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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书籍

蜀龙出川

六.

  1.

  进入民国后的四川,成为了军阀的天下。这些军阀时而相互攻伐、时而相互联合。他们在四川这个地盘上演绎着几千年前的纵横故事。这些军阀的头儿可以在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也可以在酒馆舞场里互相吹捧对方的善于用兵。这些人什么都可以谈,天南地北,就是没有想到他们一道命令后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倒下的士兵的生命。

  而在四川的众多的军阀中,最后杀出重围而取得了相当的位置的是刘向和扬升。而在刘家,一场重新划分势力的斗争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本来占据成都府的刘向,被他的侄儿刘文会率领的一个师的精锐部队击败,从而狼狈撤离出成都。

  在民国元年到民国二十二年的二十一年间,四川的军阀大大小小发生了四百七十八场混战。这些混战的规模大的动用几万人枪,小的也有几千人马在做对厮杀。在期间,死伤平民、军人不计其数。农田被毁,房舍被毁,农村、城市到处是哀鸿遍地、白骨盈野。

  而在民国二十六年的时候,由于北伐的成功,而四川军阀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末日的来临。于是,他们开始投机钻营革命。他们的这一要求和也同样在钻营的一些已经窃据了革命领导权的大军阀的想法很快就一拍即合。于是,在这些封建的军阀的旗帜上,就开始飘扬启国民革命的字样来。他们也成了国民革命军。

  在四川的西部,广大的少数民族地区被派让更多的赋税,他们的困弱没有谁去关心。而这些地方,他们实行的还是流行了千年的农奴制度。落后的农奴体系让那些地区的人民没有起码的自觉和自我萌发的思维。他们像牛一样活而以为自己就应该这样。

  在四川的东部,在巴县、巴中和巴东、巴西,深深困在大巴山区的人民依然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他们生活在完全与现实隔绝的遥远的石器时代,没有能够进入现代的二十世纪。但是,四川军阀的战争也依然在掠夺着他们、掠夺他们的人力和本来就很紧缺的物力。草根已经成了这些地区的家常便饭了。

  在川北,在遂宁、在广元,这些地方被高高的秦岭阻绝,成为了千年磨蹭的牛。而这些牛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存在,为什么要活下去。他们在贫瘠的土壤你刨着红薯、土豆,他们一年的粮食几乎就是这样的。而就是这样的粮食也不能够吃得很饱。

  在川南,在四川与云南的交汇处,在叙府,在长江的上游,那些肿胀着肚子的孩子,光着屁股,两眼无神,跟随在他们的也同样陷入绝境的大人的后面,一阵儿风就可以把他们永远地吹倒。在这些地方,土匪尽管很厉害,但是官府拍出来的税吏和保甲长就更加地变本加厉。

  仅仅就是在四川的中部,在自古号称天府的成都平原上,也才稍微可以见到一些和顺的景象。在温江、在蒲江、在都江堰,那些地方虽然不敢说是歌舞升平,而在历史进入公元1933年后,在四川的大的军阀混战基本停顿后,这些地方仪仗他们肥沃的土地和勤奋不屈的个性,还是取得李克用吃饱饭的成绩。

  所谓饱暖思淫欲,在这些地方稍微取得了一点满意后,就开始思索着满足自己畸形的欲望,吸食大烟。吸食大烟是一个古老而丑陋的风俗。据说在当时的成都府,在成都府下属的县份,茶馆和烟馆是一个地方最密集的公共场所。

  2.

  赵铁生他们一行人在踌躇片刻后,还是很快地返回了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院子。在这个院子里,赵铁生看见,大地虽然已经没有震颤了,上下左右的起伏和晃动都不存在了,好像这个世界被一个恶作剧的儿童用他的手摆弄过一样,显得是这样凌乱不堪。刚才还香艳的院落,现在如同地域一般,露出它狰狞的面目。有一些依着衣衫不整的男人正在仓皇地逃窜。他们并没有顾及刚才还在信誓旦旦的拥在怀抱里的女人,自顾自地跑了。在在残垣断壁下,一些同样衣着不整的浓脂酽粉的女子则在巨大的木梁下、断墙下呻吟。

  赵铁生很快地掀开了一根很粗大的木梁,这根木梁下压着一个正在努力挣脱的女子。赵铁生一看,这女子正是自己进入这个院子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她的身下有一件军服,赵铁生一眼就认出,这军服真是自己落在了另外一间花坊你的。赵铁生抱住这女子,她尽管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是还是在努力地挣扎。当她发现自己的挣扎是徒劳的时候,她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赵铁生看见这个女子闭上眼睛,就知道她可能去了。他开始使劲地呼唤起来。

  在赵铁生的嘴巴你呼唤出来的声音居然是:“素芬、素芬,你醒醒。你醒醒,素芬。”

  在不远处也在搜救的赵铁生的几个弟兄过来了,他们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抱住一个烟花女子大叫素芬。他们问:

  “赵哥,你认识他?”

  哦,这个时候,赵铁生才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他说:

  “这么大的地动,我都给抖晕了。哦,你们晓得都江堰有莫的遭起哦?”

  就在赵铁生询问他的弟兄的时候,那个被赵铁生救起来的女子醒来了。她一眼就认出了赵铁生,她小声地呼喊抵赖:

  “兵哥哥,兵哥哥,这是你的衣裳,我专门给你送过来的。我听见了你们说的话,知道你们要在这里抓烟匪。我被你轻轻一巴掌打过后,就假装晕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就悄悄地跟来了,我知道,你们当兵的要是把军装落下这个地方是会有麻烦的。”

  是这样,赵铁生他们的部队有规定,要是兵把军装遗失,是会被军法处置的,轻者挨军棍,重者枪毙。看来这个女子接待过很多的军人那当然是军官多兵哥哥少了。于是,赵铁生很感激地看着这个女子。而这个女子也真看着赵铁生。猛然间,赵铁生发觉这个女子的衣裳也同样不整,刚刚掉落下来的巨木像锯子一样,划开了她的本来就单薄的衣衫。殷红的血从她洁白的胸脯上流了出来。而本应该是粉红的脸颊,现在只是还残余着脂粉的地方有一点颜色外,其余的都变得很苍白。

  这个女子的胸部露在外面,满是伤痕,一道一道,深深浅浅,但是这在赵铁生看来,已经和色欲无关了。赵铁生是一个在温江中学读过一年高级中学的知识青年。他在心底里,突然觉得,那伤痕累累的胸膛是我们祖国母亲的胸膛,在许多的灾难后,也同样是饱经沧桑、伤痕累累。赵铁生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护在那上面,他要保护这个神圣的所在,保护他心目中被欺凌、被凌辱的中国母亲的胸膛。但是,他发觉,这个胸膛后面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脉动。这个女子死掉了。

  满怀悲愤,赵铁生和他的兄弟们大步出了这个小小的院落。他们看见,外面的蒲江完全变了样,变得他们谁都不认识了。

  3.

  昔日还算繁华的蒲江街市,一下子就成了地域。不太宽的街道两边的木板门的店铺像酒后的醉鬼,纷纷扑倒在地。因为受了伤或家里人死难了而哭喊的人们比比皆是。但是,赵铁生他的心里没有这个景象了,他现在只是在想,都江堰无恙吧?但是,他也只是想想,他是军人,眼下的事情,是他要回到军营去,去等候上峰的随时的召唤,召唤他们去以军队的力量去援救那些需要援救的人们。

  赵铁生他们回来得真是时候,他们的部队正在紧急集合,号声嘟嘟,军人们急冲冲的脚步纷踏而至。在也已经倒塌而因为是木质房屋而事实上并没有受什么损害的军营你跑出了一队队步履矫健的男人。他们是号称四川保卫者的刘文会的士兵。他们都是精锐的士兵,是训练有素的武装力量。

  地震就是号令,这些士兵早已经把自己武装起来,工兵铲、十字镐、钢钎、铁绳和木撬棍等等,都已经把他们可以想得到的武装武装起来了。军官本来向来在士兵之前来到操场的,现在,军官居然落在了士兵的后面。这些整整齐齐的士兵在操场等待着他们的官长,等待他们的官长去带领他们拯救那些受难的人们,那些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姐妹、叔叔、阿姨和爷爷奶奶……

  一声口令,大部队出发了。整齐的步伐踏在满是废墟的蒲江的街道上。他们看见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熟悉的人的呻吟着的身影,但是他们走过了,长官严令着他们,他们跑步过去了。一条条的街道在他们身后闪过,他们已经不明白自己将被调到什么地方去抢救受难的人了。士兵们心中没有想法,他们就想去救人、救人,至于救在哪里的人,那是长官们考虑的事情了。而士兵就是服从,是服从的化身。

  终于,长官的口令响了起来:“立定,全体注意,全力搜救,连一条小猫=小老鼠也不能被遗漏。执行!”

  赵铁生抬眼一看,这里是蒲江县的县衙,是县官大老爷的住处。这里的大门外原有一对石头的麒麟,而当地的老百姓不认识麒麟,都管它们叫石狮子。这石狮子的眼睛圆瞪着,好像在怒目而视,也像在藐视一切,藐视它看见的这个世界。在县官的眼睛里,那些贩夫走卒自然是可以藐视的东西。

  赵铁生他们绕过了石狮子,进入了一道照壁后面的小甬道里。这甬道,虽然经历了这样大的地动,也还基本保持了原貌。而士兵们在经过了不少的时间才通过了这照壁的甬道,他们看见了一个被毁坏了的人间仙境。这里有歪斜了的假山、山上满是珍奇的花卉,那些花卉尽管有的倒伏了,但是大多还保持了完好。在假山后的水池你,有几十条斑斓的鲤鱼在水面上惊慌地窜来窜去。一些不知道死活的金鱼还在悠闲地划动着自己的大而无力的尾鳍。

  终于进入到厢房了,这里是县官的住处。士兵们是从旁边绕进去的,他们绕过了堂屋,那些地方时一些地方上的警察在效劳。那些平时在街市上作威作福的警察老爷,今天在县官的堂屋、书房你竟然担当起苦力来了。他们把那些垮塌的木板扶起来、把那些破碎了的瓷器搬运出去,而把那些倒在地上的书籍一一小心翼翼地扶正,像是在扶起他们的爹娘一样。

  赵铁生数了数,在县官府你的警察竟然有五十余人,而这个小小的蒲江县,他的全部的警力也就有二百一十来个而已。都在这里,还有的在警察局长家里、民政局长家里、监察大人家里……而那些最需要救助的老百姓的家里呢?赵铁生愤懑起来了。然而,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花红柳绿的地方来了。

  4.

  进入后院,赵铁生看见了那些花容失色的小姐和姨太太们……

  时间,缓慢而又迅速地流淌过去。地震发生已经三天了。赵铁生发现,自己发觉自己的肚子比以前饿得更快了,而自己的饭碗也比以前更容易清洗了。不过,军需官倒还在继续发涨。尽管灾情远远没有缓解,而由于训练场地被毁坏了,赵铁生和他的弟兄们都没有大的事情做了。要说做事,就是间或去给某个财主看家护院,担当一些苦力。而其他的时候,赵铁生他们也可以上街闲逛。

  街上的情景自然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样子了,而是饥民一串一串的,他们捧着破饭碗,一瘸一拐、还有的在乞讨中就一侧歪,便永远地起不来了。赵铁生认出了有几个是过去和他一起下棋、打牌过的开小店的熟人。而现在,他们都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声息。

  集市自然是全都不开门了,而这个时候,一阵剧烈的汽车的喇叭划破了凄凉与寂静。原来是有一个满载粮食的车队在一整营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押解下,快速地驶进了过去繁华的街道。这个市场立刻成了欢乐的海洋。饥民们以为他们盼望的救济粮终于到了。但是,这一个营的士兵立即把粮食车队包围了起来。

  “乡亲们,你们辛苦了。上峰的救济粮,现在,还没有运到。我是本县的乡绅,我姓王啊,叫王八的就是鄙人。我今天把鄙人的家底都腾空了,总算找到了这么一点粮食。现在,我就把这些粮食免费,是免费分发给大家。……”

  那个自称王八的老板的话音完全被乱糟糟的饥民的声音压抑下去了。那些饥民听说是免费发放的粮食,还听说是过去很抠门的王八老板给他们发放的救济粮,他们虽然觉得不可信,自己还在做梦一样,但是猛力掐自己大腿的结果,发现自己的腿还是很痛的,而且腿上还起了紫痕。他们这才相信了自己没有做梦。他们开始呼喊王大善人来了。一时间,什么声音都迸发出来了。

  “乡亲们,为了把你们说的王大善人给你们的粮食尽快地发放下去,我们排好队。一个个地来领取。我们分六个口岸领取,大家不要慌。”

  一个整编营的士兵立即成扇形排列开来,其间留出了六个通道,而老百姓就从这六个通道上依次进入领取粮食。赵铁生他们还只是新兵连,没有分派下去,所以只能远远地观看他们的弟兄在维持发放粮食的秩序。他在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新兵的生涯而被分派到作战部队去。他实在是在羡慕作战部队的威风和派头来了。一色的快慢机的新枪,班长还有冲锋枪,排长还配有短枪。真是威武啊。

  士兵的枪笔直地执在他们的手里,枪上的刺刀雪亮雪亮的,在地震后寒寒的阳光下格外地惹人注目。而领取粮食的人排成了长龙,在这样的阳光下缓缓地挪动,他们的眼睛你全都泛着绿光,活像一群来自原始森林的久已饥饿不堪的狼。而且这些狼还是饿狼,他们的面色都凝固了,几乎不能辨认出他们还属于人类而近于山间的兽类了。

  赵铁生注目着、注目着,可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那些领取粮食的队伍行进得很缓慢就不必说了,而那些已经领取到粮食的人,眼睛你似乎噙满了泪水,是激动还是感谢,赵铁生不知道。他很奇怪地叫住一个刚刚领取到粮食的一个人询问,谁知道,那个人一见他也是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兵,居然大叫着想逃离。可是,他毕竟又饥又伤,跑出三五步,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了。这个人也死掉了,死掉了!

  赵铁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军装惹了祸事,就把它脱了下来,他又去询问另外一个也领取了粮食的人,这个人是他赵铁生认识的。那个人也认识赵铁生,于是他把赵铁生拉进到一个偏僻的已经成为废墟的一条巷子,他说出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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