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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村庄

第二章 死人

  天将破晓,这次战斗中的女英雄———奶奶第一个牵马进了院子,人人都为奶奶的神勇而叹服。奶奶没有丝毫的倦意,相反,她显出了领袖的风度,也露了头领的派头。

  和奶奶相比,爷爷却是满身疲惫。

  在院子的中央,停放着四具尸体,这场战斗死了四个人。爷爷的腿上也被鬼子兵钉上了一发子弹,奶奶用尖刀挖子弹的时候,爷爷就发出比杀猪还难听的嚎叫,再硬的玩意也会有东西把它击穿。

  子弹是挖出来了,奶奶的手沾满了黑色的血,她眉毛拧成一个麻花劲。爷爷的干嚎吓跑了几个正在墙头打鸣的公鸡。几个死者的亲人们在呼天喊地。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住了妈的大腿说,爷爷杀人了,爷爷是个恶魔。爷爷上来就给我一巴掌,把我扇了一个跟头。

  我痛苦地躺在地上不肯起来。阳光花白地照着院落,使整个院子的影像迷离斑驳,我被一个熟悉的哭声唤起了往日的记忆。是那个老女人的哭声吗?

  我倚在窗台前暗暗思量,她是什么时候跑来的,她那金黄的面饼,那昏黄的灯光,还有她喝剩下的酒瓶又撇哪儿去了。

  那四个死去的人,是村民也都是为我家种地的伙计。那时,我家有长工有短工,除种地外,随时都得听从我家召唤,来我家院里或田间干一些杂活。

  该咋是咋地,爷爷也算是个有名的地主,有几十垧地,十几挂车,上百匹马。他的想法就是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爷爷知道伙计们从来就没有过上好日子,扑奔他来,也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无论如何他从不心黑,他也从不算计这些伙计,采取的是按劳分配的原则,干多少活,就给多少报酬。再者说,这么大的地主,还差他们那么两根垄吗?何况又都沾亲带故的,一文钱不少给。方圆几百里都知道大门关家的德行,都想找人托关系到我家干些活计。不过,我家也有一个规矩,召唤你一声,就是你亲娘在炕头上正咽气,你也得立马过来。

  爷爷不言不语,脸上的灰暗又厚又重。给死者送葬的时候,哀鸣遍野。我们家是信奉鬼神的。爷爷拿出了过年才能喝的一坛酒,久久地顶在头上。久远地凝视村口那条通向西南的土路。在阴黑厚重的天气中他猛然摔碎那瓦坛,浓浓烈烈酒香味扑进他的鼻子。就在这一刻,感天动地的哭声再次飞起,他心中美好宁静生活随那瓦罐哗啦破碎。

  爷爷取下枪对着天空射击,荡悠悠的枪声撞上景山了,又返回到我的耳朵里。爷爷举枪的姿势很悲怆,很气概。一丁点也看不出来他的腿上还绑着绷带。金黄的弹壳在他脚下荒草堆上跳了又跳,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崽子拼命去争抢子弹壳。我大声喊叫,都他妈的别动,那是我家的。

  顺着村口远望,就可以看到一街一街的人群,他们携妻带子给死者送行。远远地,村头上空飘荡燃烧纸钱的焦糊味道。爷爷和奶奶都披麻带孝,他们以这种最高贵的悼念亡者的方式,来慰藉亡者的灵魂,也是在安抚死者的亲人。爷爷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不行事了。我是第一次看到爷爷哭,哭得这么投入,哭得那么真切,哭得那么带劲儿。他是用鼻涕和眼泪来表达自己深深的哀思吗?我不知道。

  一行队伍吹吹打打,哀乐飞扬,母亲越发把我抱紧了,爷爷他打着灵灵幡,头顶幡帽,嘴中念念有辞:

  兄弟呀!

  走西南大路呀,阳关大道啊!

  兄弟呀,走西北小路,阴间小道啊!到了阴间不缺钱啊,去了地府坐官轿啊!

  后面的人们随声附和着,我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人一起大哭,他们身上稀奇古怪的穿戴让我感到特好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中的愉悦。

  我敢肯定,爷爷举幡旗的手是冰凉的。在我的眼中,他的动作是那么轻快而又活泼,他的面容又重新焕发了首领般的光彩。用他的话,不就死几个人吗?这兵荒马乱的,只有跟外来的强人以命相拼,自己家里才有好日子过。不然,他们得欺负就欺负了,若让他们欺负住了,一辈子也不会得好过。

  看来伙计们也相信这个理儿,他们对爷爷奶奶是忠心赤胆毫无怨言的。

  父亲非常得意地搂着他的女人兰儿睡了两天。第三天的太阳轻轻地一跳,就把我们村子全都照亮了。公鸡们已经把晨光曲和练了三遍,雾霭还没有散去,几柱炊烟刚刚升出地平线后就被风吹散,荡荡悠悠地沿着山脊背飘漫,一直飘漫到山的另一边去了。当阳光把窗棂完全涂亮的时候,父亲忽然推开他怀里的女人,扑棱一下从炕上跳起来就大声嚷道:“我们还在这里睡觉,这不是在等死吗?日本鬼子指定会找上门来,来找我们报仇,得赶紧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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