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倪邱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一个同志给他提醒说：
“营长，你看，我们要是带点东西来，他们也许就……”
倪邱想，这也许是对的。政治思想工作在短期内是没有办法开展的，我们就给他们一点现实的甜头，也许就顺利了。
倪邱他们是如何地向那些干人儿借船，我就不再赘述了。中国的红色力量在连续第四次渡过赤水后，将政府军在贵州的主力完全地搞迷糊了。就在他们四处撒网出去企图捕捉红军影子的时候，他们的指挥中心，贵阳却突然被大队的红军主力给包围了。政府方面的头号人物面对贵阳的空城，而自己的不识时务，刚好就来到了这座自以为的万全之地。
政府的领袖拔出短枪，他要准备成仁了吗？我们不知道。而就在领袖的神经高度紧张，电令驻扎云南的滇军火速增援贵阳，各路撒网出去的部队立刻向贵阳靠拢勤王的时候。那支一直鼓噪着要进攻贵阳的红军却在一个晚上神秘地失踪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他们正行进在前往云南的大道上。在他们对面的山路上，蜿蜒而来的是举着火把急行军的滇军。两支队伍交错着行军，两支之字形的火龙映照着中国西部山区的天空，构成了世界军事史上最善长指挥对方大军的奇异的景观。
这个时候的时间已经是一九三五年的四月了。红军的部队突破了政府军在贵州的包围圈，大踏步向昆明挺进而去。
云南，真不愧是彩云的故乡。这里的山石多情的，这里的水是温柔的，这里的少女是美丽和泼辣的。跃入红军将士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野花。这些野花有四川人吃饭的土碗一般大小。不仅大，而且还是多瓣的，幽微的香气吸引着无数的蝴蝶和蜜蜂在上下地翻飞。
红军不想给自己找上门麻烦，也为了保持军事的神秘性。他们主要是选择了小路和山路，而且主要还是在夜间行军。不过，夜色下的云南，那些高大的红松、攀枝花和桉树都使得红军的慢慢长路变成了一种寻求光明的浪漫之旅。而不是闪过的小村落。红军是不会去打搅他们的生活的。那些淳朴的小村落就像熟睡的婴孩，不知道中国正在发生的巨大的变故就在自己身边。
也有偶尔在下午就出发的时候，这时候的光线还很充足。红军战士就可以享受更多的美景了。看渐次西去的阳光，斜射在高高的峡谷，那白云缭绕的峰顶。而白云，如同一个个娇羞的姑娘，被太阳哥哥强行亲吻后，害臊得两颊绯红绯红。有点红军战士在看着这样的云霞的时候，也禁不住小声小笑出声来。而那些佩戴短枪的干部们也不约束。有时候，他们也一起附和着笑了出来。
在下午路过村庄的时候，部队尽量使绕开村庄。但是，也有点小股东部队不能完全绕得开。于是，他们就有幸看见了那些美丽的小村庄。那些是苗族、土家族、瑶族、傣族……的小村落。这些小村落有一个共同点特点，就是很小，很可爱。而她们的特点却是千差万别，风姿各异。走在这样的山区，仿佛行走在中国民族文化的长廊，实在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倪邱也和他的部队一起走在这样的山路上。他们现在正好是在一个黄昏的时候，他带领的一个小分队路过一个瑶族的村寨。在一湾河水边，倪邱看见三个美丽的瑶族少女正在河水里沐浴。金色的残阳照在她们的身上，升腾而起的水雾好像牛乳一般，把这些赤裸着身体的少女遮掩得恰到好处。其实裸体的女人美丽也有，但是那时极其少数，而多数的情况，是半遮半掩，仿佛薄雾下少女的沐浴图，就是众多画家争相描写的对象。那美丽的景致，多少年后还保留在倪邱的记忆深处。
2.
终于，笨重的政府军的侦察机还是发现了红军主力的去向。他们开始调集重兵进去云南。进入云南又是红军帮助政府中央实现的另外一个梦想。因为云南自从蔡锷将军宣布独立以来，就不让中央军入驻。后来，汤鸡要这个土军阀统治的时期，云南沦落了，但是也只是允许中央政府派驻十万军队而已。而云南的地方军阀足有二十三万人枪。
现在红军进入了云南，正在大踏步挺进昆明。中央政府有了借口和机会，五个集团军的中央军主力就大举开向了云南。而那个汤鸡要居然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他也不敢再阻止了。因为他知道，假如红军占据了云南，他的下场要比中央军入驻云南更差。
在红军的前面现在是危机重重。但是，这些红色的战士一点也不把它们放在心上。他们知道，他们有一个坚强的领导核心。他们的领导核心不会让他们再走过去渡湘江的老路了。那些红军老战士还记得，在不久前的湘江战役中，十万红色战士浴血奋战，在坚决地粉碎了防守稳固的政府军防线后，有些意志薄弱的人还半路逃跑了。在过江以后，查点人马，十万人只剩下不足三万。
红军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仗。他们的眼睛里密布了愁云。而这个时候，负责给全军供应马草的空有一个苏维埃政府主席的以前的领袖出现了。他对沮丧的红色战士说：
“打死人嘛是战争不能避免的。他们要求走，我们也没有法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可以管得了呢？他们走吧，剩下的都是精英了。大浪淘沙哦。其实，那些淘下去的也不都是沙，他们是一些种子，将来，我们再打回来的时候，你们看，他们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
倪邱是亲耳听过这个湖南口味很重的人都如此的讲话的。他每次回忆起这样的场面，他都觉得是一股清泉在浸润他全身的每个毛孔和血管。他坚信，这个人，也就是他们现在的领袖的话是对的，将来的中国一定会如同他说的那样发展。而这个时候，倪邱就很是怀念他的龙哥来。是龙哥在无意间推荐他来到了江西加入这支队伍的。要不然，他倪邱还是一个在都江堰的青城山水凼里摸泥鳅的山民呢。是不会有机会来经历如此史诗般的革命的潮流的。
隐藏在政府军高层的红色的秘密战士，很快用公开的报纸和广播把政府军已经发现红军踪迹的消息播放了出去。而迅速地，红军就脱离了前往昆明的大路，他们出没在金沙江畔的密林中了。密林里的行军真是艰苦啊。没有道路不说了，那些让人触之生病的瘴气好像幽灵一样缠绕着这支坚强的队伍。很多人生病了。而红军中，那些懂得草药的人，比如倪邱之类就立刻挺身而出。他们要用自己掌握的中草药知识来为自己的队伍效劳。
但是，红军的伤病号还是在不断地增多。就在这个时候，后来成为新中国元帅的林师长率领他断后的一个师缴获了足有十辆卡车的专门治疗密林瘟疫的特效药。而不久后，一个姓刘的也是以后的元帅的师长在四川和云南交界的地方把一个整师的人，他们正在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上级通知的正在前往昆明的红军主力是怎么来到他们的跟前的。就在他们惊讶中，他们的武器、弹药、船只和被服统统被红军缴获了。而这些川军中还有大约两千人干脆商量着，问红军可以不可以把它们一起带走。他们也想成为这支穷人队伍的一员。他们说，自己参加川军是被强拉来到。他们早就向往参加这支自己的队伍里。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一枪未发的刘师长，在带着自己的五千人枪去攻击川军六千人的一个师之后，没有耗费一颗子弹，没有伤亡一个士兵，反而增加了一个师的装备和两千多士兵。这真是世界军事上的奇异的风景啊。倪邱想，这只有红军才可以在中国创造出如此的奇迹的啊。
3.
终于，红军的大队又开拔到川滇交界的地方来了。
这个地方叫安顺场。滔滔的大渡河从这里汹涌而过。在安顺场的下游不远的地方是四川的泸定县。现在红军的任务就是要渡过大渡河，越过四川的西部，向甘肃而去。
崎岖的山路像一条巨大的龙，在密林间飞升、腾跃、蔓延着。而数万的红色的战士就是那缚住苍龙的巨人，在这些崎岖的山路上，留下来自己不屈的足迹。在四川西部和云南一样，是少数民族集中的地方。
倪邱的这个营被暂时划归了刘师长的管辖。他们是这个师弟前卫。
很快，倪邱他们就来到了传说中的太平军的石达开部曾经经过过的彝族地区。在过去，石达开是在这个地方吃过大亏的。十万的太平军在彝族地区被消灭了六万。而在他们抵达大渡河的时候，全军就残余了不到四万人马。
现在，在倪邱他们所在的营面前的就是一些半裸着身体的强壮的彝族男人。他们的面部涂抹着一些蟒蛇的花纹，手执着弓箭、大刀，在不见阳光的地方，悄悄地向红色的战士进行偷袭。不少的红色战士倒在了血泊之中。倪邱不敢再前进了。他们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偷袭，他们是不是可以开枪抵抗。
很快，在焦虑中等待了一天后，刘师长亲自来到了倪邱指挥的那个营。刘师长是川东的人。和倪邱也算是老乡。他拍拍这个健壮的来自都江堰的小伙子的小老乡的肩头，说：
“你们不开枪是对头的。我们就算再多死伤几个战士，也不要开枪。我已经晓得了，对面的人是所谓白彝的人。而在这个区域本来应该是黑彝的地盘。我们要利用他们的不团结，去和那些被欺凌的黑彝交朋友。黑彝的寨小叶丹是在我们成都读过书的，是上过高级中学的，还在你们都江堰的水利学堂短训过三个月呢。我们俩一路，就不带别的同志了。你看，小兄弟，害怕不？”
“报告师长，我不，不怕。”倪邱本来说话很溜达，但是面对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战神，他仰慕已久的战神，而这个战神居然叫小兄弟，他激动得说话都颤抖了。
“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派人去和小叶丹交涉去了。我们现在就等消息，和这个小叶丹同学，听说你也在那个水利校学习过的嘛，你们怎么说也算是同学。我都是沾你的光，才可以去和那个小叶丹联络上的哦。来，小兄弟，我们先喝一杯。”
战神海量，倪邱是早就听说了的。他还听说这个战胜的眼睛是如何丢掉的。那是在民国初年，在四川发生了一场正对保皇还是保卫共和党战争。刘师长那个时候是川军的一个旅长。在攻打奉节的时候，一颗流弹击中了这个战神的眼睛。但是，他依然只是有毛巾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继续指挥战斗。
在后来，他被过多的失血弄得昏迷过去的时候，那些参谋人员和警卫兵才知道他们的旅长受伤了。在抬到一个很看不起中国人的德国大夫的诊所的时候，刘师长已经醒来。而这个时候，因为战争，这个诊所的麻醉药物已经用完。
“没有麻药了，你可以忍受不用麻药取眼球吗？”德国大夫轻蔑地问。
“能够忍受！”
那个正眼也没有瞧过他心目中的那个烂军阀的德国大夫震惊了。他听见这个声音虽然很衰弱，但是却非常低坚强、非常低果决。他现在回过头来，看定了刘师长，缓慢地说：
“你真的可以忍受吗？那只是我们西方传说中的战神才可以忍受的痛苦哦？你真的可以忍受吗？”
“可以，你下家伙吧？”同时，刘师长，当时的刘旅长回头对他的参谋长说：“来人，取一个围棋盘来，我说，你为我摆起战场，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参谋长和副旅长去取围棋去了，而那个黄发、蓝眼的高个子的日耳曼大夫就很郑重地打开它从来不用的纯银做柄、镀金的，德皇威廉钦赐的那套手术器具。他要给这个战神动手术了。
4.
这个战神居然就真的不需要任何麻醉药物的情况下做完了眼球摘除手术。遗憾的是，他和那个参谋长的围棋没有下完，参谋长手在发抖。在这次手术后，那个傲慢的日耳曼大夫逢人就讲这个他亲眼看见的战神的故事。而那颗摘下的眼球被她用药物处理后带回到他的老家，德国的莱恩区去了。
这是一个清晨，山中的清晨来得晚。早起到太阳要在云朵的缠绵下度过更多的幸福时光才可以出来的。而那些牛角号已经清亮地吹响了。呜呜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好像中世纪的战曲。刘师长走在前面，倪邱有一点犹豫地跟在很面。他们走在蜿蜒缠绕着青藤的小路上。
一队人，是一队穿着黑色萨拉子的强壮的黑彝人突然站在了倪邱和他的师长的面前。他们手中的长毛托在在掌心，掌心向上，看得出是一种礼仪。倪邱也朝上来了一个凤凰双展翅，而在后面的刘师长冲那些人做了一个白鹤点头。那些人看见，纷纷让开道路。
倪邱做的川西袍哥的朝拜的动作，这些黑彝也在川西，想来他们是可以明白的。而刘师长做的是川东袍哥礼敬主人的姿态，这样的动作很简单，也好似容易让那些擅长肢体语言的彝人明白的。他们对这两个穿军装的人表现出的礼仪很是敬佩。他们一行人上来山。
山上是一个不大的山顶湖泊。那荡漾在高山顶上的湖泊哦，倒影着漫天的云霓，像是幻想中西天门。而在这个不大的湖泊边，一个不太盛大的酒宴已经摆开了。十八只大红公鸡被绑伏着，蜷缩在一张桌子下。而一百零八个赤裸上身的手捧鬼头大刀的汉子雁翅形排列开去。一条猩猩红的地毯从一个大寨一直拖到这张桌子边。倪邱知道，这张桌子就是演礼台。要是他们今天谈判成功了，那些公鸡就是酒宴的材料，而要是……
在刘师长与倪邱快走到那张桌子前的时候，三声炮响了。一个年轻人身着西装，从大寨子里款款而出。在走近大桌子前的时候，他身体一抖，掀开了西装，露出里面的萨拉子来。这萨拉子是用黑色的三百支的麻布制成的。同样懂得麻与麻布的倪邱很明白这件萨拉子的价值，也就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了。他就是小叶丹。
“叶丹族长，你好.”刘师长先说话了。
看着对方的独眼，小叶丹没有说话，然后突然说：
“您就是传说中的西川战神，您恕罪，你就是刘波成师长。”
“正是兄弟我。战神就不敢当，那是江湖朋友的抬爱。谬夸了。”刘师长知道他眼前的这个人对汉文化很有认识的，就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
“来人，上酒！”小叶丹心目的谈判其实很简单，他不管你是不是战神，只要你喝酒可以战胜他的酒神，那就是他的兄弟和朋友的。而倪邱，这个从青城山来到小伙子不仅是碧波里的好汉，也是酒盅里的英雄。他虽然没有学会钤老爷子的青城掌法，但是却学会了青城内家气功中逼酒大法。他可以在喝下一缸酒后，把酒气，也就是酒精从后背或是脚后跟逼出来，然后再上几次茅厕后，剩余的水也干净了。
小叶丹看见自己的酒神身材高大，而再看刘师长带着那个小伙子，虽然身材也不矮小，但是要和谁比，要是和小叶丹的酒神一比，就成了三岁的小孩童了。小叶丹对他的胜利到有些担心了。他担心他要是胜利了，怎么来处置他过去敬佩的战神。他把心一横，还是放他们回去，路却不会借给他们了，这已经仁至义尽了。
酒摆上来了，小叶丹说：
“客人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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