寻思。然后对自己的将来进行充分地筹划,也就是打算。这就是他能够成功的先天条件。”

  “那后天条件是什么?”郑东贵等人也竖起了耳朵。

  “所谓后天条件,就是善于联合,他团结利用周边的一切力量,最终打败了敌手,取得奉天的军政大权。”

  “宋先生,我明白了。”陈卅突然感悟道,“你是想说咱们抗日也不能单枪匹马和小鬼子干,还得联合其他绺子的弟兄是吗?”

  “对对!”宋先生高兴地点点头,“大胆啊!你很聪明,有些事情一点就透。”

  “张大哥也这么说过我。”

  “张大哥?哪个张大哥?”宋先生不太适应陈卅那没头没脑的跳跃性思维。

  “他叫张贯一,是我在奉天大狱认识的。”

  “噢……”宋先生点点头。

  “对了宋先生,要照您说,咱们首先该怎么干?”

  “首先,咱们得招人弄枪,没有人没有枪不行,总不能凭咱们这几个人赤手空拳和小鬼子干吧?”

  “那是,那是!”

  “其次啊!咱们得找一个落脚地方。树无根不活,咱们要想干出一番事业,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地盘才行。”

  “这也对!”

  “最重要的是,要联合一切抗日武装和抗日民众。没有他们的支持和配合,我们也成不了大事。”

  “这就不好办了,”陈卅为难地摇摇头,“正规军就别指望了,他们一见我就说我是胡子。大绺子更不用说,六寨七山的人一提起我就咬牙切齿。难哪!”

  “大胆啊!你别灰心,我相信只要我们以诚相待,始终高举抗日这面大旗,迟早有一天,这些人会理解会支持我们的。”

  “那要等多久?黄瓜菜都得馊了。”

  “你别着急,咱们可以打个赌:只要你这么做了,就会有人欣赏你支持你。”

  “那好,我就和你赌了。呵呵!别的不敢说,就说这些绺子。他们向来只关心自己的饭碗里有没有肉,你叫他们闲着没事去得罪日本人?我看宋先生你是输定了。”

  “那也未必。”宋先生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傍晚时分,几个人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暂住下来。郑东贵等人累得不行,喝过一碗苞米糊糊就躺下睡了。陈卅是出了名的精力旺盛,他钻进宋先生的屋子问东问西,和宋先生促膝畅谈。

  “大胆啊!”宋先生问道,“如果你要起事,想打什么旗号呢?”

  “抗日啊!”

  “抗日是没错。我是说,如果想让老百姓支持你,就必须要有个鲜明旗号作为部队名字。”

  “就叫‘常胜军’吧!”

  “常胜军?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不是我要用,我原来绺子的报号就叫‘常胜军’。”

  “噢?”

  “据我爹生前跟我讲:我们立柜的山寨本来是叫‘老九’。可是,报这个名号却没打赢过一场仗。所以,六寨七山的爷们就嘲笑我们是九路货色,而且还是下九流,比唱戏的能强一些。所以啊!打那儿以后,大当家的受了刺激,一气之下顺天意随民心,就把绺子报号改做‘常胜军’。”

  “噢……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不知道,自从改了报号之后,我们绺子可就再也没输过,一直当到六寨七山的大把头。算命的也说这名字吉利,还告诉咱们大当家的千万别改名字,最好一直用它。”

  宋玉昆无话可说。土匪拉杆子起事讲究很多,一旦打了胜仗就会对“报号”看得比命还重要。陈卅如此,各地大大小小的土匪绺子都是如此。

  “宋先生,我想请你当我的‘闲员’。”

  “闲员?”宋先生一愣。

  “就是俗称的军师。”陈卅解释道。

  宋玉昆心想,“这个陈大胆倒是挺有意思,上来就任命这个安排那个,他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领导能力?”宋玉昆是一位见多识广,心怀家国天下的人物。他很欣赏陈卅的抗日热忱,但是对于陈卅的性格、政治取向并不是十分了解。一个土匪出身的社会底层小人物,宋玉昆觉得这种人的思想,是属于那种容易受周围环境影响而波动的一类。这种人如果能教育好,则不失为一员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悍将,但是不小心波动了他的情绪,这个人很有可能又变回一个聚啸山林祸害一方的土匪。

  “大胆,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你将来是不是要当一辈子的胡子?”

  “不!”大胆坚决地摇摇头,“我当胡子,目的是要像张大帅那样福荫子孙光宗耀祖,当一辈子胡子哪行?我爹说过,当胡子的人都没啥好下场。”

  “大胆啊!你就没想过走别的路试一试?”

  “想过啊!我曾想去江西投奔共产党。可人家说共产党是红胡子,我一想这红胡子和胡子也没啥区别,所以还是自己拉杆子算了。”

  宋先生微微一笑,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个陈大胆。

  “宋先生,您笑啥?”

  “我在笑啊!你陈大胆真是大胆。这世间除了你,还真就没有人敢明目张胆扬言自己要参加共产党。”

  “那咋地?我怕啥?左右也是个胡子,反正也是个掉脑袋,怕有个鸟用?”

  “大胆啊!有个问题我还想问问你:郑东贵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他们?跟着我干哪!”

  “郑东贵他们都是从正规军下来的,你真让他们当土匪,恐怕他们不会甘心。也就是说,他们是一群受过正统教育的军人。如果你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名分,迟早有一天,他们还会脱离你,去找正规军。”

  “是啊……这可咋办?”

  “依我看,你不妨在组建部队的时候,把部队的起点拔高。比如说,你要像东北军或者像国军那样,从一开始就把这支武装建立成一支正规部队。”

  “那……那正规军咱也没见识过啊?这该咋办?”

  “郑东贵不就是最好的教官吗?你可以向他学习,而不是单纯地命令或者是利用他们。如果这支武装是由郑东贵参与和组建的,你想想,他还能放弃这支队伍吗?”

  “对呀!我咋就没想到?看来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怪不得我爹从小就和我说,世上三种人不能轻易得罪:官府、秀才和娘们。”

  “呵呵……”宋先生开心地笑了。

  陈大胆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宋玉昆:“宋先生,你尝尝,这东西很好吃。”

  “巧克力?”

  “这是我从‘黑皮’口袋里发现的。宋先生见过?”

  “是啊!”宋玉昆点点头感慨道,“那还是几年前我在法国的时候……已经很久没吃到喽!”

  “以前,我们大当家的姨太太就喜欢吃这东西,我经常去她房里偷吃。后来我发现,凡是娘们就没有不喜欢它的。”

  两个人谈了很久,陈卅受益匪浅。回到卧室之后,心里欢喜再也无法入睡。睁大眼睛瞧了一阵天棚,随后一翻身,摇头拧耳弄醒了郑东贵,气得郑东贵破口大骂。“妈个巴子!都几点啦?你他妈到底还让不让人睡?”

  陈卅学着宋先生的口气说道:“老郑,我可是找你谈正经事儿,这可是关乎你我身家性命以及未来前途的大事!”

  “啥事儿?”郑东贵没心思再睡,不耐烦地问道。

  “既然你小子不感兴趣,那就等着小鬼子砍你脑袋吧!”

  “有屁快放!”

  “就是由你牵头组建一支正规军的问题……”

  “妈呀!就这事儿?”郑东贵气得双手捶炕,“明天再说不行吗?等不到明天你会死啊?”

  尽管日本人在新闻上加强了管制,但陈卅端掉义县守备队的消息,仍然不胫而走。陈大胆算是在辽西露了一次脸,不仅老百姓知道有个专打鬼子的“四海”,就连各大绺子也对他另眼相看。六寨七山各路三老四少经过磋商,决定暂时放他“一水”(指对他既往不咎)。毕竟现在世道不同了,对小鬼子有利的事,土匪也不愿意干。这就是九一八事变后,关东胡子在一段时期内,最普遍的心态。

  “师妹,‘四海’把事儿闹大了!”五哥趴在凤凰耳畔低声说道,“这小子把义县守备队给端了。”

  “只有他一个人?”

  “嗯!”

  “看不出来,他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凤凰渐渐陷入了沉思。她双手托腮,小酒窝一隐一现……

  “我咋看你有点五迷三道(指神色不对劲)?你对你爹咋没这么上心呢?”五哥笑道,“呵呵!能降住胭脂马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五哥……”凤凰瞥了五哥一眼,“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呵呵!我算看出来了,你和那陈大胆简直就是绝配,都是不藏着掖着,敢说敢干的主儿。”

  “江湖儿女要的就是爽快,婆婆妈妈,你不觉得烦吗?”

  “话倒是不错,可问题是,你也太爽快了吧?我说师妹啊!你就不能矜持点,给大伙留个反应机会啊?你爹头天晚上还在为你找婆家闹牙疼,噢!这一觉醒来你就风风火火要嫁人哪?这也太快了吧?你是不是想把他吓个好歹?”

  “我自己关别人什么事?凤凰就是凤凰,婆家我自己找,不用他指手画脚。”

  “那可是你爹,不是你弟弟,你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他给我娘留过面子吗?”

  “不是我说,这大人的事儿,你们小孩子家家总跟着掺合啥?你呀!你和咱师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五哥,反正我是想好了,我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免得落到和我娘一个下场。”

  “牛人!你可真牛!全中国啊,像你这样的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我看是悬哪!哎,哎!你要干啥?”

  “我去找他。”凤凰起身收拾行装,捡了几件贴身用品,明眸却停留在枯萎的野白花上……

  “行,行,你就犟眼子吧!嗨!别人是撞了南墙不回头,你比他们拉扯(厉害的意思),你是拆墙。”

  “五哥,你还有完没完?”

  “好吧!”五哥摇摇头苦笑道,“我的话只做参考,拿主意的还是你自己。”

  “谢谢五哥,我知道这世上除了师傅,只有你最疼我。”

  “我说师妹呀!你就别给我下迷魂药了。五哥只问你一句话:你去找他是不是一时冲动,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凤凰轻轻摇着头,沉吟片刻,娓娓说道,“我既不是喜欢他,也不是一时冲动,我只想赌一把自己。”

  “噢?”

  “如果他真是英雄,我就嫁给他。否则……”凤凰冷笑道,“我就宰了他。”

  五哥默默叹口气,许久才苦笑道:“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相亲的,唉!你可别走上师傅的老路,想当年,她老人家是多要强的一位奇女子?可最后却不得不长伴青灯古佛。难道,你也想步她后尘不成?”

  “那又怎么样?”凤凰坚定地说道,“凤凰就是凤凰,她要嫁的男人绝对不能窝窝囊囊。如果今生没有英雄相伴,我宁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非要找个英雄吗?我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现实啊?”

  “现实吗?”凤凰微微一笑,“也许吧……”

  义县守备队的中野队长急得快上了吊。他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结果只获得“陈大胆去向不明”的结论。“叭嘎!”中野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手下特务队长被他抡圆了巴掌扇成了“轻度贫血”。万般无奈之下,中野决定亲自出马。他发誓:就是把整个辽西翻成底朝天,也要把陈卅从“耗子洞”里抠出来。

  “外行了不是?”各大绺子当家的接到义县情报,不由自主“哧”了一声,“要说小鬼子的脑袋还真不是一般的笨,用正规军那一套对付‘四海’?哧!”他们对中野下个比较客观的结论,“‘四海’是干啥的?那是从小狗撵耗子追,漫山躲兔子的老过山风。干咱这一行,就讲究个‘藏’字。干了那么大买卖,他有可能傻不啦叽躲在辽西吗?也不知道这个中野是咋想地,脑子里全是屎!”

  中野急于寻找陈卅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就差上庙里去求个签儿。可是中野的烦恼陈卅并不知道,他躲在热河境内,对治军的具体事项,正在和郑东贵叫板。

  在热河省一座名为汤杖子的小山村,在宋先生的主持下,宣告“冀热辽抗日常胜军”的正式成立,创建了世界上军一级建制中,人数最少的“军”。依照宋先生的建议,郑东贵成为这支新组建部队的创始人之一,并担任主要领导职务。为此,郑东贵激动得两宿没睡觉。可是部队组建之后,各种职能还未步入正轨,矛盾却出来了,领导干部之间出现严重的意见分歧。

  问题的主要的焦点就是关于按什么方向去建军的问题。郑东贵主张要以正规军的模式,主抓军容军纪打正规战。可是陈卅不同意,他用了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光膀子系领带——没事儿穷显摆。陈卅指着面前全部人马说道:“就凭咱这几个鸟人几杆破枪,就想和小鬼子打正规战?别的不说,你们东北军够正规了吧?可咋打不过小鬼子呢?要我说,和小鬼子干,那还得使用咱们胡子的打法。”

  “大胆!咱可说好了,绝对不能走胡子那条路!”郑东贵拍桌子强调,“要把小鬼子赶出去,那最终还得靠正规战,你那一套不痛不痒,能把小鬼子咋地?”

  “我告诉你郑二杆子!”陈卅也是振振有词,“你还别瞧不起胡子。各朝各代,谁把咱胡子咋地啦?就拿你们东北军来说,剿了那么多年,胡子还不是越剿越多?我跟你说啊!打小鬼子,那还得用咱们胡子最拿手的战术——老太太纳鞋底子……”

  “怎么讲?”

  “慢慢拧!一点点抠!”

  “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是照你那一套,猴年马月才能赶跑小鬼子!”

  “哎?你可说对了!”陈卅一拍大腿,“我还真就不希望小鬼子那么快完蛋,他要是完蛋了,谁陪咱练手啊?”

  “你们都别吵了!”宋先生脑仁都疼,发话说道,“你们各执一词,说得都挺有道理。”

  “宋先生,您别总和稀泥行不行?把你意见拿出来。”陈卅急于寻找同盟军。

  郑东贵心里这个得意,他暗道:“你就是把玉皇大帝拉过来也没用,八比二,我们东北军人数占优。”

  “依我看,”宋玉昆说道,“你们不妨把意见和在一起,或许……”

  “嗨!”陈卅窝心得要命,“说了半天,您这儿还是和稀泥啊!”

  “谁说的?”宋玉昆不同意,“我是说,你们两家都有道理。可是呢?究竟对与错,那还要在战争中去检验。目前,我们就这么点力量,既要扩大自己的实力还要保全自己,所以,任何的损失我们都是无法承受的。摆在面前的矛盾首先应该是生存问题。正规战是解决战争胜负的最终手段,可他并不是保证生存的良药密方。陈军长的打法经过多少代人的总结和运用,已经证实是很有效的,那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你看看,还是人家宋先生有学问,你瞧瞧人家,那事情看得多明白?”陈大胆“呵呵”笑道。顺手拍拍宋先生肩膀。

  宋先生继续说道:“但是,想要把小鬼子彻底赶出中国,那最终还是要靠郑副军长的正规战来解决问题。”

  郑东贵仔细琢磨宋先生的话,没吭声。

  “所以,”宋先生和过稀泥,最终下了结论,“我们不妨把两种战法结合起来,既可以保全自己,又能达到最终目的。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郑东贵陷入了沉思,陈卅不断地搔着头……

  “您是说……我们要按正规军来训练部队,用胡子的打法对付小鬼子?”郑东贵不愧是职业军人,理解得很快。

  “没错!”

  “这种拼盘战术我可从来都没用过……”郑东贵挺为难。

  还好,陈卅也不是吃干饭的,尽管文化水平较低,但是问题的关键还是琢磨得很透彻:“我没问题!只要不吃亏,怎么办都行!”

  “所以,从今天开始,正规战和正规部队的训练就由郑副军长负责。胡子打法……对了!应该叫游击战,就麻烦陈军长多费心了。”

  “哎?不对呀!”陈卅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各教各的,最后怎么串起来呀?我是说,打起仗来总不能一会儿正规一会儿游击吧?怎么才能把他们合在一起用呢?”

  “这好办,”宋玉昆笑道,“你们两位军长先在私底下演练,方案成熟后再教不就行了?”

  “和他?”陈卅和郑东贵异口同声喊道,“省省吧!哼。”

  通过与郑东贵的一番“理论”,陈卅明白了一个经典道理:手下没人,说话就不如放屁。语言虽然粗俗,但能说明实际问题。为此,他愁得一宿没睡。

  天亮后,他迫不及待找到保长,并逼迫保长给他拉壮丁。可是这位见多识广的保长,一看到机头大开的二十响儿,当即就小便失禁昏死过去。十几位被他用手枪“请来”的壮小伙儿,如同商量过一般,蹲在地上三个小时,居然一声不吭。

  陈卅对这个村子算是彻底心服口服。

  “妈个巴子的!你们哪怕放个屁也行啊!”陈卅急了,他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喊道,“老子不是拉你们当胡子,是请你们去打小鬼子,痛快点!行不行给个话。”

  这些人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反而双手抱胸,撅着屁股往后退了退。

  “你们还是不是老爷们?你们到底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陈卅气得想吐血。要不是宋玉昆交代过不许胡来,他真想把面前这些混蛋拎起耳朵一个一个给毙了。

  “老总,求您放过咱们吧!家里还有老有小等着填肚子呢……”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哀求道。

  “有老有小?妈个巴子的,都啥时候了,还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你他妈……”陈卅想说,“你他妈提醒了老子,看来不杀你全家,替你解决后顾之忧,你们这群混蛋也不能跟着老子打小鬼子。”想归想,但是真要这么做,恐怕这些人就不是先打小鬼子,而是先灭了他陈卅。

  “老总,家里人就指着我吃饭。跟着你当兵,那家里人咋办?”壮汉苦苦哀求。

  “你们都是这样吗?”陈卅拎起手枪,瞪起了血红的眼睛。他这副模样,吓得这些农民连大气都不敢出。“别他妈蹲着啦!老子看着心烦!”陈卅又一拍桌子,这些农民“吱溜”一声窜上了炕。

  陈卅撇着嘴,挨个打量,看得这些本分的庄稼人,心中发毛冷汗直冒。

  “瞧瞧你们这副熊样!你们她娘的……你娘是怎么生的你们?还说你们这里人人会打猎,个个是英雄,要我看全是他妈孬种!”

  “老总,”刚才发话的壮汉又道,“不是咱们不买你账,要是都走了,这一家老小该怎么活?总不成都饿死吧?我们这些山里人心直口快说话算话,不敢糊弄老总。主要是我们也有难处……”一看就知道他是领头的,至少陈卅的眼睛就不揉沙子。

  “什么说话算话?你们就是熊……”陈卅一拍后脑,把吐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脏话已经骂过一百遍,估计再骂一次也没什么效果。

  可是把人“请来了”,不招一个两个带走,自己面上无光不说,以后在郑东贵面前更别想抬头做人。

  “妈个巴子,咋办呢?”陈卅蹲在椅子上苦苦思索,“老子要是连这些泥腿子都制不住,还打什么小鬼子?以后在道上也别混了,撒泡尿浸死算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埋怨起宋玉昆,“你说你这个‘四眼书生’,非逼我发啥毒誓?还说啥‘要以大局为重’,‘不能损害队伍的声誉’,‘不能强迫抗日’……奶奶的,拉绺子哪有不强迫的?不强迫谁跟你呀?这要是换了以前,老子非用火点了他的房子,看他跟老子走不走?”人人都说陈卅聪明,那脑筋转得就是快。一提到“火”,他突然想出了主意,“行!你们有种!”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说道:“既然你们没想好,那我也不强求,是吧?强扭的瓜它不甜哪!不过呢?我看你们这心里还是挺恨小鬼子是不?”

  “是是!”虽说众人不知道小鬼子是不是比陈胡子还可恶,但是一见他松了口,慌不迭地连声应和。

  “我知道你们都有难处。我呢?也不想勉强大家。不过,我希望你们先不用着急答应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是不?”

  “是是!”

  “刚才那位兄弟说了,你们都是诚实本分守信的人对不?”

  “对对!”

  “那我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我知道,你们这里肯定有人想要跟着我干……”

  “才怪呢!”众人恨不得他赶快消失。

  “……不过呢?有些人脸皮儿薄,不好意思张嘴,是不?没关系,我这个人随和,能体谅你们的难处。这样吧!你们也不用表态,想入伙的人把身子欠一欠就行,我等着。”他看看这些人,意料之中——一个动弹的都没有。

  “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同意入伙的人要是反悔,那就是逃兵,逃兵咋处置?两个字:枪毙!军中无戏言,你们慢慢想吧!我去给大伙儿弄点水。哎哟!大热天的,瞧我这一身臭汗。”说着,陈卅哼着“宋老三”不紧不慢走进了厨房……

  谁敢乱动啊?无奈之下,这些朴实、勤劳、诚恳的农民兄弟,只好强忍酷暑一动不动,和陈卅拼着耐心。没过多久,他们就耳听蝉鸣,浃背流汗。

  哼着“宋老三”的陈卅,向炉膛的铁锅里注满水,又从门外抱进一捆一捆的干柴。

  农民兄弟面如死灰……想出手制止,又怕被这“胡子”趁机拽去入伙。矛盾哪!身体与心理的强烈矛盾。

  陈卅生起了火,用一把大蒲扇将火苗扇得烈焰熊熊。没过多久,满满的一锅水就沸腾不止,弄得整座屋子雾气腾腾。

  “嗬!真能挺啊?”陈卅摇着蒲扇,一脸坏笑盯着这些水洗似的壮汉,“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挺多久?”

  壮汉们拼命咬着牙。甭说,吃苦耐劳这一项,农民兄弟果真是不含糊。十几分钟下来,陈卅被熏得咳嗽连连,他破门而出落荒而逃,可是这些农民兄弟,依然是纹丝不动。不过,这种现状持续没有多久,在窗外陈卅“虎视眈眈”地注视下,终于有一位仁兄熬不住了……热天热炕外加火烧火燎的屁股疼,迫使他不得不欠欠身子挪个地方继续“静坐”。

  “哎?”陈卅一指那位仁兄,“你同意啦?好!好!好!大家鼓掌表示欢迎!”

  谁敢鼓掌啊?

  “我……我不是……”这位仁兄还想狡辩几句。

  “你想反悔?”陈卅瞪圆了眼睛,手中掂着“二十响”。

  “不不不……”这位兄弟赶紧摆摆手。

  “那就院子里蹲着凉快去!”陈卅一侧身,捂着鼻子把这位如丧家珍,一身馊味的兄弟放了出去。

  ……

  “哎?又同意一个!”

  省去解释,院子里又蹲了一个。

  “哎?三个啦。”

  没过多久,当最后一位仁兄捂着冒烟的屁股,一瘸一拐破窗跳进院子的时候,陈卅脸上的坏笑更浓了。

  陈卅用如此手段解决了兵员问题。按照郑东贵的评价,那就是陈氏征兵法童叟无欺,如假包换,天下独此一家。

  宋玉昆换了一席长衫,走进承德一间杂货铺。

  “掌柜的,有没有上海的洋胰子?”宋玉昆问道。

  “上海货没有,天津卫的行不行?”掌柜的头不抬眼不睁,忙着拨打算盘。

  “天津卫的怎么卖?”

  “不知您是要批发还是零售?批发按每箱七成价给你。”

  “那你不赔了?这么办,如果你能保证货源,我宁可全价进货。”宋玉昆伸手轻轻敲了敲柜台。

  掌柜的抬头看了看宋玉昆,说道:“好!就依你,要不……您先上库房看看货?”他招呼了伙计看店,向宋玉昆摆出了“有请”的姿势。

  宋玉昆一撂长衫,迈步从侧门进了后院。

  “老宋,你可算回来啦!组织上为了营救你没少使劲,你还好吧?”掌柜握住宋玉昆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老许,这次可真悬哪!要不是一个愣头青误打误撞救了我,估计我现在肯定是见了马克思。”

  许掌柜拉着宋玉昆坐到一边,拎起茶壶一边倒水一边说道:“你的情况组织上已经了解过。咱们内部出了叛徒,为了慎重起见,恐怕你的工作要暂时调动一下。”

  “组织是怎么安排的?”宋玉坤接过茶杯喝口水。

  “满洲省委自从搬到哈尔滨之后,辽西等地的部分党组织由于地势较远,在行动上不便同省委经常保持联系。所以,经中央研究决定,辽西地区的部分组织,划归热河,由热河地区党委统一领导。”

  “上级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有,”许掌柜在一旁坐下,说道,“九一八事变之后,我党根据目前的形式,向东北派出大批党员干部,同时希望东北地区的组织要团结当地的抗日武装,积极组建属于自己的抗日队伍。为此,上级领导命令你在辽西、热河等地开展工作,争取在关东军进攻热河之前,建立一支由我党独立领导的抗日武装。有问题吗?”

  “问题嘛……”宋玉昆想了想说道,“我现在正接触一支新组建的抗日队伍。领头的叫陈卅,是一个在东北为匪多年的惯匪。”

  “噢?”

  “不过这个陈卅和别的土匪不同,他对我党并不抵触,曾经还有过去江西投奔红军的打算。”

  “是吗?这个人可靠吗?”

  “他为匪多年,沾染了一身匪气。不过,他本性不坏,对小鬼子也恨之入骨。据他所说,他和张贯一同志还有过接触,对贯一同志很钦佩。”

  “那就是说,只要我们的工作做到位,他完全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同志?”

  “也不那么简单,”宋玉昆掸掸袖子说道,“正因为他从小生长在土匪窝,所以在客观思想上,衡量好坏的标准完全是土匪那一套。这种人情绪变化比较大,如果能正确引导,他完全可以成为我们最值得信赖的同志。但是,也不能忽视他的另一面,那就是一旦蛮性发作,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完全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所以,如何对他开展思想工作就成了难题。我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敢和这个人走得过于亲近。”

  “工作还是要做的。”许掌柜说道,“我知道下面的同志很难。可是对于这个陈卅,如果照你所说,他还是有希望成为我们的同志。既然有这种可能,我们为什么不去争取呢?难道非要把他推向与我们对立的一面才甘心吗?他身上也许有着这种或者是那种令人反感的东西,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他身上有着别人所不具备的东西——积极抗日。对于这样的人,我看最好还是把他拉到我们的身边。咱们革命队伍中像他这种出身的人不在少数,最后,不都是变成了坚定的革命者吗?因此,我认为这世界上只有不能改变的出身,没有不能改变的人。我们如果不争取他,也许这正是敌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许书记!你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好,我这就着手进行他的思想工作。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上级的批准,我还真就不敢答应去当他的‘闲员’。”

  “‘闲员’?是什么意思?”

  “就是土匪的军师。”

  “噢?他还真想拉你入伙呀?呵呵……咱们老宋转眼之间就由出国留洋的学生变成了山大王啦!”

  “可惜我这个山大王的手下连一个小卒子都没有。”

  “呵呵!你放心,会有的,你的事情我马上向上级请示。”

  老宋去秘密接头,陈大胆却在院子里发愁。那位屁股冒烟的仁兄,龇着黄牙,一口一句:“你干啥也?熊人是咋地?”

  陈卅没吭声,他呆呆望着眼前这位“面相敦厚”,却不断抽吸黄鼻涕的汉子,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你……你干啥也?熊人是不?”这位仁兄捂着屁股,在院子里一瘸一拐蹦着,嘴里不停嘟囔着同一句话。

  “兄弟,”陈卅伸出五根手指哀求道,“这句话你重复了五分钟,麻烦你能不能换点别的说说?算我求求你还不行?”

  “你……你干啥也?咋净熊人呢?”黄鼻涕汉子“呵呵”笑道。

  “大胆啊!”郑东贵趴在篱笆墙上,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哎哟……”他捂着肚子大叫,“这……这就是你招的兵?呵呵……缺心眼的人你也招?嘿嘿……哎哟我的妈呀!笑死我了……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

  “你笑个啥?要笑回家笑去!出了毛病老子可没药给你治。”陈大胆有些挂不住脸。他拎起那位领头仁兄问道:“这到底是咋回事?他怎么看上去不像是个正常人呢?”

  领头仁兄苦笑道:“老总,他本来就是个瘭子,连名字都叫汤二瘭子。”

  “我没问他名字,我是问他到底怎么混进来的?”

  “老总!”领头的一指陈卅,“那得问您哪!”

  “问我?”

  “是啊!”领头仁兄解释道,“我正领他回家吃饭,您就在半道上用枪把我们都……都给请来了……”

  “也何?”陈卅愣立当场。望着被身边兄弟用力掐仁中的郑东贵,陈卅突然大喝一声:“汤二瘭子!”

  “干啥也?呵呵……”汤二瘭子一瘸一拐蹦过来。

  “我说,你真的是个瘭子?”

  “那啥!呵呵……他们那啥……呵呵……都管我叫瘭子……呵呵……”汤二瘭子抬手抹了抹鼻涕。

  陈卅瞧着他眯成了缝的小眼睛,悔得后槽牙直疼。不过,自尊心极强的他并不舍得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拼了小命也想找回这个面子:“他们说你瘭,你就是瘭子啊?傻不傻你自己不知道啊?”

  “呵呵……我……呵呵……我不瘭,呵呵……他们才瘭呢……呵呵……”

  “哎!这就对了,”陈卅一拍他肩膀赞道,“谁说你瘭呀?谁说你瘭谁烂嘴,对不?”

  “是……呵呵……”

  “我说,你能不能不笑?你这一笑容易让正常人误会……”

  “是……不笑……我不笑……呵呵……”

  “笑就笑吧!只要你自己觉得高兴就行。”陈卅拼命想挽回面子,可是汤二瘭子似乎并不配合。无奈之下,陈卅只能自我安慰。

  “大胆!我看……呵呵……就……就算了吧!呵呵……”刚刚缓过气来的郑东贵,趴在地上“痛苦”地哀求,“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呵呵……这种人,他能打仗吗?”

  “能!”陈卅不服气,他把汤二瘭子拽到一旁问道,“我考考你。你们领头的叫啥名?”

  “汤……怀书,呵呵……”

  “老总,”领头的仁兄喊道,“认人方面,他还不瘭。”

  “那……后面那个呢?”陈卅不死心

  “呵呵……我只告诉你一……一个人,呵呵……”

  “对对!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咦?你笑个啥?咋不说话?”

  “呵呵……说啥也?”

  “你告诉我,后面是谁?”

  “呵呵……我……我……呵呵……我说过,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不就是一……一个人吗?呵呵……你比我还瘭……听不懂话是咋地?呵呵……”

  “呵呵……哈哈……嘿嘿……”满院子的人,除了目瞪口呆的陈卅,全岔了气……郑东贵更是夸张,一边笑,一边在半空中不停地蹬腿,“大胆啊!呵呵……求求你给兄弟我补一枪吧!呵呵呵……我快受不了了……嘿嘿嘿……”

  陈大胆没理会众人的嘲笑,而是仔细打量面前的汤二瘭子,许久都没言语。瘭子一看他神色不对,抬腿就跑……

  “你他妈给老子站住!”陈卅火冒三丈,提枪追赶上去。众人一瞧这阵势,顿时都不敢再笑,却憋得满脸赤红……

  过了好一阵子,陈卅弓着腰,伸长舌头喘着粗气,扶着篱笆墙慢慢折返回来。

  “大胆啊!人咋追没啦?”郑东贵讪笑道。

  “别……别提了……”陈卅擦着汗,气喘如牛。“地形不熟,追丢了。”

  “呵呵……”郑东贵用头使劲撞墙。

  “就……就你觉得,这……这挺好笑是不?”陈卅有点压不住火气。

  “算了,算了!”郑东贵一摆手,“算兄弟我错了还不行?”

  “错了你还笑?”

  “是是……呵呵……”

  陈卅正在无计可施,篱笆墙外,却慢慢探出一张“憨厚”的笑脸……

  “你进来!”陈卅向瘭子招招手。

  “呵呵……你打我,呵呵……我就不……”

  “你进来我给你糖吃!”陈卅说着,从口袋中掏出巧克力摊在手掌上,“只要你进来,我就把这十块糖全给你。”

  “呵呵……你蒙我,呵呵……才九块……”

  “瘭子就是瘭子,连数数都不会……”陈卅摇着头,失望地将巧克力揣回口袋。突然,他神色骤然突变,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瞧着面前一脸“憨厚”的瘭子。

  “咋地了大胆?”郑东贵过来捅捅他。

  陈卅没理他,而是指着瘭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这些糖全送给你。”

  “呵呵……真的?”

  “真的!”陈卅点点头,随后说出一句令大家瞠目结舌,差点没撞墙的话,“算我求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常胜军’‘插签的’(指暗探)。”

  “啥?”郑东贵傻了眼,“陈大胆,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像开玩笑吗?”

  “你想靠他收集情报,我没听错吧?”

  “恭喜你!”陈卅笑嘻嘻地说道,“你绝对没有听错!”

  “陈大胆!”郑东贵从地上“腾”地站起,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说道,“我郑东贵现在正式通知你:咱俩是合不到一个槽子里的叫驴。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见!”

  “等等!”陈卅上前一把拉住郑东贵,灰着脸问道,“说走就走,你啥意思?”

  “啥意思?”郑东贵摔落他的手,“你陈大胆闹得也没边了吧?你……”他指着瘭子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叫他当探子,这简直就是拿我们的脑袋开玩笑!”

  “他咋地?他差哪儿啦?我看这里面就数他最适合当探子!”

  “好好好!”郑东贵用力点着头:“你陈大胆歪理垒成墙,我也不和你治那份儿气。算了!只要你觉得合适就行,跟我没关系。”

  “哎?我说老郑!不是我挑你礼,也没有你这么做人的吧?”

  “我咋地啦?”

  “你说你咋地了?刚才是谁笑得最欢,是谁笑得连后槽金牙都露出来啦?噢!怎么一转眼就翻脸哪?这兄弟还能处不?”

  “一边呆着去!”

  “我告诉你郑二杆子!别瞧不起人家瘭子,你手下那几个说不定还不如他呢!”

  “啥?你说啥?”郑东贵撸胳膊挽袖想打人,“你小子欠揍是不?想打架就明说,不用拐弯抹角骂人!”

  “我可没骂你,要不,三天后咱们比划比划?”陈卅一脸坏笑。

  “比就比!怕了你那就是小妈养地!”

  一张八仙桌,一盒老刀牌香烟,匆匆赶回的宋玉昆。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陈卅仰着头,心里数着漫天飞舞的苍蝇;郑东贵撇着嘴,脸上写满了“不服”二字。

  “大胆啊!”宋玉昆向陈卅挪挪身子,“说说你的想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理由?”陈卅“嗤”了一声说道,“告诉你们,我陈大胆活到现在,看人从没走过眼。你们觉得他是废物,可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宝贝!”

  “狗屁宝贝!”郑东贵左右瞧瞧,想找把椅子拍在陈卅头上。“他如果成了宝贝,那我们是不是都该上吊去?行啦!啥也别说,吃散伙饭吧!”

  “郑二杆子!你要不服咱就比试,行还是不行那要看事实,对不?”

  “话是这么说……可是大胆啊!你真有把握赢了郑副军长?”宋先生心里也没底儿,陈卅的某些行为不仅前无古人,而且还是后无来者。

  “说啥都没用,就说该怎么比!只要划下道儿,我接着就是。”陈卅从怀中掏出一块现大洋拍在桌子上,“我先押一块!”

  “太少!”郑东贵死死盯住那枚银光闪闪的物件,咽了口唾沫。

  “两块!”

  “六块打底儿!”

  “就这么定了!你说赌什么?”

  “就赌谁先撂倒谁!”

  “好,怕了你就是小妈养地!”陈卅不甘示弱,红着眼睛从口袋中又掏出了五块大洋。

  宋先生无话可说。他摇着头不知该怎么教育这对儿军中高级赌徒。

  陈卅和郑东贵,一个走正门一个跳窗户,表示了二人互不妥协势不两立的决心。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宋玉昆觉得后槽牙一阵疼似一阵。如果这世上真有灵魂存在,宋玉昆希望马克思的在天之灵,能够为他指点迷津,告诉他该如何转变一个兵痞和一个土匪的意识形态。

  郑东贵觉得自己是赢定了,他挑选出块头最大,也最能打的手下——外号“江大个子”的江永作为种子选手。他甚至当着众兄弟的面儿许下了诺言:那唾手可得的六块大洋就当作酒钱,大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军长,有没有小娘们?”他手下最瘦也最好色的张宝库,怪声怪气地问道。

  “小娘们没有,母驴一头你要不要?”郑东贵没好气地骂道。

  众兄弟笑成了一团,张宝库红着脸,找了块犄角旮旯自己蹲着去了……

  “我可告诉你们!咱们和胡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祸害娘们。从今往后谁要是犯了这一条,我就把谁那玩意切下来下酒!都他妈听明白没有?”

  “是!”众人立正回答。

  第一天过去了,陈卅领着汤二瘭子躲在屋里有吃有喝,一点儿都没有大战来临之前那种紧迫感。

  “这小子跟我玩什么把戏?”郑东贵感觉有点奇怪。不但他奇怪,就连宋玉昆也在苦苦思索:陈卅到底想干什么?

  “军长!您不用担心,陈胡子耍不出什么花样。咱不是有宋先生作保吗?”江永劝道。

  “我担心了吗?你哪只眼睛瞧我在担心?”郑东贵四平八稳地说道,“我这是在思考,思考你明白不?”

  “不明白……”

  “不明白就一边明白去,别他妈烦我!”郑东贵背起双手,替代了院子里那头母驴,绕着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

  第二天过去……

  “军长,陈胡子正在给那傻子捶腰捏腿呢!”外号叫“长腿”的孙建德跑过来打小报告。

  “捶腰捏腿?”郑东贵挠挠后脑勺,“妈个巴子的,陈胡子咋当起使唤丫头来啦?他到底要跟我玩什么把戏?”郑东贵想着想着,从衣兜里掏出块狗皮膏药,在蜡烛上烤了烤,顺手贴在油光光的脑门上……重复昨天的动作,绕着石磨继续转圈……

  第三天。对于一宿没睡的郑东贵来说,解脱的时刻总算是到来了。一早起来,他把炖了一宿的老母鸡,外加一大海碗的二米饭,赔着小心,亲自端到江永的面前。“兄弟,那六块大洋可就全靠你啦!不蒸馒头,咱可要‘蒸’口气呀!”郑东贵是彻底下了血本。

  “军长,您就放心吧!对付那个傻子,我一只手就能把他送出二里地去!”江永显得信心十足。他扯下鸡腿大嚼大咽,自顾自吃得满嘴流油,也没说让一让垂涎欲滴的郑东贵,害得郑东贵绕着石磨,眼睛时不时瞥向那满地的鸡骨头。“妈个巴子的,也不说给我留个鸡爪子……”郑东贵“咕咚咕咚”咽着口水,真想一脚踹死这个没有眼力的江大个子。

  汤二瘭子的小日子,过得真叫舒坦。被四个人用八仙桌抬着送到郑东贵的住处,陈卅还在一旁替他扇着蒲扇。

  一脸憨态的他,从陈卅手中接过核桃仁,就着黄稠的鼻涕,一把一把向嘴里扔……据陈卅所说,这核桃仁可以补脑。

  “现在补脑?”宋先生心想,“他小时候干吗去了?”

  “郑二杆子!赶快出来!还比不比啦?要不,老子先洗洗睡一觉?”陈卅扯开嗓门一阵狂喊。

  “来啦!”郑东贵慌忙丢下手中的鸡骨头,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荤油,风风火火跑出了院子。“喊啥?叫魂哪?”

  陈卅收起蒲扇,向周围围观的百姓做了个罗圈揖:“父老乡亲们!欢迎大家过来捧场。是输是赢不论,我陈大胆先给大家鞠躬啦!”

  “这小子又要冒啥坏水?”郑东贵不安地瞧了瞧宋先生。

  宋玉昆眉头紧锁。在他看来,陈卅这副表情分明是成竹在胸。“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把握吗?”

  老百姓可不管谁胜谁负,他们只想看热闹。全村人坐在谷场的东面,陈卅等人则毫不客气占据了西侧。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爬上谷场的白杨树,颤颤巍巍的小鸡子逗得陈卅“呵呵”直乐。

  “是不是可以开始了?”作为裁判的宋玉昆,及时打断“浮想联翩”的陈卅。

  “好吧!”陈卅点点头,从小孩下半身收回目光。

  “父老乡亲们!各位兄弟姐妹们!今天这场比赛是由‘抗日常胜军’的江永,对汤杖子村的汤……汤……汤什么来着?”宋玉昆回头问道。

  “汤二瘭子!”陈卅大声回答。

  “我是问官名。”

  “官名?”陈卅挠挠头,扭头向八仙桌上的汤二瘭子问道,“瘭子,你大号叫啥?”

  “呵呵……叫瘭子。”汤二瘭子伸手蹭了蹭“过河”的黄鼻涕。

  “就叫他瘭子吧!”陈卅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对角汤……瘭子……”宋玉昆吧嗒吧嗒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味儿。“下面,我先强调一下比赛规则:本着和睦的原则,大家竞技点到为止。只要一方先倒地便是输了。现在就请……”

  “等等!”陈卅大手一挥,打断了宋玉昆的宣讲,“宋先生,我咋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呢?”

  “陈大胆!你啥意思?”郑东贵急了,“我咋就没觉得有啥问题呢?你到底想比还是不比?”

  “当然比啦!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是不?不过,咱得先把规矩讲清楚,免得到时有人不认账!”陈卅一指头不抬眼不睁,吃得正香的瘭子说道,“他和江永不一样,是不?他人老实,脸皮儿又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我先替他讲讲。”

  江永心想:“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脸皮比他厚实是不?”

  陈卅清清喉咙大声说道:“咱们至少要限个时间吧?要不然,他们较量到明年八月十五,咱们还要等到八月十五是咋地?对不对?这一点我就觉得很重要。”

  宋先生点点头,看看一脸不服气的郑东贵,小心问道:“郑副军长,您看……”

  “军长!”江永抢过话题说道,“您放心!就凭这小子那德行,不出一分钟,我就能挤出他的尿!”

  郑东贵瞧瞧江永,又看了看一脸憨笑的汤二瘭子,拿不定主意。

  “郑二杆子!你没胆子就别比,服个软儿大家都省事儿!要不……你先想着,我回去洗洗睡一觉再过来?”陈卅像模像样伸了个懒腰。

  “妈个巴子的,谁怕谁呀!”郑东贵一咬牙,“咱可说好了,就限定一个时辰!”

  “好!”陈卅诡异地笑了笑。

  宋玉昆一看再无异议,正要继续宣讲,不料陈卅又道:“等等!”

  “你又咋地啦?”郑东贵极不耐烦,指着陈卅的鼻子嚷道,“我说你到底想比还是不比?要是不比就服个软儿,我还要回去洗洗睡一觉!”

  陈卅拨开他的手,笑道:“别着急,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再强调一下。”

  “快说!”郑东贵恨不得上前踹他两脚。可是看在六块现大洋的份儿上,他只好强压怒火,忍了。

  陈卅说道:“瘭子和江永不一样,这江永可是在正规军里受过特训,是不?为了公平起见,咱能不能规定一下:在一个时辰之内,只要江永不能撂倒瘭子,就算他输,行不?”

  郑东贵瞧向江永,心里反复盘算陈卅到底玩什么鬼把戏。可是江永已经等得不耐烦,他抖着一身坚硬虬结的肌肉喊道:“没啥球问题!要比就比,别那么婆婆妈妈行不?”

  “好好!”陈卅一拱手,不再言语。

  “没问题了吧?”郑东贵问道,“要是还有,就麻烦您老人家一块儿说出来行不?”

  陈卅摆摆手……

  宋玉昆借此机会宣布比赛开始。

  “瘭子,喂!喂!我说,先别吃了,该你上场啦!”陈卅拍拍汤二瘭子的后脑勺。

  “呵呵……”汤二瘭子龇着黄板牙,一嘴的黄鼻涕外加核桃沫子,看得陈卅直恶心。“行行!别笑了,算我求求你还不行?兄弟,大兄弟!大哥!往后咱哥俩是吃高粱米还是喝稀粥,就全靠你啦!别给咱爷们掉色行不行?”

  “呵呵……”汤二瘭子擦擦鼻涕往身上一抹,小眼睛四下瞧了瞧,“呵呵……哪有高粱米……我饿……”

  “我的妈呀!”陈卅一捂脸,痛苦地蹲在地上。

  郑东贵心里这个美,暗说,“陈胡子,你就收拾收拾准备掏钱吧!呵呵。”

  “瘭子兄弟,该你上场啦!再不上场就算你输。”宋玉昆过来相劝。

  “呵呵……输?呵呵……”瘭子龇着黄牙从八仙桌上慢吞吞爬下来,“呵呵……呵呵……”他冲着江永一个劲儿地傻笑,“呵呵……输了就没媳妇了……”

  “媳妇?”郑东贵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瞧着一脸苦笑的陈大胆。

  “我给他许过愿,”陈大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只要他能赢,就给他说房媳妇。”

  郑东贵忍无可忍,放声大笑:“呵呵……呵呵……我说陈大胆,你这回可算赔大发了!想娶房媳妇不只这六块大洋吧?呵呵呵……”

  “放心!我出两块,再加上你那六块,娶个瘸腿歪嘴媳妇也能将就。”陈大胆拒绝和郑东贵废话,口中哼着“宋老三”,迈着四方步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

  望着一身鼻涕的瘭子,江永想吐。他默默地瞧着,半天就是下不了手。

  “江大个子!你个狗日的!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等着下崽啊!”郑东贵按捺不住。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他实在是太需要那六块现大洋。

  “奶奶的!闹了半天,你个狗日的陈胡子是想把老子恶心倒哇?”江永钢牙紧咬把心一横,“嗷嗷”号叫着扑向瘭子。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汤二瘭子嘴里“呵呵”傻笑,突然把身子一扭,像蹬上了风火轮一般,一瘸一拐冲出打谷场的北口,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不仅江永愣住了,就连郑东贵和宋先生,以及在场除了陈卅之外的所有人,全都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你傻站着干啥?再不追你可就输啦!”陈卅禁不住“呵呵”坏笑。

  “好嘞!”江永倒是听话,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陈大胆!你搞啥名堂?这可就是你不对啦!”郑东贵大声抗议。

  “啥叫不对?瘭子他哪点不对?”陈大胆掰着手指头问道,“他没参加比赛吗?”

  “参加了……”郑东贵咽了咽唾沫。

  “两个小时到了吗?”

  “没有……”

  “他倒地了吗?”

  “目前还没……”郑东贵想哭。

  “我说过要赖账了吗?”

  “你很诚实……”郑东贵抱住了宋玉昆,眼泪喷得像救火……万般无奈之下,宋玉昆叹着气,在老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陈卅蹲在八仙桌上,摇着蒲扇,嘴里轻轻松松哼起了“宋老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满头大汗的江永喘着粗气,翻着白眼,扶着土墙向打谷场踉踉跄跄踱回来。

  “人哪?人追哪里去啦?他倒了没有?”郑东贵气急败坏地问道。

  “水……水……给口水……”江永哆哆嗦嗦伸着右手,两条腿抖得像马达。估计要是有一阵风,准能把他刮回沈阳去。

  “五,四,三,二,一……倒!”陈卅悠闲数着倒计时。

  “扑通……”江永还算配合。尘烟漫漫之中,偌大的身躯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倒地。

  “好!够朋友!”陈大胆心满意足了。远处的篱笆墙后,慢慢露出了一张粘满黄鼻涕的“憨厚”笑脸。

  “嗨……”郑东贵痛苦地闭上眼睛,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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