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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村庄

第三章 惊变

  日本人说来就来了。

  那是阳光鲜明的下午,有风从西南面呼呼刮来,早春的温暖气息,柔柔软软地在和煦的风中铺开。突然,一串接一串的汽车马达声开始在村西头轰鸣,马达声响让村民们立即恐慌起来。我看到一车又一车穿土黄色衣服的鬼子兵进村了,迎面的阳光一线一道地映着明晃晃的刺刀,足有几百人的队伍,一下子就把村子围了起来。

  奶奶对爷爷说:“大当家的,鬼子收拾咱们来了,我们拼了吧?”

  爷爷对奶奶说:“稳住气,鬼子是瞎咋呼。我看暂时还不会收拾咱们,真要动手来,咱们也不怕,再拼也不迟。”

  几声汽车喇叭响过,一股股尘土在高高矮矮的光线里升腾。鬼子的队伍卷着尘土冲进了村子。当时我看到鬼子正在排兵布阵,整个村子被围得相当严实。为首的是个黄脸猴腮军官,那军官带着一顶有钮扣的高帽,钮扣上晃动着太阳上的一线光芒,脚上蹬着的大皮靴都要包到膝盖了,那皮靴是铮铮亮,走起路来咔咔一步三响。他一挥手,就有十几个衣帽整齐的士兵齐唰唰地跟在他后面,在他旁边还跟着一个胖墩墩的中国人。爷爷从炮楼上一望,这个人他认识,是民主村去卜奎城读过书的孩子———刘永昌。

  爷爷最初的想法是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俩就赚一个。他瞅了一眼炮楼下的一大片黄呼呼的鬼子。尽管他没有兵勇的经历,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正规军,硬拼就等于拿鸡蛋碰石头。那样,整个村子就会被鬼子给靶园了,到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他慢悠悠地走下炮楼,奶奶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爷爷小声对奶奶说:“就是鬼子把我绑了、杀了,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跟鬼子动手,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儿。”

  奶奶说:“当家的,那可不行,咱家可不能没有你,不行就拼吧。”

  “拼什么拼,你就知道拼,拼就把村子都给拼没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听我的,一定啊!”爷爷用几近哀求的语调对奶奶说。

  爷爷装出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来到日本官面前,一扫他盛气凌人的架势,脸上光泽灰暗,阴凉的风从裤脚汩汩灌进,漫漫爬遍了他的全身。

  刘永昌对着日本官哇啦了好一阵子,然后对爷爷说:“太君问你家有枪支弹药吗?”

  爷爷说:“没有,就有几支猎枪,打猎。”

  “太君问你,知道三天前龙江城的事儿吗?”

  爷爷说:“三天前啥事儿,我不知道你问的啥事儿。”

  “太君说你要撒谎,就死啦死啦地有。”

  爷爷说:“死啦就死啦地,我啥也不知道,能咋地。”

  刘永昌又对日本官哇啦了一阵子。刘永昌对着爷爷说:“太君说你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可你每个月要交粮、交钱、交皮张……”

  爷爷觉得这话不可理喻,就他的性格,死了也不可能交。但他转头一看,鬼子的机枪已经架在门口土墙上,一家家老少正在向这里紧张地张望。

  终归,爷爷还是答应了,按期交粮交物。爷爷心里知道,是他请来了神仙,他还得把神仙送走,请神容易,送神难啊!送走鬼子以后再说,交不交还不是自己说得算。他已经有了不好预感,自己说错一句,命就没了,还是先打发他们走了算了。于是,就不情愿地答应了。

  他心里骂道:“哼!交你妈个逼。交?”

  刘永昌又在日本官面前叽咕哇啦几句,日本官一摆手,他的动作没有爷爷的幅度大。马达再次轰鸣,一道道扬尘挡住了爷爷的视线,他长嘘了一口气。

  爷爷一瘸一拐地走到街上,来到乡亲们中间。他一脸严肃一脸镇静,他给乡亲们一个宽慰的解释说:“只要有他在,鬼子就不敢动大门关家一根毫毛。”

  爷爷当时也挺能吹牛的,在那时,这个吹牛是有必要的。

  鬼子这么快就撤出了村子?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那天,国发党政府军第七旅的人马也来了,一排排地集中在景星镇的南小山上,爷爷听见了二十公里以外的炮声,就知道鬼子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后来,爷爷就听说日本鬼子跟国民党军打起来了。

  刚一开战,国民党七旅的机关枪就打得鬼子抬不起头来。日本兵只是嗷嗷叫着,手举着膏药旗轮番冲击,一排排被撩倒,一排又上去。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他们也没登上南小山,没占到什么便宜。红了眼的鬼子用小钢炮把那几挺机关枪都给炸哑了,玩命地喊叫着冲上了南小山。国民党军队只好匆匆溃退,鬼子玩命地追了三箭地,七旅钻进了杏山松林里就没有了踪影。

  三天后,国民党第七旅开进了村。旅长宋胜玉有个外号叫“宋大白话”,他是爷爷早些年的土匪朋友。开始,爷爷对他的到来是怀有敌意的,爷爷知道军队是翻脸不认人的,少跟他们来往为妙。但听说七旅跟鬼子打起来了,心里就舒服了许多,他下令全村列队迎接,孙显龙摇晃着脑袋,腮帮子鼓得老高,把那破喇叭吹得呜哇炸天响,男男女女把秧歌一直扭到七旅队伍的面前。

  七旅的人看来是要在我们村子里长住下去了,村子里的小鸡数量在逐日减少。宋旅长一点呆腻歪的意思也没有,他说这样的生活叫待命,待命闲着就没意思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要是有几个姑娘来陪就好了。

  我站在门口,一直用狠毒的目光叮咬宋大白话。他那叼烟的表情让我讨厌极了,他每一个动作都是令我恶心,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一下子冲进炕桌前,问宋大白话,你什么时候滚蛋。我的话一出口,就表达了我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我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了我的面前,冷不丁地打了我一个耳光,还骂道:小逼崽子,你给我滚犊子。

  那响亮的耳光把我扇到了雨雾里。我哭喊着奔踏到泥水里,白亮的雨丝就像一把梳子,梳理一个刚刚懵懂的少年的头脑,我在混天暗地里坐着,粘糊糊的思绪和屁股底下的泥土没什么两样,我发呆地寻找阳光,它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宋大白话依然在我家的炕上吹牛,他慢条斯理地说:“一个小孩崽子,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你们也不要生气,这孩子你们真得好好教训教训,也太缺乏教养了,要是换个人家的小崽子,我不把他崩了那才怪呢。”

  我爹说:“宋旅长,你大人不见小人怪,等那小崽子回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我在瓢泼大雨中打了若干个冷战,雨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不敢进屋,就怕我爹他扒了我的皮,我不止一次回头看那忽明忽暗的窗台。我有些饥肠辘辘了,骤然间感到身子都发软。可宋大白话还在喝酒,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料定他是一个饕餮之徒。一群鸟飞过的天空和一只鸟飞过的天空没什么两样,我呆呆地看着鸟儿远去的身影发呆。过了好久,我妈跑来拉着我的手让我回家吃饭,我们的影子就和鸟的影子一起飘走。

  顺着河谷望去,太阳正在高升,把整个天底地晃成灰白天地。在灰亮亮的村口,我的小姑关东梅飞身上马,一阵风地朝远方飞奔,风将她的斗篷翻卷成两面扑啦啦飘飞的旗帜,通红通红的斗篷被原野映得更加鲜艳。

  小姑小时候就开始跟爷爷骑马射箭,对于开枪打猎,也算是行家里手。雨后的山野一片葱绿,满目都是绿色连着绿色,灌木丛和杂草没人腰膝,野兽也经常在这草丛中出没。也正是打猎的好时候,雨后的大地上会留下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蹄印。现在可不行,她出去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不过,这次小姑一枪没放,她红色的身影慢慢晃成了一个红点,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山脊上。

  谁也不知道小姑去干什么,只有爷爷知道。

  小姑走后的几天里,四爷心里空荡荡的,眼前这些国民党官兵整天白吃白喝,尤其是宋大白话,整天在房间里打情骂俏,吱吱呀呀地。四爷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咬牙切齿:再等一些日子,这些人再不走,他就像杀小鸡一样把他们全给宰了。一想这些,四爷的心里就开始有股气体在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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